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你从前有金丹修为,如今不过就是废人一个,兄弟们,他抓了凌长老,咱们抓了他去道宗分部领赏去!”
说罢,他便率先冲了过去。
区区一个练气五层啊,鹤妄生艰难地挥剑,这是一柄好剑,可惜他现在已经使不出它半分的锋芒来了,幸好那小孩儿进城了,要不然怕是要被这群——
他心里的庆幸还未落地,那小孩儿居然凭空出现在他身前,轻巧一剑,便将练气五层的全力一击尽数挡下。
“我一走开,你就弄成这幅破碎的样子,啧。”
鹤妄生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见小孩的眼神落在他手里的剑上,刚要说句抱歉弄脏了你的剑,那边的练气五层就又攻了过来。
“小心!”
谭昭拿着一柄短剑,这短剑对于成年人来讲可能有些短,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却是刚刚好,他随手挽了个剑花,甚至都没用灵力,光凭剑气,直接就将人掀翻了去。
“我的不给剑很爱干净,你弄脏了,就得负责擦干净,明白吗?”
“不给剑?哪个不给?”谁会给剑取这么嚣张的名字?!
鹤妄生眉心一跳,却见围攻他的九人一齐攻了过来,黑夜里森冷的兵器裹挟着杀气,掩映的火光下,是一张张面目可憎的脸。
一瞬间,他又仿佛回到了那一天的夜晚,那天也是这样一个没有星子的日子,他被道宗五大金丹用镇派法宝困杀,从前对他谆谆教诲的师长在一日之间失却了所有的温情,在那之前,他从未想过他的剑……也会有背叛他的时候。
鹤妄生沉浸在了痛苦的回忆中,等他再清醒过来时,周围躺了一地哎哟哎哟的南斗城修士。
“……你好厉害!”
谭昭收了短剑,他善用剑,出剑却并不喜欢见血,所以哪怕他把人都打趴下了,他的短剑依旧干净得纤尘不染:“我当然厉害,不然也不能英雄救美了,是吧?”
鹤妄生语塞:“……你口中的美,不会是指我吧?”
“那难道还是指我吗?”
低灵位面的修仙界就这点不好,捆人还得亲自动手,谭昭将夤夜袭击的九人和入魔老头拴在一块,这才满意地拍了拍手掌:“哦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名字啊,鹤妄生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该叫什么。”
鹤鸣公子鹤妄生,从前他一向很自傲于自己的名讳,可现在它已经不再是一个好名字了:“你看着随便叫吧,名字不过就是个代号罢了。”
看着确实是没什么求生意志啊,谭昭从背包里掏出了一个饼递过去:“吃吧,人在深夜肚子饿的时候,意志力会格外地薄弱,我的建议是不要思考人生大事。”
“……你怎么知道我饿了?”他可是把盘子里的野果都吃了。
谭昭指了指自己手边的短剑:“人用剑之后,往往很容易饿,而且你还得替我擦剑,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鹤妄生闻言,再也不试图跟这个小孩讲道理,毕竟他……真的讲不赢哎。
于是他乖乖在井边洗了手,捧着饼子一口一口地吃着,他这幅模样,看得被捆着的九只杂鱼目瞪口呆,怎么回事?说好的鹤鸣公子残杀同门、堕入魔道、根骨俱消呢?
特别是那练气五层,被鹤妄生看扁也就算了,竟还被个孩子打得全无反手之力,他心胸本就算不上开阔,此刻竟在入魔老头的影响下,隐隐有了入魔的倾向。
谭昭见此,并起双指直接点在此人的眉间:“抱元守一!好赖是个正派,你若入魔,我便拿你去换灵石!”
这话着实刺耳,练气五层本来都要入魔了,生生就给逼停了。
见此人眼神清明起来,谭昭才给人兜头泼了一瓢水:“自己修为还没搞明白,就来管别人的闲事,这位道友难道出身道宗?”
练气五层一听这般讽刺,气得眼睛一翻,直接晕死了过去。好在他的同伴还都会喘气,见他晕了,忙有人开口:“还请小公子高抬贵手,我们并无恶意,只是受人之托来南斗森林寻找失踪的凌辰长老。”
“既是找人,为何无故伤我的病人?”
鹤妄生吃饼的动作一顿,却是并没有开口阻止别人吐露他的来历,毕竟这小孩儿早晚都是要知道的。
这回话的人也算有几分小聪明,已经隐隐察觉到这两人的关系恐怕没有多么亲厚:“那小公子可知,你这位病人的来历?”
