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一直一副看戏姿态的莱尔动了。他朝肯恩的方向挪动身子,道:
“既然在忏悔室都没抽烟,现在总行了吧?犯人临死前都还有一顿饱饭呢!”
劳恩:......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没有答应莱尔在忏悔室点烟的理由,是因为那是对光明之神的不敬。难道现在点烟就很尊敬了吗?劳恩皱着眉头,咬牙切齿地回答:
“不行。”
圣歌的演唱声将两人对话的声音掩盖。众人只能看到莱尔朝着劳恩说了一句什么,神父皱眉回答。
“好吧......”莱尔瘪瘪嘴,重新在座位上坐正。
圣歌结束,净化仪式正式开始。
台下众人都将右手手掌置于胸口,低头闭眼祈祷。
劳恩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和身后两位红衣主教一起,开始吟唱起自己训练十多年的经文。
这经文一出口,反倒是莱尔先愣在原地。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2)
颇有古韵的内容回荡在耳畔,让莱尔颇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从穿越以来,所有的咒语即便是汉语,也都是用大白话写成。这样文艺的表达,让莱尔颇感古怪。
同时他也笃定了一件事——咒语的力量真的和现代有关!
大地随着劳恩的声音,开始震动起来。
平常的净化仪式,在经文诵读完成后,会天降一道光柱,笼罩在净化之人身上。当光柱上升时,大地颤动,阵仗十分壮观。
这次的净化仪式,有很大的不同。
首先,正厅里的味道有些奇怪。
原本正厅中摆放着新鲜的大丽菊与百合,除了淡淡的花香味之外,再无其他。
此刻,劳恩却总觉得笔尖萦绕着一股奇怪的味道——苦涩中夹杂着辛辣。他从没有印象。
不详的预感比奇怪的味道更加令人不安,劳恩破例睁开眼睛,看向气味的来源。
莱尔双手不知何时脱困,正拿着一个类似烟卷的长条形物体。其上冒出屡屡白烟,萦绕在正厅内。
这位胆大包天的子爵甚至将烧尽的烟灰抖落到他的长袍上。注意到教皇愤怒的注视,莱尔朝着劳恩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我只是问一下你的意见,也没说要采纳,对吧?”
劳恩想要出声叱喝,但诵经此时却不能停下。
好在只是燃烧了几分钟,大厅中其他人很快发现异常。肯恩脸色难看,却只能迅速远离祭坛。骑士们倒是一拥而上,想要组织莱尔的动作。
可惜行动注定要落空。
因为莱尔站在原地根本没动。
净化的光柱注定要在经文结束后降落在祭坛上。他们现在靠近,未免有被一同“净化”的风险。被净化的下场要么是当场死亡,要么是半死不活,他们可不想尝试。出声叱喝又会影响教皇念诵经文。
骑士们将祭坛围得水泄不通,却无一人敢上前或是发声。
在这样的情况下,厅中其他人就这么和悠哉游哉烧着苦艾的莱尔大眼瞪小眼。形成了一副及其滑稽的画面。
明明深奥的经文在此刻,竟也变成了戏剧的一部分。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大地震动的声音越发剧烈,若是此时有人跑出主殿,就会发下光柱没有从天而降,反而是中央那个巨大的海石柱顶端凝聚出光束。
光线在一点点凝结,空气中苦艾的味道也越发浓烈。至此为止,除了大地震颤幅度比平时更大外,莱尔的举动没有任何影响。
真的只是抽一根烟?
劳恩不禁分神思考。肯恩则因为保险起见,离开席位。在骑士的簇拥下,他站在最靠近侧门的位置。
神色阴沉的亲王转动着戒指,打量着台下神色不安,却不敢多言的贵族们。
有贵族想要离开,可是碍于亲王的面子,又不得不坐在位置上,欣赏着祭台中央怪异的一幕。
对于莱尔想抽烟的说法,肯恩是一个字都不信。可是此时,作为授勋仪式的隐藏主角,自己却无法离开。在对方拿生命作为赌注的棋局上,自己已经处于下风。
八,七,六......肯恩在心中默念。
他不会永远是劣势,就像和自己姐姐的博弈。支持自己的势力比芙蕾想象中的要更多。净化的力量也比莱尔想象的要更加强大。无论他要搞什么诡计,在绝对的神力面前,都是虚无。
无论是莱尔 林顿还是芙蕾奥古斯汀,他们都没有翻盘的机会。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
三、二、一......肯恩在心中默数着,声音却同经文一道戛然而止。
一种冰冷,可怕,不带任何情感的注视猛然降临。对未知的恐惧将他包裹,席卷着全身。肯恩看向了停止诵读的劳恩。
他依旧睁着眼睛。白袍上还有着艾草燃烧的灰烬,更加可怖的则是脚下流出的绿色粘液。粘液像是有生命一般鼓动着,成股铺散在地板之上。顺着如蜘蛛网一般密布的粘液看去,场中所有的贵族脚下,竟然都流动着这样的粘液!它们缓慢地蠕动着汇聚,向着劳恩的方向流淌而来。
难怪贵族们没有一点动作!究竟是什么时候?
