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by朦胧见
朦胧见  发于:2023年1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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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吹过,窗外传来“笃笃”轻响,像是哪只小鸟在啄木头。
纪砚把看过的信在烛台点了,百无聊赖地晃着指间的残页,看火苗燃烧。
他知道穆离渊攻上沧澜山,可江月白居然还没忘了给各家传信,甚至笔墨间淡然无常不见丝毫异样,这套戏演得漂亮。
沧澜门没有被魔焰摧倒,各家谁也不敢妄动。
纪砚看着纸张烧完,低声说:“进来。”
一个黑影从房檐上落了地,轻飘飘的,没有声音。
是玄书阁的“飞鸟”。
纪砚没有抬眼,把烧尽的纸扔进了脚边铜盆:“查得怎么样。”
飞鸟暗探跪在门槛外:“魔族已经撤出沧澜山了。”
纪砚动作一停,抬起头:“全撤走了?”
飞鸟暗探点头:“是。”
纪砚向后靠在椅背上,沉默须臾,又道:“沧澜门内呢。”
飞鸟暗探说:“山门戒备森严,我们进不去。但校场的训练声重新响起来了,看样子是已经休整恢复了。”
“休整恢复......”纪砚的手指搓卷着书页的角,喃喃道,“太快了。”
纪砚鼻梁与眉眼线条很锋利,不笑的时候只有冷酷。
暗探不敢抬头看这个时候的阁主。
纪砚闭上眼,皱眉沉思。
忽然,他卷着书角的手一停。
桌椅被推开,纪砚弯下腰在铜盆里翻找东西。
片刻后,他从灰烬里拣出了指甲盖大的一小片纸,碎片上只有两个残缺的字——“......无事......”
纪砚把烛台挪近,在光下仔细看这两个字。
夜晚很静,只有极其细微的虫鸣从远处传来。案头的蜡烛越来越矮,笔直烛身逐渐变作没有形状的红液,在底座里漫开。
纪砚皱着的眉头缓缓松开,把纸片扔在了书页上,又悠哉地靠回了椅背。
飞鸟暗探伏身半跪,没有得到下一个命令时不敢抬头,直到他听见纪砚笑了一声。
纪砚笑着说:“这不是师尊的字。”
北辰仙君,不在沧澜门。
那沧澜门于他便不足为惧。
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纪砚合上书页,笔架上的毫锥被这阵薄风吹得来回摆动。
他伸手挑出最中间的一根——
宝器雾障禁制消散,露出霁蓝釉与绿松石交错打磨的笔杆,青松黛石,仿若名画镶嵌三寸天地间。
碧霄星坠寒风尽,苍梧翠柏如浪起。三色兼毫的笔尖是从画中涌出的飞瀑,磅礴而下却落纸柔软,将笔中狂风化作一点墨香。
此笔名曰“无声”。
不青山仙书会,纪砚曾执此笔题诗山壁之上,衣袖翻飞之间石屑崩溅!
“风过崇峦花有信,雪来岚岫山不青。笔动层汉画云开,浓墨滴落三两星。”
烟尘四起又坠落,云开雾散,一道孤月照亮石壁——
遒劲笔锋力透山石,沟壑深如刀凿斧刻!
禽兽伏洞,虫鸟隐息,万籁俱寂之中唯有青绿草色沿着诗句字字生长,不青山上赫然青色成片。
好一首,无声。
片刻寂静之后,四下爆发雷鸣喝彩:
“三寸之笔,不输三尺之剑!当真好功力!”
“不愧是晓作临池、暮画丹青的圣手纪砚!得见此诗一首,胜读万卷仙书!”
“我等恐怕需再练十年,也只能在纸上写下这样一首诗,自愧弗如!”
一首山诗动仙门。
诗无声,画无声,无声笔过尽有声。
一时间,三界争先效仿,剑修音修纷纷改学书画,各类名笔层出不穷,什么“绘清欢”、什么“芙蓉生”、什么“走云霞”......
