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你去上班。”
陆喆没吭声,过去把自己的鞋子换了,李致看他拿了皮鞋,提醒说:“皮鞋会磨到脚,你今天这身穿运动鞋也可以。”
陆喆身上的是偏休闲范的衬衣和浅灰色的黑格纹毛呢大衣,的确可以搭配李致帮他拎出来的人字纹圆头帆布鞋。不过他不想听李致的,穿上皮鞋出了门。
到了楼下,李致解锁黑色的Cayenne,他却径直往自己那辆白色的Stelvio走去。李致只好重新锁定,跟着他走到车旁边,看他想要坐进驾驶座,李致按住车门道:“我来开吧,你的脚这样不好踩油门。”
陆喆把手里提的公事包往副驾位置上一丢,终于出声道:“你是不是以为昨晚那样就代表我跟你之间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李致说:“我没这么想,我知道这些远远不够。”
“我不管你怎么想,”陆喆截住了李致的话头,“我还是那句话,你离我远点。”
坐进驾驶座,陆喆没管李致的手还压在车窗上面,用力就把门关上了。外面站着的人收了一下手,他从眼角余光瞥到李致把右手收到了身后,也没多想便发动车子开走了。
在前面的路口拐出去时,他看了一眼后视镜,李致的人影已经变得很小,仍站在原地没有动。
去拍卖行的路上,宋言豫发来消息:【还在睡吗?累的话今天不用来上班,昨晚就你喝最多】
陆喆回道:【没事,我快到了】
十几分钟后他进了办公室,几个早到的同事和他打招呼,他拿起桌上的马克杯去了茶水间,遇到正在泡茶的宋言豫。
“早。”宋言豫说。
“早。”陆喆过去洗了杯子,听宋言豫说:“昨晚没事吧?”
“没事,”他专注地洗着马克杯的内侧杯壁,“就是麻烦你送我回去了。”
宋言豫端着茶杯走到他身边,这会儿茶水间没其他人,宋言豫低声问道:“李致送你上去以后没发生什么?”
昨晚陆喆进楼道后,宋言豫没有追上去,后来他在楼下待了一会儿也没见到李致下来。陆喆洗杯子的动作没停,冲完便去隔壁泡咖啡:“没有,还能发生什么。”
他神色泰然,哪怕宋言豫瞧着他淡定的模样觉得有点怪,也不好追问下去,只得说:“那我先进去了。”
“好。”陆喆应道,等宋言豫出去了才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深褐色的浓缩液体被开水冲散,在搅拌勺的作用下变成一杯香浓的咖啡。
他现在喝的黑咖啡是一个很大众的牌子,口味和价格一样普通,胜在提神效果不错。回到办公室,秘书小蔡正在通知大家一会儿开会的内容,他拿了要用的东西,这时学徒小周跑上来,给他递了个不透明的手提袋,说刚才有人拿来指名要给他。
对方没留下姓名,朱晓荟好奇地靠过来看了一眼,袋子里装的是一双崭新的灰蓝色拖鞋。
“这谁啊?给你送拖鞋这么奇怪。”朱晓荟问道。
陆喆把拖鞋放回袋子里,编了个理由打发掉了。等到开完会回来,他坐下时瞥到那个被自己丢在椅子旁边的袋子,又拿起来看了看。
袋子里的拖鞋外形很普通,但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双拖鞋和他前年在法国买的拖鞋是同样的品牌和款式,当时他买了两双,另一双灰色的给了李致。
不知道李致是什么时候买的新拖鞋,竟然能在这种时候拿来给他。
文藏的工作环境舒适,着装整齐却是基本要求,陆喆把拖鞋放回柜子里,开始专注工作。
中午他点了份外卖,一点半朱晓荟转过来提醒他差不多该走了,他才记起前天朱晓荟说过今天下午要去看拍卖会。
他收拾好东西便跟着朱晓荟一道出发,下午的拍卖会是鼎冠拍卖行举办的珠宝拍卖,这次的拍品中有一件十三世纪法国某位王室公主佩戴过的翡翠黄钻项链,尽管起拍价不低,但是不少人都慕名前来,能容纳百人的拍卖大厅座无虚席。
朱晓荟和陆喆站在一旁的走道上看竞拍,这是陆喆第一次参加拍卖会,现场不能摄影录音,他便目不转睛地看,结束以后顾着跟朱晓荟讨论刚才的竞拍流程,对于四周的拥挤没太注意,结果被个同样往外面走的人踩了一脚。
这一天下来陆喆都没留意到脚痛,然而对方这一下恰好踩到了脚趾的伤口上,痛得他差点没发出声来。
朱晓荟也注意到了,问他有没事。陆喆忍着钻心的痛,摇头说不要紧,等朱晓荟去洗手间了,他找个无人的角落把鞋脱掉检查,右脚中间的三根趾头都红肿起来,创口贴上还有血迹。
下午回到办公室,朱晓荟和他继续谈吴氏那个竞拍方案的流程优化问题,坚持到下班的时候伤口仍是火辣辣的痛着,他想着尽快回家敷昨晚买的药,都要出门了又被秘书小蔡叫回去,说蒋经理通知大家临时开个会。
待到窗外月明星稀,时针指向九点过,这个临时会议才结束。众人饿着肚子,没人有闲情再聊废话,匆匆收拾完各自离开了。陆喆也整理好物品,不过在走出楼下大门时,他看到对面街边公园路灯下的身影。
李致身上的衣服已经不是早上那套,快步来到他面前后,李致接过他手里的公事包,看了一眼他脚上的鞋:“给你送的拖鞋怎么不穿?”
