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游意和苏河并没把前面的对话放在心上一样,又聊起了最近的经济新闻,宋浮云看得出来,苏河虽然爱玩,又是家里的小儿子,不需要操心家族事业,但其实他自己还是在这方面比较上心的,对业内的事一清二楚,也了解过很多资本市场的现状。
为了拉近关系,舒游意也有意挑一些日常的话题聊,比如问苏河为什么没读经管类专业,反而来读了法学,苏河的回答是,他最讨厌数学,当年就立志要读一个不用学数学的专业,家里又对他读什么不是那么看重,他就在文科专业里随便挑了一个。
舒游意有点羡慕地说:“当年我也最讨厌数学,也想过高中毕业后这辈子都别让我学数学了,去学个文学专业之类的混混日子,不过现在我也不是那么讨厌数学,高数比起中学数学更有意思。”
宋浮云喝了口咖啡,掩盖了有点低落的情绪,要是没有发生那件事,舒游意也应该和苏河一样是自由的,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想要做个项目,需要什么都是家里一句话的事,根本不用费尽心力地求人办事。
但这种念头一冒出来他又心里更烦乱了,他怎么总是想这些,舒游意真就这么招他心疼?
“你这话跟别人说铁定得骂你凡尔赛。”苏河啧啧叹道,“你让那些学高数学吐血的人怎么活?”
宋浮云淡淡说:“高数和中学数学又不是一个体系,有些人中学数学学得好高数未必能学好,有些人中学数学学不好但高数就是能学好,而且数学这种东西虽然说是有那么几分天赋因素,但数学思维也是可以靠锻炼的,人只要肯付出同等的努力就能获得同等的回报。”
苏河对舒游意眨眨眼:“你哥这么疼你,你居然还没追到他?”
舒游意笑了笑:“我不追他的时候他也疼我,他一直都对我很好。”
“……你们继续聊吧。”宋浮云还是选择闭嘴。
舒游意看苏河穿着Versace的衬衫,问他一句是不是喜欢Versace的风格,两人就这样聊起了Versace的秋冬新款以及其他各大高奢品牌的近年流行趋势,舒游意和苏河又很巧地都戴了积家的表,舒游意那块表有好多年了,是当年为数不多从舒家带出来的东西,但款式很经典,多年也不会过时,两人就又聊起了积家和其他名表的经典款式,把每个品牌都点评了一遍,还吐槽了某个大牌的限量款。
宋浮云第一次知道原来男生坐在一起也能聊这种话题,但看两人聊得欢乐,也确实很快熟络起来,又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两人的共同话题。
当然,他知道舒游意现在并不是太关注这些东西,现在都是在迎合苏河的兴致,也幸亏舒游意前十几年生活优越,对这些如数家珍,现在看来这还是个无与伦比的优势。
两人一直聊到苏河说要去赶一场晚宴才散了,苏河拿走了舒游意打印出来的项目介绍书,答应帮他联系校外企业,舒游意去结了账,把宋浮云送回宿舍才离开京大。
国赛即将来临,舒游意他们还要同时兼顾学业,熬夜已经成了常态,宋浮云没少数落他们,但说了也没用,且也知道他们是真的忙,不熬夜不行。
今年的国赛正好是在京市一所高校举办,不需要赶远路,宋浮云照旧和胡旸一起去看他们比赛,他们也是第一次亲眼见证全国性大型赛事,国赛的评委还不乏知名企业的CEO。
舒游意他们的项目因其成熟且已有市场基础而十分突出,不过评委提问时也问到了一些犀利的问题,比如问他们如果做出了app但并没有成功,甚至还不如小程序成功,该怎么办。
队友们下意识看向舒游意,宋浮云也看着他,虽然他知道舒游意不会慌乱,还是整个团队的主心骨,但他也会跟着紧张。
舒游意举起话筒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字句清晰地说:“谢谢您的提问。每一个项目成功与失败的概率都是各百分之五十,前期再受好评的项目也有一半的可能会在后期失败,没有人可以主宰市场的选择与趋向。认为自己的项目可以有成功的条件是每一个创业人必备的信心,但接受自己的项目会有失败的概率也是我们应该拥有的心态。我当然会选择相信我的项目可以成功,也选择接受一切不尽如人意的结果,只是在一切未知的情况下,我会尽我所能去避免不尽如人意的结果,当我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后,剩下的我也只能交给天意了。”
台下观众笑了出来,但也用力鼓起了掌,那位评委也笑了笑,点了一个目前存在的小问题,继续问他们是否有继续完善的计划,舒游意则再次不紧不慢地回答。
到了一位上市公司的CEO提问时,对方用看似玩笑的语气说:“这位同学姓舒,这是一个好姓氏,众所周知,我们互联网行业的大巨头天盛集团就是在一位姓舒的先生手里创办起来的……”
宋浮云一下变了脸色,腾地站了起来,胡旸也被这位评委暗含深意的发言给吓了一跳,但听到后面评委语气平淡地转向了询问项目具体内容,他赶紧拽了下宋浮云:“没事没事。”
坐在后面的同学拍了拍宋浮云的椅子,轻声说:“同学你好,可以不要站起来吗?”
