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无疾顿了顿，含糊道：“你放心。”
哪收拾了什么房间，他下了游戏之后，身上全是营养液，洗了个澡就碰到燕锦，之后再带人下楼吃饭。
不过没事，霍无疾直接把燕锦带上楼，送进他的房间，说：“你暂时就住我房间，每次都是从这里出来，你应该也对这个房间熟悉一点。”
燕锦看他一眼，问：“你住哪里？”
霍无疾指了指隔壁的空房间，说：“我住你边上，有事可以直接找我。”
大家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霍无疾甚至连游戏里的房都给他送了一套，燕锦也没跟他客气这一个房间，点了点头道：“嗯，多谢。”
燕锦总是出于礼貌对他说谢谢，霍无疾在关上门之前，才不经意般道：“往后不用跟我说谢谢。”
他有所图谋，做些事情都是应该的。
这言下之意，也不知道燕锦明不明白，青年双手环臂微微一笑。
“我去找我爸说点事情，你好好休息，有事随时叫我。”招呼一声之后，霍无疾就替他把门关上了。
燕锦将自己陷在沙发上，一边伸手端起小安泡的热茶，一边打开了端脑。
一想到他从霍无疾房间之中，拿出藏好的端脑时，对方惊讶的神色，燕锦唇角就忍不住上翘几分。
《登仙》下午的时候就发了新公告，这次资料片更新后，官方推出了不少新功能。
有外观商城，货币转换系统，师徒系统等，前两样是玩家早有预料的功能，毕竟哪个游戏不圈钱，而圈钱的最大来源，就是花里胡哨的外观，以及充值渠道。
但紧接着，《登仙》放出的另外两个功能，才是真的引起了玩家的广泛讨论。
——阵营建城模式，以及开放大轻功，即御剑飞行系统。
阵营模式一早就开启过，但真正的阵营战场，玩家们却早早就在期待。
大家一直都在猜测，官方是会自己构建战场，阵营战时再排队传送进去，双方进行两军对阵。
但却没想到，最后《登仙》会选择把这个权利交给各个工会，持有建城令的玩家，将会以工会为单位，进行城池建设，作为阵营的基点。
同一阵营的工会只可交易、合并，不可侵占攻击，而不同阵营的工会城池，则可以在工会战开启时，进行攻击吞并行为。
这个模式无疑给了玩家极大的自由度，可以想象到时候阵营战的盛况。
但所有人在看完公告之后，却被最后一个功能吸引了全部注意。
——御剑飞行！
那可是全息模式的御剑飞行！

飞天基本上是刻在华国人骨子里的梦，从古至今，华国人没少在这方面下功夫。
但借助科技，像飞机这样的飞天方式，甚至是跳伞、滑翔翼等，在心理需求上，当然是完全不能跟“御剑飞行”比。
那可是御剑飞行！超酷的好吗！
当初《登仙》开放全息模式之后，玩家就对大轻功模式进行了广泛的讨论，在当时还掀起了一波热潮，几乎霸占了将近一星期的热搜。
这时候，官方突然开启大轻功系统，论坛在人流量最高的时间段，差点就被搞瘫痪了，主页飘着的全都是催官方快快更新的帖子。
燕锦随机点开了几个帖子，看完后笑了下。
行千里始终都有cd，即使有龙虎酒清除cd，但也只能传送到每个地图的固定节点，像是一些偏僻的坐标，最终还是要靠玩家自己走过去。
而登仙对飞行的限制，也仅仅针对所有玩家，还有一些等级不够的NPC，其他修为等级要高上许多的NPC，例如李玄知和李清稚他们，就能随时御剑飞行。
因此，每次看到NPC们飞来飞去，之前登仙的玩家别提有多羡慕了。
而这次官方开启大轻功系统，到时候所有人都能飞起来，哪里还用再去羡慕NPC！
所有人都被高兴冲昏了头脑，论坛和网络上一片欢呼声，全都自动忽略了官方给的飞行前提——要自己学，自己掌握，然后提高熟练度。
其他玩家暂且不提，燕锦倒是挺满意。
一些天赋尚可的修士，在升到筑基的时候，就可以学习御剑飞行了，燕锦从前也是踩着一把剑游历山川，在游戏里一直靠传送和走路，之前总是有几分不爽。
现在就好了。
而另一边，客厅里柳医生在跟霍奶奶说着话，霍无疾跟他爹对视一眼，然后默契地站起身，朝书房那边走去。
书房的隔音效果很好，门一关，里边的谈话声，外边就无论如何都听不到了。
