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裁道:“我知道。”
沉默了一会儿,梁灼道:“你会觉得我很坏吗?”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这才是这小孩大晚上特意来自己这里的原因吧,如此想着,林风裁道:“不会,你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自己。”
早晨在梁老爷子那里,林风裁当然惊讶于梁灼的各种小小心思,可是对于此,林风裁只有怜惜,觉得这么小的孩子,就要被迫学会那样的手段来保护自己,很可怜。
他想了想,调侃般补充了了一句:“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梁灼说:“可是我没有糖。”
林风裁程诺道:“下次来的时候,我给你带糖。”
下周再来,林风裁果然给梁灼带了糖果,不过,他到的时候,梁灼还在“练性”,一连等了将近两个小时,梁灼的声音才出现在他的房间里。
这一次,他没让他立刻躺上床,而是让人坐在床边,他蹲在地上,为梁灼按摩膝盖。
林风裁先将手心搓热,然后轻轻放在梁灼冰冷的已呈淡青色的膝头。
梁灼敛着眼皮,盯着林风裁的侧脸,看到林风裁眼镜遮盖下纤长的睫毛,从他的角度看去,那些黑如鸦羽的睫毛,正轻柔的搭在他的下眼睑上,像天空中飘过的流云。
他听到林风裁说:“你还小,总是这么跪着,膝盖会出问题的。”
梁灼下意识的说:“没关系,我习惯了。”
林风裁正在思索要怎么和梁老爷子委婉的提一下这件事,能不能让梁灼以后不跪,就听到梁灼又说:
“这是一种交换,我付出我的膝盖,从他那里换到学习的资源和受重视的机会。”
林风裁的动作顿了一下,微抬一些头,目光笼上梁灼还显稚嫩的五官轮廓,问道:“你今年多大。"
“马上十二岁了。”
才十二岁,外面和他这么大的小孩,还缠绵在家庭的温暖中,不知现实的残酷,梁灼却已经懂的如此多了。
“你妈妈呢?怎么总是不见她?”
“她……”梁灼顿了顿,然后才道:“我还不能见到她,她生病了。”
林风裁点头,也能理解,毕竟如果不是父母那边出了问题,孩子为什么会跟在爷爷的身边?
就没有再问下去,只觉得这孩子可怜。
第二天,梁灼从梦中醒来,发现怀里多了个东西,因为梁沛曾经在他的怀里塞过青蛙,因此,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将手里的东西一把抛到了地上,恰好砸在了即将迈进门的林风裁的脚边。
林风裁将脚边的玩意儿捡起来,抱着他站在梁灼的床畔,道:“不喜欢吗?”
梁灼的意识回笼,终于看清了,原来刚才被他抱在怀里的是一个小狗玩偶,毛绒绒的,一只眼睛蒙着黑色的眼罩,被打扮成了海盗的模样,凶凶的,很可爱。
梁灼像是有些尴尬,“我…….我不知道,我以为它是青蛙。”
“怎么会是青蛙?”林风裁失笑,把小狗举到自己的眼前,“明明是很可爱的狗。”
他忽然转头,凑到梁灼的眼前,“我在买糖的时候,人家送给我的,你真的不喜欢?”
他为林风裁突然放大的脸呆了一下,“喜……欢”
为了表示自己的喜欢,梁灼主动伸出手,接过海盗小狗。
林风裁望向抱着毛绒狗的梁灼,笑道:“和你很像,我一看到它就想到了你。”
梁灼想说他已经很大了,不喜欢这种小孩喜欢的东西,可是嘴巴张了张,冷着脸“嗯”了一声。
林风裁揉揉他的头。
一晃半年过去了,梁灼已经十三岁了,林风裁亲眼见证他跪了整整半年,有时候,梁灼上着课,会不自觉的去揉自己的膝盖,林风裁看在眼里,心想着一定要去和梁老爷子说一说,停下他那个所谓的“练性”。
这天,他去梁老爷子的书房找他,老人正在练书法。
林风裁把自己的意思说了,他深深明白老人想在林风裁心目中建立起权威的意识,说话的方式很委婉,都是按着老爷子心声说的:
“他很乖,很听话,您平时交代的事,他都当做圭臬对待.……一直跪下去,对身体很不好。”
梁老爷子头也不抬:“跪了这么久,还不习惯?”
