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砾终于懂了。
作死小能手最吸引他家同居人的大概不是作死的能力,而是爆表的行动力。
一个是想到什么就会立刻去做,云砾才问了能不能绘制当初遇到木耳人化身后听到的声音地图,没多久地图就被发过来了;另一个则大概因为太过谨慎,反而做什么事都瞻前顾后,总想找到一个最优解,反而变得可能连解的机会都没了。
这部分事情解决了,云砾往蛇汤锅里再加入一些切片的香菇、竹笋、火腿。
再煮最后半小时,这道菜就算做好了。
等待的时候,风翎做的红烧蛇也焖煮好了,最后收汁挂芡,就能端上桌。
正好荒地这里也有桌椅,直接将菜放过去就行。
风翎嫌单吃蛇不够,自己收汁时,就示意云砾用黄油煎一些菌菇,松茸什么的都简单煎一煎,一块儿上桌。
这次的蛇炖煮时间足够长,味道更渗入肉中。
蛇皮还保留着一点韧劲,但还算好挑开。里面细嫩的蛇肉在外层的芡汁上轻轻一滚,就沾上红亮的颜色,入口后,更软滑得令人怀疑它是不是已经融在芡汁里。
蛇肉保留了一点腥味,但不重,趁热吃就不怎么吃得出来,反而能令人觉得这就是海产品的特色。
菌菇则带着山林的清香,用最简单的方法烹制,就能将清香的味道最大程度地激发。
山与海的味道,同时汇聚到桌上,形成了山海相互对望、彼此和谐的美好感受。
云砾吃菌菇时还只觉得味道鲜美,但蛇肉一入肚,他立刻觉得身体发暖、大脑却一阵清明。
原本他再熬了一会,精神已出现些许疲倦,但现在,他的疲倦再次散去。
“还行吧?”一直留意着他的风翎笑道,“我这次抓过来的蛇都是我特别养的,不是随意放在海里任它们自生自灭那些,所以它的滋补作用比较明显。不过你别想着靠吃这些熬太久,上午该休息的还是要休息一会。现在嘛,来,多吃几口。”
风翎说着,还用公筷给云砾多夹了一个蛇头。这蛇头之前被裹在最里面,肉质也较其他的更细嫩一些。
蛇皮已经先被风翎挑开了,现在这蛇头只是松散得成丝状、团在一起的蛇肉,所以连外观都不至于令人觉得如何可怕。
云砾一口咬下。
流过他大脑的清明感得到加强,刺激得他甚至无心感受味道。
他原本还想,等风翎等人散去,他大概要先下线睡觉,才有精力回来做锅盔,带去给租车店的段老头,还有带回家,解决云影的伙食问题。现在他觉得他能将这些事都解决后,再回来更舒心地睡觉。
吃完这些,云砾做的蛇汤也好了,一人分上一份,正好。
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天边已出现一抹亮色,哪怕只是淡淡的鱼肚白,也代表着白日降临,持续了半宿的烧烤宴该要落下帷幕。
来的最迟的阎祚阎佑率先离开,他俩还得回管理司处理声音地图的事。
风翎也要回家一趟,然后回图书馆上班。
花垚在兽拳场那边没多少事要忙,但曜血池护卫来到表世界的事,还是让他不大安心,惦记着趁有空多走一些地方,看看表世界是否有没有什么被他们忽略了的危险。
闵诚瀚和闵诚海为了谁回去看店的事争了一通,最后两人一起回店里。
闵诚瀚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冲云砾喊,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这次回去后,一定要在没云砾的指点下也做出一个能吃的吐司面包,然后他就被闵诚海气呼呼地敲脑袋了。
胡牛壮等下蹊村村民回村里,许齐和郑平也要回去上报蘑菇人的最新情况。
不过现在的微笑精神病院依旧处于封闭状态,他俩在封闭之前就奉命离开医院,专职负责寻找蘑菇人的事。现在往上汇报,他俩就要经过一系列复杂程序,花上大半天都不知道能不能走完流程。
人都散尽了,石人们帮忙善后,将荒地收拾干净。
云砾独自做着锅盔。
发好的面分成一个个大小适合的面团,再给揉成球状,而后压开,还得拿签子扎气孔,最后慢慢地将锅盔烙好。
锅盔也有不少种类,云砾现在做的这种就是厚的、大得像锅盖。烙它的时候绝对不能急,一旦贪急用了猛火,里面就会夹生。
烙饼的时候,云砾再用青红椒和蒜炒了个辣子配料。
饼配上这就够了。
云砾在风翎画的简图上看到的锅盔就是这一种,配料也只有这么一点。
如果时间足够,云砾倒能用绿豆酸浆煮一个面条,但他昨晚才拿到的绿豆,哪怕他昨晚也吩咐过石人将一部分绿豆泡发,一部分直接磨粉,但此时的泡绿豆还没算泡够时间,做不成酸浆,云砾只能将其舍弃。
锅盔烙好、打包完毕,云砾最后装上两大份金玉羹,离开餐厅。
他问过闵诚瀚,知道自动售报机也是每天的凌晨两点更新新报纸,他这时候过去,就能买到今日的新报纸。
等他骑行到租车店前,他都没来得及下车,就听到段老头的声音。
“乖孙儿,你给我这老头子带好吃的啦?”
