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叔年过五十,有一个和陆喆差不多大的侄子,他拎着公事包过来,笑着拍了拍陆喆的肩膀:“你啊放松些,来澳门这么久了是不是哪也没逛过?下班出去转转,别绷得那么紧,皮筋容易断。”
陆喆也笑了笑,待丁叔离开后,他握紧了手里的黑咖啡。
好像来澳门这么久了,他是一次也没有出去逛过,最近一次还是宋言豫带他去主教山看的夜景。
说起夜景,他有些想念太平山顶的夜色,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他收拾东西打算开车回一趟香港,打开导航却发现回香港的路有几段都堵得发红,考虑过后,他往港澳码头开去。
等红绿灯的间隙他在网上买了张票,到了码头直接进闸,正要过海关就看到前面一道浅灰色的身影。
这身衣服他几个小时前才见过,这会儿看到难免顿了顿脚步。韩煜边走边讲电话,过海关时刷的是香港身份证,陆喆就排在他隔壁队伍,过了海关通道后韩煜电话也讲完了,听到后面有人叫他。
回头一看,韩煜面露惊讶之色。
“陆喆?”
陆喆弯起嘴角,走到他面前说:“好巧,你怎么会在这?”
“是啊,你也回香港吗?”
“对。”
“你哪趟船?”韩煜问道。
两人对了一下船票,恰好是同一班,韩煜说:“真的好巧,今天我本来想去找你,后来临时有事要赶回香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
“你找我?”
“嗯。”韩煜拉了陆喆一把避开前面突然停下来找东西的男人,进候船大厅坐下才继续说,“李致和我说你现在在澳门工作,我本来想约你吃顿饭。”
见陆喆没接自己这话,韩煜放轻声音说:“你们后来的事我多少知道点,你要是不想听就不聊这个。”
“你来澳门工作吗?”陆喆问。
“不是,是李致建议我过来散心。”
“遇到什么麻烦了?”
韩煜拨弄着放在大腿上的手指,片刻之后才说:“我准备离婚了。”
身边的人安静了下来,韩煜不必去看都能猜到陆喆现在是什么表情,其实但凡见过他以前和Chester相处的人,没有人会不惊讶。
半晌,陆喆才问出一句“怎么会的?”
韩煜仰头看着天花板,笑容有了几分苍凉的味道:“说起来有点丢脸,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一点征兆都没有他在外面就有人了。”
“你们谈过吗?”陆喆神情严肃,“确定不是误会?”
“他承认了是喝醉酒的意外,他很后悔,但是那个女的怀孕了。”
陆喆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状况,前年他和李致陪着韩煜一家逛海洋公园的画面仍历历在目,那时韩煜和Chester之间如胶似漆,彼此一个眼神都足够让他羡慕不已,谁能想到才一年多就……
韩煜熬过了最初那段困难的时间,现在再提起这件事已经不觉得难堪了,情绪也很平静:“他试过挽留,我觉得已经回不去了。”
“我没办法面对那个怀了他孩子的女人,哪怕他说那个女人只要钱,他可以用钱解决。”
陆喆靠回椅背上,目光在前方往来的人流间停摆,好像在看一场模糊的,忘记戴3D眼镜的电影。
今天下午看到韩煜,他甚至还生出一点不痛快的情绪,认为李致瞒着他了。可到了这一刻,他却满心里都是酸楚的感觉。
不知道是为了韩煜,还是为了什么。
两人在椅子上坐着,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再说过话,直到登船的广播响了,韩煜先回过神提醒他。
陆喆跟着韩煜进了客舱,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刚坐下来就听韩煜说道:“李致和我说现在在追求你。”
话题回到了自己身上,不过陆喆已经没有先前那种抵触的情绪了。
韩煜继续说:“其实你们刚分手的那段时间我有找过你,但你的号码一直是关机状态,后来再打也是关机。”
陆喆解释:“一开始我不想接任何人的电话,因为他被拉黑以后有用其他号码打给我,后来我就先换了一个号码用。”
“澳门这边,你是打算以后长居了?”