每过一段时间,总有风光一时的修士被称为“不输纪砚”、总有一支笔被称为“无声第二”。
可无声,永远只有一支。
纵使每日都有跃跃欲试的年轻修者不远万里赶到不青山,却再没有人能在不青山上刻下诗句。那首“风起无声”被苍梧翠柏覆盖,字句永生天地间。
不青山亦改名成了画青山。
而被誉为“妙笔圣手”的纪砚本人却再没有回过不青山,只在听到那些“无声第二”时开怀大笑,于锦团花簇中多喝一杯:“后生可畏!我还是喝酒吧。”
他很清楚那些风光大多昙花一现,这世上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无声第二。
除了题诗的人名为纪砚,还有另一个原因。他没有说过,但众人都心照不宣。
因为那支无声笔,是北辰仙君江月白的传世之作。
天下无价之宝。
北辰仙君只做过三件兵器,一把剑、一支笔、一张琴。
给自己的三个徒弟。
琴名“斩雷”,铮铮一曲响,杀尽百万兵。
一张破雷惊雨的七弦琴。
曾经只用三个音震碎西北妖山,留下一道深渊巨壑。
彼时群妖奔窜,万人惊愕。乌云翻涌起,闷雷催雨下。
抱琴立于云端的身影撕下面纱——
漆黑夜色里,最先出现的是一点耀眼
朱唇,仿佛这个黑夜是为了迎她而无星无月。
好锋利的琴、好凶悍的音!
竟是出自这样一个天仙般的女子之手。
“这、这是......”
“夜来风雨——斩雷琴!”
“她是北辰君的徒弟......晚衣!”
“是晚衣!她来救我们了!沧澜门来人了!我们有救了!”
晚衣持琴飞向夜色深处,那里是凶险妖巢,她却面不改色。
仙姿不见,唯剩飘带残影。
“走吧。”
逃命去吧。
万千凶妖,一人一琴足矣。
空中余音经久不散,是少女冷艳的施舍。
人们互相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朝着着晚衣所去的反方向逃离。
有老者拄剑咳血:“老夫四十七载修行,却不及少女三下拨弦,枉活此生。”
有人劝道:“这位真人不必自轻,是她那把名琴加持,若您得了同种神兵,定然也能力破山河。”
远处传来急弦破障之声,宛如天雷降世。
北辰仙君只做三件兵器,并非他吝啬或怠惰,而是这三件兵器中皆凝结着灵元神力——皆要从炼器者本身灵脉中抽去。
拿修为甚至生命炼器,普通修士就算是炼自己本命法宝,也绝不会舍得如此。
老者黯然摇头,转身没入逃命人群。
那样的神兵,他永远得不到了。
斩雷劈裂万丈妖山,镇压凶妖三千三。
北辰仙君座下晚衣,一战成名。自此仙门无人再敢直呼“晚衣”,都恭恭敬敬喊一声“晚衣仙子”。
晚衣十九岁别师下山,云游四海。
两年前,东南修士望见海上紫云滚滚,元婴雷劫从天而落,猜是晚衣仙子渡劫。
晚衣成了三界最年轻的元婴修士,很多人并不服气,酒馆茶肆里常常有喝醉的修士感叹:“她不过是得了北辰仙君的便宜!有了一张好琴!若我当年拜入仙君门下,现如今功名较她只多不少!”
众人皆附和:“没错!说得是!”
“唉,我等只差个机缘罢了!”
“天命啊天命......”
即便许多男修都以酒后调侃诋毁晚衣几句作为安慰自己的方式,但不可否认“晚衣”这两个字依然是传说般的名字。
因为众人心里皆知,名琴根本不能化作内元修为,更无法助人直接突破。晚衣在前,给所有女修们照亮了终点。
晚衣三声弦响劈开巨壑的地方,早无百妖山,唯余一条斩妖河惊涛拍岸。
时常有远方而来的女修临河抚琴,不奏垂眸含羞濮上之音,只弹斩雷惊雨破阵之曲。
只要“晚衣”这个名字还流传世间,她们就没必要再低眉顺目。
纪砚没回过自己题诗的不青山,却去过师妹劈开的斩妖河。
大河东去如游蛟,两岸琴声送潜龙。
好一派山河壮景。
纪砚回想起师尊做斩雷琴的时候,十指曾被琴弦刺裂过上百次。
一根根银线如跳跃的雷火霹雳——那是用上古神兽天雷的鳞片反复打磨万次制成的琴弦,锋利如刀剑。
那样一张令人生畏的斩雷琴,他最初以为是给自己的。
晚衣长相娇美,又是音修,师尊送给师妹的神武应当是一支小巧精美的七孔玉篴,方便隐藏,或者一张优雅动人的绕梁丝桐,用音律辅以美貌魅惑人心。
不该是凶悍的斩雷。
那不应是纤纤玉手拨动的东西。
没有得到斩雷,纪砚略有遗憾,江月白说给他准备了更合适的,纪砚期待了很久。
他仍然记得那天期待地打开盒子,发现里面只躺着一根形状普通的笔。
笔的名字,叫“无声”。
纪砚无比失望。
他虽修符箓道,却习惯直接拿剑破风,以剑光书写篆文于半空中,斗大之字熠熠生辉,惹得男修艳羡女修倾慕!