手里还拿着报纸的老人仰着头,笑呵呵地看着他。
老人双眼浑浊,好像什么东西都看不清。
但老人的鼻翼不断抽动。
“这味道……好新鲜啊,乖孙儿,来来,进屋一块儿吃?”
老人依旧一手拿着报纸,但另一只手已要去拉下车的云砾。
云砾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爷爷,我……”
他倒不是不愿意陪老人吃,可他真不大吃得下啊!
之前喝蛇汤的时候他就很饱了,再过了一会,哪怕他都一直在忙着,身体需要消耗能量了,他都还觉得肚子里的东西没被消化。
这时候再让他陪老人吃锅盔?
他自己做出来的锅盔,他能不知道啥味道吗?
手掰开后里面层层起酥,猪油让它的口感更为酥软,发过的面还能有越嚼越多的特性,好似它在唾沫的作用下能进一步变大、增多……单个锅盔还大!即便切开小块,那也不是现在的云砾能吃下的。
老人听出了云砾语气中的为难,他没继续拉云砾进屋,只凑近了云砾的衣服,仔仔细细地嗅着。
他从云砾肩膀,一直嗅到云砾袖口,嗅得云砾几乎心里发毛。
幸好,老人松开了他,点点头。
“行吧,你这孩子,昨晚是和朋友玩疯了吧?这一身的油香,难怪让你陪我这老头子吃个早餐,你都显得这么为难。老头子也不为难你,你去玩吧。锅盔给我。”
老人说着,就将云砾挂在一边车把手的大袋子拿下。
他之前拿着的报纸,早已被他卷起来,成筒状地塞在自己口袋里。
他都没等进屋,就迫不及待地要打开袋口,而后看到袋子里装着的另一份羹品。
“这是……”
老人愣住了。
他抬头,疑惑地看着云砾。
“乖孙儿,这也是给我的啊?”
不用陪老人吃东西,云砾瞬间自在多了。
他甚至能反客为主地先推着自行车进屋,毕竟枉入路要靠走路,他得回家,就得先将自行车停在这。
“好孩子。”老人的手都有点颤,“你和朋友玩还惦记着爷爷,爷爷就很高兴了呐。”
金玉羹里的山药和栗子都是切片的,山药绵软粉糯,栗子则香甜细嫩。长时间的煨煮,让食材的糯性得到充分展现,吃起来更软滑可口。汤中还有早已煮的软烂的羊肉,现在虽然保持着片的性状,但吃起来几乎入口即化,毫不费力。
紧跟着云砾进来的段老头揭开了金玉羹的盖子,闻着香味,眼里就盈起了点点泪光。
云砾看着老人始终没有拿起勺子尝一口,忍不住问:“爷爷,您不喜欢吗?”