船在海浪中微微颠簸着,随着启航的鸣笛声响起,船身缓缓驶离港口。陆喆感受着海浪的颠簸,自己都有点不确定地摇头:“我没想那么多,只是想先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现在的工作就是想做的事吧。”
“嗯。”
“但是以前我和你接触的时候,我能感觉到流浮的工作也是你喜欢做的事,你又会画画。”
陆喆忽然笑了:“那时候确实喜欢,但是我已经很久都没拿起过画笔了。”
韩煜捏了一下自己拿画笔的虎口位置,那上面有薄薄的茧。陆喆恰好捕捉到了这个动作,记起之前李致虎口上的伤。
分别了一周,李致回来时已经没有贴着创口贴了,那块位置上多了一道红色的疤,新长出来的肉颜色和周围不同,他想无视都做不到。
韩煜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我自己都过得很失败。”
“不要用一次失败的感情来否定自己,”陆喆反过来安慰韩煜,“这是我一个朋友说的,我觉得有道理。”
韩煜笑笑:“我没打算否定自己,等手续办好了,我会回俄罗斯继续进修。”
“刚才看你刷的是香港的身份证,以后你还会回香港吧?”
“或许吧。”韩煜望向窗外,疾驰的船身溅起的海浪碎成大大小小的泡沫,不断向后飞散,天色暗了下来,西方的长庚星散发着仅余的一点光,指引着途人的方向。
“其实谁也不能保证两个人可以在一起多久,”韩煜的声音有点轻,但陆喆知道他是在对自己说的,“如果还爱着,还愿意相信他的话,就给彼此一个机会吧。”
谈话在韩煜的消息提示音中告一段落,他解锁手机,陆喆则在回味他最后说的那一番话。
许久之后,陆喆也拿起自己的手机。
Whatsapp上有一些不重要的未读提示,他往下滑动屏幕,在倒数第二行看到那个名字,点开来翻了翻对话,接着手机上方弹出一条新消息提醒,来自梁至文。
【还在办公室?】
他回道:【没有,有事吗?】
【没什么,就是有份文件想给你核对下,不过不急,你要是在吃饭的话可以先吃完再说】
【我还没吃,你发过来,我手机登邮箱看】
等了一会儿,陆喆的工作邮箱收到了新邮件提示,他打开,梁至文说:【这么晚了还没吃饭?】
扫了一眼文件,第一段就有好些专业词汇,陆喆用随身的记事簿记下,打算等等一起查,随手回道:【嗯,有点事在忙】
他专心看文件内容,一旁的韩煜见他在忙便没打扰,梁至文的消息在几分钟后又弹出来。
【身体重要,三餐能按时就尽量按时吃】
面对这条突然而来的关心内容,陆喆有些许愣怔,随后看到下一条。
【以前我经常因为工作忙顾不上吃饭,后来得了严重的胃溃疡,发作起来太难受了,既影响工作更影响休息】
看到这里陆喆了然了,梁至文应该是在友善地提醒他,怕他把身体搞坏了影响工作进度。他笑着回道:【多谢关心,我会注意】
梁至文回了个OK,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陆喆和他讨论的全是文件里的内容。
李致握着手机专注地回复陆喆的工作消息,一旁的谢延见他没回答,又重复了一遍:“李总,雅克兰那边说您上周定的项链没办法及时到货,您看要不要换礼物?”
“什么项链?”李致随口问道。
谢延有些无语,从刚才接到李致起到现在十几分钟时间里,李致都没怎么听过他说话,注意力全在手机上。不过看着李致的聊天对象,谢延又能理解他现在的心情。
“明晚是周小姐母亲的生日宴,您答应了要出席,这条项链是之前定的生日礼物。”
经过谢延这么一提李致才记起来:“随便吧,你决定就好,周珞婷不在意这个。”
谢延知晓李致和周珞婷只是工作上的接触,不过明晚是正式场合,李宗晋也会到场,礼物要是选得不好容易失礼对方。考虑了一下,他道:“那就换成上次看的另一套吧?”