而不是扭捏提着一支三寸短笔,将满腔豪情拘泥于一张无人知晓的白纸。
斩千兽选毛,制骨梳除绒,削松玉以定笔锋,刻“无声”于山水之上。
江月白做这支无声笔做了两年又三月。
将笔交给他时,对他说:“鲜衣怒马红袖招,不如身置无声处。”
纪砚不喜欢这支笔。
就像晚衣最初不喜欢那张琴一样。
他与师妹,都被强行禁锢在了不合适的锁链里。
纪砚微微叹了口气,挥退脚边跪伏的飞鸟暗卫,提起无声笔蘸墨。
飞鸟化作晚风消失,廊下只留寂静月影。
纪砚写完回信,没放下笔,指腹薄茧缓慢摩挲着笔身上的两个字。
师尊给他的毫锥,笔杆刻着“无声”。给师妹晚衣的七弦,琴尾刻着“斩雷”。
唯独给师弟穆离渊的那把剑,什么都没有刻。
师尊只对穆离渊说:“这是你的剑,你为它取个名字。”
为什么?
江月白要自己静心无声,要师妹成为令人生畏的强者,可偏偏什么都没有要求过穆离渊。
江月白对穆离渊说过最多的一句话是:“做你想做的。”
他们皆被枷锁困住,只有穆离渊自在如风。
和那把剑一样。
三尺青峰如澈水,剑出成风无影踪。那是一把旁人可望不可即的好剑!
可穆离渊并没有给那把剑取名字,每次召剑只默声捏诀。
听闻那把剑第三年就被他当着师尊的面亲手折断。
凭什么?
绝世神兵不可能轻易就被彻底销毁,那两截断剑如今在何处?
纪砚摩挲笔杆的手指停住。
难道是......
难道是那把令仙门闻风丧胆的嗜血魔剑——
九霄魂断?
* * *
穆离渊横过九霄魂断,剑身漆黑的一面映出他幽深的双目,另一面的红光映在江月白清冷的眸底。
剑光骤灭。
穆离渊插剑回鞘。
他站了一盏茶的时间,什么都没做。
他可以杀这个人。
但不是今夜。
今夜的雪太大了,层林尽染白霜,不适合沾上红血。
“人死不能复生,”穆离渊弯下腰,“师尊这样品貌的仙奴死了,我以后再拿谁替代?总不能把你的尸体缝起来继续用吧。”
江月白只淡然地看着他:“只要你想。”
明明是冷漠的回应,可穆离渊却觉得有什么在撩拨,指|尖酸酸麻麻,心跳都变了点节奏。
“师尊,”穆离渊深吸口气,单手松了颈口襟扣,另只手撑在床棱上,“我好热。”
江月白嘴角干裂,嗓子因为烧了两天已发不出什么声音,只动了双唇:“外面在下雪。”
魔岭天寒地冻,室内滴水成冰。
他说好热。
穆离渊又向下俯身一些,离得更近:“可我在流汗。”
江月白的视线落在穆离渊的颈前,那里的确渗出了汗水——如同之前每次在摇晃的红烛下,他总能清晰地看到穆离渊身上的汗水顺着坚硬的线条向下滑,一滴一滴落在自己身上,仿佛在计数一下一下的惩罚。
江月白靠着床棱,无言片刻,苍白的手指摸到身前,开始解自己的衣带。
他知道对方想做什么。一个眼神就足够。
穆离渊已经热得脱了两件,中衣的袖子卷到手肘,肌肉紧绷的小臂全是汗。
“别点蜡烛。”江月白只说。
穆离渊不仅觉得热,还觉得渴,吞咽喉结时嗓音微哑:“为什么?不好看吗。”
江月白躺了下去,肩颈的衣衫随着这个动作微微散开,露出了伤痕。
“你觉得这样好看么。”
穆离渊一把拉下了床幔!按住江月白的手腕俯身。
垂眸盯着薄衫下那些若隐若现的伤疤和血痕。
淡淡的血味萦绕在鼻尖,只用再低一低头,就能碰到。
他承认在这一瞬间,他很想去吻这些伤,把渗出的血都咽进喉中。
最好再顺着肩颈的曲线向上,吻一吻江月白的其他地方......