他都开始反思,是羊肉太肥腻还是觉得栗子太多不好消化。
“不是。”老人摇摇头,端起汤,拿起勺子,轻轻喝了一口。
他闭着眼仔细品味了一会,才对着云砾露出温和慈祥的笑容。
“很好吃。乖孩子,你忙吧,爷爷自己吃就好。你看你眼圈都黑了,年轻人拼搏是好事,也得注意休息……”
老人说着让云砾去忙,但还是念叨了好一会儿,才自个儿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你看我,又拉着你说了这么多,你去忙吧。”
说是忙,实则就云砾回家给云影送上几大张锅盔加辣子的事。
等云砾回到租车店取车,老人都还没喝完金玉羹。
这回,老人只对云砾点了点头,就继续专心喝着羹汤。
他喝得很慢,吃羊肉的时候更一片羊肉,都快含化在嘴里了,仍旧慢吞吞的,迟迟不肯咽下去。
云砾推车出门,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老人的声音。
“他们以前啊,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好东西。”
云砾陡然怔住。
他回头,却只看到租车店门前凭空多出一扇被紧闭的门。
满是时光沧桑痕迹的木门看起来只要被大风一吹,就能倒地摔散架。
这是云砾第一次看到租车店关门。
但关门持续时间不长,云砾只眨了下眼,这道多出来的门就消失不见,段老头依旧坐在屋子里,慢悠悠地喝着汤。
等云砾回到餐厅的后山菜园,这里早已恢复应有的空气清鲜模样。
早上的阳光正好,温暖柔和,不至于灿烂到刺眼。
绿草地上的青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摆,似波浪晃悠。
云砾走进休息室,取出自己之前买了、要求送到餐厅的长抱枕,整个人躺到了绿草地上。
他抱着抱枕,懒洋洋地打了一个滚。
草柔软地托住他的身体,草条在身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活动着,仿佛在给他做按摩。
这感觉舒服得他忍不住滚了第二次,不知不觉间竟然来回翻滚了好几回。
他紧绷了许久的神经松弛下来,倦意逐渐袭来。
哪怕有阳光,这样的亮度也不至于对睡眠造成太大的影响。
云砾完全陷入梦乡前,只来得及回想一下,自己是否通知过了木头人,今天中午要开始午市营业,而后,他用最后一点理智,选择了退出游戏。
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利用下线时停了吧?
模糊的念头没来得及从意识深处翻涌上来,就被浓重的睡意压下。
云砾已然睡沉。
他完全是被电醒的。
有人已经连续给他打了好多个视频电话,他一直没有接听,打电话的人就用了紧急唤醒功能,让云砾的个人虚拟空间中生出由弱转强的电流,刺激着云砾的身体,让云砾不得不醒来。
哪怕接通了电话,云砾浑身上下都还透着没睡醒的迷糊,眼神难得地显得呆了几分。
他茫然地看着出现在自己的投影身影。
“二婶?”
在他还小的时候,他和他二婶的关系挺好。他要用学厨来逃避父母死亡的真相,要自我欺骗,以为还有机会见到父母,他的其他亲人同情他之余,或多或少会找机会,劝说他早日走出悲痛,承担起大家族子弟应有的责任,学多一些他们这样的人家该学的东西。
那时候,只有他的二婶很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私底下无数次和他说,他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的生活,不必因别人的劝说而改变,他是云家的大少爷,那他就永远是。
后来,云砾在自己真真正正行过拜师礼的名厨怀敬仁的陪伴指导下,逐渐走出过往、接受现实,云砾才意识到,他的二婶对他也许有些真心,但他二婶对他学厨的无条件支持鼓励,肯定更多地为了自己亲儿子将来执掌云家权利时,不必再和他竞争。
再有他看出了二婶往他身边安排的元应鸣,在照顾他之余,还密切地监视他……他和二婶的关系早已较当年疏远许多。
云砾实在想不到,二婶会在这时候紧急唤醒他。
投影中的云砾二婶看到云砾呆呆的样子,立刻更紧张了。
“小砾,你没事吧?你现在就从虚拟空间中退出来,我让应鸣立刻给你安排医生,做一次全方面体检!你现在这样子,看起来好像比当初还要没精神。不行,我也立刻过去。”
“……诶?”
