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斯迈夫人害怕地挽住黛儿,将脸躲在她的身后,安娜也埋在丈夫怀里?不敢再看。
“威廉。”黛儿轻轻出声,下?方那个?暴戾的男人抬起头,长身玉立,风神俊朗,红发耀眼,只?是那双天蓝色的眼眸里?有化不开的痛苦与疯狂,好像仇恨着这个?世界的野兽急于寻找一个?宣泄的出口,让她有些害怕。
黛儿突然?有些怀疑,这种状态的威廉真的会听她的话吗?她知道威廉现在很痛苦,但她知道的恐怕也只?是其中的万分之一……
但是如果她不开口,恐怕菲利普真的会死在这里?,她沉吟了一下?,手紧紧抠住栏杆,抬高声音:“我原谅他了。”
威廉与黛儿对视,似乎是在确认她是真心实意的,还是只?是顾全大局。黛儿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好像安抚一个?发狂的野兽那样温柔坚定?。
威廉慢慢抬起脚,让开一步,死里?逃生的菲利普痛哭起来,却不敢发出声音,只?能捂着嘴巴蜷缩着身子,被仆人们抬出大厅。
夜晚,黛儿端着烛台走进威廉的房间,若隐若现的烛火中能看见她漂亮的真丝睡裙,配上她的美貌,好像黑夜里?走出的精灵。
威廉从?床上坐起来,微微皱眉:“你做什么?”
黛儿将门反锁,把烛台放在床头柜上,坐在床边,垂着眼睛,湿漉漉的黑发垂在脸边,看上去妩媚又温顺。
两人相顾无言,有些尴尬,气氛也越来越旖旎,还是威廉先受不了,清了清嗓子开口:“你应该知道了吧,我派人去查洛克伍尔德准备送给你做周年礼物,但是我失踪了,他们只?能告诉你,你为?什么不去揭发他?”
“是的,我知道。”黛儿点点头,当她听说那个?失踪生死未卜的丈夫暗地里?在偷偷为?她调查曾经的仇人,一时?有些不敢相信。
原来威廉在背后为?我做了那么多,哪怕我和他没有尽到一天夫妻的关?系……黛儿本?来是想揭发报仇,为?贝格讨回公道。可是她坐在书桌前对着证据沉思了好久,终于是放弃了,将所有的文件塞进了书桌抽屉的最?底下?。
现在正是卡斯迈家族最?困难的时?候,她这个?时?候得罪洛克伍尔德,得罪大公,得罪托雷,就是将庄园里?的所有人弃之不顾,她做不出这么不仁不义的事,她相信贝格也会理解她,毕竟贝格对自己?最?好了。
“又是为?了我们吗?”威廉明白了,情绪又有些暴躁起来,他努力压低声音,怕吓到黛儿:“我不需要你为?了我们委曲求全……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窝囊没用,事事都需要你来牺牲自己?的幸福,压抑自己?的本?性?”
“不是的,我是为?了我自己?。”黛儿垂下?眼睛,声音也带上了点鼻音:“这是我们的底牌,托雷在位这个?可以自保威胁,托雷倒台这就是投诚的敲门砖!” “不需要!”威廉恨透她这副冷静的模样,捂着脸:“如果不能让你自由快乐,我倒宁愿当初……”
“……从?没有娶你。”
黛儿心里?猛地一空,哪怕是之前关?系再恶劣的时?候,威廉也没有拿他们的婚姻说过事,他是喜欢她的,一直都是。黛儿摸索着拉住威廉的手,却没有摸到他们的婚戒,顿时?慌张起来,她听说了威廉被一家好心人救下?的经历,起初不以为?然?,现在才猛地想起。
黑暗中,威廉似乎也感受到她的不安,回握住她的手,轻声道:“被人偷走了,我没有背叛你。”
黛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威廉的手温热的让人安心。让威廉找个?情人生下?继承人这件事当初还是她提的,现在却不知怎么排斥起来。她想了想,开口问道:“你接下?来打算留在雾都吗,还是回西印?”
威廉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她的手背,似乎在思考,终于回答道:“我要回西印,我劝说不了托雷,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气愤填膺的将士们杀死,我至少也要回到西印安抚他们,告诉他们自己?没有被抛弃,并不是孤立无援的,我们要拿回哈明那!”