林风裁忙道:“他肯定是习惯的,只是身体确实受不了。”
梁老爷子淡笑,搁笔,抬头望着林风裁:“林老师,我听说你平时总带他上外头去。”
也没有“总”,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
林风裁道:“有些书本上的东西,还是要应用到现实里,才算是彻底学懂了。”
梁老爷子道:“过几年我会送他出国,在这之前,林老师,时间有限,你还是带他珍惜时间为妙。”
他神秘的笑了一下,满是暗示:“梁家的孩子很多,能不能成才,要看他的努力。”
老爷子的话令他疑惑,原本,梁灼说出的那句“交换”,他都当做是梁灼过分成熟,思虑太重,也真的把“跪”的意义往“练性”上靠,想是梁老爷子平时太过严肃刻板,和孙子不够亲近,引起梁灼的过分思虑。
可是今天听老爷子这么说,怎么好像梁灼想的没错,他的爷爷真的在和他做某种交换。
他忽然想到梁灼明明已足够聪明,天赋极强,家世很好,却努力到让普通人都汗颜的程度,没有爱好,没有多余的情感,所有时间都用来学习知识。
这其中,是否有老爷子如此的“鞭策”在?
梁灼回到自己的院子,发现一个陌生的小男孩,手里拿着梁灼的那只海盗狗,神情恶劣,正在扯狗的后腿。
林风裁紧走两步,从他手上夺走小狗,小男孩先是疑惑,紧接将眼绷成了金刚怒目的架势,让林风裁把狗给他,声音很大。
有人走出了他的房间。
林风裁听见动静,抬头望去,见是一个女人。
他倒是认识她,知道她是梁灼的继母李青容。
李青容笑得客气,“林老师,老爷子让我带着沛儿来找您,说是让沛儿以后也跟着您学习。”
听到母亲叫林风裁老师,梁沛很有脸色的收拾好自己的表情,主动说:“老师好。”
林风裁因为梁沛刚才的恶劣行径,对他的印象不是很好,只说让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先等一下,然后就拿着海盗狗进了梁灼的卧室。
尽管就在隔壁,但他很少进梁灼的卧室。
梁灼的房间很干净,也很朴素,梁灼将玩具狗放在他的枕边,看他的床铺有些乱,料想是刚才那孩子弄的,皱眉,动手理了理,忽然发觉枕头底下露出一片彩纸,他将枕头移开,霎时间,一片五颜六色横铺,仔细一看,全是糖纸。
等李青容离开,梁沛立刻凑到林风裁的耳边说了这句话。
林风裁看着这个小孩一脸神秘的模样,心道,看来这继兄弟两的关系不是太好,便对梁沛说:“他坏不坏,老师都看在眼里,你不用操心。”
梁沛觉得林风裁不信任他,急切道:“老师,他干过好多坏事呢,以前把我和其他几个堂表兄弟引到过山上,害我们被蛇咬,骗我用弹弓打爸爸的头,害我被爸爸教训了好几天.……害我跌进湖里……”
梁沛断断续续的说着,越说拳头捏的越紧,简直愤怒到恨不得立即给林风裁一拳头。
林风裁已经和梁灼相处半年了,对梁灼已然熟悉,也很心疼他的处境,因此,对于梁沛嘴里那个“很坏”的梁灼,林风裁当然持怀疑态度。
下午的时候,梁灼回来了,看到了正坐在林风裁房间里的梁沛,梁沛也看见了他。
于是,林风裁便见证了这样的一幕:早晨还在向自己义愤填膺的诉说梁灼种种不是的梁沛,此刻见了梁灼,却一副尊敬有礼的模样,乖乖的喊了声“哥哥”。
林风裁原本还在发愁,梁沛对梁灼的敌意那么强烈,等见了面,他要如何调节二人的关系,让二人和睦相处。现在一看,却是不用了。
他轻轻摇头。
梁家的孩子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成熟”。
梁灼先看了眼林风裁,然后问梁沛:“你为什么在这里?”