贵族们像是沉睡一般寂静无声,只有教皇还睁大眼睛。
睁大着,满是贪婪和恶意的眼睛。
“唉——”
他没有继续诵读经文,而是发出了一声叹息。
那不是劳恩!
肯恩心中的警报在狂响,暴怒和惊恐交织在胸膛。这个家伙究竟做了什么?
看到被控制的劳恩和满地的绿水朝自己奔来,肯恩立刻奔向侧门。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推开门离开。
就和当年一样,只要还有一条命在,他就有翻盘的可能。
“忘了告诉你了,”莱尔摊摊手,嘴角笑容扩大,“我不抽烟。”
最后一句话没能念完,透过光明神殿半圆的穹顶,在雕像的注视下降落的光柱开始一点点消散。
场中大多是骑士们还清醒着。可骑士们正疲于应对试图爬上身的藻泥怪,根本无力阻拦莱尔。
子爵大人从容地走下祭坛。
奇怪的是,这次藻泥怪并没有攻击他。
听到莱尔的话,肯恩心中的愤怒再也抑制不住。“去死吧!”他抽出腰间的长剑,朝着莱尔投掷而去。
肯恩不会是一个好君王,但他和芙蕾一样,是个优秀的骑士。
长剑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莱尔飞射而去。光柱还没从头顶完全散去,利剑已经到达莱尔眼前。
莱尔谋划了这么久,自然不可能因为这一剑翻车。他侧身灵巧躲避,身边却传来熟悉的声音。
“小心——”
“铛——”下一刻,金属交击的声音响起,另一把利剑从神像背后飞射而来。因为太过用力,险些刺到莱尔的长剑直接被弹飞。
阻挡的长剑也在空中旋转几圈,落进还未来得及散光柱之中。
光柱像是找到了载体,迅速蔓延到长剑之上,沿着剑尖的方向快速延申。
莱尔有种不祥的预感。但他此时躲避的姿势还没调整过来,无处借力。
下一秒,延续到剑尖的光柱使出最后一丝力气,延长为一道极细的光线,点在了莱尔的脑门。
“草。”
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他在心中想到。
作者有话要说:
(1)布局可以参考一下圣保罗教堂
(2)《送别歌》,是一首由艺术家李叔同作词的中文歌曲。
为了这里节奏流畅,修文迟到了,真的很抱歉!!!!