走在陆喆前面的同事们早已不见了踪影,陆喆也懒得跟李致争回自己的包了,他道:“你怎么又来了,你现在真的很闲?”
“我刚从香港过来,”李致看着他说,“现在晚上能避开的饭局我都会让别人去。”
陆喆睨了他一眼,没接这话,两人一起往陆喆停车的位置走去。走了没几步陆喆的步伐慢了下来,李致察觉了,问他是不是脚痛。
从下午在拍卖会现场被踩了开始,那三道伤口就一直在作痛,又因为被袜子和皮鞋闷着还要时不时走动,陆喆已经被这种持续而无法忽视的感觉折磨得快没有耐心了。
注意到他脸色不对,李致让他扶着自己的肩膀,小心帮他把鞋脱了。
昏黄的路灯下,陆喆的脚被李致身体投下的影子挡住,他看不清阴影之下的画面,只能看到李致埋头时发丝浓密的后脑,以及那人的手脱掉他的袜子后,抚摸着他脚的感觉。
持续了一下午的痛觉终于被其他感觉稍稍取代了,李致的指腹摸着他的脚趾,温热的皮肤接触带出了一点瘙痒感,陆喆忍不住往回收了一点,按在李致肩头的手更用力了几分。
李致直起身看着他:“怎么弄成这样?伤口都发炎了。”
陆喆说了一句,声音太轻李致没听清,他又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下午被个不长眼的踩了一脚。”
李致无奈叹道:“这回真要去医院了。”
“去什么医院,”陆喆不满地呛他,“回去抹点药就好了。”
“已经化脓了,再拖下去会很麻烦。”
为了让陆喆看清楚情况,李致用手机拍了张照片放大递给他,高清镜头下,伤口真有点严重,难怪这么点伤会痛了一下午。
回到车里,李致占了驾驶座,帮陆喆把副驾的椅子往后调整,前面空出了更宽的空间让他放脚。到了社区医院,李致又让他坐在椅子上,挂了号才扶起他去医生办公室,医生检查完说伤口已经发炎化脓了,开了几种外敷内服的药,提醒他伤口忌水也要忌口,还要注意不能捂着。
陆喆看着自己的右脚,只觉得无语,明明昨晚还是一点小伤,到了现在没过24小时,却已经影响到他的行动了。
旁边的人去结账拿药,回到他身边说:“走吧,我抱你回车上。”
陆喆一口回绝:“我自己能走。”
李致放缓了语气:“可你现在不能穿鞋。”
停车场和医院门诊之间有一大段距离,陆喆看了一眼自己没穿鞋的右脚,还没出声就听到李致用比刚才更温柔的语气说:“要是不想被我抱,那我背你好吗?”