一进门，霍无疾转头看着他爹，而霍教授径直路过他身边，在书桌边上坐下，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对霍无疾做了个请的动作。
“先坐。”
霍无疾顺势拉开另一边的凳子，跟霍教授面对面坐下。
霍教授没开口，霍无疾也不打算再做任何试探，直接开门见山，提起燕锦：“上次你去孤儿院，是为了燕奉玉吧。”
霍教授微微推了下眼镜，皮笑肉不笑道：“我跟他今天是初次见面，我找你的朋友做什么。”
“别装了，”霍无疾戳穿他：“当时你跟那小姑娘说的话，我在树上都看到听到了，她告诉我燕奉玉在孤儿院，也是你指使的吧。”
“蹲墙角偷听可不是个好习惯。”霍教授淡淡道。
他这一次没有反驳，而燕锦面对他们时，用的都是自己的模样，而不是“燕奉玉”那张脸。
霍教授去过孤儿院，也知道有燕奉玉这么个人，因此这次见面，他不该表现得这么平静。
除非，他本来就知道，燕锦的真实模样。
霍无疾将手搁在桌上，思索的时候，食指下意识在桌上敲击，发出沉闷的叩击声。
将燕锦的身份，在谈话间默不作声过了明路，霍无疾知道，他爸这反应，是不会对燕锦的事情插手了。
他想了想，又问：“上次你带我去了《登仙》的核心部门，又进行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检测……”
说话的时候，霍无疾的视线在书房中逡巡，目光依次在那些迷信的物件上，稍作停留了一会儿。
霍无疾抽出书桌上的那本《从炼气到飞升》，看着他爸接着说：“……所以那个测试，是在看我的天赋，或者，用更专业一些的词汇来讲——是在看我的灵根？”
一个科研世家出身的年轻人，对他做研究的爹，说出了一个非科学的“专业名词”，但两人的表情都很平静严肃，没有丝毫要开玩笑的意思。
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霍教授没有回答霍无疾的问题，而是用一种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他的亲儿子，道：“看来你跟他的关系，真的很不错。”
按照霍无疾的死板性格，如果没有得到足以实锤的证据，绝对不会说出“灵根”这样玄乎的词汇。
而霍教授没有告诉他，霍无疾自己也找不到人求证，目前唯一能重组他世界观的，也只有那个青年了。
霍教授难得笑了一下，这次的目光带着赞许，语气也有些感叹：“你小子，真是闷声干大事。”
“行了，如果你想跟我说的，是你那位朋友的事情，那就没必要再谈了，你们做任何事我都不会插手。”
霍无疾抬眼看过来：“至于《登仙》的事，想要探个究竟的话，现在就不要再追问，等上一阵子，自然有人能替你解惑。”
他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性格，这家伙看上去惫懒倦怠，但实际上行事比谁都有准则，同时要是认定了什么事情，那就一定要找到答案。
霍教授三言两语，直接把霍无疾的话，给全都堵了回去：“这种项目，不可能没签保密协议，如果不想我违约蹲局子，就别再烦你爹了。”
随后他站了起来，把桌上那本《从炼气到飞升》缓缓推过去，推到了霍无疾的面前。
霍无疾视线落上去，听到他爹离开时说：“我说过，你应该好好看看这本书。”
霍无疾站起身来，跟霍教授一同走出书房大门，然后在门口分开两个方向，一个回了客厅，一个回了房间。
他手里还拿着那本书，心中思绪万千，但像他爸说的那样，在确定燕锦的身份目前还算安全时，其他的问题，霍无疾暂时不必深究。
霍无疾目前的猜测是，有关燕锦的存在，知道的人估计只有少数，甚至除了他跟他爹，或许就没有第三个人了。
但霍教授的态度，目前还算友好，暂时问题不大。
路过燕锦的房间时，霍无疾敲了敲门，在得到里边的同意后，就直接打开了门。
燕锦坐在沙发上，手里拿了本霍无疾的专业书，翻开的内页中，全都是各种晦涩的专业名词。