“保护女皇。不要出现意外。”
诺埃尔的父亲在参加授勋仪式之前, 向诺埃尔再三重复这个命令。
莱尔因为恶魔附体,被光明神殿带走,爱德华被图尔斯带走。诺埃尔和索菲亚前去旅馆一趟, 什么也没捞到。无论是女皇的势力, 还是亲王的势力, 两方明目张胆的争夺都已经预示着魔法师公会遇袭的调查可以告一段落。
或者说没有必要了。
他作为长子,没有正式的爵位,自然无权进入授勋仪式的正厅。所以他代表摩里斯家族,接到了新的任务——保护女皇。
这是所有支持女皇的老牌贵族, 都收到的任务。
诺埃尔原本觉得,这个任务实在重大。女皇掌管军队, 又有诸多贵族支持, 怎么也不该轮到他一个继承人做主。事实上他也是预备中的预备。
现有军队保护, 后有调查员排查,最后还有三百精锐暗中监视。等到自己这些贵族都能收到保护女皇的通知,那恐怕前去,也是去收尸的了。
他在心中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清醒。
因此,在接到骑士长的报告时,诺埃尔正在皇宫后院花园凉亭里,百无聊赖地发呆。
他数着大丽菊的花瓣,盘算莱尔究竟有没有事。那名名叫图尔斯的骑士说出有人想要刺杀女皇时, 诺埃尔手里的大丽菊差点没被他一把扯烂。
如果莱尔能处理好净化仪式, 自己自然没事。如果他失败了,那么至少自己也算是“清清白白”的女皇派。现在女皇要是出事,就算只是连带, 也不是他能承受的。
将大丽菊一把扔在桌上, 诺埃尔披上雨衣。他示意身后骑士长召集手下, 赶紧跟随他前往主殿。
这些检察员,精锐士兵都在干什么?像自己一样摸鱼吗?这么危险的人物也能放进来?他愤愤地想着,脚步不停地朝主殿奔去。
雨下得很急,在逐渐升起的阳光下,折射出五彩的光弧。
焦糊的味道随着他们靠近主殿,越来越浓烈。诺埃尔敏锐地察觉到,那股令人作呕的糊味,是从主殿之中传来的。主殿门口的十二石柱依旧完好,里面的情况却看不清楚。
诺埃尔朝着领头的骑士示意,让他们赶紧进去看看情况。
领头骑士点头,答应的下一刻,大地剧烈震颤起来。众人都下意识地望向了那道引人注目的光柱——巨大的海石柱顶端凝聚出的光束,正在缓缓上升着。
净化仪式开始了。
诺埃尔反应过来,带领骑士们先后进入大殿中。
光线透过侧面的十二石柱照进大殿内,其中的场景让诺埃尔和这些久经沙场的战士们都呆愣在原地。
整个大殿像是经历过一场极其严重的火灾,地板和墙壁全部漆黑一片。大殿上散乱着一堆堆焦黑的尸体,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面目。只能通过尚未融化的盔甲推断出他们就是保护女皇的最后一道屏障——那三百名精锐。
中央王座之上,女皇正坐在那里。她穿着一身狩猎的装束,双眼紧闭。阳光透过十二石柱,照耀在女皇身上。如果忽略掉胸口插入的长剑,被严重灼伤的双脚和脚下的血泊,也有几分英姿飒爽的错觉。
芙蕾奥古斯汀已经死了。
被伴随自己征战多年的长剑,钉死在自己的王座之上。
没有心情思考这个死法是否带有黑色幽默,诺埃尔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和女皇临死前差不多,头昏脑胀,意识模糊。
但现在并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思索。刚刚冷静下来,安排骑士团进入大殿内查看线索,主殿外又传来更加急促的脚步声。
这一次,伴随脚步声的是大地猛烈的颤动,还有咒骂声。
“你们这些该死的平民,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这声音很熟悉,熟悉得过分。
诺埃尔皱起眉头。他示意骑士团继续留在现场勘察痕迹,自己带着两名骑士赶往主殿门口。
门口两帮人马正隔着沟渠对峙。两边来者的身份都出乎诺埃尔的预料。
站在主殿之前的是一位银发小姐。诺埃尔对她有印象,她应该是莱尔的人。当时林赛家族前来保护女皇的负责人也是这位小姐。看来她也收到了女皇遇刺的通知。
她的身后是几大贵族家族的骑士团,也都是此次时间的负责对象。至于刚刚说的平民,在几千名全副武装的骑士前着实不算显眼。他们都站在远离战场,靠近银发小姐的一侧,神情紧张。
另一队作势要闯进主殿的人,则成分复杂得多。
除了衣着显眼的一名红衣主教,长相陌生的骑士外,索菲亚也在其中。而刚刚大声叫骂的,不是别人,正是索菲亚身旁的埃利诺,自己的二弟。
埃利诺感受到诺埃尔的视线,转头朝他露出一个笑容,看得诺埃尔遍体生寒。