可等他视线真的向上,对上江月白的眼神时,逐渐沸腾的热血又瞬间冷却冰凉了,理智回笼,只想嘲笑自己的荒唐。
江月白眼眸的颜色太冷了。
比屋外的大雪还要冷。
只用一眼,就把他带回那个血腥杀戮的寒夜,哀嚎遍野的尸山血海,沸反盈天的谪仙台上,冰冷的风雪夜归穿身而过——
他的心早就死在江月白的剑下了。
“背过去。”穆离渊低声命令。
他不想再看这双眼睛。
北辰仙君的眼眸,冷漠时是霁空之下山川雪,让他触不可及,在荒唐的夜里又化出溪流般的绯潮,拨乱他的思绪。
一闪而过的愧疚也会影响兴致。
被仇恨淹没的人只想放肆驰骋宣泄,不想再被什么牵绊。
寒风肆虐,吹得窗纸响,冷意从各个缝隙钻进来,仅剩的蜡烛也灭了。
穆离渊感受着被不同寻常的燃烫体温包裹,颤抖地吸了口气。
——江月白病得太重了。
穆离渊闭上眼,逼迫自己只专心宣泄恨意。
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杀了这个人,做这些只不过是在仇人死前榨索干净最后一点价值。
雪落的声音不知何时消失了。
惨白的山岭映射着同样惨白的月光,只有中间的黑夜幽深不见尽头。
黑白两色,天地素缟。
穆离渊的手覆上江月白的手背,在指节交错间握紧。
师尊曾经握他的手,轻柔到只用握起风雪夜归千百分之一的力气,但他现在抓住江月白的手,却用了握起九霄魂断千百倍的力气。
骨节作响,他只想把它们尽数捏碎。
仇人已经被他复仇的烈火烧得遍体鳞伤,再想回头也没有退路了,只有彻底摧毁。
穆离渊紧抿着唇用力,掐灭了心底那一点难过。
只用摧毁,就够了。

晚霞照亮了半边天,另半边微暗的天空中挂着一弯极浅的月牙。
紫橘色的日光斜着穿过枝条,藤萝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风里传来一个温雅的男声:“伤还没好,少喝点。”
苏漾挑眉:“我这装的是水。”
云桦在旁边石凳坐下,向苏漾伸出一只手:“我尝尝。”
苏漾叹了口气:“是酒,行了吧。”
云桦的手仍然没收回。
苏漾“啧”了一声,翻了个白眼,把酒囊扔给了云桦。
云桦接过酒囊,放在了苏漾手臂够不着的地方。
苏漾双手枕在脑后,靠着树干半躺,望着远处即将消失的落日:“老云。”
云桦应道:“怎么了。”
苏漾打了个满是酒气的呵欠,带着鼻音说:“你很烦。”
云桦温声道:“我是替雪归管着你。”
“少来!他才不会管我这些事......”苏漾哼笑了一声,“你们都不知道吧,江月白的酒量比我还好。”
云桦说:“他没在我面前喝过酒。”
“他好久没喝了,上次见他喝酒还是三年前,他一个人坐着喝了一夜,等我醉了又清醒过来,他还在喝,他......”苏漾说到此处不往下了,话音戛然而止。
四周只剩下风声虫鸣。
那件事是江月白下令不准提及的禁忌,更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讳莫如深。
三年前,江月白作为谪仙台上的掌刑人,亲自用剑毁了穆离渊的魔元。回到沧澜门后,江月白遣散了峰上所有外门弟子,进了饮梦谷闭关。
苏漾忽然问:“你觉得江月白是个好师父吗?”
“他当然是。”云桦道,“为什么这样问。”
“我想不通啊。”苏漾长叹口气,“我就是好奇,百思不得其解,你说他是怎么教徒弟的?他为了纪砚和穆离渊什么没做过,结果倒好,两个人都恨他恨得不共戴天。这也是能耐啊!”
云桦摇摇头,轻声道:“造化弄人罢了。”
“还是他收徒的时候太年轻,换个老练心狠的,肯定收拾得服服帖帖。”苏漾说,“他十九岁就开始带孩子,十九岁是多大啊?自己就是个半大小子!会带个屁的孩子!太温柔了怕给孩子养废,太暴躁又怕给孩子打残,横竖都是错。”
云桦笑了笑。
“哎!我跟你讲,你看他装得一副什么都不在话下的模样,”苏漾坐起身,压低了点声音,“其实私底下被那两个小混蛋气哭过,你敢信?”