梁沛有几分骄傲的说:“爷爷让我来跟着林老师学习。”
“哦。”梁灼微垂一点头,掩去眼中的神色。
因为两个孩子的年龄有差距,林风裁本想给两人分开上课,但是架不住梁沛不服输的劲头,他和林风裁赌誓,梁灼学什么,他就要跟着学什么。
梁灼现在学的内容已经很深入了,尽管外面和他一般大的孩子,学习的内容还是初中学段的知识,但是梁灼学习的内容已经涉及到了更往上的学段。
林风裁知道知难而退的道理,也不强制梁沛离开,既然他要留下,他便任他留。
不过这节课,他上的要比往常费劲一些,因为梁沛不懂的地方太多,他总是要多花一点心神辅导他。
下课以后,梁沛缠着他问问题,林风裁本着尽职尽责的原则,很耐心的回答他的疑问,等答疑结束,一扭头,梁灼的身影早都不在了。
林风裁心里疑惑,以往下午上完课,正好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梁灼会选择和他一起吃晚饭,今天是怎么了?人呢?
梁沛以为梁灼去上下一节课了,大惊失色,慌忙的离开了,要赶去和梁灼一起上课。
两人都不知道,梁灼此刻正站在窗外,完全目睹着这一切:林风裁温柔耐心的给梁沛讲解不懂之处,就和平时对他做的一模一样,等给梁沛讲完,才意识到自己不见了。
梁灼想从林风裁的脸上看到类似愧疚的神情,不过只看到了疑惑,有些失望。
一连好几天过去了,林风裁明显的察觉到了梁灼的古怪。
这孩子,好像在和他憋着劲儿,话也比以前少,晚饭也不和他一起吃。
林风裁心里奇怪,想找个机会问问,看看他是不是最近心情不太好。
这天,他刚踏入院门,突然听到了尖锐的吵架声,仔细一听,正在高声说话的人是梁沛,声音刺耳极了:“你肯定遗传了你妈的精神病,迟早有一天,你的脑子也会出问题的!”
林风裁加紧了脚步,一抬头,果然看到了站在院子中央的梁沛和梁灼。
此刻,梁灼背对他站着,手里紧揪梁沛的衣领,他的力气好大,梁沛的脚尖已经离地了,脸上都是愤恨的神情。
他一错眼见到了林风裁,瞬间如看到救兵,急声:“老师!老师救我!”
林风裁拍拍梁灼的肩膀,劝慰:“梁灼,先松手。”
梁灼转头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阴鸷,但还是缓缓松开手。
梁沛一着地,立刻开始和林风裁告状,什么我不过吃了他的一颗糖,他就骂我笨,还对我动手….…
对此,梁灼只冷冷吐出几个字:“还没来得及打。”
梁沛立刻像是被点着的炸药包,“你这个和你妈一样的精神病,我再也忍不了你了!”
梁沛大喊一声,低下头,就要模仿出击的野牛,被林风裁伸手拦住:“好了,梁沛,我来问他,你先去屋子里。”
梁沛不可置信的望了望林风裁,眼里飘起泪花,半响道:“老师你偏心………”
望着他跑远的背影,林风裁有些无奈。
林风裁站到了梁灼的面前,道:“解释一下?”
梁灼的神色很沉,低下头,声音没波没澜:“是我先说他太笨了。”
倒是勇于承认。
林风裁刚要继续问他,刚才梁沛骂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梁灼却已转身,离开了。
林风裁在他的身后喊了他好几声。
梁灼听进心里,没有回头,只嘴角暗暗勾了勾。
晚上,林风裁在梁灼睡前来到梁灼的卧房门口,梁灼给他开了门,什么话都不说,凹自上床躺着,留一个孤独的背影给林风裁。
林风裁坐在他的床边,拍拍他的肩,“和老师聊聊天吧。”
梁灼的声音嗡嗡音音,“嗯。”
“可以告诉老师,白天梁沛为什么那么说你吗?”
梁灼沉默了几秒,林风裁听到小孩音色淡淡,道:“他说的都是事实,我妈妈确实精神有问题。"
林风裁震惊,梁家人口风很严,他在梁家的这半年里,从未听说过这回事。
怪不得梁灼这孩子只能待在爷爷的身边呢,原来她的妈妈是精神病人,爸爸又那副样子。
林风裁想到白日里梁沛对梁灼的恶语相向,觉得那小孩实在恶毒了些,也难怪梁灼差点要对他动手,忍不住安慰梁灼,“这个病不会遗传的,你别担心。”
“没关系,”梁灼很平静的说:“就算遗传了也没关系,那样可以忘记很多事,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林风裁心里有点发酸。
梁灼还在继续说着:”自从妈妈疯了以后,我就只见过她一面,那一次,她和爸爸一样掐了我的脖子,我很怕她,但我还是想再见她一面….…不知道她现在能不能认出我。“
“可是爷爷不让。”
林风裁说:“我帮你想想办法。”
梁灼终于调转过身望着他,“不用的,很……麻烦。”
林风裁望着他黑亮的眼睛,想到这些天他对自己的疏远,琢磨着小孩才有的心思,问道:“这几天,你是因为梁沛的到来感到不开心了吗?如果你不愿意和他一起上课,我想办法把你们分开。”
“没有不开心。”梁灼又用后背对着他了,声音闷闷的。
林风裁心里满是怜悯,想着明天一定要把梁沛和梁灼的上课时间调开。
林风裁给梁灼掖好被子,刚要起身,听到梁灼问他:“老师,梁沛是不是给你说了我的坏话?”