“你在看计算机的书？”那些书都是霍无疾从前翻烂的，仅仅是看个边页的颜色，都能知道燕锦手上的那本，叫做《计算机编程艺术》。
燕锦缓缓把书合上，上边的书名果然跟霍无疾的记忆吻合，青年道：“你们这个世界的人，很有趣，也很聪明。”
霍无疾笑了一下，道：“如果你对这些感兴趣，我可以教你。”
说完，他将自己刚才跟霍教授的对话，都简略地说给燕锦听，又讲了讲自己对《登仙》这个游戏的猜测。
“有些东西，我因为保密协议的存在，暂时不能告诉你，但这些都只是游戏的核心算法，跟刚才我告诉你的那些，并不冲突。”
霍教授知道他的存在，这一点，燕锦在察觉到对方经脉中的灵气时，就已经有了猜测。
“上次我从你家离开的时候，你父亲就有意无意提起户籍的事情，现在看来，应该是故意说给我听的。”燕锦道。
说完他歪了歪头：“但我好奇的是，即使如今修为倒退，但元婴期的隐身诀，你父亲区区炼气，是如何识破的。”
霍无疾张了张嘴：“……我不知道。”
事实上，要不是燕锦告诉他，霍无疾都不知道，他爹竟然已经能算得上“修士”了。
只能说他隐藏得太好，没让任何人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也好，”燕锦最后道：“他是你父亲，你相信他就行。”
“我只要你记住，有这契约在，无论如何，我们的命已经绑在了一起，谁出事，另一个人都讨不到好处。”
他语气云淡风轻，说出的话却带着一丝威胁，霍无疾哪里听不出来，但却并不因此恼怒，反而隐隐替燕锦心疼。
一个人身处异世，也多亏了燕锦本身实力与心态就足够强大，否则换个其他人如此，怕是早就心态大崩了。
“时间不早了，那你早点休息。”霍无疾看了一眼时间，他们谈完了话，现在已经是深夜十二点。
霍无疾最后走到门边，对燕锦道：“晚安。”
这两个字，通常是这个世界中，关系比较亲近的两个人，在睡前的互相问候。
燕锦侧目看过去，随意挥了挥手：“嗯，晚安。”
等回到隔壁的客房后，霍无疾才有空看《登仙》这次的更新内容，通常更新时间只需要半天，二十四小时后则可以正常登录。
他扫了一眼更新，见评论区十分热闹，全都在讨论新功能，其中关键词“御剑飞行”和“大轻功”，几乎占了这些评论的80%。
霍无疾在论坛往下翻了很久，最后视线中猛然闯入一个十分劲爆的标题。
——【所以一剑霜寒跟燕锦，是在搞赛博对象吗？】
霍无疾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点进这个帖子的。
只见楼主取了这么个具有冲击性的标题后，主楼也放了很多细节证据整理。
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截图，从第一张燕锦跟霍无疾一起，出现在世界公告开始，往后很多次他们同框，基本上都有记录。
一路看下来，就连霍无疾自己都有些惊诧，原来他跟燕锦，已经形影不离这么久了。

第075章 75
这个帖子出现得悄无声息，混迹在一堆有关御剑飞行的标题中，显得毫不起眼，只有对他俩感兴趣的玩家，才会特意点进来。
主楼汇总的各项信息，包括但不限于霍无疾跟燕锦组队进本、过日常、采药，甚至还有他们随意逛街，被拍下来的一些照片。
因为楼主并不是当事人，甚至可能跟霍无疾他们不算很熟，所以有些图片被断章取义。
比如其中一张照片，霍无疾对它倒是有些印象，是在雁荡山上的时候，两人在那边采药，等燕锦站起来时，头顶一片落叶掉下来，霍无疾便伸手给他挡开。
而楼主这照片不知道是怎么拍的，动作刚好停在霍无疾收回手的那一刻，于是两人的动作就显得暧昧不清。
照片上霍无疾像是一只手伸出去，轻轻放在了燕锦的耳侧，手指微微蜷曲的动作，倒仿佛是在细细捻着青年的耳垂。
而燕锦恰到好处地抬头，原本疑惑的动作，在照片上的环境中，反倒是成了他在跟霍无疾暧昧对视。
霍无疾确信，自己平日里克己自持，对燕锦也保持着不算冒犯的距离，当时他们之间的距离，绝对没有照片上这么近。