夜里的社区门诊没什么病人,陆喆望向不远处的双开门,那边恰好也有个值班的保安看着他们这里,放在身侧的手指用力握了一下拳,再松开时,他低声说:“用背的。”
李致在他面前蹲下,陆喆趴上去之前仍有些迟疑,李致也没催促,等他愿意靠过来了才把手伸到后面,托住大腿将他背了起来。
整个人贴到李致后背的时候,陆喆眉头拧起,脑子不受控制地回想起过往被李致背在背上的画面。
这些反应是情绪下意识的反射,随即就被他压下去了,他盯着旁边,直到坐回车里都只想着工作的事。
到家都快半夜了,陆喆晚饭没吃,现在已经完全感觉不到饿。李致把他放下来后,他只想洗澡睡觉。
李致站在玄关处,没有要走的意思:“我还没吃晚饭,你饿不饿?我煮点泡面给你吃。”
似乎怕陆喆会嫌弃泡面,李致继续补充:“昨天我去超市有买出前一丁,再加鸡蛋和午餐肉进去,保证好吃。”
陆喆当然知道出前一丁的泡面加了鸡蛋和午餐肉有多美味,毕竟以前李致就很喜欢吃他这么煮的泡面。
“我不吃了,你想吃就回去煮。”陆喆拒绝道。
“这么晚了,我就算能找到酒店也没地方煮,”李致握着门框跟陆喆僵持,“昨晚我就是在你这客厅睡的,什么事都没发生,不如你让我今晚再睡客厅吧。”
李致的言辞恳切,陆喆斜眼看他,目光掠过他按在门上的右手掌,看到了虎口处新换的一张创口贴。
早上自己关车门时发生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片刻之后,陆喆放开了门把手,走进卫生间洗澡。
第95章 遗憾的痛
洗澡的时候陆喆什么都没有去想,热水持续地浇着身体,疲惫的感觉在氤氲的水汽间越来越盛,还没洗完他就困得不行了,洗完以后却又清醒过来,面对着空空如也的置物篮懊恼着。
他刚才回来太着急,竟然忘记拿替换的衣物就进来洗澡。
隔着一扇洗手间门,对面的厨房不时会传出动静,包括抽油烟机的嗡嗡声,在骤然安静下来的环境里显得清晰可闻。凭着这些声响,他能猜到李致现在在做什么,似乎为了印证他的猜测,卫生间的门缝里也隐隐有食物香气飘了进来。
陆喆对着门想办法,其实比起叫李致帮他拿衣服,他披着浴巾出去才是最优的解决方案。将门后的浴巾围到腰上,他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硬着头皮把门打开了。
出来后他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向卧室,但在转身要关门时还是捕捉到了李致望过来的视线。
拧上门锁,他盯着把手旁边一块掉了漆的门框,满脑子都是李致刚才吃惊地望向他的眼神。
换完衣服,他钻进被子里,还没关灯就听到敲门声。
“我煮了两碗面,你出来吃一点吧。”
脑子因为这句话想起了刚才路过客厅时闻到的香味,肚子也不争气地叫了两声。陆喆抓紧被子,催眠自己睡觉,外面那个人好像猜到了他的想法,继续说着让他分心的话。
“我用了澳洲火腿肉做的午餐肉,就是你之前最喜欢的那个牌子。”
“冷了不好吃了。”
“陆喆?”
李致站在门外,间隔十几秒钟就说一次话,等了约莫四五分钟,房门被打开了。
陆喆沉着脸看他,李致赶紧说:“我给你端进来。”
“不用。”
绕开李致,陆喆走向餐桌。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他也没看李致在泡面上精心摆放的午餐肉和太阳蛋,低头先喝了一口汤。
猪骨的香气浓郁,一口就勾起了胃里的馋虫。他夹起面吃着,弹弹的面爽滑筋道,比他以前煮的手艺更好,他瞥了一眼李致那碗,视线刚收回来就感觉到身边有人蹲下了,撕开他脚趾上的创口贴。
刚才洗澡的时候他很注意,水汽还是不可避免地渗了进去,不过因为刚才情绪不对,他没有分心,现在李致的手指刚碰到边缘,他就好像感觉到了疼痛,往回缩了一下脚。
“你吃,”李致起身去拿茶几上装药的袋子,“我帮你换药。”