通话已被挂断。
云砾自始至终,只来得及喊一声二婶。
云砾眷恋地看看自己个人虚拟空间中的大床。
他再想睡觉,都不得不回归现实了。
他二婶说来,还立刻来,就肯定用虫洞传送方式过来,不需要耗费太长时间。
至于医生体检……云砾原本想拒绝。
他之前回到现实,测试自己拳力、跑步速度等体能变化,还要特意关闭数据联网功能,就是不想让他家管家元应鸣等人发现。过于被监视的生活,多少让他有些不自在。
然而越意识到怪谈城对他的世界的威胁性,以及两个世界的同步程度如何不断提高,云砾就越明白,有些事是瞒不过的。他的世界越早做好准备,将来就能越好地应对里世界的入侵。
几乎云砾才收拾干净自己,走出房间,云砾二婶就到他这里了。
和二婶一起来的,还有整整一个团队的医生,带齐了各种做检查需要用到的工具。
云砾任由着这些人摆弄,做完一项又一项的检查。
多得科技发展,云砾不需要花多长时间等待检测报告。
检查做完,初步报告就出来了。
合共三份报告,每一份厚度都超过一厘米。
云砾一份、云砾二婶一份、医生们一份。
云砾二婶驾轻就熟地翻到最后一页,直接看医生们给出的简评。
云砾则从第一页,慢慢地往下翻。
一起看一份的医生们低声争执不休,导致云砾报告都看得不大舒服,忍不住偷偷听他们争什么。
这一听,还真被云砾听到了一点。
医生们都在怀疑这份检查报告的正确性。
出乎对器械的信赖,以及他们操作器械的专业程度,他们不觉得这报告有问题。但他们看报告上的内容,怎么看就怎么觉得虚假。
他们来这里之前,都已看过云砾之前的身体报告,知道云砾的身体素质在未经改造的人类中称得上拔尖,但这距离云砾上一次全面体检才过去多久?连半年都没有,他们竟然在云砾现在的这份报告上,看到了一些超出无改造人类极限的数值?
这怪得他们都不知道该说云砾健康还是不健康。
而且他们也很肯定,云砾上一次体检过后,绝大多数时间都只待在虚拟世界里,不存在偷偷对自己进行基因改造的可能。
机械改造就更没可能了。没有机械改造能逃得过器械的检测,云砾真往自己体内植入什么器械,就该在体检的第一时间被查出。
云砾二婶已看完体检报告简评。
她眉心深锁,忧虑地凝望着云砾。
“小砾,你知道你的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吗?你自己感觉得到吗?”
云砾轻握拳头。
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充盈他每一寸肌肉。
他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退出虚拟世界前,他就看过自己最近一次在个人虚拟空间停留时长。
只有两个多小时。
他应该还处于严重睡眠不足的状态,但他刚被吵醒时的困倦感已经完全散去,他没觉得自己的思考比平常慢多少。
他怎么可能不明白自己得到了何等的加强?
这还只是力量、精神都突破到F级后的变化!
他的精神还可能受到风翎特别饲养的蛇的影响,但依旧足以证明他得到了大幅提升。
云砾静静地与二婶对视。
“婶,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我玩游戏期间,现实有什么重大新闻吗?”
二婶马上摇头。
“没有,不算什么大新闻,只有有心关注相应信息的人才可能第一时间得知。你之前和应鸣说过,要他帮你查虚无游戏公司,我才第一时间想到联系你,没想到给你打了那么多通电话,你都没有接听,我还看到你的样子……”
云砾忍不住按了按自己下眼圈。
要和他平常相比,确实颜色深了一点。
但他之前也照过镜子,甚至拍过照片对比,他知道只要让他自然睡醒,他的眼圈颜色就能恢复正常。
“没啥事,婶,我就熬了个夜,忙着睡觉。”
他二婶下意识地点头。
“看出来了,这报告上也有写……”
报告简评很直白地表明,云砾身体素质已超越无改造人极限,未检测到任何健康隐患,但有未得到充分休息的表现。
云砾二婶深吸一口气,先让元应鸣带医生们离开,自己则和云砾走向会客室。
等元应鸣送走了医生们,端着茶进入会客室,关好会客室的门,云砾二婶才道:
“我刚收到消息,有人在玩欢迎光临怪物餐厅这游戏时突发昏迷,紧急送医抢救十多个小时依旧没抢救回来的迹象,医生们都准备放弃继续抢救,直接宣告病人死亡,这人忽然醒转康复,体检报告还显示他比之前健康得多。”
云砾眨眨眼,等下文。
他二婶无奈地伸手戳了一下他额头。
“我打电话给你,还联系不上你。你明明就没在玩游戏,是在个人虚拟空间,我都打不通你的电话。我又才看过那事件,你说我担不担心?万一你真的在玩游戏的时候出了什么事,你说你让我们怎么办才好呢?”