宋浮云刚才是真的因极度的惊异而心神一震,害怕这个人会突然地在这么多人面前问出舒游意不想回答的事,这会儿缓过来一些,对身后的同学道了歉,坐下时发现手心上都出了一层汗,他抬头紧盯着台上的舒游意,看到舒游意表面上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半垂着眼平静如初,听完了评委的提问就立刻礼貌地做出回答。
之后这位评委没有再提起任何和天盛有关的字眼,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引入,但宋浮云心里清楚,那个人必然是清楚舒游意是谁才会这么说,只是毕竟是公开的全国性赛事,他最终给大家都留了面子。
胡旸安抚地拍了下他手臂,说:“你应该是比小意还淡定的人啊,别担心,小意现在不是以前了,就算那个人真说了什么不好的话,他也肯定能从容应对。”
宋浮云低声说:“嗯,我知道,是我前面想多了……”
“我理解。”胡旸笑了下,“关心则乱嘛。”
宋浮云沉默了会儿,说:“因为我知道那是他不想回忆的事,即使他可以从容应对,但他不是铜墙铁壁,心里肯定会难过。就拿我自己说,我是可以不在意别人提起我过去的经历,但并不代表我在别人提起时不会难受,我心里再强大也还是个普通人,做不到真的无坚不摧。”
胡旸点点头,正因为自己懂那样的感受才能真的感同身受,宋浮云和舒游意也是在共同经历了对方人生中的悲欢离合后才能读懂彼此的所有心绪。
比赛的结果依然是极好的,舒游意他们荣获全国金奖,赛后舒游意没提那个评委有点危险的发言,他的队友也没有意识到那句话背后暗藏的深意。
国赛对舒游意他们来说只是一个有含金量的比赛,他们这个项目远远没到可以松口气的地步,国赛一结束他们就投入了更紧张的项目推进中,开始为初代app的上线做准备。
他们已经在小程序中发出了公告,告知用户他们有在半年内上线app的打算,到时会增加新功能,也会对现有功能做出更完善的改进,但小程序依然会继续保留,提供简单便捷的操作,与app的信息也是实时同步,他们还在后台给每位用户发了问卷,让大家说一说自己期待的功能以及现阶段存在的问题。
问卷回收后光是整理就花了好几天,他们把所有有用的建议汇总在一起,逐个讨论,做出筛选,不断修改app的功能设计。
他们在国赛时又招募了四位队友,但赛后都因为学业原因没有继续待在这个团队,舒游意重新去清大找了一个学计算机的同级同学跨校组队,又在京大找了一个管理学的同学加入,组成了固定的六人团队,目前尚能应付。
app上线既然已被提上日程,那么吸引投资的事也不得不抓紧办了。
宋浮云最近忙着给老师交开题报告和文献综述,知道舒游意他们总是跟苏河出去吃饭,都是为了资源和资金,既然要走这条路,就得学会应酬,因而宋浮云也没多管,只是嘱咐他们别喝多了,早点休息之类的。
而舒游意看起来也并未因为这些事耽误了日常生活,白天一有时间就来京大找他,拉着他一起去温瑶工作的甜品店改项目书,也没有提过任何不开心的事。
宋浮云是直到某个晚上接到苏河的电话说赶快来接舒游意,喝多了,吐得很厉害,他才知道这段时间舒游意经常都是这样的状态,只不过什么都没跟他说。
酒店非常高档,没有预约还不让进,是苏河下来接他上去的,他冷冷睨了一眼苏河,一句话没说,快步越过他往里走,苏河追上他说:“你别生我气啊,我还替他挡酒了,但那些人多精啊,我们还是太嫩了,而且有求于人家也不好意思不喝,你还别说……我都喝多了。”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酒店各个包厢基本都散场了,只有走廊上还亮着灯,丁白洲扶着姜睿,后者还在撑着墙吐,舒游意低头坐在另一侧的墙边地上,蜷着长腿,拧着眉像是很难受,头发有点湿,应该是洗脸的时候弄湿的。
吕东鸣还算好,能站得住,看到宋浮云忙说:“云哥你快看看他,我们都扶不动他。”
舒游意听到声音勉力眨着眼想抬头看一看,宋浮云走过去蹲下来遮住他的眼睛,轻声说:“别勉强自己,要是累就不睁眼了。”
“哥,我没事。”舒游意拉住他的袖子,嗓子哑得都不像他本人的声音,“昨天的蛋糕你吃了吗?”