云桦闻言,明显一愣。
“不信吧?我当时看到也不信,我找他喝酒,他坐在书房里不理我,低着头抄剑谱,我绕到桌对面好说歹说,他才终于抬头,眼尾还是红的。”苏漾拇指蹭了下鼻尖,吸了口气,离云桦近了些,“他不说,我问了一圈才打听出来,纪砚和穆离渊那俩小混蛋晚上偷着吃烤肉,把江月白给他们的剑谱当柴火烧!我光是听着就气炸了,小兔崽子们不知好歹,那剑谱可是江月白一笔一笔亲自写的!他小子居然还帮那俩混账重新写!谁能有江月白脾气好?十九岁正是脾气暴,可他那么能忍,不论被气多狠第二天还云淡风轻啥事没有的样子,继续教他们写字练剑。换了我,早给混账徒弟们腿打断了......”
苏漾停顿了一下,“啧,当然他的徒弟也不都是混账,晚衣是个好孩子。这么看啊,将来我要是收徒,绝对不要臭小子。”
“长清也想收徒了?”云桦转头。
苏漾靠回树下:“说说而已。我可还想多活几年。”
夕阳沉入山河彼岸,新月高悬,洒下树影一片。
晚空月色如霜华,冷夜的气息渐渐在风中弥漫。
“做人师父这种事啊,难,”苏漾双手枕在脑后,脸上蒙着树枝间斑驳的月光,显得有些落寞,“哪件事做不好就被记恨上了,毕竟不是亲生父母,要是让人怀疑了动机不纯,再回想起从前的相处就都变了味,全剩下不好。”
云桦知道苏漾在担心什么:“北辰仙君无所不能。这不是你说的,相信他就好了。”
苏漾忽然道:“江月白为什么不告诉穆离渊谪仙台上那一剑的真相?”
云桦沉默片刻,缓缓道:“雪归有他的考虑,也许那是保命一招,该用在最需要的时候,也许已经告诉了,不然魔尊怎可能轻易放过六千修士。”
苏漾若有所思地点头。这话有道理,除了江月白告诉穆离渊那一剑的真相,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能让残暴无情的魔尊心软。
他们前几日收到了江月白的传音,说三月三十就会归来,让他们不必担忧,更不可轻举妄动。
但眼看三月三十就要到了。
日子越近,苏漾越说不出那句“北辰仙君无所不能”了,只有不停喝酒。
就算江月白回来了又能如何。
灵元枯损,他活不过这个冬天。
风雪夜归换了主人,仍旧能威震仙门吗。
四周树叶在风中沙沙摇晃。
云桦右手摸到了苏漾的酒囊,拿到嘴边,仰头喝了一口。酒的味道辛辣,如同风雪夜归的寒铁剑柄,刺痛人心。
一口又一口,直到酒囊见了底。
“长清,”云桦望着对面的高山,“我们比一比。”
“比什么?”苏漾掀起单薄的眼皮,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与此遥遥相对的揽月亭傲立月下,亭顶一颗鎏金珠,不输空中白玉盘。
云桦从腰侧抽出了江月白的风雪夜归,稳稳握在掌心,盯着远方的那颗金珠:
“比一比,谁的剑先到。”
揽月亭,是沧澜十八峰最接近天空的地方,亭顶的鎏金珠自建亭以来换过不知多少次。
因为曾经总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人和同门打赌,赌谁的法器能先射中那颗珠子。
昔年月下,少男少女各显神通,拿着仙器法宝对着亭子狂轰乱炸。
江月白的剑最快射穿鎏金珠——顺便掀掉了亭顶、斩断了两棵百年老松、刺破山石扎进更远处的房屋并且震掉了上面飞檐角......
衫木疙瘩刚好砸在凌华仙尊的头顶上。
江月白被凌华仙尊捆起来打,他们几个师兄弟躲在树后憋着笑。
凌华问江月白:“还有谁?”
江月白被从跪着打成趴着,断断续续说:“就、就我一个......”
他们笑不出来了。
小师妹黎鲛最先冲出去,拦在江月白身前,对自己父亲大喊:“是我弄的!珠子是我的剑射碎的!屋顶也是我的剑捅穿的!要打打我!”
凌华毫不给女儿留情面:“你的剑能扔出去一丈远吗?”
树后的弟子又开始笑,有人捂嘴捂得太紧,不慎从掌缝中泄露出一声猪叫。
凌华头也没回:“憋得那么辛苦,不如来好好笑个痛快。出来!”