“二婶……”
一身华服、高贵优雅的妇人微微一笑,只是笑容染上了淡淡惆怅。
有些事,她和云砾心知肚明。
关心是真的,私心也是真的,出现的裂痕双方都不敢碰触,佯装不知顶多维持裂痕不再扩大。
“我们还是没能查出这家游戏公司更多情报。它的总部现在设在一颗荒星上,他们甚至将这颗星球挖空了,总部建筑藏在星球内部。星球是他们找到、他们开采的,主权完全属于他们。他们说关乎商业秘密,不允许查探,甚至不允许非公司人员靠近该星球,我们就不能明着靠近。如果要偷偷靠近……以我们现在的科技实力还做不到。我们派出去的查探机被警告过几次了。元家的、云家的,都不行。”
云砾二婶姓元,出身另一个家族元家。
元家虽然不如云家,但也不弱。
可两个大家族都无法查探的星球……这已很证明问题。
云砾二婶轻叹。
“我知道这些事后就留了心,所以一看到那个新闻,立刻紧张上了。现在其他人都只当是偶发性的医学奇迹。从古到今,这样的事并不少。好几千年前就有一些被判癌症晚期活不过几个月的人,忽然又癌细胞全消。这一次,除了医学界有几个人在意一点,其他地方都没声音传出,连这新闻,要不是我设置了关键词提醒,都没传到我面前的可能。”
云砾沉吟不语。
会客室陷入寂静中。
好半晌,云砾二婶终于放下无声地搅拌着红茶的小勺子,定定看着云砾。
她强行控制着轻颤的唇,说出萦绕在心里许久的话。
“小砾,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真的不打算和二婶说么?你如果不肯和二婶说,那你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告诉你爷爷?这些年来,家里就数他对你的关心最真诚了吧?你总该可以信任他吧?”
“我这就去找祖父,你要和我一起么?”
他问完,微微低头,看着仍坐在椅子上,只不着痕迹地转了转身的二婶。
光自他身后来,在他身前形成淡淡阴影。
不明显。
可配合着他低头的动作,他标准的笑容就被笼罩在更暗色的环境中,愈发如真似幻。
连明明白白地站在此地的他,都仿佛能随时散作云烟。
仰头与他对视的二婶不自觉地缩了缩瞳孔。
云砾没任何动作,只安静地看着她,等她回答。
她终于不自然地往后避了避,然后起身。
“我就不去了,你爷爷要看到我,恐怕更不开心,你既然决定了,那……”
她原本还想说就留在这里等云砾。
但对上云砾清亮的眸子,她就会想起云砾已用行动做出回答。
云砾选择告诉爷爷,而不告诉她。
那她留下来还有何意义?
于是她改了口。
“我先回去了,如果我再发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我会让应鸣通知你,你愿意,我再过来。”
“好。二婶,你我都要用虫洞,就让我送你到虫洞吧。”
二婶苦笑一下,先走出会客室。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元应鸣本也要跟着。
云砾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就乖觉地欠身行礼,后退两步,留在会客室中收拾用过的茶具。
虫洞离主屋有些距离,要走过一条长长的廊道,才能来到建筑虫洞的传送屋。
云砾在廊道前停了停,侧头看了看远方湛蓝的天空。
今天的天气很好,万里无云,苍穹高远。
云砾正要抬步,继续往前走。
可他视线一移动,他眼角就捕捉到耸立在蓝天的高塔余影。
刹那间,云砾只觉心脏被什么紧紧攥住。
他扭头再看向刚才高塔余影出现的地方。
那儿此时只剩干净得像被刚洗过的蓝天,哪里有什么洁白高塔?
已经走到廊道上的二婶留意到云砾没跟上来。
她站定,转身,略略抬高声音问:“小砾?怎么了?”