林风裁想起梁沛初到那天给他讲的关于梁灼的“坏事”,还是摇头,“别多心,没有的。”
梁灼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老师,我做那些事都是有原因的,是他们先欺负了我。”
林风裁温声道:“老师相信你。”
林风裁离开前又看到了梁灼枕头下露出的彩色糖纸一角,他没有点破,离开了。
他知道梁灼其实有一颗很柔软的内心。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林风裁刚送走了在他这里吃完晚饭的梁灼,正要操起一本书看,忽然听到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他放下书,走去花厅,见到了去而复返的梁灼,此时,梁灼的脸上布着恐慌和无措,这是很少见到的。
他将自己的手举到林风裁的眼前,道:“老师,你快看看我的手。”
室内光线有些暗,林风裁按亮了玄关的灯,花厅瞬间大亮,林风裁也看到了梁灼的手,只见他虎口处的皮肤一片粉红,像是被开水烫过般,中心的位置竟然隐隐在发黑。
“好疼。”梁灼的呼吸都有些颤。
林风裁一时推断不出他手上的情况,冷静道:“别慌,有老师在。你先和我说说,刚才发生了什么?“
梁灼的喉咙滚动:“刚才我正在去上物理课的路上,梁沛突然冒出来,手里拿着一把水枪,用水枪里的水来射我的脸,我伸手挡了一下,手就成这样了。”
林风裁的面容顷刻变得严肃起来,打电话联系了管家,让管家带着医生来。
大约十分钟后,人来了,医生只看了一眼,就让管家立刻去取苏打水,然后带着梁灼去水管边冲水,林风裁跟在他的身后,询问他的手到底怎么了。
水龙头下,梁灼的手全都浸湿了,骨节分明而白皙的一只手,虎口处却红的可怕。
医生说:“是强酸。”
管家把苏打水拿来了,林风裁接过,交给医生,看着医生娴熟的为梁灼处理伤口,林风裁的的眉皱的很紧。
他要把这件事告诉给梁老爷子,梁沛虽小,也许以为自己在恶作剧,可是做出这种行为,实在是恶劣至极。
医生离开后,林风裁提出要领着梁灼去梁老爷子处,梁灼却表现出了犹豫。
林风裁认真对他道:“这件事必须追根究底,梁沛不能再和你一起上课了,他应该受到处罚。”
“我知道。”梁灼扭过一些头去,目光望着远处的花丛,“但是,这件事,爷爷他或许会不高兴。”
林风裁当时并不能理解梁灼嘴里的“爷爷会不高兴”,他一腔热忱,一定要替梁灼出了这口气,让梁沛那个不知轻重的恶劣小孩受到惩罚。
然而,等见到梁老爷子,一切并未如林风裁想象中那般顺利。
老爷子高坐于书案后的太师椅上,望着桌后的林风裁和梁灼,却没有表现出半年前听到梁鸿达半夜闯进梁灼卧室行凶的愤怒,而是有些轻描淡写,甚至堪称冷漠的对梁灼道:
“你要明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以后,这样的事还有很多。”
梁灼没有说话。
梁老爷子望一眼欲言又止的林风裁,眼神泄出一丝威压,继续教导孙子:“你是我看中的人,当然有很多嫉妒和羡慕的眼神总是投注到你的身上,如果你无法忍受,就自己报复回去,不必来找我伸冤,我不是法官。”
林风裁无法忍受,终于出声道:“梁沛用的可是硫酸,您不追究他的责任吗,不问问他手里的硫酸是从何处来吗?”