几个人一起挨了顿好打。
晚上回寝舍的时候,又看到了凌华仙尊放在桌上的药膏。
那些时光太遥远了,遥远到记忆中稚嫩的脸已经有些模糊,恍若隔世。
苏漾站起身,应下了云桦的邀战:“来!”
沧澜山的雪已在一夜之间全化了,四下都是水珠滴落的声响,好似一场春夜静雨。
苏漾展开右掌,一张玄色长弓在灵光中显形,锁云震空,他抽剑作矢,拉开劲弓,利剑带着流光破风而起!
与此同时,云桦翻腕送剑,风雪夜归如一道暗夜白星滑出!
揽月亭顶鎏金珠瞬间炸裂!散做烟花般绚烂的尘埃,在月光下美轮美奂。
“长清的剑还是这么快。”
“你也不差。”
“可惜最快的那个人不在。”
苏漾借着醉意大笑起来,越笑越放肆,像是终于从多日的压抑中挣脱了出来,醉醺醺开玩笑:“你怎么能这么形容人呢?这要让女修们听到了,北辰仙君的名声自此完蛋。”
云桦也喝了酒,脸上神色不再似往常那般温和端正,漫开点红晕,也在苏漾的笑声中跟着笑起来:“所以他......到底快不快?”
苏漾笑得更加张狂放肆:“这你要去问和他春风一度过的女修,我没那个福气体验江月白的本事。”
在师兄弟们眼里,江月白从小到大在这方面永远拥有着神秘感——他从来不提这种事,不开这方面的玩笑,不看男弟子们私下传阅的小画册,更没有那种男弟子们私下里的小爱好。
格格不入得像个圣人。
年少住一起时,苏漾搞来的春|宫小画册都只敢藏在床下长靴里,等到江月白睡熟了,才悄摸摸叫醒云桦,俩人一起趴床底偷看。
直到有一天,苏漾发现小画册不见了,以为是被别的眼馋的男弟子偷了,气得晚上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今天师父来检查寝舍,我帮你藏起来了。”
江月白淡淡的嗓音在他旁边响起。
苏漾吓得一激灵坐起来!
这句话简直比“师父把你的画册拿走了”还要吓人!
“你......”苏漾磕磕巴巴说,“你知道......那是什么?”
“你什么都懂早说啊!”苏漾气得一拳捶在他肩膀,“害怕把你带坏我们只敢每天晚上偷着看!赶紧的!拿出来!晚上看不到我无法入睡!”
江月白单手摸出来书扔他脸上,自始至终没睁眼:“悠着点,小心看坏了身子。”
苏漾瞬间红了脸:“你......”
远处刺穿鎏金珠的两把剑于漫天碎屑中调转方向,划出优美弧度,重新飞回。
“他真和哪个女修有过什么吗?”云桦突然问。
苏漾从往事回忆里抽神,愣了下,没明白云桦为什么忽然对一句玩笑认真了。
“不清楚啊,我又不能日日夜夜监视他,”苏漾收了长弓和剑,“但喜欢他的人那么多,春风殿藏书阁塞得都快成情书阁了,他又不是不识字,总要有点回应吧。”
云桦沉吟,缓缓将风雪夜归合进剑鞘,像是自语:“他应当没对别人动过心吧。”
“可能吧,高风亮节啊,对这种俗事没兴趣呗,”苏漾笑着打趣,“连有婚约的小师妹他都没拉过人家的手,要是将来哪天他真有了喜欢的人,估计也是清风明月不越雷池,说不定洞房花烛夜要跟人家清清白白谈一夜剑法,你说?”
云桦想象了一下,没忍住笑了。
笑完又叹了口气:“他会有喜欢的人吗。”
“是啊。”苏漾长叹口气,抹了把脸,喃喃道,“这小子,他还没找到爱的人啊......”
怎么就要死了呢。
冷月无情,照着化雪流泪的沧澜十八峰。
春日还长,明朝残雪化尽,山花便会满山绽放。
有的人不会再见到下一个春天。
可千千万万人还会有数不清的明媚春天。
* * *
“听说尊上要举办大宴,召集魔界三十万魔修三月三十共赴魔宫。”
“真的吗?”
“不可能有假,很多魔修提前到了,山下的酒楼生意都好了。”
“是啊,我前日还看见了默苏!”
“默苏也回来了?她没来见尊上吗......”
“嘘——”
几个低阶魔族立刻散开,安静垂首。
远处,一个身形高挑的黑衣女子大步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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