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像里世界的生灵一样,污染性、攻击性都强。但他同样不像表世界的生灵一样安全。他的攻击性无差别。只要见到他的人,都有可能被他随时随地散发出来的孤独绝望情绪侵蚀。
“面对他的时候,最要紧的就是保持幸福快乐的心情。只要不陪着他一起孤独绝望,他就不会拿你怎样。但靠近他,被他的气息影响,很少有人还能保持稳定的情绪,不和他一起沉沦。
“对里世界的某些生灵来说,他就是偷渡到表世界的最佳助手。我和闵诚海他们都是借助过他的力量,向他奉献了我们过去的记忆,才换取了进入表世界的资格。但这资格并不完整。毕竟,他也只是游荡在表里世界的怪物。”
云砾等了等,没等来云影的下文。
他伸手揉揉云影脑袋。
触感有些奇怪。
明明看起来和他没什么两样的,但等他真的碰到云影后,就觉得自己碰到了一团软绵绵的棉花,一点都不像实体。
他再想起了自己进门前被云影的阴影拽进来的感受。
有些像,一样的都真切地被什么触碰着,但又觉得那东西很虚幻。
“你知道他是什么,那你还冲进去?就不怕危险?我可是还等着你去帮我代班,让我能自由地做点别的事啊。”
在云砾看不到的角度,云影嘴角垂得都快折成30°以下的锐角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云影的声音越来越闷,“我意识到他是他之后,忽然觉得好难受啊……情不自禁就跟着他进去了。可他都不肯留下我,将我赶出来了。”
云影的声音染上了淡淡哭腔。
“如果他没有赶我出来,我怎么办啊!跟着他进去的时候我还不觉得有什么呢,可是,可是一出来……”
那就醒悟到,还好孤独之人不要他。
他都还没来得及走出这屋子。
像今晚,他明知道云砾有危险,明知道以自己的实力可以救云砾,却只能在屋子里干着急。
他来到这里后,一直都只能通过观察云砾,看到云砾和风翎等人开开心心地玩闹,看着他们越来越相互信任,他却依旧只能孤单地留在这里,只能等着云砾回来。
他也想和其他人一起玩闹,也想参与到他们轻松随意的闲聊中,哪怕他的参与方式只是旁听。他还想和云砾一起去玩,如果实在不能一起去,像云砾和童小丫他们一起去完成实践作业,他能通过云砾看到那些画面也好。
他想做的事情还有那么多。
差那么一点,他就彻底没机会做了。
云影抱着抱枕的手越来越用力。
抱枕的颤动泄露了他内心的后怕。
云砾拧眉想了想,忽然笑起来。
“小影子,你有没有想过,就是因为你不孤独,所以孤独之人才不留你?”
抱枕的颤抖停止了。
“啊?”
又是这惊疑不定的傻乎乎单音节。
云砾唇边笑意更深。
“哪怕你只是留在家里,但你的心不曾孤独。”
云影眨巴下眼,身体不自觉地扭了扭,从之前的完全面壁姿势,改成还有一点眼神落到旁边的云砾那儿。
鸡架已经被云影等云砾的时候啃得差不多了。
云砾拿起被云影水浴加热过的酒壶,替云影和自己各自倒了一杯酒。
温热的酒液滋润过喉咙。
“小影子,你知道我以前是怎么过来的吗?”