宋浮云身份证上的生日是在七月,那是当年宋兴明报户口乱报的,后来他找到亲生父母了才知道自己真实的生日应该是在十一月,就是昨天。
舒游意昨天晚上说有事不来了,点了个蛋糕送到他寝室,专门选了一个不是那么甜腻的口味,他今天白天跟舒游意说过蛋糕很好吃,但舒游意显然是已经忘了,又问了一遍。
醉了都还惦记着这个事,说明这个事对舒游意来说很重要。
宋浮云现在顾不上感动,只觉得自己应该是很生气,昨天舒游意把蛋糕送给他让他吃蛋糕的时候,是不是也跟现在一样难受到站都站不起来。
舒游意双眼都含着水光,锋利的下颌线条似乎又瘦削了一些,显得憔悴不堪,宋浮云感觉眼前的舒游意现在就像是易碎的玻璃,他都不敢伸出手去碰。
不是说在追他吗?怎么不拿这种事来求他心疼?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种事!”宋浮云移开手,一把抓住舒游意衬衫的衣领,“舒游意,你敢瞒着我这么多事,你等着我找你算账吧!”
“他怕你担心。”丁白洲说,“让我们都别跟你说。”
宋浮云一脸“你死定了”的冷意,丁白洲又不敢说话了,谁知宋浮云站起来拿出手机对苏河说:“今天一起吃饭的都是谁,叫什么名字,联系方式是什么,我得留一个,要是舒游意和姜睿出了什么问题我得找他们。”
苏河也吓得不敢说话,在宋浮云冷森森的注视下,怂兮兮地把今天一起吃饭的人名字和电话都发给宋浮云了,他真是从没见过宋浮云有这么可怕的时候,仿佛下一秒就要揍人。
“行,谢了。”宋浮云蹲下身去扶舒游意,突然想起一个事,又问,“有没有人提过舒家的事?”
苏河咽了口唾沫,先后退一步为妙,弱弱地说:“真的很难有人不认识他,也很难不提起舒家的事。”
宋浮云冷冷说:“只要他俩有任何事,这些人就等着法庭见吧,灌几个学生喝酒算什么东西。”
苏河上前搭了把手,小声说:“原来你也有这么凶的时候。”
“那你是没见过我打人的时候。”宋浮云嗤笑一声,一只手扶着舒游意,一只手从地上捞起被丢在一边的西装,说,“先走了。”
苏河毕恭毕敬地把人送到门口,还给他们打了辆车,宋浮云沉着脸始终沉默,眼中像是同时压着数种情绪,让人看不明白。
舒游意很配合宋浮云,即使站都站不住还是尽量不把身体重量压在宋浮云身上,他应该也看出了宋浮云情绪不对,皱着眉想要说话,宋浮云大概也气狠了,把人直接推进车里去,说:“闭嘴!”
“哥,我再也不骗你了。”舒游意委屈地看着他,“你不要生气了。”
宋浮云没好气地说:“已经被气死了。”
“你别这样。”舒游意把头埋在他胳膊上,像撒娇的小狗。
宋浮云闭眼再睁开:“你以为每次都是你心疼我,我就不会心疼你吗?”