“随便。”李致又是这句回答,仍是不错眼地看着屏幕。
谢延瞄了眼,陆喆恰好发来一条消息,不知道内容是什么,居然把李致逗笑了。
船停靠在香港码头后,陆喆收好东西随着人流下去,韩煜说:“你去哪?我车就停在外面可以送你。”
陆喆已经没有再去太平山顶看夜景的冲动了,他说:“你先走吧,我换船回澳门。”
韩煜诧异地问:“那你不吃饭了?这船回去又要一小时。”
“没事,我到澳门再吃。”
他既然决定了,韩煜就不再多说,两人走到出口,韩煜要往停车场方向去,陆喆要去入口处重新买票坐船。
分别之前,陆喆主动给了韩煜一个拥抱:“好好照顾自己。”
韩煜轻拍他后背:“你也一样,下次有机会一起吃饭。”
两人互相挥手道别,陆喆转身走了两步却被叫住了,韩煜走过来:“有件事忘记和你说了。”
陆喆看着他。
“去年应该是八月份,李致去了十几趟流浮山,后来又跟着我练了几天不同的着色法,给你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
“今天我问他,他说画还在他那。本来你刚回来的时候他就想送,但是怕你不肯原谅他,更怕你看到那幅画会想起不开心的事,把画丢了。”
“这话或许不应该我来说,”韩煜斟酌着用词,“但是陆喆,就跟当年在海洋公园那时一样,或许你换一个角度就能看明白很多事了。”
一轮新月被掩在了流云之后,陆喆歪着头靠着椅背,视野的尽头是窗外不清晰的夜色。
客船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驰骋,被荡起的浪花托着,有节奏地颠簸。这样的幅度没办法睡觉,却很适合放空大脑。
但他无论怎么放空,脑子都会控制不住地想起韩煜提到的那幅画。
他和李致在流浮山共同拥有的回忆便是一起看日落,除了他十六岁生日的那天,后来但凡生日有去,都没能再遇到令人倾心的日落景色。
这一直是他的一个遗憾,可他没有想到,曾经不过是偶尔的几句抱怨,李致看似不在意,却记在了心里。
韩煜说李致往返了流浮山十几次,就为了拍到一个最满意的日落,韩煜还说如果他看到那幅画,一定会移不开目光。
他忽然就很想马上看到那幅画。
可惜画在香港。
到了码头,陆喆钻进车里,一路朝家的方向开去,路上尽量避开平时红绿灯多的地段,到了楼下却没有看到那辆挂着他生日车牌的Cayenne。
抬头去看客厅的窗户,也没有往日应该亮着的灯。
屋里的餐桌上放着一张纸,李致用了包装精美的巧克力盒子压着,上面写道:【香港那边临时有点事要我回去处理,今晚我回不来了,你有事记得打我电话,如果想我了就吃一颗巧克力】
将这段话来回看了两遍,陆喆拿起那盒巧克力。
这是一个他没见过的外国品牌,装的是酒心口味。打量着盒子上的酒红色飘带,他的目光再度落在了李致留的那段话上。
——如果想我了,就吃一颗巧克力。
翌日一整天,陆喆只要停下工作就会开始走神,每每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视线都停驻在窗外。
快下班的时候老丁先说起昨晚女儿拿回来的考试成绩大有进步,今天是周五,晚上要带着老婆女儿去香港逛吃。
办公室里很快便有其他讨论周末活动的声音,陆喆打完最后几行字,保存时看到朱晓荟在整理头发的背影。
她今天又和男朋友有约了,中午吃饭时陆喆听到小蔡八卦说朱晓荟快要结婚了,朱晓荟笑得脸红,也没有否认,只说定了时间一定请大家喝喜酒。
回去的一路,陆喆边听广播边看着窗外的天空,今日晚霞很美,红橙黄的过渡像染开的颜料,逐渐朝着墨色靠拢。开进小区,他最先去看的仍是停车位,依然没有李致的车,不过家门前站着那位熟悉的松鼠配送小哥。
对方给他递上一大束香槟玫瑰,花心中间插着张手写卡片。
【事情还没处理完,我还在香港。今天工作的时候分心了好几次,每次都在想你是不是已经吃了巧克力。】
没有署名,落款是一颗手绘的爱心。
陆喆把花放到了电视柜右侧,与那束没怎么败的红豆放在一起,回到餐桌旁边,他拆开巧克力外包装的酒红色飘带,拿了一颗剥进嘴里。
苦涩的黑巧包衣融化后,裹着的百利甜酒浓浆缓慢释放出来,酒与牛奶以及巧克力融合的口感甜蜜美妙得难以形容,一点也不觉得腻。