等陆喆把碗里的东西都吃光,最后一口汤也喝完后,李致也差不多帮他换完药了。
在李致收拾东西时,陆喆瞄到了李致右手的虎口位置,那上面的创口贴由于碰了水的缘故,颜色变得很深。
沾水的创口贴要马上撕下来是常识,陆喆不知道李致为什么没撕,但是看着那张创口贴,他就想起昨晚他们的争吵,还有早上不愉快的对话。
以前他从来不知道李致是一个这么执着的人,无论他怎么冷脸相对,怎么说难听的话,李致都好像没事一样,一转身又出现在他身边了。
把袋子放回茶几上,李致走回他身边:“早点休息吧。”
陆喆拿起碗筷想去厨房洗,被李致接走了:“我来就好。”
两人面对面地僵了片刻,陆喆先收回手,回房关门前,他不可避免地又一次看到了李致追逐着他的视线。
明明什么话都没说,那人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这一眼却能让他记起了跨年的那个晚上,他和李致在车里,在山顶的两次对视。
像是有满腹心事要跟他说,却又无从开口,或许也是不敢开口。
等陆喆把主卧的门关上了,李致放下碗筷,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晚上在陆喆家楼下待到八点都没等到人回来,李致便去了文藏,发现陆喆在加班,他想第一时间能见到面就没来得及吃饭,这会儿饿过头了,看着碗里喷香的泡面反而不太想碰。
不过陆喆把面吃干净了,他心里还是有些松快的情绪。
向后靠在椅背上,李致想从裤兜里掏烟出来抽,又记起陆喆不抽烟,也许现在不会喜欢他留下烟味,于是借着看手机转移注意力。
今晚文昭带着李唯接待了北京新宁能源的负责人,除了向他们介绍中楷今年打算推广的电池相关项目之外,还商讨了关于双方实验室接下来共同研发的计划。
新能源电池与地产开发,还有正在铺排的东南亚5G计划是中楷目前的重点发展业务,李致让李唯接触新宁能源,目的就是锻炼他接手这一块的能力。从今晚文昭和谢延陆续发来的消息能看出来,李唯表现很不错,他可以稍微放心些了。
回完公事消息,李致抬头看去,陆喆的卧室灯光已经熄了。他起身把碗筷收了,在沙发上坐下,撕开右手的创口贴。
虎口中间被割开的皮肉有点像陆喆今晚去医院处理的伤口,猩红之间泛着点点浓白。他把创口贴丢进垃圾桶里,打开陆喆的医药袋子清理了一下伤口,最后撕了张新的创口贴贴上。
处理完他便躺下休息,客厅唯有一扇窗户还透着微明的光,他躺的沙发正好在窗户下方,窗帘收在两侧,望出去的视野没有任何遮挡。
盯着玻璃窗外的天空,疲累的脑子有些放空,明明是该休憩的深夜,却开始有混杂的思绪从四面八方填充进来。
有关于中楷和流浮的公事,也有关于家里的,当然,最后停在他脑海中挥散不去的,仍是与陆喆有关的一切。
最近这一年他都在调整中楷的业务结构与经营模式,除了一部分李宗晋回来后亲自接管的业务外,各部门间少了李嵘彦时期不同派系的针对意识,增加了透明化考评晋升机制,集团整体的运作走向越来越稳健,过往需要他经手才能处理的事务级别都降低了不少。
他的空余时间多了,但远没有到可以自由支配的程度。
对于公司一系列向上的变化,李宗晋很认可,并未插足太多他的决策,且因为他从去年夏天起时常带着李唯在身边学习,李宗晋更是不怎么介入他的私生活。这次李宗晋没问过他就安排了相亲,让他除了觉得不适之外,也不得不加快了退到顾问位置的想法。
只是现阶段的李唯还撑不起整个中楷,李宗晋身体不错,但也不可能太劳累,看来还得再多提拔一些人上来。
盯久了夜空,月色在瞳孔中渐渐印出了残影。李致闭上眼睛,明明累得手指都不想动了,静止了片刻的脑海又有新的画面浮现。