哇喔,看来这病弱当真是来头很大啊。
谭昭看向情绪愈发低沉的病弱,然后开口:“你在教我做事?我想要救的人,便救了,你可以闭嘴了,他的来历我暂时不想知道。”
鹤妄生猛然抬头,连吃饼都忘了咀嚼,这小孩儿……有点儿意思啊,于是他情不自禁地开口:“你当真不想知道?若我是世间少有、杀人如麻的魔头呢?”
“就你?杀人如麻?”谭昭虽然只有一米三,但并不妨碍他此刻露出嘲讽的神情,“真是抱歉,我虽然人小,却长眼睛了,相较于从别人口中听来的传闻,我更相信我的眼睛。”
鹤妄生的心绪忍不住被这句话牵引起来:“那若是,你看错了呢?”
“那就错了呗。”谭昭一向拿得起放得下,哪怕现在人变小了,日子还是照样过,“既然你的饼吃得差不多了,就赶紧去洗剑。”
人啊不能饿着,但也没必要吃太饱,特别是这种心思敏感、修为被废的曾经天才。
洗完剑,又细细擦干,夜已经很深了,从前鹤妄生并不需要睡眠,而现在他也依旧睡不着。他以为如此,可没想到再一睁开眼,已是天光大亮。
他迷迷糊糊地套上衣服推门出去,却见本来绑在院中的九个杂鱼,劈柴的劈柴,烧水的烧水,甚至还有一个在烧菜,仔细一看,烧菜那个似乎还是昨天那个练气五层。
鹤妄生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南斗森林的天空,这是变天了?!
“早啊!”
“早。”鹤妄生干巴巴地吐出一个字,最后还是没忍住,“你让他给你做饭,你就不怕他在饭里下毒?”
谭昭一眼乜了过去,练气五层瞬间夹紧尾巴:“没事,我百毒不侵。”
……难怪了,这是艺高人胆大。
“而且,他要是敢下,我就有本事让他自己吃下去。”谭昭适时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他现在脸嫩,笑起来有种特别好骗的气质,不过他说出来的话显然并非如此,“他一个大人,应该不会欺负我这种小孩子的,对吧?”
鹤妄生刚睡醒,头发还有些杂乱,此刻却被这话直接震醒:“我想,他应当是不敢的。”
练气五层也确实不敢,毕竟这么凶残的小孩,谁敢啊!要是昨天晚上他就知道这是个货真价实的筑基期,那就是给他十八颗胆子他都不敢动手啊。
这老天爷也太偏心了,他年过三十才堪堪修成练气五层,如此修为在南斗城中已是天赋卓绝,可和这小孩儿一比,他都怀疑是南斗城与世隔绝一万年了。
这到底是怎么修炼的?他若有此等修为,南斗城早已是他掌中之物!
可偏偏,这般可怕的修为,却在一个孩子身上,而且这还是一个亲近鹤妄生的孩子。这该死鹤鸣公子,就算是落入了泥淖之中,竟也还有这样的人相护。
老天何其不公,练气五层越想越心有不甘。
于是饭后,他就忍不住带着尖酸开口:“前辈,您为何要袒护于他!道宗都容不下他,您为什么要救他!”
果然,小孩子的威慑力还是太小了,谭昭有些苦恼地托着下巴:“你要不要现在去照照镜子,太丑了,丑得我都吃不下饭了。”
练气五层的同伴拼命拉他,可惜练气五层昨晚上晕了没听到后面的话,他心胸又不宽阔,从前在城里谁不捧着他,现在被个小孩指着鼻子骂,他能忍才有鬼了:“你——”
然而他只说了一个字,就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了。
此时他发热的头脑才稍稍凉了几分,眼睛里也露出了面对高境界前辈的恐惧感。
“阶下囚就要有阶下囚的自知之明,我虽然年纪小,也不杀人,但如果惹恼了我,我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于是等鹤妄生喝完药回来,本来已经被松绑的九只杂鱼又被捆在了院子里。
“他们惹你了?”
谭昭看向鹤妄生洗眼睛:“他们太丑了,你应该不会把药倒了吧?”