帖子里的人不知道正主也在看，下边的跟帖都在嗷嗷叫，看上去全是同好聚集着。
1l：「嗑死我了，咱们祖上富得流油！」
2l：「这到底是怎么嗑到的？」
有人在下边表示不解：「这些都是普通日常吧，在座谁没有跟人组队下本，一起刷日常过？」
5l：「你会这么说，那就代表你还没发现重点。」
6l：「重点是下本刷日常吗？重点是一剑霜寒和燕锦啊！你见过一剑霜寒固定这么久跟人组队吗？你见过燕锦除此之外，还跟谁形影不离吗？」
7l：「这两个人，对彼此的态度不要太明显，燕锦可是我追着他喊爹，都不带回头一下的神仙！」
23l：「楼主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据知情人透露，昨天游戏里电闪雷鸣的那座塔，它的所在地，是一剑霜寒肝任务又花费大价钱，送给燕锦的一座私宅。」
34l：「卧槽！那天被雷劈的两个人，是一剑霜寒和燕锦？」
56l：「这算什么，跨物种跨网线恋爱，被GM发现进行制裁？」
61l：「这是在演白蛇传还是七仙女？」
72l：「据说之前燕锦生病，一剑霜寒在边上守着，衣不解带照顾了好几天。」
73l：「等等，NPC也会生病？」
87l：「其实也不怪大家嗑生嗑死，但放眼整个游戏，能跟燕锦近距离相处这么久的，除开一剑霜寒，还真找不出第二个了。」
91：「NPC也有心吗？那这算不算明目张胆的偏爱？」
下边回帖的人越来越多，霍无疾不知不觉间，翻到了三百多楼。
这会儿已经是深夜，霍家其他人已经回房间休息，霍无疾就躺在床上，随后却听到了敲门声。
敲门声不大，三下间奏也很缓，霍无疾不知道自己的感觉从何而来，但他直觉敲门的人是燕锦。
在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霍无疾下意识退出了论坛，关掉那个有关他和燕锦的帖子，然后才起身走过去，将门打开。
开门后，外边就露出熟悉的修长身影，燕锦站在门口，看上去有些神色恹恹的，开口叫了一声：“霍无疾。”
三个字显得有些有气无力，而霍无疾第一时间注意到燕锦过于苍白的脸色，连忙抛却了其他所有的念头，让燕锦进房间来。
“脸色怎么这么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霍无疾让燕锦在床边坐下，转头端了杯水递过去。
燕锦将水放回床头柜上，没有要喝的意思，选择将自己深夜敲门的原因和盘托出。
“没什么大事，只不过你的世界在排斥我，想要将我驱逐出去。”燕锦道。
霍无疾蹙眉，整个心瞬间紧张起来：“现在要回游戏里去？”
一想到上次见到燕锦时，他因为反噬难受不已的样子，霍无疾就下意识将手背放上青年额头。
——果然很烫。
霍无疾道：“契约怎么没用，这次我不能帮你承担了？”
他说完，燕锦听到之后，就眼神古怪地看过来，唇角的弧度像是有些好笑：“你这是病上瘾了？”
不等霍无疾再说什么，燕锦接着道：“情况不同，上次是盛婴丹造成了反噬，这次是世界意识在排斥我。”
“回游戏也不能解决？”霍无疾十分忧心。
燕锦表情懒洋洋的，让人根本就无法正确理解，被世界意识排斥的时候，该是多么难受痛苦。
他点了点头，又摇头：“能解决，但我不想回去。”
青年说话的表情很淡，眉眼间神色倦懒，倒是跟霍无疾有了两分相似。
他这次之所以出来，也是想要印证自己之前的猜测，而这个猜测跟霍无疾有关，准确来说……跟霍无疾身上的契约有关。
霍无疾看着燕锦的表情，没有选择去问为什么，而是道：“需要我做什么？”
“做什么？”燕锦侧目看过来。
他既然半夜敲上霍无疾的房门，那这件事就一定要从霍无疾这里找到解决办法，霍无疾明显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看向燕锦，燕锦的视线因为疲累而泛着雾气，眼睛里仿佛大雾弥漫，随后再穿透薄雾，聚焦在了霍无疾身上。
“你过来。”燕锦忽然开口道。
世界意识的排斥，说起来像是很轻松，但此刻燕锦受到的压力，其实并不弱于当初的雷劫。