梁老爷子睨了他一眼,道:“林教授,这是我们的家事,您是梁灼的老师,负责他的学习就好了。"
林风裁的胸中窜起一股怒火,长久以来,梁老爷子对梁灼的教育一直是打压式的,从未有过好脸色,这真的是所谓的看中吗?
终究还是无奈居多,林风裁道:“老爷子,梁灼还只是个孩子。”
梁老爷子始终从容应对,“梁家的孩子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尤其是这个家族的继承人。”
最终,林风裁带着梁灼离开,可谓铩羽而归。
他有些感慨,有些难过,有些痛苦。
沉默一路,快到住处的时候,林风裁道:“对不起。”
梁灼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林风裁下意识去看身侧的人,只看到了梁灼的发顶。
春日的晚风吹在人身上,带来松软的惬意感。
梁灼安静的说:“老师,你是除妈妈以外对我最好的人。”
第76章 番外:渡我(四)
身处梁家,林风裁觉得很无奈,自己好像成了一个木偶,或者不慎跌进沼泽地里的人,想得很多,能做的却极少。
梁沛用硫酸液射击梁灼的事,最终以李青容带着梁沛上门道歉而告终,但是林风裁坚决表示不愿意再带着梁沛学习了,他的这个决定没有提前和梁老爷子商量过,全是自己做出的,不过,梁老爷子也没说什么。
林风裁到底还是梁家的局外人,天真的以为自己对这个家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实际上,他依然对一切都一窍不通,有些时候,他比梁灼更像一个孩子。
他想去除梁灼身上不属于孩子的阴郁和阴沉,想着法的对他好,逗他开心,给他做很多自己拿手的美食,然后暗自在梁家打听梁灼亲生母亲的下落。
却不知道,梁灼已经按照梁老爷子的教导,对伤害过他的梁沛进行了报复,把他捆进杂物室里,饿了他整整两天。
他把一切都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梁沛此后终于彻底怕了他,远离了他。
这天,梁灼进到林风裁的卧室,想躺在他的床上睡午觉。
他喜欢林风裁身上的气味,像是一种淡淡的茶香,这种气味会弥散在所有林风裁待过的地方,让他感到安心。
他刚躺下,忽然注意到床头柜上有一份硬卡材质的东西,拿起来一看,是一份叫做入职邀请的东西,全部用英文写就的,尽管梁灼的英文很好,可是等他通读完整份函件,他依然对上面的很多名词一知半解。
但是有一点他很明确:林老师也许要去别的地方工作了。
梁灼睡不着了,他下意识要把这份邀请函撕毁或者藏起来,最后,终于意识到,林风裁很可能早都看过了。
于是,梁灼一整天都陷在林风裁即将离开的恐惧当中,他惶惶不安,所有人说的话,他都听不进去,这状态很像他刚刚得知自己的母亲疯了的时候。
第二天下午上课前,林风裁说要带梁灼去一个地方,梁灼心事重重,不言不语的跟着林风裁。
他们又一次走出梁家,因为已提前给管家说好,出门时很顺利。
梁灼总是被关在家里,很少外出,然而,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他对外面的世界却没有林风裁想象中的好奇和关心。
林风裁尽量多给他讲一讲周围的建筑和街道,试图引起几分他对“自由”的向往。
梁家的司机载着他们外出,后面还有专门的保镖车。
这是每次出门的配置,没有办法违抗,
林风裁带梁灼去的地方是游乐园,周末,人很多,他用了一些心思,和外界几位朋友的帮助,成功和保镖们“走散”。
紧接着,他带梁灼上了一辆车,车子一路开往一个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
是一家疗养院。
梁灼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已经猜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望着林风裁。
林风裁揉着他的脑袋“走吧。”
林风裁在来以前,已经打听过了,梁灼的妈妈这几年恢复的还不错,至少不会暴力伤害别人,也曾经和疗养院的工作人员多次提到过自己想要见到儿子的愿望,只是梁家那边不答应罢了。
林风裁陪着梁灼见完了自己的妈妈,从里面出来的时候,那群跟着来的保镖已经找来了,他们的车就停在疗养院的门口。
梁灼忽然抱住林风裁的腰,脑袋埋在他的胸口。
林风裁问他怎么了,见到妈妈不开心吗?