连吃了三颗,他将盖子重新盖上,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他拿起巧克力和车钥匙下楼了。
开车去香港的路上,陆喆设想过很多次李致看到他过来会是怎样的表情。
那盒巧克力分量不多,路上他又吃了一些,现在只剩两颗了。
拐过最后一条十字路口,他远远看到了中楷大厦的门前停着一辆银灰色的慕尚,认清车牌后,他在斜对面的位置停下,免得靠太近被保安认出自己的车。
解锁手机,他想着给李致打电话,输号码时又反应过来李致现在可能不方便接听。于是打开Whatsapp,将李致的名字从拉黑状态放出来,输入道:【我现在在中楷楼下,如果你忙】
输入消息的手指忽然停了下来,陆喆看向远处台阶上的大门。
身着西服的李宗晋走了出来,回头与一位穿优雅礼服裙的年轻女子说话,李致殿后。下了楼梯,李致开门让女子坐进后座,随后自己矮身进去,李宗晋则坐在副驾位。
慕尚的刹车灯暗了些,司机踩着油门缓缓汇入前方车流,陆喆看着车后窗,待它的身影逐渐远去了才想到要跟上。
这个时间的香港街头仍有不少车辆,陆喆跟了两条街才重新靠近慕尚的车尾,他不想让李致发现,始终保持着一两个车身的距离,在下一个红绿灯路口点开霍骁的对话框。
刚才目睹女人出来,他也不知自己怎么回事,虽然女人在跟李宗晋说话,但那一头披在后背的柔顺黑发太过惹眼,他拿起手机就拍了一张。
将照片发给霍骁,他打字道:【认得这个女的是谁吗?】
照片中的女人被他放大了,精致的五官有些不清晰,霍骁那边回复得很快:【这哪拍的?这么糊?】
【中楷】陆喆直接回道,【李致身边】
霍骁发来一串省略号,随即道:【你等等,我帮你问下晨昼】
陆喆盯着前面,他和慕尚之间隔了一辆车身略高大的G级,前方的红绿灯等了许久都没有动静,他有些坐不住了,从副驾储物箱里拿出上次买的烟,点燃一支抽了一口。
尼古丁的气息滚过咽喉,再绕到鼻腔挤压出去,一连抽完两支烟,霍骁的电话回过来了。
陆喆按了车载显示屏的接听键,霍骁问道:“你回香港了?”
“嗯。”
“这张照片是你刚拍的?”
“嗯。”
接连问完两个问题,霍骁那边沉默了下来。陆喆本来就等得焦虑,听他没下文了,忍不住说道:“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
“晨昼和我说这女的是百亚资本的千金周珞婷,最近有在传周家和李家的关系变得亲近很多,但是他也不确定具体的情况,他现在在米兰,这事如果想了解详细的话得问他哥。”
“不用问了,你跟苏晨昼说就当我没问过。”陆喆盯着前面正在转弯的慕尚,算准绿灯闪烁的最后时间,掐点挤了上去。
霍骁继续说话的声音被挂机键切断了,陆喆握紧方向盘,跟着慕尚又开了十来分钟,转过一个环岛后,那辆车驶入了一家五星酒店的入口,最后在酒店大门前的红毯边停下。
陆喆的车停在了另一边的花圃旁,远远看着司机下来给李宗晋开门,李致和周珞婷则一人一边下了车。
站直的时候李致把腹部的外套扣子扣上,他今天穿了一身铅灰色哑光缎面的手工礼服,胸前别了片暗红色的口袋巾,礼服贴身的剪裁衬得他体态健硕挺拔,气度雍容尔雅,即便站在逆光处也无法被掩去锋芒。
陆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周珞婷绕过车尾走向他,两人不知说了什么,一道往台阶上走去。
周珞婷提着华服裙摆,李致配合她的步伐走得慢,虽然没有肢体接触,但是任何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会觉得他们很登对。
入口处前负责接待的人与李宗晋握了握手,周珞婷则上前挽住旁边一位气韵娴雅的女士,众人闲谈几句便一道往里面去了。
陆喆打开浏览器搜了一下周珞婷的相关信息,发现之前被她挽着的女人是她母亲,且今天就是她母亲的生日。
手机屏幕跳转到了来电界面,陆喆按下接听键,霍骁说:“你没事吧?刚才我打了两个怎么都挂了。”
“没事,”陆喆敛下眼睫,不久前还被酒店门前耀目的灯光照得明亮的眼眸再映不进任何东西。
“那你怎么会在中楷?”