那雷劫几乎把他劈了个半死，而此界的天道，也在排斥之下，让燕锦头疼欲摧。
霍无疾看着他们两人之间一臂的距离，稍稍靠近几分，但也记着燕锦不喜欢跟人接触过近，所以没有太放肆。
而燕锦见他磨磨蹭蹭着，实际上也没挪过去几分，蹙着眉啧了一声：“……”
“我过来然后……”霍无疾问。
但他话还没说完，燕锦却比霍无疾动作更快更大胆，青年直接伸手，在霍无疾完全没有防备之下，按在了他的肩上。
随后青年上半身支起来，所居位置比霍无疾更高，便居高临下地道了声：“得罪了。”
随后霍无疾肩上的手往后挪去，最后不容置疑地落在他脑后，微微一用力。
霍无疾没有对燕锦设防，与此同时，在察觉到对方动作意图的时候，他心脏猛烈跳动了一下，完全不带任何反抗的意思，身体前倾而去。
他面前的青年微微弯腰，像是神明俯身见众生，回应着他的信徒。
——燕锦的额头缓缓、缓缓地贴近霍无疾。
两处契约图腾微微发烫，此刻没有任何阻碍地贴在一起，在感知到彼此的存在之后，一股寒凉的气息，忽然从燕锦的额头，缓缓灌入霍无疾的灵台。
霍无疾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只能感受到发烫的契约，还有流经他四肢百骸的凉意，在这样冰火两重天的冲击之下，霍无疾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
两人的灵气无声置换着，由燕锦和霍无疾相贴的额头，形成一个流通点，不断循环往复，如此运行了数个周天。
燕锦微微俯身的动作，让他束好的头发从肩头垂落，开启的窗户之外下起了大雨，夹杂着雨丝的风吹过，令燕锦柔软的发丝扫过霍无疾耳畔。
这股麻痒一直传到了他心里。
霍无疾忍不住睁开了眼睛，眼皮掀开之后，就跟燕锦漆黑明亮的眼瞳对视上。
青年的眼神十分清冽，像是冬日裹挟着细雪的寒风，但又映照出初生的一缕朝阳。
燕锦的视线传来一丝疑惑，但霍无疾见他脸色越来越好，眉眼间的疲色也一扫而空。
霍无疾心中一动。
他从没这样近距离接触过燕锦，往常青年总是跟他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虽然比其他人更加亲近，但总归还是疏远的。
而现在，那层始终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壁障，好像已经悄无声息消弭了。
这一切的源头——都是那个契约。
霍无疾忍不住唇角上扬，眼睛闭也不闭，跟燕锦对视着。
其实，有关刚才他看到的那个帖子，霍无疾心中还有更多的隐秘，连他自己都不敢轻易触碰。
跟燕锦相处了这么久，那个帖子里的照片，有的他有印象，有的他没有印象，为什么独独在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会瞬间回想起所有的细节？
在那样的环境下，青年起身后，神仙似的侧脸，那般颜色，被满山红枫簇拥着。
他想碰的本就是青年耳边碎发，只是最终，却还是克制地拂开了飘落的枫叶，没有沾上青年丝毫。
那些隐秘的，他不敢宣之于口的心思，却在许久之后的今天，隔着一个网线，被局外者看清，误打误撞地捅破。
自此，开了闸的心动，又怎么才能将那覆水收回去？
契约本就是一体，而燕锦通过契约，将两人的灵力循环置换，以此蒙蔽天道，让自己在这世界合理存在着。
在感受到浑身桎梏消失的那一刻，燕锦松开了霍无疾。
霍无疾眼睫微闪，燕锦坐回身侧后，注意到他的视线，随即眉梢上扬：“你这是什么眼神？”
霍无疾撤开视线没有回答，而是问：“你有没有好点？”
“托你的福，”燕锦微笑：“神清气爽。”
不过紧接着燕锦话锋一转，说：“这方法简单，却维持不了多久，往后冒犯的地方还有很多，你最好提前适应。”
青年伸手在霍无疾面前比画了两下，手指所过之处，金色的光带出路径弧度，最后随着燕锦剑指一点，没入了霍无疾的眉心。
霍无疾伸手碰了碰。