云砾很快回了神。
找不到。
他刻意地找,就无法在此界找到时钟塔的身影了。
但他听得到。
嘀嗒、嘀嗒,一声接着一声,是时钟塔上时钟秒针转动的声音。
不标准,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带动得他的心跳速度都变了。
他感觉得到,只要他愿意,他随时能推开时钟塔的声音,连带着推开怪谈城。
他保有这样的选择权力。
但他没有。
他默许了时钟的声音在灵魂浅层不断响起,而后透过它,隐约地感知到什么。
但具体是什么?
很模糊。
也许是那些在他身上留下过标记的怪物吧?
他不确定。
回到此界,和怪谈城有关的一切就变得太模糊了。
所有加起来,都不如二婶的一句询问清晰。
他迎上二婶的目光,淡淡微笑。
“没什么,只是太久没有出门,忽然看到这样的蓝天,有些惊奇。虚拟世界中的天空看多了,偶尔回到现实看一眼,感觉不大一样。”
他一边说,一边以标准步速走到二婶身边。
二婶也转过身,继续往传送屋走。
她本想和云砾并排走,云砾却放慢了些步伐,保持着落后她半步的距离。
她又一次无奈微笑,故作轻松地与云砾闲聊。
“我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同的。虚拟世界不也模仿我们这个世界构建的么?哪怕是显生宙的三叠纪、侏罗纪、白垩纪虚拟世界,不也完全根据我们考古研究得到的信息构建出来么?看起来哪有那么大不同。”
廊道很长,两人的闲聊也只围绕与他们无关的东西打转。
二婶偶尔转头看云砾,眸底的惆怅感伤怎么都驱不散。
可云砾要对上她的目光,她就先扭头看前方,似是要在云砾面前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也像用以退为进的方式吸引云砾注意,让云砾主动问出什么。
一直到她来到传送屋前,虫洞已经设定好传送目标点,云砾都只和她说着遥远的显生宙。
她终于进入虫洞,云砾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虫洞后,而后重新设定虫洞传送目标。
他该去见他的祖父了。
云砾从虫洞出来,在早已预备好的男佣的带领下,走向祖父的书房。
面容冷硬、线条刚硬的老人紧抿着唇,坐在书桌后。
地上铺着的厚重毛毯将云砾和男佣进来的脚步声完全吸收。
男佣向老人致意,悄然退出书房,锁好房门。
云砾欠身行礼。
“见过祖父。”
老人的声音与外表一般冷硬。
“坐。”
直到云砾真的在他对面坐好了,他将云砾从上到下打量了几遍,才又一次开口。
“你来之前,元应鸣已经给我发来所有资料,包括他调查到的、和虚无游戏公司有关的一切信息,还有你前后两次体检报告。我还没看全,只大概了解了些。现在,说说你的看法。”
云砾微微垂眸。
“是,祖父。”
书房里的对话在继续。
书房外,一名看起来比云砾小两三岁的年轻男子焦急地踱着步。
他不敢靠书房太近,只敢在外面转来转去。
有男佣在旁边看着,也只不让他有机会闯入书房。
年轻男子终于没再踱步了。
他紧锁眉心,看着面前只有自己能看到的光屏。
良久,他叹了口气,正准备去大厅继续等待。
可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开了。
一老一少并肩走出。
两人姿态亲密,但也有明显的生硬。
老人明显身体紧绷着,云砾看起来也有些不适应。
都出书房了,老人先站住,转身,轻轻地抱了抱云砾。
不等云砾反应过来,他已松开云砾。
他扯动了一下嘴角,可他太久没放松地笑容的脸部肌肉已然忘记该如何微笑。
他揉了一下脸,才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好看一些,但依旧极为勉强。
“小砾,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你只需要记住,只要我还活着,云家就始终在你身后。”
云砾点点头,主动抱了抱老人。
“祖父,那我回去了。抱歉,您的寿宴,我不一定能出席了。”
“嗯。”
云砾抬眸间,正好看到书房外的年轻男子。
他笑了笑,朝男子招招手。
“砃弟,过来。”
年轻男子欢快地走了两步,随后才意识到老人也在旁边。
他瞬间降下速度,规规矩矩地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