“开心。”梁灼的声音听上去很含混:“老师,你可不可以不走。”
林风裁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说的应该是什么,他只好说:“我还没决定要走。”
林风裁没想到私自去见梁灼母亲这件事带来的后果会这么严峻。
梁老爷子对他倒是没说什么,可是,他让人来把梁灼带去了祠堂,说是要罚他。
林风裁知道这件事的时间比较滞后,等他赶到祠堂的时候,看到了不少围观的人,他拨开人群,挤到最前面去,看到梁灼跪在祖宗牌位之前,赤着上半身。
剥去略显成熟的处事方式,梁灼的身体真的还很纤瘦,那是属于孩童和少年之间的身形,肩背还不够宽阔,脊柱还很稚嫩。
梁老爷子从侧面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截黑色的什么东西,人群的骚动瞬时停止。
众目睽睽之下,一条黑色的鞭子从老爷子的手里甩了出来,击中了梁灼的背部,那白皙的皮肤上,立马多了一条红色的血痕。
人群里,有人在幸灾乐祸,有人在倒吸凉气,林风裁眼睁睁的望着这一幕,感到窒息,感到自己在颤抖,他不顾一切的飞奔了过去,扑在梁灼的背上,替他挨了第二鞭。
鞭子带来的力度像一道火线,火辣辣的痛意在他的背部烧灼着,他咬着牙,紧紧抱住梁灼的肩膀。
一道沉缓的声音在梁灼的头顶响起:“林教授,他还有三鞭要受,你都要替他受吗?”
林风裁还未开口,被他所护住的梁灼已经急了:“林老师!你放开我。”
林风裁从痛意中缓过神,举目望向上首的老人。
仰视的角度让他的身形变得极为高大,给人以无尽的压力,林风裁看到了他黑沉的脸色。
老人的身后,是放着牌位的供桌,隐约可以闻到香火的气味,那一瞬间,林风裁仿佛看到无数魂魄从那数不清的牌位上飞起,纷纷环在老人的身后,老人带着先辈赋予他的生杀掠夺的权力,将无边的黑色投向他和梁灼,投向他们身后的所有梁家人。
梁灼在他的身下挣扎,不愿意他替自己受伤,林风裁却岿然不动的守护着他,对梁老爷子毅然道:“疗养院是我带他去的,你罚我吧。”
一声冷笑宛如夜枭之鸣,跌落在林风裁的耳边,下一秒,又一记鞭子落在了林风裁的身上。
林风裁痛呼了一声,梁灼带着哭腔:“你别打林老师,是我想见妈妈,是我让林老师带我去找妈妈,别打他……"
“没事……”林风裁倒吸着冷气,死死搂着梁灼,温热的吐息停在他的耳边,“我没事……”
他替梁灼挨了剩下的三鞭,并且收到了梁家的解雇通知。
看管家的意思,对方是想让他立刻离开,连一秒钟也不要多留下——梁家竟然冷酷到这种地步。
最后,林风裁极力争取,才获得了一些收拾行李的时间。
他忍着背部的疼痛收拾行李的时候,梁灼就站在他身旁,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林风裁的心里并不好受,他虽然今天受了罚,可是,终究是局外人,能够一走了之,但是梁灼呢,在以后漫长的人生当中,在梁家黑暗压抑的氛围里,他要怎么办?
一切都打包整理好了,林风裁站在梁灼的面前,梁灼有些逃避他的视线,林风裁强行将他的脸扭了过来,才发现,梁灼竟然哭了。
他无比动容,一把将人搂过,却因为意识到了他背上的伤口,未能将手完全覆上去,只虚拢着。
“梁灼。”林风裁在他耳边说:“你听我说,和我一起离开吧。”
梁灼哽咽着,无助的望向林风裁:“怎么离开?我不知道要怎么做。”
林风裁郑重无比的望着他,以前所未有的严肃口吻说:“梁灼,如果你内心还有对自由的一点渴望,就和我一起离开这个地方吧。”
“自由?”梁灼轻喃,有些迷茫的望着他。
林风裁轻抚他的脸,“和我一起离开,你以后至少……再也不用跪了,也不会挨鞭子。”
“当然,一切都由你来选择,留下来,你会是梁家的继承人。”
梁灼微微摇头,“我不想当继承人。”
“我只想快点长大,他们对我做的事我都记得,每次周一的跪地,我都无数遍的提醒自己,要记得,要永远记得。”
梁灼的眼睛染上了仇恨的色彩,林风裁想到了梁灼跪地时永远挺直的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