燕锦随意道：“这双修的法门你尽快学会，总不可能每次都由我单方面进行，学会了，你自然也会得到好处。”
在他话说到一半的时候，霍无疾的手却猛然一颤，抬眼有些不可置信：“……你说，刚才我们那是在做什么？”
燕锦轻飘飘道：“双修没听过？”

霍无疾当然知道双修是什么意思，这些东西，就算没吃过猪肉，好歹也看过猪跑。
他只是有些震惊于燕锦的随意坦然。
如果霍无疾的认知没有产生错误，类似于“双修”这样的行为，该是跟关系亲密的人进行的。
霍无疾不会觉得燕锦这是看上他了，但如果不是燕锦说这话时，眼神和语气都过于坦荡，其中没有任何旖旎暧昧，他差点就要以为，燕锦看穿了他那些心思，故意诈他。
但燕锦没有。
这要是不问个清楚，霍无疾今晚就别想睡觉了。
“或许在你的世界中，对于双修的认知，跟我们这个世界不一样……”霍无疾顿了顿，道：“在我看来，双修这种事，应该只能跟关系亲密的人做。”
“什么意思？”燕锦就在霍无疾身边坐下，这次倒没有刻意去保持距离，歪歪头看过来，眼睛威胁性地眯起来：“你这是想跟我撇清关系？”
“……我没有。”霍无疾不知道燕锦是真没听懂，还是在装作不知道，只是出于本能地反驳那句话。
“我只是很意外，没想到在你心里，我跟你的关系还算不错。”霍无疾如此说道。
还不错？燕锦将这三个字咀嚼了一遍，莫名品出几分心酸来。
他暂且没有回答霍无疾的话，而是在自己端脑上搜索关键词，紧接着百科就弹出“双修”词条来。
满篇颜色几乎要糊了燕锦的眼睛，他面不改色扫完之后，关掉端脑，转头用一种很微妙的眼神，盯着霍无疾。
燕锦缓缓道：“……原来在你们这里，双修跟床笫之事是绑定的。”
霍无疾没想到燕锦会直接说出来，整个人忽然耳廓爆红，倒吸一口冷气后，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倒也没有……”霍无疾侧目有点不敢看他。
这个角度看过去，燕锦的视线，就又不由自主落在霍无疾耳朵上。
燕锦双手环臂，哼笑一声说：“我说的是双修，而你们认知里的东西，倒是更符合‘炉鼎’。”
“对于修真者来说，炉鼎不具备人权与唯一性，只需学会一门心法几门功夫，身体里有点微薄的灵气，就能直接使用吸取。”
“而用得上炉鼎的，要么品行卑劣，要么天资极差。前者即使问道仙途，也终会被天道清算罪孽，以雷劫抹杀。至于后者……这百十来年，就没见过使用炉鼎者，修为高过元婴的。”
“偏偏有的人就是不信邪，就是狗够聪明，能学会法术修行，他们都下得去手。”燕锦的语气厌恶又鄙夷，似乎连提起相关的话，都觉得十分晦气。
随后燕锦转头看向霍无疾，缓缓开口：“你以炉鼎来谈双修，是在侮辱你自己，还是在侮辱我？”
霍无疾当即摇头：“抱歉，我没那个意思。”
燕锦随后笑了一声：“我知道。”
但霍无疾还是问他：“燕锦，那么对你来说，双修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什么？”燕锦像是逗小狗一样，拨弄了一下霍无疾脖颈上的金铃，随后指腹按在他眉心。
“此刻，它只是一个沟通此界天道的枢纽。”
“行了，”燕锦收回手转身，身形挺拔，背影缓缓离开：“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他开得突然，走得有很潇洒，关门的动作也没有惊动任何人。此夜，只有霍无疾知道他来过。
而霍无疾抿唇伸手碰了碰眉心，仿佛那里还有余温残留。
“此刻只是个枢纽……”霍无疾细细回味着燕锦的话。
他知道燕锦惯常喜欢将话藏三分，他也不怎么会撒谎，往往说的话是真，但其中藏的意思又天差地别。
霍无疾闭目躺在床上，手臂遮盖住双眼，脑子里一直回荡着他们额头相贴时，燕锦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
“除了此刻之外的时间，又算什么……？”霍无疾想了一夜。
反正不会只是“枢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