主教和骑士,新兴贵族和倒戈的埃利诺,他们想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大地的颤动还在继续,并且越来越剧烈。几乎要让诺埃尔站立不稳。他听到为首的一名红衣主教开口道:
“此次授勋仪式出现意外,发现子爵莱尔林顿被恶魔附体。按理来说如此重要的净化仪式,女皇也应当到场。此次女皇没有前来,我代光明神殿面见女皇,想向她当面汇报情况。”
诺埃尔看着冲向光明神殿主殿的光柱,心说仪式都还没结束呢,这个借口未免太过敷衍。
女皇遇袭——不断飘散出的焦糊味准确地传递着这个信息。可是两方人马都不愿意点破。
唐娜一方怕神殿得知女皇离世,彻底没有掣肘。神殿一方则想演一场无意发现的戏码,不愿沾上谋害女皇的罪名。
所以红衣主教打着垃圾借口,唐娜也用囫囵话回答。
“汇报情况不急于一时。在女皇没有下达诏令接见之前,请各位先在此等候。”
“诺埃尔率领骑士团进入,也没有经过女皇应允。怎么到了我们这边,就还要所谓的诏令了?”埃利诺立刻出声反驳。
他是指挥的人中地位最低的一位。能够参与对峙的谈判,纯粹是因为他是索菲亚的未婚夫。但是埃利诺很懂得利用自己的身份,当场就反驳出红衣主教不方便说的话。
戴着面具的唐娜朝着声音的方向忘了一眼。
埃利诺对上她面具下的空洞,立刻噤声。
“诺埃尔 摩里斯是保护女皇的家族骑士团负责人之一。他当人有权力自由进出主殿。”唐娜慢悠悠地开口,搭在佩剑上的手却逐渐握紧。
雨天的战斗,雨水会模糊正常人的视线,对于唐娜而言却没有多大的影响。在适应了长期的雨声之后,唐娜的判断不会再受此干扰。这样的情况下,注意到一些旁人难以发现的细节,从而赢得胜利,唐娜再合适不过。
她的另一只手握成拳,放在身侧,手心里是一枚家徽。
为了子爵大人的计划,这一战必须成功。
红衣主教沉了脸色:“汇报净化仪式的是大事。既然你们执意如此......”他挥了挥手。前排骑士们摆出战斗姿态,后排神父们则双手交叠,放在胸前。
诺埃尔的心随着红衣主教的动作,也开始下沉。唐娜的态度不算强硬,红衣主教却如此着急想要面见女皇......女皇的军队大部分现在都还在各区平复叛乱,这里的守备力量又因为一场刺杀损失过半,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看来他们是想要上演一出——
诺埃尔和唐娜的脑中同时闪过一个词语:擒贼先擒王!
“动手!”
随着主教一声令下,两方人马间的平衡瞬间被打破。
金属交击之声,嘶吼声,还有牧师们念诵咒语的声音,在大雨中纷乱起来。
混乱的战场很快就见了血。血迹被雨水中和,浸入土地之中,或是顺着沟渠蜿蜒至凹槽里。一点一滴,敲出清脆的声响。
平民不是这场战斗的主角。他们在开始之时就已经退到最远的边缘,四散奔逃。显然,稍微有着骑士精神的骑士们也不愿将刀挥向弱者,场中激烈的战斗还在继续。
诺埃尔身旁的两名骑士也提剑冲入乱局之中。只留下他一人站在十二石柱的台阶上。
诺埃尔看着战斗开始后,就在骑士保护下观战的索菲亚一行人,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加入战局。
这样的犹豫并没有持续多久。家族骑士团的骑士人数本就远少于对方。加之对方有神父助阵,战局几乎是以一边倒的形势展开。
不过片刻,为首的骑士们已经越过沟渠。
血水击打在盔甲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大地还在无休无止地剧烈震颤着。这次,连主殿中也发出隆隆的响声。
很快——唐娜在心中默数。
很快了。
骑士们越过了沟渠,距离主殿台阶,也就是指挥者们的距离不足百米。
大地的震颤声在那一声剧烈摇晃后开始减弱,雨水的声音覆盖在每个人耳中。夹杂着间歇传来的,受伤者的哀嚎。
血液还在流淌。
唐娜双拳紧握,家徽几乎要被她嵌入肉中。
“还是不愿意让我们前去禀告情况吗?”红衣主教开口,“难不成,你们对女皇做了什么?”
战线依旧在一寸寸地推进着。血液铺在洁白的浮雕石板上,像是一大片盛开的奥古斯汀玫瑰。他们这边大部分的骑士已经倒在血泊之中,少数几百名也都伤痕累累。
还差一点。
大地的颤动已经完全停止,光柱开始消散。
领头的两名骑士举剑,直奔他们而来。诺埃尔连忙挥剑格挡。将两位骑士堪堪拦在唐娜十米远处。
唐娜右手握住剑柄,将长剑抽出高举起来。
这是要做什么?诺埃尔摸不着头脑。他们没有胜算,此时最理智的做法应该是服软,或者赌一把军队会赶来。自己不愿意向二弟认输,唐娜又是因为什么在坚持?