“哥,你这么说会让我觉得……”舒游意这会儿脑子还挺清醒,埋头闷笑着,“我已经追到你了。”
“现在别跟我说这种话。”宋浮云呵了一声,“这事没完。”
作者有话说:
小苏:如果这都不算爱,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小宋:猫猫超凶.jpg
小科普:民法上共同饮酒人对其他饮酒人是需要负法律上的责任的,有相应的看顾、护送等义务,如果因为没尽到义务造成其他饮酒人伤亡,需要承担民法上因过错而产生的侵权责任。
第76章 第七十六乐章
当天晚上宋浮云又是带舒游意去住的学校旁边的宾馆,他心里有气,但也是真的担心,晚上都不敢睡实了。
所幸舒游意在吃饭的酒店吐完之后就没再吐了,而且他酒品还不错,喝醉了除了黏人爱撒娇,其他的没什么出格的地方,躺到床上就睡着了。
舒游意第二天睡得并不晚,八点钟就已经醒了,宋浮云反正睡不着,五点多就起床先去自己学校拿了电脑,又拿着舒游意的校园卡和寝室钥匙去他寝室带了套换洗的衣服来,再买了早餐放在桌上,然后坐在床边写论文。
听到舒游意那边的动静,他转头看过去:“醒了?”
舒游意看到宋浮云不带感情的眼神,大早上头皮都麻了,飞快下床说:“哥,你等会儿,我先洗漱。”
宋浮云慢悠悠地把文档保存好再关了电脑,把两人的东西也收拾了一下,摸了摸餐盒的温度,还是温热的,就把早餐都打开放好,舒游意洗漱回来面对的就是靠在沙发上静静与他对视的宋浮云。
“哥,我……”舒游意不管三七二十一,想着先认错总是对的,“我错了。”
宋浮云抬了抬下巴:“先吃早饭。”
舒游意在宋浮云的注视下僵硬地在椅子上坐下,再僵硬地拿起筷子吃早饭,宋浮云的眼神一直定在他身上,一下也没转开,平时盯着对方看这种事一般都是他在做,现在换了角色他只觉自己需要吸氧。
“我……我吃完了。”舒游意快速收拾了餐盒,将垃圾袋扎好,回头看向宋浮云,再次说,“哥,我真的错了。”
宋浮云只是安静地看着他,许久才说:“你错哪儿了?”
舒游意也沉默了很久,最后低声说:“我不该不告诉你,让你担心,我们之间不应该有这样的隐瞒。”
宋浮云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低眼俯视着他:“所以你这算明知故犯?”
“不是……”舒游意下意识否认,但马上又改口,“是……哥,你别生气。”
宋浮云忽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和他对视道:“你觉得我怎么才能不生气?”
舒游意抬头也看着他,说:“你骂我吧,或者打我也行。”
宋浮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气,呼吸比平常略微急促一些,两人互相盯着对方的眼睛好一会儿,谁都没有说话,宋浮云慢慢松开了手,又静了片刻,说:“上次你瞒着事什么都不说,还是你上高中去同学家里教他弟弟弹钢琴,在那之后,我自认没有什么瞒着你的事,你除了感情上那些,应该也没有瞒着我什么,我以为我们都习惯了把什么事都告诉对方。”
“我当然习惯了把什么事都告诉你,除了你,我也没有别人可以说,我还恨不得你知道我所有秘密,让我的生活里都留下你的痕迹,不分彼此。”舒游意闭了闭眼,“这个事……我知道我瞒着你肯定会生气,但我要是告诉你了你应该也生气。”
宋浮云又不说话了,微微拧着眉看他,他重新抬头看过去,说:“你说过,我不喜欢做这些,为什么还要去做,我不想让你看到我在做不喜欢的事,不想让你看到你不希望我做的事。”
“但你现在知道了,我就不会再瞒着你。”舒游意捏捏他的手指,“你生气,我会心疼,你心疼我,我只会更心疼你。”
宋浮云的手指不自然地蜷缩了一下,其实平时舒游意很喜欢捏他的手指以示亲昵,但今天手指触碰的感觉格外像触了电,他平缓了自己的呼吸,叹了口气,说:“每个人都会做很多自己不喜欢的事,我也做过很多,这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既然已经不喜欢了,如果这件事能有价值那也可以说是不令人讨厌。我不希望你做的事并不包含这个,我会心疼,但只要你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我不会不希望你做,我不希望的是……你有事瞒着我不说,还有,你自以为是来猜测我的想法。”
舒游意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环住宋浮云的腰,说:“哥,对不起。”
“我昨天是真的蛮生气的,所以我接受你的道歉。”宋浮云一只手撑着桌子,没有动,“如果在你心里我们还是互相信任的,从今天开始我希望我们还能和从前一样不要有事瞒着对方。你说你有什么事只能找我,那你有想过我吗?”他轻声说,“这么多年我有什么事也只能找你,我不想让这样的信任有什么裂缝。对我来说,我内心深处十分厌恶孤立无援的境地,所以……不要让我失去世上唯一一个能无条件信任的人,让我可以永远确信自己在任何时候都不是孤身一人,好吗?”