这问题足够勾起云影的兴趣。
云影连后怕是什么都忘了,抱着抱枕就快速转身,用亮晶晶的双眼看着云砾,拼命点着头。
云砾之前下线,处理现实的事情,回来得特别慢。
他和云砾间的感应,也因为世界的阻隔而变得格外微弱。
他根本无法看清那时候的云砾做了什么,只隐隐感觉到,云砾剧烈的情绪波动。
好像什么都没显露出来,但那时候,他感受到的,就是状似平静的海面下有何等喧嚣的波涛。
那也是他最害怕的一次,就怕云砾真的走了,不回来了。
他还知道,不止他一个害怕。
连跟在云砾身边那个被云砾称为小天赋的家伙,还有餐厅意志、在餐厅里等着云砾上线的闵诚瀚等人、乃至怪谈城,都一度担心云砾不回来了。
云影起初不知道更多的事,只是觉得云砾第一次离开的时候,离开得那么远,让他的感知都变得更朦胧了。
但随着怪谈城竟然都开始产生担忧情绪,并因这担忧情绪同样系在云砾身上,而被他感知到一些后,他才真正开始了自己的不安。
他不知道在云砾那里发生了什么。
这种一无所知感,甚至比他刚给孤独之人献祭了自己的过去,偷渡到表世界时的无知,还要更让他恐慌。
他刚来到表世界,他再怎么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有明确的目标,也知道自己做好要做的事后,就能光明正大地行走在表世界,过上全新的人生。
那会儿的无知,相当于新生。
但面对和云砾世界有关的事情时,他产生的无知感,就让他觉得,他什么都不能做。
这种彻底的无力感,让他整个世界都摇摇欲坠。
“我自幼就被祖父寄托了很大希望。祖父说,我是云家的长子嫡孙,我的一言一行都可以代表整个云家,我无论做什么事,都必须做到最好。”
云砾慢悠悠地往嘴里倒了半杯酒。
杯里残留的酒液好险地没过杯底。
云砾晃荡一下杯子,朝还在热水里加热着的酒壶呶呶嘴。
这点酒精含量,根本不足以让他产生任何醉意。
只是他自己想醉。
“那时候我父母还在,我反而怎么都找不到机会,将我身上背负着的枷锁卸下。祖父太希望将我塑造成他理想的模样,我父亲也和我说,我身为云家准继承人,这一切都是我必须承担的责任。那时候,我身边看着好像很多人,其实我现在想起来,我觉得那会儿的我,才最孤独。”
云影给云砾加满了酒杯,歪着脑袋不解地看着云砾。
“身边很多人,也会孤独吗?”
云砾点点头。
“会。我只能看着我其他堂弟堂妹在祖父面前撒娇,只能听着他们可以亲切地喊祖父爷爷,而我,却连私底下的称呼,都必须最规规矩矩地喊着祖父。久而久之,我连心底里都无法再对他喊出祖父之外的称呼了。我的父母对我挺好,但是……”
云砾一口气喝完整杯酒。
他靠着沙发靠背,仰着头,定定地看着天花板。
从他唇边逸出的声音,淡漠,缥缈。
“他俩还能一年抽出几个月去完成他们恋爱时代就约定的探险,是拿我的努力学习换的。所以他们哪怕私底下会稍微和我说一些宽解的话,那些时刻都少得可怜。只是在他们逝世后,我太记得他们曾经如何让我可以稍微放松一些,才好像他们曾经给了我多少难得的自由。”
“用你的……努力学习,换?”
云影揪着衣角,歪着脑袋,拼命思考,却怎么都想不出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能越想越茫然。
云砾轻笑一声。
“是啊。这还是我后来才逐渐想明白的。
“小时候的我可能真的以为,其他人都总要逼着我去当好这个继承人,随时随地都要我保持最好的状态。只有我父母不在意我怎样,还愿意让我在他们身边,稍微喘息一会。我父母真好。
“后来啊,我才明白,他俩对我的要求也没什么不同。他俩甚至更希望我能尽快做好。”
云砾的声音越来越低。
“那段日子里,我疼了不能哭,还要笑,笑出最标准的弧度。我只要做错了什么,就会受比别人多倍的责罚。
“别人做错了可能什么事都没有,哭嚎两声还能有人来哄,唯独我,不能错,错了,就要罚,就要在受罚中一次次地记住,我该怎么做,才能称得上合格的准继承人。
“那样的要求,还只是准。要想真正当继承人,我还要学更多的东西,要在更多的事情上做到祖父的标准。
“那时候啊,只要我父母会偷偷抱抱我,安慰我。然后,我就靠他们的安慰,支撑了一次又一次,一直撑到他们不再在世那一天。”
云影看起来更纠结了:“可、可是?我还是不明白?”