“不要回去。伯爵已?经去世了,我们不能再失去你了,你让我们两个?女人拿这个?偌大的家业怎么办?”黛儿扑进他的怀里?,像小女人那样示弱,声音颤抖,似乎真的在害怕:“我们需要你,我也需要你,不要走好吗?”
威廉愣了一下?,缓缓推开她,沉声道:“我必须回去,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尊严与荣誉。”
“你太自私了!”黛儿的声音又变得冰冷无比,直起身子,威廉还没有反应过来,大腿就被一个?坚硬的东西抵住,接着安静的夜晚响起子弹上膛的声音。
“作为?卡斯迈家的少夫人,我需要你留下?,不惜一切代价,哪怕你是一个?残疾。”枪口用力压下?,威廉觉得就好像锋利的剑刺进肉中,也扎进心里?。
“为?什么连你也要逼我……”威廉明明可以一把折断黛儿的手腕,却一动不动任由她拿枪指着,突然?想哭。
他觉得自己?病了,从?西印回来就病了,他控制不住地颤抖,想要将一切都砸烂,想要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
“因为?在你失踪的这段日子,我又想起了小时?候就明白的一个?道理……”黛儿哽咽起来,空着的手擦着自己?的眼泪:“这个?时?代吃人,更吃女人……哪怕我做再多,再厉害,终究不是男人,哪怕你是一个?残疾也能让我们不受欺辱地活下?去……”
“作为?少夫人,我……”
“如果是作为?你呢,黛儿,作为?你自己?,你要怎么做呢?”威廉打断她的话。
“作为?我自己?……”黛儿愣了一下?,眼神里?第一次充满迷茫,她真实的想法到底是什么样呢?
谎言说多了,她把自己?都骗了。
一阵风吹来,烛台熄灭了,房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就好像大脑里?最?后一根弦绷断,黛儿关?上枪的保险,将它抛到地毯上,搂住威廉的脖子,冲动地吻了上去。
两个?人倒在床上,忘情地拥吻,压抑许久的情绪全都爆发,爱恨决堤。
“我爱你……”黛儿闭上眼睛,眼角泪水滑落。
她想,应该是从?很久以前,箱子被打开时?,看见的那一抹如火的红发开始的。颜善町
威廉的动作却一下?停住了,深吸了几口气,苦笑了起来,眼泪一颗颗砸在黛儿身上:“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他以为?黛儿只?是想用身体?把他留在西印,于是失望地起身披上睡袍,赤脚走了出去。 门轻轻关?上,漆黑的房间里?传来抽泣声,慢慢变为?痛哭,闻者?心碎。
第112章 维恩(一一二)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更好的消息, 维维,你先听哪一个?”本熟络地推开维恩家的大门,和姐姐姐夫打过招呼之后, 就大大咧咧的坐下, 身上还带着外面冰冷的寒霜, 接过热茶喝了一大口, 面色又红润起来。
“先听好的吧。”维恩将头从书里微微抬起, 黑色的长卷发扎了个马尾垂下来, 见怪不?怪地回?答道。他搬到南多尔福郡已经一年多了, 这期间?三家人因为生?意的原因关系十分密切,本又是那种家长都喜欢的乖孩子的样子,嘴甜哄得姐姐都要认他做干弟弟了。
“你的学位证书发下来, 恭喜你, 也算是受过高等教育了。”本从?怀里掏出两封信丢在他面前,“另一封是外?面信箱的, 没?写名字, 但地址是对的,也给你先拿进来了。”
维恩眼睛亮了亮, 笑?了起来:“这还真是个好消息!”虽然是只有一年制的大学, 含金量不?是那么高,但他也确确实实通过了几门考试。和曾经大字不?识近乎文盲的自己比起来, 已经进步很多很满意了。
“更好的消息是什?么?”维恩随手抓起那个没?写名字的信封,注意力还在本的身上。
本得意一笑?, 放下水杯, 站起来大声宣布:“我要和韦尔希小姐订婚了, 就定?在圣诞节后一天!到时候你还有姐姐姐夫还有崽崽们都要来捧场!”
“真的吗哥!”旁边房间?的门一下打开,乔治猛地窜出来, 手上还拿着批改了一半的作业本,奈奈跟在身后探出脑袋。“你怎么不?先告诉我们家人,反而先告诉维维啊?”乔治抱怨道。
“恭喜!我一定?全家到场!”维恩鼓起掌来,“真是太?好了,最近也赚了不?少钱,可要准备一个盛大的婚礼!”