那些四散奔逃的平民,不知何时,再次出现。他们的站队并不标准,甚至脸上还带着惊恐的神色。但他们都统一地看向了芙蕾。
阿诺站在工人之中,他看着石阶上,高举长剑的少女。从被卷入最高层斗争时,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到现在,他想明白一件事情。
这场战争看似是亲王与女皇的斗争,实际上早有另一方势力参与其中。是区别于皇权,真正将目光放到他们身上的势力。
这也是他们必须参与战斗的原因。
空手得来的胜利,终究会为他人做嫁衣。他想起了自己常年多病,却看不起医生的妻子;想起因为事故残疾,却没拿到一分钱被赶出工厂的工友;想起老家辛苦耕耘却吃不饱饭的父母,不用做任何事,坐享其成的一个个贵族老爷......
他看到芙蕾将长剑向下猛挥出,银光闪过,剑尖直指主教。“草!”
他愤怒地大喊到。
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
声音的洪流冲破鲜血的洪流,奔涌在明亮雨幕之中。脚下的地板开始一块块碎裂,松软的泥土和深不见底的沟渠中,一簇簇植物拔地而起,他们迅速地缠绕上了骑士的脚腕。
草茎柔弱,用力就能绷断。但刚摆脱掉左脚的束缚,右脚已经被生出的野草密不透风地包裹住。
骑士和牧师们咒骂着挣扎。
咒骂声很快也被淹没。
声音的洪流逐渐褪去,战场上,所有站立着的人都已经被无休无止的野草覆盖。
雨还在继续。它无声地降落在新生长出的草地。
唐娜面具下的空洞注视着一切。紧攥成拳的左手松开。因为太过用力,家徽已经在她手上留下一圈印痕。
疯子!能够说服一群魔法师伪装成平民?
为首的红衣主教此时脸色已经难看至极。他回头想要叫上索菲亚等人掩护他离开。转头一看,却发现墨绿色头发的女骑士正将佩剑不偏不倚地将剑对准了自己。
剩下几人早已被撂倒在地,不省人事。
“索菲亚格雷戈里,你这是做什么?”主教愤怒地质问,却碍于她的长剑,不敢有所动作。
“格雷戈里是亲王的忠实拥趸,我不是。你们妄想用联姻来捆绑我,本身就是最错误的决定。”
索菲亚的剑尖没有丝毫颤抖。
墨绿色的眸子像是翡翠,在看向人的时候总会有一种莹润的温柔感。可惜这样的感觉在索菲亚的身上从没有体现过。
她更加习惯于双眼微眯,目光直视目标,给人以强烈的压迫。
现在,她正用这样的目光盯着红衣主教。
“成为格雷戈里的掌权人,最大的动力就是我能掌握自己的人生。但是现在却要我用自己的婚姻作为筹码。所以,现在我叛变了。”
“你要支持女皇?可她很可能已经......”
“当然不,”长剑在空中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索菲亚毫不犹豫地将红衣主教一剑枭首。
“她已经失败了。”她笑着看向了石阶之上的唐娜,大声宣布:
“我现在要效忠的人,是莱尔 林顿。”
石阶上,诺埃尔被索菲亚的叛变所震惊。他靠近唐娜,低声询问:“临时叛变也可以?”