“只是路过,刚好看到了就拍了张问问你。”
陆喆解释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丝毫异样的情绪,但霍骁仍是不确定地道:“你说真的?要是有什么你跟我说,别自己又闷在心里。”
“我真的没事,”陆喆笑了笑,重新按下车子的引擎键,“先不说了,我还得回家拿东西。”
霍骁那边刚好也有事在处理,叮嘱他两句便挂了。放下手机后,陆喆靠在椅背上,副驾座椅的巧克力盒子晃入眼中,可他嘴里却只剩下苦涩的味道,恍惚一想,原来是刚才路上抽的烟把那阵甜味抹掉了。
或许这才是他本该尝到的味道,失望到了极点的滋味。
即便李致心里真的有他又如何,那个人的爱可以只分给他一个人吗?中楷那么庞大的企业,李氏家族三代经营,仅凭李致的爱他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被那些人接纳吗?
还是说李致只是舍弃不下对他的感情,所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李致仍维持着过去做生意更重利益的习惯?
又点燃了一支烟,他在前面掉头往回开去。路过一个垃圾桶前,他踩下刹车,把那个巧克力盒子连同仅剩的两颗一起丢了进去。
从香港开回澳门的路意外通畅,也有可能是因为夜已深,港珠澳大桥上的单向车流并不多。他把车窗降到最下面,吹着三月天的海风,尽管觉得冷,但又意外地清醒透彻。
回到家里,最后一根烟也差不多燃尽了,他去洗了个热水澡,出来倒头睡了一觉,第二天又回到香港。
今天是回去陪家人的,奶奶从瑞士旅行回来了,一家人中午聚餐,下午去了新界的郊野公园玩,吃完晚饭又一起逛了会儿街。
陆喆一天都在笑,奶奶说他看着比之前精神好多了,可是林苑虹却觉得他不太对劲,不过问了他又说没什么,只是最近工作压力有点大想放松一下。
晚上送爸妈回去后,陆喆在回自己家的路上收到了梁至文发来的消息:【在吗,有点事想和你确认】
【在的,你说】他回道,发完消息就继续看着前面的路况,一会儿后梁至文才发过来:【就是这个,数量是不是有点问题?】
陆喆点开图,是一份古陶瓷的成分鉴定表,被圈出来的是其中一个品类成分占比。
这块专业性太强,且不是陆喆负责的部分,他回道:【这个我找负责的同事确认一下再回你吧】
【好的,我不急】梁至文回道,又问,【这么晚还醒着呢?】
看着前方拥堵的路段,陆喆发道:【我也想睡,可惜还在开车】
梁至文说了晚,可现在也才刚过十点,陆喆没在意这种细节,他今天陪了家人一天,现在要是有张床在面前,他肯定马上躺下去睡了。
【周末出去玩?】
【差不多吧,陪陪家里人】
回完消息,陆喆感觉到前面的车起步了,便也放下手机跟上,没想到前面那辆车刚起步就毫无征兆地又刹停了,他刹车踩不及,一下子贴了上去。
好在两辆车都只是刚起步,即便碰上了撞击力也不严重,陆喆腿上的手机滑到了座位下面,他弯腰捡起,下车发现前面乱成了一团。
他走到前车的车头一看,原来这辆车撞到了一个突然跑出来的小孩,孩子的伤势不严重,坐在地上直哭,额头和手心都擦破了。
这辆车的车主是个年轻人,估计被吓到了,现在还坐在驾驶座里没动静。
旁边有路人过来检查孩子的伤势,陆喆拿手机报警。附近巡逻的交警没两分钟就到了,很快救护车也赶到了现场。
陆喆站在车头的位置交代事故发生的经过,在交警确认他有没有受伤时,他动了动右手腕。
这里在一年多前曾经因为车祸受过伤,刚才那一下碰撞也不重,但不知道是不是碰到了旧患的缘故,总感觉右手腕不太对劲。
不过他还是跟交警说没什么事,交警便回到了前面。他解锁手机看,耽误了这么一顿功夫,梁至文发了三条消息过来,第三条是问:【睡着了?】
【没有】他靠在车门边打字,【出了点小事故,刚才在跟交警说话】
不到一分钟他就收到了梁至文的回复:【你受伤了?】
【我没什么事,是前面的车撞到了一个小孩,我刹车不及贴了她一下】
【你是在香港吧?】梁至文问。
【哪条路?我有认识香港的警察朋友,可以帮到你】
【没什么事了,交警已经在处理了】
这回等了许久梁至文也没再发过来,陆喆摸着右手腕,看前面的事故处理。警车的红蓝白的灯不断闪烁,看久了眼晕,他便转到另一侧,没一会儿就瞥到一辆眼熟的灰蓝色领航员从十字路口拐了出来。
介于围观的人有点多,陆喆没看清那辆车的牌照,不过那辆车在附近停下,随后后车门打开,下来了一个身量高大的男人。
没想到会这么巧地碰到李致,陆喆看了对方一眼就收回视线,打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座。
李致一路跑了过来,拨开人群走到陆喆的车门边上,弯下腰看清了车里的人,他拍了拍车窗。陆喆没反应,李致叫道:“陆喆,把门打开。”
陆喆仍是不理,李致直接动手开车门,刚拉了两下就被前面走来的交警叫住了。
交警问他是干什么的,他解释了自己的身份,交警查了他的证件,又敲了敲驾驶座的玻璃。
陆喆降下车窗,听交警问:“先生,你们认识?”