云影揪着的,从自己的衣角,变成了云砾的衣角。
他似乎还想做点什么,只是又不敢做得太过火,只敢保持着这样的距离。
云砾晃晃酒杯。
他很识趣地延伸出一段阴影,端过酒壶,替云砾满上。
酒壶旁边的鸡架色泽依旧诱人,云影却生不起半分食欲。
小天赋难得乖巧地,变成墨色小人坐在云砾一边大腿。
小天赋的存在比云影的存在还要虚幻,云砾根本感受不到墨色小人,只能看到,看着抽象的人形小家伙怎么坐着,又怎么努力地从模糊的脸上弄出两只大眼睛,用云影同款茫然担忧表情看着他。
云砾再喝完一杯酒,借着刚刚涌上的淡薄酒意笑道:“因为真正的继承人应该是我父亲啊。严格按照顺序和祖父的期盼来,祖父之后,应该要继位的人是我父亲,不是我。”
他随手将酒杯塞给云影,双手枕在脑后,愈发只看着天花板微笑。
天赋小人在他大腿上坐不住了,赶紧跑到他视野旁边飘着,好彰显自己存在感。
这一举动惹得云砾唇边笑意又深了几分。
“如果我父亲继位再传给我,这中间能留给我的时间就多多了。祖父也不需要那么严格地要求我,加快学习进程,硬生生将可能还有好几十年的事情,压缩到要在短短一二十年间,就让我学完。
“父亲喜欢探险,他年轻的时候,就总爱给自己找一些光明正大的理由,然后去探索那些还没有多少人抵达的星域。他和母亲也是那时候认识的。他俩称得上志趣相投,婚后感情格外和谐。
“至于我,不能算他俩感情上的一个意外,只能算他俩为了将来还能保持相对自由的蓄意安排。只要早早有一个孩子,还是嫡长子,将这孩子交出去,让这孩子当准继承人,那他俩就能卸掉不少责任了。
“还有一个前提,是这孩子幼年能表现出足够让他的祖父看上眼的潜力。
“正好,这些要求,我都满足了。
“那事情就简单多了。对我父母来说,他们只要让我继续满足祖父的要求,让祖父觉得可以跳过我父亲,直接让我继承,我父亲就不必为了继承人的责任,舍弃他热爱的星域探险。”
云影瞅瞅枕臂的云砾,低头瞄瞄被自己单手抱着的抱枕,脸上五官都快皱到一起了。
他倒想将自己的抱枕塞给云砾,毕竟他每一次抱起软绵绵的抱枕就觉得自己得到了陪伴和安慰。
他觉得抱枕对这会儿的云砾也有帮助。
可云砾这姿势,让他很怀疑,他真的将抱枕塞过去了,云砾会抱吗?没抱就这样放着,管用吗?
好为难……这对他一个丧失了过去记忆,新生还没多少天的小家伙来说实在有点超纲了!
他干脆不想别的,只生硬地将抱枕塞给云砾。
抱枕歪了歪,差点要从云砾腿上滚下。
云影一惊,正准备扶。
但云砾已慢条斯理地放下一只手,悠然摆正抱枕,然后就这样单手圈住。
“他俩爱我,但他俩更爱彼此。他俩会在外探险的时候,会因为我打的一个电话,就立刻赶回来。但是,他俩同样不会因为我需要承担的责任太大,就帮我背负起来,让我能多一些成长的时间。
“他俩死的那一天,是我父亲的生日。我难得执拗地,要去做酱油炒鸡蛋。无论其他人怎么劝我,我都不肯听。
“我做好了,我拍了照片,发给他俩,希望他俩回来。有虫洞技术,他俩可以及时回来的。如果没有我亲手做的什么东西,那时候的我,或许就没有打这个电话的勇气了。
“小影子,你说懂事,有时候是不是很痛苦啊?”
明明知道只要自己多任性一些,只要父母去探险,立刻给父母打电话,他俩就会回来。这样的次数多了,说不定热爱星域探险的父母会因为探险的感觉不大好,而选择放弃,或者缩短探险时间。说不定哪一天,父亲也愿意继承家业,留给自己更多喘息时间了。
偏偏所谓的懂事,让他没有足够合适的理由,根本不敢打出那个电话。
就连父亲生日,想和父亲一起过,都必须做点什么,为自己这个电话增加砝码。
“我一度陷入是自己害死父母的痛苦中。那时候我总在想,如果我没有打那个电话,没有让他俩回来,是不是他俩就还很轻松地在星空中探险?是不是还会在完成探险后,回来抱一抱我?