别说,再说下去,那股药味又要返上来了,鹤妄生一脸菜色地看过去,眉间难得生了一股恼意:“我从不失人之诺。”
“喏,尝尝,南斗城买的糖渍蜜饯。”
这小孩儿,鹤妄生看着被推到他面前的蜜饯油纸包,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怎么修为被废后,变得这么矫情了,不就是药汤难喝了些,竟还需要一个小孩哄他:“你长大以后,肯定很受女修喜爱。”
天赋卓绝,还生得毓秀可爱,鹤妄生仿佛已经看到了多年之后,小孩儿在修仙界混得风生水起的未来。
“……谢谢,借你吉言。”可惜了,也只是吉言而已。
南斗城产糖,因此城中的糖渍蜜饯也很舍得放糖,鹤妄生从前很少吃这些甜腻腻的东西,这猛地吃了一颗,甜得直接牙根发疼:“好甜!”
“甜就对了,总比苦好吧。”道理这种东西谭某人张口就来,可惜他现在外表太小,说出来有股特别的逗乐感,“你不能喝茶,就泡温水喝吧。”
鹤妄生猛喝了一大口水,这才压下喉间的药味和舌尖的甜意:“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无法将你当完全的小孩子看待。”
“哦?那可能是我修为太高了。”这话说起来,谭昭丝毫不亏心。
确实也有这个原因,但鹤妄生不想说出来叫小孩儿开心:“也有可能,是你太会讲道理了。”
谭昭耸了耸肩:“讲道理不好吗?以我的修为,我想除了个别人,都会很喜欢听我讲道理的。”
……倒也是,小小年纪就筑基修为,将来如果没有陨落,鹤妄生敢肯定,小孩儿肯定能晋级金丹,成为一方大能。
若是从前,遇上这么好的苗子,他一定会妥帖将人带回道宗、壮大师门,但现在……鹤妄生看了一眼连剑都拿不稳的手,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别笑了。”
鹤妄生抬头,眼里还残存着某些悲凉和疯狂:“笑不好吗?”
谭昭现在是小孩,小孩子就该实话实说:“笑当然很好,但你现在笑得很难看,你心里存了太多事了。”
是啊,他心里有太多太多的东西了,可那些东西早就陈年腐朽,没有人会愿意再看一眼:“你不是不想知道我的来历吗?”
“小孩子有些好奇心不行吗?我又没开口直接问你,你就当不知道呗。”谭昭说得理直气壮,“而且,你也很想知道我为什么小小年纪就剑术非凡、晋升筑基吧?你看我,我就没有直接戳破你。”
鹤妄生:……我为什么要想不开,又跟他讲道理?!
“抱歉,是我失言了。”
什么叫反客为主,谭某人这便是了:“那么作为你失言的代价,这些人就统统交给你处置了。”
“他们?交给我?你就不怕,我一剑杀光他们?”
谭昭捡起一把杂鱼的佩剑递过去:“喏,动手吧,我有戒律,不能杀人,你杀了他们,正好可以灭口。”
灭什么口?鹤妄生当然听明白了,小孩儿这么厉害,小小年纪就筑基修为,但筑基也分三六九等,南斗城虽然偏远,却并非闭塞,这几人中虽有心性还算不错的,但也有心胸狭隘之辈,若是放了,便是放虎归山。
怀璧其罪的道理,他看过太多了,小孩儿的消息若是传出去,必然会在玄泽大陆上卷起轩然大波。
所以杀了他们,就可以将这轩然大波掐死在襁褓里。
鹤妄生伸手接过了剑,剑并不是他从前惯使的灵剑鹤归,但人绑着让他杀,哪怕他此刻全无修为,取走所有人的性命,一剑足矣。
人有亲疏远近,他的性命是小孩救的,这些人昨晚还对他恶意满满,按理说,这一剑应该能挥得极为轻松才对。
可是并没有,鹤妄生心里非常清楚,除了那个入魔的老头,这些人罪不至死。
“不杀吗?”
鹤妄生低头看向坐着乖巧喝水的小孩儿,此时此刻,这三个字响在他的耳边,竟像是入了问心秘境一般。
对方的眼睛虽然没有看向他,但他却有种被彻底看穿的感觉。
谭昭心想,就这还杀人如麻?但凡你没犹豫这么久,他就勉强信了。
鹤妄生已经走到了九人面前,正好对上了练气五层怨毒的眼眸,这般的眼神他早已见过太多,那一夜几乎所有的同门都在用这种眼神看着他,杀了吧,哪怕不杀其他的人,这个人的眼神他不喜欢,杀了便是。
鹤妄生举起了剑,剑芒很锋利,他刚才已经验过了。
只要稍稍用力,它便能在顷刻间取走此人的性命,这本该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情,可被这小孩儿看着,他竟有种挥不动这剑的感觉。
“住手!剑下留人!”