舒游意抓紧了他毛衣的下摆一角,涩声说:“好,我永远都会无条件地给予你想要的信任,永远会陪在你身边,不会让你孤身一人,不会让你孤立无援。我会永远爱你。”
宋浮云难得地居然没有脸红,反而像是有些难以言明的思绪压在心底,隔了会儿又恢复如常,详细地问舒游意这段时间项目的进度以及饭局上都发生过什么事。
舒游意这回毫无保留地都说了,说完还怕宋浮云操心太过,补道:“这种饭局上喝酒是常事,我爸那个地位有时候也不得不要多喝两杯,商场上没有绝对的优势地位,来往之间都少不了这些人情世故。他们也没有真为难我们灌我们酒,主要是我们酒量真的不好……至于你担心的他们会提舒家的事,这个也是不能避免,非要避开不提难道不是更尴尬吗?别人大大方方提,我该怎么说也就大大方方说,我倒觉得没什么,他们多少还是有所顾忌,不会让场面难堪的。”
这话确实符合实际,但宋浮云也清楚这里面有舒游意安慰他的成分,他没再深问,也是点到为止,想到舒游意刚说过两天要跟两个企业签注资协议,他问:“到时候在哪儿签?”
“肯定还是选在酒店。”舒游意说,“我以后去哪儿都把地址告诉你。”
宋浮云却说:“我是想说……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
舒游意震惊:“哥,你就这么不放心?”
“签合同不是都要带律师吗?你们又没一个是学法律的,就想这么上啊?也不怕被人坑了。”宋浮云说得有理有据,“我跟执业律师比起来是还差远了,但也能凑合帮你们看几眼吧?”
舒游意前面刚保证了自己不再瞒着宋浮云任何事,要是非不让宋浮云去就显得像做贼心虚,因而他想了想还是答应了:“好,到时候你跟我们一起去。”
宋浮云“嗯”了一声,收拾东西送他回了学校再自己回去。
三天后,宋浮云收到舒游意的消息说订好了今晚的酒店,他看了眼位置就知道那地方不是一般人能预约上的,舒游意可能是找了原港帮忙。
五点多宋浮云跟着舒游意他们一起去酒店,到了那边才知道苏河也来了,因为他算是中间的介绍人,是促成者,两方都邀请了他。
苏河看到宋浮云还是心有余悸,对舒游意小声说:“你哥不会是来找人算账的吧?”
“他已经跟我算过账了,没事了。”舒游意说,“他今天算是我们的……嗯,法律顾问。”
苏河摇头:“我不信!待会儿你可得按住你哥要掀桌的手!”
本来排的座位都是姜睿坐在舒游意旁边,但今天姜睿很自觉地挪了一个座位,宋浮云脚步一顿,也没说什么,径直坐下了。
投资人迟到了二十分钟左右,双方握了手,坐下开始吃饭,对方看宋浮云陌生,问了一句,舒游意说是京大法律系的学生,他们团队的法律顾问,宋浮云向对方点头打了招呼,对方没有多问什么。
倒酒的时候两个投资人和带来的人想让宋浮云也喝一杯,宋浮云都打算同意了,舒游意却拦了下来,说他不会喝,为表示歉意,直接替他喝了一整杯。
宋浮云看着杯中刚倒上的饮料,手指握住杯子逐渐用力,泛出苍白的颜色,舒游意帮他挡酒,并不会让他多感动,他只会很难过,还会在心底翻起忽高忽低的浪潮,扰乱了他的思绪。
饭桌上谈论的话题大多是最近的经济新闻,宋浮云都不太了解,也插不上话,但不管是什么话题,舒游意总会在适宜的时候跟对方搭话,顺着对方的意思提一些看法,姜睿则是做补充和调节气氛的那个,他幽默感强,能把人逗乐,其他队友也都很默契地适时说几句话,再加上还有个健谈的苏河,冷场的情况是绝对不会出现的。
宋浮云就坐在一边默默吃饭,听舒游意说话,看舒游意杯中的红酒喝掉一杯又一杯。
投资人会劝酒,但也没有强硬,不过舒游意他们这边还是喝了挺多的,如舒游意所说,这种事不可避免,毕竟他们是有求于人的一方,也是没办法。
饭桌上并没有提起舒家的事,不过投资人都称呼舒游意“舒少”,这提不提的也意义不大,而显然舒游意的队友也应该都知道了他和舒家的关系,但看起来是接受良好。
投资人中有一个已人到中年,喝了点酒就喜欢明里暗里地吹嘘自己的成就,宋浮云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这个包厢很大,更像是个小宴会厅,靠门口的地方还有人在弹钢琴,宋浮云更愿意听钢琴都弹了些什么曲子,也不想认真听这人说了什么。
可能是此时的钢琴曲换了一首十分有名的,大家都听过,那位投资人突然说:“听说舒少会弹钢琴,之前还有个视频在网上挺火的,今天正好这儿就有钢琴,去弹一首我们一起欣赏欣赏怎么样?”