“一切,或许都是我打那个电话的错。就是我的电话,让他俩改变了行程,他俩才会遭遇那场突发意外。
“宇宙中的意外太多,在未知的星域中前行,哪怕做足了准备,都不能保证必然生还。我的父母,就倒霉地遇到了这样极其突然的天体爆发。他俩甚至没来得及听完我的电话后,向最近的传送虫洞出发,就死在意外中。
“哪怕祖父、二叔二婶他们都反复地和我说,无论有没有我的那一通电话,我父母都来不及避开那场天体爆发,我都自责了很久、很久。”
云影忍了又忍,这会儿忍不住了。
他扯扯云砾衣角,等云砾低头看他,才小小声地说:“如果你不打那通电话,你可能还听不到他们最后的声音了吧?可能留下的记忆,就更加模糊了。虽然只有记忆好像、好像……”
他没组织好语言,只能跳过。
“但我觉得,要是没有记忆,一定会更难受的!记得住,总比什么都记不住好。”
云砾沉默了一会,才点点头。
“是啊,记得住也挺好。毕竟过去的时间早已无法回来,唯有那些经历留存。能多一些回忆都是好的。所以后来我就很庆幸,我还是打了那通电话,不然我可能都记不起来,我和他俩的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场景。哪怕现在我也不大记住,但好歹,我还记得那通电话。”
记得电话那端父母温柔地答应自己马上赶回来,记得电话那端忽然爆发的奇异电流声,记得父母最后的嘱托。
小砾,好好生活。
“但那时候的我还是很自责。为了逃避这种心情,我怀抱最后一分侥幸地想,一定是我做错了事,一定是我做的炒鸡蛋太难吃,我才会受到父母暂时无法回来的最重惩罚。
“所以我练习,不断练习,一心要做出最好吃的炒鸡蛋……那段时间,很奇怪。”
“奇怪?”云影坐得更端正了,眼巴巴地等着云砾的下文。
云砾却思索了一会,才轻轻点头。
“对,奇怪。
“那时候,我完全不在乎和其他人交流,什么都放弃了。我认准了某一样东西,我就只去做那件事情。而且那会儿,祖父忙着我父母葬礼的事,他难得体谅我刚刚失去父母,没有勉强我更多,纵容我跟在二婶身边,和砃弟一起生活。
“那段时间,我最不爱理其他人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不断打鸡蛋、炒鸡蛋……可是只要我停下来,我总能看到二婶在我身边。
“是每次,只要我停下来,我要找,我都能在我视线范围内找到她。而且只要我一看向她,她就能立刻反应过来,然后关切地问我是不是需要什么,问我要不要好好休息一会。
“那段时间,连我二婶的亲儿子,我堂弟云砃,都没能得到二婶这样的照顾。我见过砃弟怎么抱着二婶的大腿,求着和二婶陪他玩一会,二婶依旧选择留在我身边。
“连我睡着后,二婶都在守着我,就怕我睡着了,还会像父母刚离去那样,不知不觉就哭湿了枕头。砃弟想和二婶多相处一段时间,都必须留在我身边。
“那段时间我惊醒过来,经常感受到二婶在帮我擦眼角、轻轻摸我的头。如果我偷偷睁开眼睛瞧一瞧,就能看到砃弟趴着睡在我旁边,有时候还会被砃弟当抱枕。”
正因有这些记忆,他才知道二婶怎么让元应鸣跟在他身边,要看他有没有重新回到家族夺权的打算后,他都没任何行动。
他才相信,二婶在看到有人在玩欢迎光临怪物餐厅这游戏出事后,还打不通他的电话,会立刻让整个医生团队过来,是真的担心他玩游戏也玩到身体出什么问题。
他才放心,自己进入怪谈城努力,将自己世界的事情都交给祖父和砃弟。
“我和其他堂弟堂妹的关系都很一般,只和砃弟的感情比较好。哪怕我跟着二婶生活之前,我和砃弟的关系都要好一些。
“不过在那之前,我和砃弟的关系更多是,其他堂弟堂妹都觉得没办法和我玩在一起,所以很自觉地疏远我,砃弟则是哪怕只是找别人玩累了,回来我身边看我做什么,都肯定会有一些时间出现在我面前,然后有时候问问我我在做什么,再一口一个大哥,叫得特别甜。
“可是那段时间啊,我还是说不出心里的感受。太小,根本不知道如何表达,也没办法表达出来。
“我父母离去前,我只能按照祖父和父亲商量好的,一步步往前走。可往前走的这条路上,我只能看到自己。像祖父他们,在前面引领着我的,但他们离我太远,小时候的我根本看不到他们,而在我身边的其他人,走的路和我的不大相同,或者已经被我抛在身后,我也找不到他们。