声音从院子外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风刃,鹤妄生下意识提剑抵挡了一下,风刃强劲的余力让他控制不住地往后退,喉间也隐隐有了甜意。
他这破败身子骨,看来是好不了了。
练气五层看到了来人,那叫一个激动啊:“爹!救我!”
练气五层叫何友辉,何家在城中是南斗城城主的忠实拥趸,何爹的天赋一般,如今也不过才练气六层,但他在城主府当差,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两个太上长老,一个是练气七层巅峰,还有一个是练气八层中期,两人联手能稳赢练气八层巅峰的凌辰长老。
所以何友辉看到两人才会格外地高兴,他以为筑基期不过就是比练气八层巅峰稍微厉害一些,这小孩儿一看就没什么江湖经验,论修为是稍微高一些,但论本事斗法,必然是打不过二位太上长老的。
而且若是能活捉一位筑基修士,他们何家的地位绝对能够在城中水涨船高。
“爹!小心那小孩,他是筑基期!”
他自以为聪明地提醒了一句,却叫两位南斗城的太上长老齐齐变脸。
筑基期?开什么玩笑?南斗城至今没有一个筑基修士!
众人一时之间竟顾不上鹤鸣公子,皆抬眼去看坐在桌上把玩着一柄短剑的小孩,这小孩生得确实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世家培养出来的小公子呢。
可哪怕是坐着,这孩子身量顶多也就四尺,这有十岁吗?还是什么老妖怪前辈,换了脸装嫩来了?
众人心中一时惊愕,可等他们看到这小孩儿的眼睛时,这哪里是一双历经沧桑的眼睛啊,这绝不可能是一个老妖怪。
可这么年幼,怎么可能会是筑基期呢?!
谭昭却已经拿着短剑站在了鹤妄生的身边:“都怪你的剑挥得太慢了,他又多嘴,像他这样的人,在我家乡的话本里,连给主角当踏脚石的资格都没有。”
“……对不起,是我没有做好。”
闻言,谭昭忍不住笑了起来:“那要不再将功赎罪,现在一剑杀了他?”
鹤妄生不说话了,或者说他是在用沉默来抗拒杀人。
太可悲了,哪怕他被道宗抛弃,成为人人喊打的魔头,手里的剑居然依旧被道宗的规矩束缚着,他不想杀人,这是一条底线,如果他真的跨过去了,那么也就意味着……再也回不去了。
他不想做传闻中的魔头,哪怕他在传闻中,已经是十恶不赦的恶徒,可如果连他自己也放逐了自己,那这世上……就再也没有鹤妄生了。
“承认吧,你一直有名有姓,只是你不想说罢了。”
谭昭不再为难身边的病号,他往前跨了一步将鹤妄生挡在身后,好吧,以他的身高只能挡住一半的鹤妄生,但这并不妨碍他以保护者的姿态出现:“你们是这小子的长辈?刚好,他们惹怒了我,若你们再晚来半刻,便只能替他们收尸了。”
众人吃不准这小孩的来历和修为,便由何父开口代为试探:“不知小儿,如何惹怒了阁下?”
“好问题。”谭昭伸脚踢了一脚旁边的练气五层,“修为低还没有眼色,就像刚才,我让他开口说话了吗?”
话音刚落下,他手中的短剑瞬间出鞘,谁也没看清楚他是怎么出手的,等他们反应过来时,练气五层的右肩胛瞬间飙出了鲜血,何友辉痛苦地倒在了地上,可此时此刻,他却连喊痛的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他害怕了。
这一剑太快了,他根本什么都没看到,甚至在血没有飙出来之前,他都没有任何的感觉。这剑若是再偏一分,他恐怕已经生死当场了。
“辉儿!”