苏河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说:“汪总想听那首曲子说一声不就行了,还要麻烦舒少吗?”
那位汪总笑呵呵地说:“这不是觉得从前没机会听舒少现场弹琴,今天难得能有机会就想一饱耳福。”
另一位投资人也很有兴致地说:“我没看过汪总说的那个视频,但也略有耳闻舒少会弹琴,以前舒总还跟人说过你去参加国际比赛呢,今天这机会确实是难得了,我也要把握一下。舒少赏个脸?”
宋浮云一口怒气憋在胸腔里几乎就要涌出来了,这两个人真是够了,来签协议让合同一方当事人去为他们弹琴,而且什么叫从前没机会听今天就有机会了,还提起舒文扬,这就差直说“你已经不是以前的舒少了”。
赏什么脸,他现在就只想往他们脸上一人来一拳。
苏河自然是早就听出了话里让人不快的意思,正想再调和一下气氛,舒游意已经站起身,笑着问:“汪总和郑总想听那首曲子?”
汪总明显不了解钢琴曲,随口说:“那个什么贝多芬啦,肖邦啦,都可以,随便来一首。”
苏河瞥向一脸冷若冰霜的宋浮云,真心有些紧张,但宋浮云并没什么动作,和其他人一起目送舒游意走到钢琴前。
舒游意与在弹琴的酒店员工轻声说了几句话,那人站起来把位置让给了他。
包厢里悬挂着精致华贵的大水晶灯,炫目的光芒洒在舒游意身上,像宋浮云第一次陪他去比赛时,也像初三的元旦晚会上他们在台上目光相遇时,可宋浮云再看时,又觉得并不像任何时候。
从前的光总是绚烂又温柔的,不像今天这样晃眼刺目,他睁着眼都觉得酸涩。
舒游意解开衬衫最上面的纽扣,又扯松了一点领带,习惯性地先在钢琴上试一下音,而后才起手弹下第一个音。
在场的其他人都不怎么听钢琴曲,听了前面一小段并没听出来是哪首曲子,但宋浮云的音乐软件里一般只播放钢琴曲,已经对有名的钢琴曲了如指掌,他很快就听出来这是贝多芬创作的钢琴奏鸣曲中的一首,编号是二十三,后来有人将其命名为“热情”。
这首歌并不是舒游意最适宜的风格,也不是他喜欢的曲风,但贝多芬的作曲往往激情洋溢,澎湃激昂,很能调动人的情绪,又具有观赏性,再加上贝多芬本人的名气大,这样的曲子确实适合在今天的场合弹奏。
不知道为什么,宋浮云反而在心里松了口气。
舒游意只是在完成一项任务,而不是用自己最喜欢的事去迎合不喜欢的人。
听到那两个投资人问苏河这是什么歌,宋浮云回答道:“贝多芬的《第二十三钢琴奏鸣曲》,又叫《热情奏鸣曲》。”
那两人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但宋浮云猜他们应该还是不知道这是哪首曲子。
乐曲的第一乐章是贝多芬一直在表达的主题,命运多舛的压抑悲愤与对命运的反抗斗争同时呈现,整体情绪充满了矛盾的冲突感,希望一次又一次破灭,与命运抗争的人却依然不肯屈服,如盗取火种被锁在悬崖上的普罗米修斯,在日日被啄食肝脏的痛苦中坚定着自己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