“这条路就走得格外孤独。
“父母离去后,祖父纵容我,反而让我感觉到,我没有那么孤单了。我变成了一个足够奇怪的小孩,我反而觉得我和其他人的距离都变近了。
“小影子,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第156章
“祖父其实没有纵容我太久。大概半年后,祖父就私下找我聊过,要我恢复过去的生活。
“我不肯。
“那是我和祖父第一次争吵。”
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云砾还是能清晰地记得,当日的自己怎么倔强地冲着祖父大吼,一定要继续学厨,一定要做出足够好吃的饭菜,然后等到父母回来。
吼完了,连自己都知道自己说的话多么不成立,然后就拼命咬着下唇,用疼痛忍住快要滚下来的泪珠。
然而越疼,泪腺越是不受控制。
泪水在眼眶里不断打转,转啊转的,终于转到滴落。
一滴,又一滴。
滑过脸颊,打湿衣裳。
可就是不肯对祖父低头,不肯再接受祖父的安排。
那是祖父第一次妥协。
素日里就冷硬的祖父,因丧失爱子的时间不长,还被寄予厚望的孙子忤逆,表情愈发阴沉。
但最后云砾还是得到了祖父的许可,继续沉浸在厨艺的世界。
也可以说,沉浸在他的躲避空间。
他年龄还没小到完全不懂事,不至于真的不知道父母不可能回来。
他只是在逃避。
既逃避以前就没有那么愿意接受的继承人重责,也逃避父母再也无法回来的事实。
就这样,半年又半年。
祖父对他的要求变了,开始要他必须在学完祖父留下来的课程后,才能再学别的东西,否则祖父宁可彻底将他关起来,让他再也无法和其他人接触,直到他认错。
黑暗的世界,没有其他人的陪伴,只有自己……所有的孤独都会被无限放大。
倘若幽闭的空间中,还有足够的隔音措施,听不到半点外界的声音,那么连心脏跳动、血液循环的声音都会被放大。
云砾和祖父犟,最终犟到彼此妥协。
云砾要学的课程相对轻松了一些,但依旧要学完课程,才能过想要的日子。
也是那段时间开始,云砃不能像以前那样轻松了。
云砾的二婶开始给自家亲儿子也增加了许多学习任务,让原本最爱音乐,最喜欢和朋友们一起玩闹的云砃,都不得不学完一节又一节自己没有那么喜欢的课程。
祖父给云砾安排的东西繁杂,但都算是在这样的家族生存必须掌握的东西。
云砾的堂祖父、舅父等人,则都希望偷偷给云砾增加其他课程。他们觉得,反正云砾已经妥协了,那哪怕他们在云砾不知不觉间增加更多学习内容,也将云砾哄住,让云砾以为这些是他和祖父约定好、他必须学习的知识。
慢慢地,他们也许就能借助云砾不断加重的学习任务,逼得云砾不得不放弃没用的厨艺学习。
但云砾有二婶。
祖父默许他堂祖父和舅父等人的做法,但云砾二婶暗地里提醒了云砾,让云砾及时反抗,保住了自己的学厨时间。
“那些年里,砃弟的学习任务也很重,他整天都忙得很,不管那些事情是不是自己想做的,都要听从二婶的吩咐去做。然而无论我想做什么,二婶都会表示支持……砃弟就总爱来我这里。他只要一说来找我,哪怕二婶有意见,都会藏在心里,不会直接地说出来,给了砃弟很大的自主权。”
他上完和祖父约定好的课程,登录虚拟空间中学厨。
云砃只要能找到时间,就也登录进来,在一旁看着。
他刚开始学做菜,经常翻车,总会做出各种各样的难吃东西。
他自己吃着痛苦,但碍于某些心理因素,只要还能吃到肚子里的,他都会强迫自己吃完。
云砃就在旁边陪着他一起吃,一边吃一边被难吃得整张脸都皱起来,都还陪着他一起。
还有一些时候,他自己不肯休息,却会被云砃硬拉着听云砃练曲子。用云砃的话来说,就是云砃都陪他吃那么难吃的东西了,无论他做出什么玩意,只要云砃在场,云砃都会陪着他一起当第一个食客,那他当然也要陪云砃练曲子,这叫礼尚往来。
只要云砃在,就能算得上云砾难得的悠闲。
云影听得一会儿眼睛闪闪发亮,一会儿满脸懊恼。
云砾也逐渐结束了自己的回忆。
他将抱枕还回云影怀中,坐好了一些,伸长手,就整壶酒都拿了过来,晃一下。
“小影子,你还喝吗?”