那两团银白色的月影逐渐融化成一片白皙光滑的肌肤,打开浴室门背对着他走进房间,虽然有一条浴巾裹在腰际,但是陆喆的身体轮廓与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曾经那一晚,陆喆趴在他身上,将羞涩难耐的欲望全写在脸上,目光盛载着如今的他可望而不可求的爱意,那么坦诚地需要着他。那片柔软的肌肤在他掌心触碰下迅速升温发烫,他们拥抱喘息,放纵占有,明明那时候他就已经生出不想放开的念头了。
脑中的思绪被滚滚而来的热流冲垮,李致翻身面对着卧室门方向,视野中的一切都在撕裂模糊,心头那股悔恨的情绪也再一次失控沸腾,就连抓着沙发垫的右手都有了无法忽视的存在感,伤口火燎般地痛着。
次日陆喆坚持去上班,不过他没有再逞强地随意走动。朱晓荟最先发现他脚受伤了,忍不住骂了几句昨天那个踩了他还不道歉的家伙,中午出外勤没有叫他。到了下午,宋言豫也听说他行动不便,傍晚时特地过来要载他回去。
今早出门他坐的的士,没让李致送。本来他想继续打车回去,但是宋言豫坚持,他便坐上对方的车。
回去的路意外顺畅,没有平时下班高峰期的拥堵,到家楼下也没看到那块让他觉得刺眼的车牌,不过等他出了电梯,又在门口看到松鼠配送的员工。
依然是那天那位小哥,对方也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笑意吟吟的脸上没有半分不耐烦,先与他确认身份,接着把一大束铃兰点缀的星辰花递到他手中,另一只手里递过来的是一瓶包装精美的香水。
陆喆没问寄送人是谁,待小哥离开后便进了门,把花放在茶几上。
之前李致送来的三束花都被堆在了电视柜里侧的台面上,最早的黄玫瑰已有了枯萎的迹象,旁边的两束也不再娇嫩迷人。
把这三束花都装进垃圾袋里,陆喆打算和家里其他垃圾一起扔到楼下,收拾到茶几旁边的垃圾桶时,他在最上面看到了一张带着血迹的创口贴。
创口贴的贴面朝下,中间的血迹渗透到了最上面一层,即便是背面的角度也能看清。
盯着那片血迹,陆喆想起了李致的右手。
今早起来时李致给他拿了外卖点的早餐,他瞥了一眼李致的虎口,创口贴已经是新的了。
起身将垃圾袋口扎紧,他把垃圾和花一起拿下去丢了。
晚上十一点左右,他合上笔记本电脑,正揉着酸痛的肩颈,外面的门铃响了。
这个时间会来他这里的除了李致就是宋言豫,后者出现的概率很低,因而当他打开门的时候,并不意外地看到了李致的脸。
那人眉眼间有疲态,但在见到他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眼中亮起的光。不过李致没像平时那样进门,而是站在门口和他说话。
“菲律宾那边的5G项目出了点问题,我得马上过去,可能接下来两天都回不来。”李致看着他,后半句加重了语气,“我会尽快处理完。”
陆喆被李致用灼灼的目光盯着,再看李致有些欲言又止的表情,觉得这人还有话想说,但是那双唇又闭紧了,并没有下文。
“你要做什么不必跟我交代。”陆喆无所谓地说。
“我的手机号码没变,有事你就打我电话。”
抱着双臂,陆喆的目光仍是淡淡地落在李致脸上:“多谢你的好意,如果有事我会找别人帮忙,不需要麻烦你。”
放在身侧的右手五指微微动了动,李致对他轻轻笑了下,说:“那我先走了。”
陆喆手搁到门上,刚要施力就听到外面的人又对他说:“可不可以把你现在的手机号码给我?或者你取消Whatsapp的拉黑?”
握住金属把手的动作稍稍滞了滞,在门彻底合拢之前,陆喆说:“没必要。”
上午先去看了爷爷奶奶,而后到爸妈家。
最近音乐学院开学了,林苑虹忙得抽不开身去澳门,今天便做了一大桌他爱吃的菜,一家人围坐在饭桌边吃着。
陆啸平问起新工作的情况,见陆喆神色轻松气色也好,林苑虹没再提要他回香港工作的事,只说什么时候去了澳门一定要请宋言豫吃饭谢谢人家。
饭后陆喆陪母亲下楼扔垃圾,顺便在小区绿化带的鹅卵石道上散步。三月初春回大地,不少绿植都抽了新芽,陆喆边走边看,听林苑虹说起学校新来的女老师,没几句就猜到她的想法。
“小喆,”林苑虹果然忍不住了,看着他问,“你告诉妈,你现在到底怎么想的?”