谭昭随手一甩短剑,上面的血渍瞬间隐没在了草色之中:“呀,刺偏了呢,下次再多嘴,我可不会再刺偏了。”
对于修士来讲,肩胛骨伤了,养上数月,期间哪怕不能动刀动剑,但伤总会有好的时候。但若是脖子断了,便不会再有命了。
“你——”何父很想动手,可他修为与儿子其实在伯仲之间,刚才那一剑这么快,他很清楚自己也绝没有抵挡这一剑的能力。
于是他迅速看向两位太上长老,但两人的反应显然也叫他失望了。
“前辈仁慈,这一剑是这小子该受的。”其中一位姓常的长老作了自我介绍,这才恭敬发问,“不知前辈前来南斗城,所为何事?”
还以为又要打上一架呢,没想到民风淳朴的南斗城还是有人会讲道理的:“路经此地,闲来无事救了个人,却被你们拿着武器喊打喊杀,你们说我的心情能好吗?”
刚那一剑,鹤妄生都有些吃惊于小孩的出手,他在小孩儿这般年纪的时候,可绝没有这般的魄力和气势,当然也没有这么妖孽的剑术天赋。
太厉害了,他比这些人离得更近,作为曾经的金丹修士,对于灵气的察觉就像是喝水一样简单,可刚刚那一剑,他并没有察觉到一丝一毫的灵力输出。
这也就意味着,那一剑纯粹是凭着自身的力量挥出的。
可是,这可能吗?
鹤妄生第一次不太相信自己的判断力,也是因此,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等到人都走光了,他才被小孩儿推醒。
“怎么?被小爷的剑术吓到了?”
鹤妄生诚实地点了点头:“嗯,非常惊人,他们人呢?你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不然呢,你又没有杀他们的决心。”谭昭耸了耸肩,将短剑回鞘搁在桌上,“我难道还要养着他们啊?”
鹤妄生下意识皱起了眉,甚至心下有些自责,他有些唾弃这样的自己,明明已经不需要遵守那些条规,可他……
谭昭看他这幅样子,便将对方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内疚了?”
见人抬头看向他,谭昭摆了摆手:“放心,我虽然是个小孩儿,但没你想得那么不通人情世故,让人闭嘴的方法,除了杀人,还有很多。”
鹤妄生一愣:“什么?”
“天道誓言,我让他们对道心起誓,若有违背,便道行全消,此生再无修炼机会。”刚好,那个入魔老头就是所谓的凌辰长老,谭昭便让人一并带走了,顺道还敲诈了一笔路费。
“路费?你要离开南斗森林?”
谭昭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刚说了太多的话,有些口渴了:“嗯,当然,你不会以为我一直隐居在南斗森林吧?”
鹤妄生的沉默显然在无声肯定着什么,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样或许更好,于是他开口:“那你快些离开吧,你该知道,哪怕是天道誓言,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也会有人动心的。”
谭昭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愿意给那些人一个机会,在修仙界这个修为几乎与命平等的世界,如果有人愿意豁出修为袒露他的存在,那必然是有人给出了莫大的利益。
既已到了那种地步,再躲来躲去就没意思了。
“那你呢?”
对上小孩儿几乎清澈见底的眼睛,鹤妄生下意识回避了:“我……就是个废人,而且你也察觉到了吧,我的名声很不好,你若是跟我一起走,会有麻烦的。”
生怕小孩儿不信,他又添了一句:“而且,是大麻烦。”
听出来了,这是准备在南斗森林里等死呢,谭昭现在真有些好奇这人的人生经历了,好赖是小天道要救的人,大小也该是个天命之子,怎么混得这么惨?
“哦,我明白了。”谭昭掏出那张清单递过去,“这些灵矿,你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吗?或者说,有什么商行可以代为采买?”
见小孩儿听进去了,鹤妄生心里有些高兴,却也同样的有些失落,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迅速接过清单展开,谁知道清单的第一个,就是谷萤石。
他的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你要找谷萤石?”
谭昭点了点头:“嗯,它有什么问题吗?”
鹤妄生微微垂眸,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你知道,什么是谷萤石吗?”
“我不知道,事实上,它们都是别人委托我寻找的矿石。”谭昭只是看过这些矿石基本的信息资料,至于来历成因,他落地就被小天道抓着来救人,哪有时间去了解这些。
别人?别人是谁?
鹤妄生眼底的晦暗越来越深,但他不想吓着小孩儿,故而一直垂着眼眸:“谷萤石,其实也叫骨荧石,在如今的修仙界,‘骨’只有一种含义,那就是身骨,越好的身骨代表着越高的天赋,谷萤石便是从修士埋骨之地长出来的石头。”
“石头还能长出来?”