陆喆没去看李致,只淡淡地应了一声。交警见没事便回去忙了,李致则打开车门,蹲下来看着陆喆的手脚:“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伤到了?”
陆喆把左手从李致手里抽出来,李致又伸过来握他的右手:“去年你车祸伤到右手了,这次有没有再伤到旧患?”
陆喆再度把右手从李致手里扯回来,李致怕他有伤不敢用力,被他轻易抽走。
他一直冷着脸不肯说话,李致不由想到了这三天都没和他见过面,问道:“你在生我的气是不是?”
陆喆仍是不答,这时保险公司的人过来了,和陆喆谈起定责问题,李致听了片刻便去前面找交警了解其他情况。得知陆喆没有受伤,李致放下心来,又回到陆喆身边陪着。
从出事故到结束可以离开,前后折腾了将近一小时,虽然没陆喆太多的事,但他却觉得头开始痛了,心情也越来越烦躁难忍。
李致一直杵在身边,待事情处理完了说道:“你去副驾坐着吧,我来开车。”
陆喆没起身的打算,他拉过安全带扣上,要关驾驶座的门。
“陆喆,”李致按住门不让他关,“不管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这种时候还是让我来开吧。”
两人对视了一眼,一个拉着车门要关一个按住车门不让,就这么僵持了片刻,又被刚才那个交警注意到了。
交警走过来,问陆喆是不是有什么事,李致先回答道:“没什么,我想送他回去。”
“刚出了事故最好别开车,”交警也看出陆喆的脸色不好,提醒道,“要注意安全,很多车祸当时都没明显症状,后面要是察觉难受记得及时去医院。”
周遭围观的人群还没散尽,陆喆不想在众目睽睽下多说,便解了安全带坐到后排。
李致坐进驾驶座,从前面的路口左转驶离了现场。
开了一小段路,四周彻底安静下来了。李致从后视镜看向陆喆,后排的人系着安全带,脸对着车窗方向闭着眼睛,一脸倦容。
“你真的没事?”李致问道,“还是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陆喆沉声道:“你要么安静开车,要么就下去。”
李致收回看后视镜的目光,余下的路程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吵他。
车辆平稳地行驶着,陆喆始终没睁开过眼,一开始是他心烦不想看到李致,后来是他真的累了,在微微晃动的过程中昏昏欲睡。
等到李致把车停在了家楼下的地库,他才清醒过来,李致和他一起下了车,进电梯时他挡住门,没让李致继续跟着。
“你让我陪你上去。”李致看着他说。
陆喆递过来的眼神很冷淡,这种冷淡令李致想起了不久前他刚回到香港的样子,电梯门在眼前缓缓合拢了,反光的轿厢壁印出李致一个人的模糊身影,他不禁叹了口气,回头去看陆喆的车子。
今晚的车祸是个很小的事故,陆喆也没受伤,可李致心里总是牵挂的,最后还是坐电梯上楼,在陆喆的家门口守了一夜。
翌日一早陆喆开门出来,看到了门外正在抽烟的人,有一刹那神色微愕,但也只是一眨眼就恢复了淡漠,越过他去坐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