这一年多林苑虹几乎不跟他提感情的事,除了不想让他伤心,也是身为母亲,不太愿意面对儿子真实的性取向问题。不过这一年陆喆既然没再找过其他人,和宋言豫也只是朋友,林苑虹就免不了想再说说。
“妈,”陆喆的态度比以前坦然,“我知道你一直想我找个人结婚,但我真的做不到。”
林苑虹一听就有些急:“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你都25了,年纪也不小了,要是不喜欢妈插手那你自己找,妈不干预。”
陆喆不知该怎么劝林苑虹放弃这个想法,其实他看着林苑虹的眼神,很清楚林苑虹有多么希望他可以结婚生子,走一条在旁人眼里顺顺利利,很简单就能获得幸福的路。可他也明白,即便没有李致,他也无法对任何一个异性产生感觉。
“感情的事勉强不来,”他语重心长地说,“妈,你也不想我以后再走错一次,再痛苦一次吧。”
九点左右,陆喆离开家时只有陆啸平出来送,父子俩站在门外悄声说了几句,陆啸平不必问也猜得到林苑虹刚才跟他谈了什么才不高兴。
拍怕儿子的肩膀,陆啸平叹道:“别怪你妈,她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不可能不为你担心。”
“我知道,”陆喆说,“爸你也帮我劝劝妈。”
陆啸平至今不了解他真实的性取向,虽然说比起林苑虹,陆啸平的想法会更豁达,但是上一段感情已经是过去式,陆喆不想重新提起增加无谓的烦恼。
与父亲道了别,他回到车里,在驾驶座发了一会儿怔。前面走过两个穿西服的男人,两人手里都拿着烟边聊边抽,看着他们呼吸间喷出的稀薄烟雾,陆喆忽然很想抽烟了。
前年回国之前他戒了烟瘾,去年冬天最难熬的那段时间也没想过碰,这会儿不知怎的,突然就很想念尼古丁的味道。
开出小区,他到附近的香烟商行停下,进去想买一包。挑选时发现登喜路的加拿大版,店员见他目光停了下来,问他是否需要这款,他继续往旁边看,要了一包奶白色包装的超淡薄荷。
回到车里,他点了一支烟,待尼古丁的气味在鼻腔里缓缓滚过后,大脑逐渐放松下来,他扭脸看向窗外。
现在时间还不算晚,他不想这么快回家,便打算找个地方待一会儿。车子缓慢地驶过拥挤的漆咸南道,在前面拐进了么地道,很快就看到了标志性的K11建筑,于弥敦道的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时,维港的一角也跃入了视野中央。
他轻咬着滤嘴,呼吸间弥漫着很淡的薄荷烟气,前面过马路的人群已经换上了春装,就连道路两旁的枝叶也比跨年那时候更加茂盛了。
绿灯亮起,他随着车流转弯,维港逐渐消失在身后,视野两旁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香港的街头从不缺人流量,几乎走哪都是拥挤的,这一点和澳门真的有很大区别。
又接连拐了几个弯之后,陆喆踩下刹车,抬头去看左侧的大楼。
前年的深秋,他曾经在这里意外撞见了李唯,后来才知道他误打误撞进的那家酒吧就是李唯打算投资的。
去年和李致分手后,他拉黑了与李致有关的所有人的联系方式,其中也包括李唯。那段时间李唯在他原来的INS账号留过言,他一次也没回,渐渐得李唯也不再发了。
不知道这一年李唯过得怎么样,也不知道那家酒吧是否还在营业。
陆喆没有上去一窥的想法,今夜的他只是不想太早回家。点燃第三支烟,他想下车站一会儿,刚瞥了后视镜有没人就听到副驾那一侧有急刹车的声音,目光望过去,一辆黑色的重型机车停在了旁边。
驾车的人长腿一迈下来了,头盔都来不及取,直接揭开脸上的挡风镜弯腰看进来。
机车的头盔挡住了额头和嘴唇以下的部位,只露出眼睛鼻子,陆喆与对方对视了一眼,那一瞬间,他又把这双眼睛认错成了李致。
李唯认得他的车牌跟车型,大老远看到还以为是走眼了,立马加速飙到他旁边。看清驾驶座里真的是他时,李唯喉结滚了滚,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陆喆开门下车,从引擎盖绕到了副驾的位置,在李唯面前站定后,他笑着打量面前的青年:“是不是又长高了?”
原本是有些悲伤的气氛,却因为他这句不合时宜的话,李唯被逗笑了,无奈地摘下头盔说:“喆哥,我已经21了。”
陆喆想说那也是孩子,话到嘴边又觉得李唯应该不喜欢听,而且这么说,好像自己很老了一样。
李唯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一寸寸扫过他的眉心眼角,最后停在他夹着烟蒂的右手指上。
“你又开始抽烟了。”
陆喆被这句话扯回了神,下意识说了句“什么?”
李唯说:“前年你刚回来那阵还在吃戒烟糖,现在怎么又开始抽了。”
陆喆自己都有点忘记当时的事了,他惊讶地看着李唯,笑道:“你记性真好。”
李唯也笑了笑,指了下后面的大楼:“上去坐坐吧?”
“不了,今晚不想喝酒。”
“那你有时间吗?”李唯看着他,“找个地方喝杯咖啡?”
这一带有很多楼上咖啡店,陆喆跟在李唯身后,两人找了家装潢得很有意式风情的咖啡屋,各点了一杯低因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