“嗯,就是长出来的石头。”鹤妄生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像是从喉间硬挤出来的声音,“它会像开花一样,从修士的身骨上长出枝丫,然后会发淡淡的荧光,修士的修为越高,长出来的谷萤石品阶就会越高,等到谷萤石成熟,就会从修士的身骨上自然脱落,此时,便是采摘谷萤石最佳的时机。”
听上去,不像是什么锻造的好材料呢,打铁的居然也没看上去那么没心眼,难怪要付他十年获得时间的定金了。
“那如果,不采摘呢?”
这小孩儿果然聪慧:“如果不及时采摘,谷萤石就会落在地上,化为天地的养料,但你应该听出来了吧,谷萤石是修士的修为身骨所化,它不仅可以滋养天地,也可以滋养活着的修士。”
……谭昭有了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
鹤妄生收敛完眼底的情绪,忽然抬头:“所以你猜,那位被带走的入魔长老,送去道宗分部后,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会成为谷萤石吧,谭昭有些厌恶地想,难怪小天道会那么虚弱了,只被索取却不被反哺,就算是天道,也架不住一群只会吸血的修士啊。
“这样的现象,很普遍吗?”
鹤妄生点头:“当然,如果没有谷萤石,现在可能连金丹修士都很少了。”在大宗门,这是公认最好的修炼资源,只有被门派悉心栽培的核心弟子才有机会使用谷萤石。
毕竟灵石有杂质,用来修炼的话并不容易,而空气中的灵气更是微乎其微,依靠这两样东西修炼,哪怕身骨很好,最多也就是个筑基修士。
如果想要修成金丹,必然需要谷萤石,他……也不例外。
“你若是需要谷萤石,恐怕只有拜入大宗门一条路,以你的资质修为,这倒也不难。”鹤妄生说完,却真心建议,“但你若是信我,便不要再找什么谷萤石了。”
“为什么?它不好吗?”
“不,恰恰相反,它太好了。”谷萤石脱胎于修士的身骨修为,不含任何的杂质,只要使用,就能感觉到灵穴被灵气填满的快感,而且一旦使用,就再也离不开它了。
哪怕他现在修为被废,根骨俱消,那种被灵气完全掌控的感觉依旧非常清晰。
“这么好?”谭昭忍不住翻出那块小天道给的定金谷萤石,“它看着挺平平无奇的,真有你说的那么好?”
鹤妄生:!!!!!!
“你哪来的谷萤石?”道宗竟会允许散修拥有谷萤石?!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和别人交易的,看来它确实是谷萤石。”这看着就是一块灵气比较充盈的石头而已,谭昭掂了掂,“还挺压手的。”
这轻慢的态度,鹤妄生都忍不住说:“你快收起来,我都跟你说它很贵重了,你就这么大喇喇地拿出来,就不怕我起歹心吗?”
谭昭顺手塞回储物空间,然后抬头露出一个调侃的神情:“你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你起一个试试。”
鹤妄生:……谢谢,现在我有自知之明了。
而就在他放松心神之际,小孩儿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所以,你被废的修为和根骨,是不是也变成了谷萤石?”
鹤妄生猛然抬头,刚好对上小孩儿透亮的双眸,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无所遁形,所有的掩饰都在瞬间化于无形。
第77章 半副慈悲骨(六)
“你怎么会这么想?没有的事,我的修为是我自己走火入魔废掉的。”鹤妄生仓促地敛眸,但显然他的说辞并不足矣说服面前的小孩儿。
这小孩儿太敏锐了,眼神又太过明亮,他几乎是下意识就避开了对视。
谭昭指了指自己,然后非常直白地开口:“你这话,也就骗骗三岁小孩,像我这般大的,可不太好骗哦。”
“我说的是实话。”鹤妄生再次强调。
这嘴,简直比他的剑还要硬,谭昭托腮看向对方:“你如今没有修为,容貌却很年轻,可见你从前必然是大宗门培养出来的高阶修士,按照你的年纪,应当是门内翘楚,对吧?”
“而且你对道宗讳莫如深,可见十之八九,你从前是道宗门下。”
“但你又对我说过,若有道宗门人要收我入院墙,便叫我立刻遁走,可见道宗如今在你心目中,已经不是正面的形象。”
谭昭昨天把买的大陆介绍书全看了一遍,以他对玄泽大陆修士的粗浅了解,他这位病人在道宗想必极有地位,但应该只局限在年轻一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