云影想想之前酒液滑过喉间的感觉,重重点点头。
两人喝着酒,吃着剩下的鸡架。
云影渐渐意识到云砾没有将整个鸡架拿起来啃,而是专挑鸡架上肉厚的地方撕,吃完那些明显的肉后,就无视鸡架的其他部分,转而将罪恶的手伸向另一只鸡架。
他当即瞪圆了眼,都不顾指责云砾了,先快速将还没被云砾祸害的鸡架都捞到自己面前,将云砾撕过肉的推向云砾。
确定已经分好份了,而且自己那份还比云砾的多一点,云影才松了口气,指责起云砾的不道义。
“你怎么能这样!”
云砾进货的鸡架都质量佳,说是鸡架,上面还带有不少肉。
云砾撕的时候还小心,根本没有一次性撕太多,要不是云影多注意了一会云砾的动作,说不定还要吃上一两个被这样撕掉了肉的鸡架,才会从这些鸡架的肉怎么特别少的疑惑中惊醒过来,意识到被人偷偷撕掉了肉。
云砾乐得直笑。
“我又没说剩下的不是我吃掉。你看,你还是现在这样看着好一点。刚才那样子不适合你。”
“诶?!”云影刚想用手摸摸自己的脸,忽然想起自己的手碰过鸡架,还没洗干净。
于是他从肩膀朝外延伸出一段阴影,往内弯回自己脸上,使劲揉了两下。
实在没感觉到啥奇怪的,他就搓着脸,眼神放空地思考了一会。
可实在想不出来,他额外延伸出来的阴影嗖的一下褪去。
“我刚才啥样?”
他直勾勾地盯着云砾,仿佛要用云砾的眼睛,映照出他此刻的样子。
“胡乱担心啊。”云砾笑着摇头,“我说的那些事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能说出来,就代表我都不在意了,你还一边吃一边总看我,好像担心我回想一下以前就会怎样。你要直接问我就算了,还想往心里藏事,还什么都藏不住,就硬藏,你不累我都替你累。”
云影呆呆的看着云砾,好像整个人都卡机了。
他就这样卡了好一会,才猛地弹起来。
真的弹起了,眼看就要撞到天花板了,一大团柔软得挺像棉花的阴影就出现在天花板上,帮他来了一个缓冲,抵消掉冲劲,让他整个人自然落回座位上。
他嗷嗷地叫了两声,冲着云砾瞪眼:“你刚才在故意逗我?”
“嗯,笑一笑,轻松些。”云砾说着,脑袋一歪,笑得格外纯真,“小影子,你不喜欢吗?”
他笑容微敛,下巴轻收,瞧起来像受了多大打击。
“对不起。既然这样,那我以后都不这样了。”
他默默拿起自己撕过肉的鸡架,啃得干干净净。
“诶?!”云影慌了慌神,但都没来得及做什么,他就醒悟过来,气得就拿自己沾着油渍酱汁的手往云砾衣服上擦,“你才说不逗我,你又逗我!”
云砾赶紧求饶。
云影这才心满意足地坐好,可还是忍不住要再瞪一眼云砾,嘟囔起来。
“我就说你怎么和童小丫那么要好呢,人家都约你去玩了。”
童小丫喜欢飙演技,原来云砾也有这样的潜质!哼,生气,怎么就不能跟着一起玩。可想一想云砾刚才说的话,他好像玩不起来?更生气了。
吃鸡架!
没什么不高兴的事情是吃一个鸡架解决不了的,如果不行,那就两个!
云砾唇边的笑意一度加深。
总算将一个孩子哄高兴了。
但还有一个孩子,正追问他后文。
【哥,你应该还有话想说吧?你怕小影子瞎担心,那你和我说呀!我听故事,我保证不说出去嘛。】
云砾和小天赋的交流要比和云影的交流简单。
在他已能更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和天赋之间的那道联系后,他已能更精准地只给天赋传递自己要传递过去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