唐娜没有看向诺埃尔,对着索菲亚遥遥露出一个微笑。
“我本身并不支持这种背信弃义的行为。”她想起将自己带走的贵族。同样是无法决定自己婚姻的时刻,两位女性之间仿佛建立起某种神秘的联系。
“但是这个理由实在是太过充分。”
“所以,欢迎,索菲亚格雷戈里。”
爱德华在漆黑的隧道中奔跑了很长的时间。
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浑浊的空气,掉落的土石和四处飞扬的烟尘的确容易让人将痛苦的时间无限延长。直到他终于来到通道的尽头,推开挡住密道口的石门,爱德华才发现,其实时间不过流逝了短短十几分钟。
光柱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消失。
这道密道的尽头,就在神像之后。能够联通皇宫和光明神殿,必然是在建筑修建之处就已经设计完成。那么这道密道的设计者是谁,答案已经不言而喻——哈维奥古斯汀。
爱德华站立的位置非常巧妙。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莱尔和苦艾身上,没有注意到他的出现。
这就是子爵大人所说的计划吗......处理的那些藻泥怪缓慢从贵族的皮肤中渗出,流淌到地上,汇聚成一条条绿色的小溪。
爱德华看到莱尔潇洒地走下祭坛。
不得不说,虽然这个计划很冒险,但的确是最能够快速控制局面的计划。想必子爵大人不愿意将计划完整的告诉自己,是怕自己对上女皇时分心关注这边的情况。
他想起透过十二石柱的缝隙,看到的冲天光柱。
此时光柱已经开始散去,计划看似已经完全成功。爱德华犹豫着此时从石像后走出,会不会影响局势。
然后,他就看到肯恩的剑径直朝着莱尔飞去。
几乎是下意识地,爱德华大喊出声:“小心——”
金属交击的声音在大厅中回响,“铛——”
因为紧张而太过用力,险些刺到莱尔的长剑直接爱德华的佩剑被弹飞。
海石材质的长剑也在空中旋转几圈,落进还未来得及散光柱之中。
海石是魔晶之外,能够承载魔法的重要矿石。除了铭刻魔法外,它对于魔咒也有着很好的传导性。净化所念诵的经文,本质上也是魔咒的一种。
原本即将消散的魔力顺利找到新的载体,完成了它们最后的使命。
莱尔应声倒地。
“子爵大人!”见状,爱德华立刻惊慌地奔向莱尔。同样起身的,还有贵族席上的另一位贵族,林赛摩顿。
虽然莱尔看似思虑缜密,做事踏实,可是在林赛的认知中,他可比爱德华疯得多。
先是布局炒作藻泥怪,利用藻泥怪吞噬的特点,让贵族们身上或多或少携带上藻泥怪的气息。之后自己携带藻泥怪,赌光明神殿不会搜身,趁机将主体放到教皇身上。最后再让自己将藻泥怪带到现场,用苦艾直接引爆。
至于自己和莱尔为什么没有被控制,则要多亏海力讲述的“原身背离”原则。
斯托对爱德华利用这个原则,却没有让爱德华狂暴,而是偏向控制。当时莱尔就提出猜想:不同的原生物,对炼金生物的影响也不同。
到底是让炼金生物回避还是狂暴,没有固定的答案。他们选择了携带淤泥团(1)
简简单单的控场,每一步都是在赌。
肯恩因为那一秒暴怒的耽误,被已经不受控制的劳恩抓住。两人缠斗在一起。
幸好他赌赢了,但也没完全赌赢。
林赛脸色难看地站起身。那道光柱极细,在他的角度根本看不清楚。只能看到莱尔突然到地。
从对方起伏的胸口,可以判断出莱尔并没有被“净化”。至于什么时候能清醒,完全是个未知数。不过毕竟是天选之子,林赛的担心少于爱德华。
他看向抱着莱尔的爱德华。
藻泥怪已经蔓延到爱德华的脚边,却又可以绕开了他。
他明明没有携带淤泥团,奇怪......这个想法在林赛心中一闪而逝。下一刻,他抽出腰间佩剑,加入肯恩与劳恩的战局。
莱尔清醒着,自然能够利用魔法将两人快速解决。自己只需要想那些贵族一样装睡,蒙混过关。
现在他昏迷,就轮到摩顿家族出场了。
莱尔的意识逐渐模糊。
再次清醒时,四周一片漆黑,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泡在温暖的水里。
前世闭眼前的窒息感传来,他开始拼命挣扎,试图从水中探出头来。
“喂?喂?”是熟悉的声音。
手臂传来一股巨力,他从水中被拉出。周围灼目的光线让他下意识闭上眼睛。
得救了!莱尔贪婪地呼吸着空气。直到眼睛的酸痛感不再,他慢慢睁开眼睛。
这是一片纯白的空间。没有阴影,也没有尽头。
刚才的窒息感仿佛只是错觉,他正完整地站在这个空间之中,穿着前世的黑色卫衣。
“喂?喂——”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开始响起。莱尔看到纯白的空间中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自己走来。
身影穿着黑色的卫衣,身材修长,容貌俊朗。
他再熟悉不过。
那道身影在他面前缓缓坐下,就像一面镜子。
他听到那男子发出熟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