“那是当然,债也差不?多要还清了,根本就不?用麻烦表哥。”本喜滋滋地叉着腰,恨不?得让所有人都来分享他的喜悦:“维维,多亏了你,你真是我的幸运天使!”
“说的真肉麻……”维恩失笑?地摇摇头,垂眼去看手中的信,这一看,惊得他一下站了起来。
“怎么了?”本和乔治被他吓一跳,连忙问道。
维恩反复看了眼寄信人的地址与名字,抬起头,不?敢相信地亮给他们看:“是安塞尔寄过来的……”
按理说是不?可能的,他搬到这里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他现在的住址也和乔治一家离的挺远,怎么会被发现?
他抬起眼,怀疑地看向不?靠谱的兄弟俩:“你们两个谁说漏嘴了?”
乔治叫冤:“哪敢呀,生?怕多说一句坏你事,我们俩嘴可严了。不?信你问沃蕾姐姐。”本跟着点头,态度诚恳。
维恩将信将疑地拿起信封走到房间?,关上门,点上蜡烛,将洁白?的上面布着银丝花纹的信封来回?翻看,或许是他的错觉,他觉得这信封上带着一股熟悉的淡淡的香气。
他凝视着精美的火漆,取来小刀,犹豫了半天还是没?舍得裁掉,于是便在信封最顶上开了个小口,将里面四折的浅紫色信纸取出,小心翼翼地展开。
入眼依旧是那隽秀清逸的斜体字,维恩克制住内心的悸动,眼神来回?移动好几次,才终于聚焦在第一行称呼上:
“我慷慨的素未相识的朋友……”
维恩皱起眉头,脸上的红晕退去,偏了偏脑袋,觉得有些不?对,也顾不?上紧张,一口气通读了下去,才明白?安塞尔写这封信的原因。
原来是他前不?久捐款的一个大型慈善活动,安塞尔竟然是主办方之一。这个认真礼貌的人从?机构那里询问到捐款人的住址,给所有人都手写了一封感谢信。
信很简短,表达了感谢与祝福,并且陈述了募捐得来的钱款将投入的用途。语言礼貌得体,用词谦卑平和。
维恩哭笑?不?得,知道对方并没?有认出自己,只是群发了一封感谢信,心里既是庆幸又有点失落,他反复地将信读了好多遍,试图凭借文字在大脑中拼凑出安塞尔写下这封信时脸上温柔浅淡的笑?容。
之后他就一直将这封信贴身放在身上,时不?时都要掏出来看看,吃饭的时候看,坐车的时候看,晒太?阳的时候看,有的时候珀莉让他上楼拿个东西等了半天也没?有拿来,一上楼才发现维恩正站在门口对着浅紫色的信纸发呆。
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持续了几天,一天午夜他猛地惊醒,汗流浃背,微卷的黑色长发披在纯白?的睡衣上,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似乎还没?有从?荒诞的梦中醒来——
他手忙脚乱地从?枕头下面取出那封信,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突然有点想哭,不?得不?悲哀地承认:我想他,我想安塞尔……
他坐在床上发了好久的呆,终于在外?面的天空放出第一缕阳光的时候,手脚并用地爬下床跑到书桌面前,摊开崭新的信纸,羽毛笔饱蘸墨汁,一笔一划地写了封回?信。
将信投出去之后,维恩一直惴惴不?安,信中不?仅回?应了对方的感谢,还自顾自地说了些生?活中细碎的趣事,他不?知道这样的行为会不?会太?唐突了,安塞尔只是礼貌地感谢,自己却得寸进尺地结交起来。
但维恩觉得安塞尔不?会介意,甚至还会给他回?信。维恩会这么想,只是因为他是安塞尔。
等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久到维恩几乎要放弃。
但他终于在一个出太?阳的早晨,从?信箱中取出一封纯白?底银印花的信。 一开始安塞尔只是礼节性地回?复,措辞还很疏离,但是维恩坚持不?懈地在收到回?信的第二天再?寄出一封信,从?南多尔福郡的风土人情到养宠物?的心得,从?看过的书的读后感到对世界大事的讨论,他每次都会在信中留下几个问题,确保安塞尔会继续给他回?信。
久而久之,安塞尔的回?信的篇幅也越来越长,里面的内容也渐渐涉及到日常生?活中,十来张信纸是常事,偶尔里面还会塞些速写的珍珠的画像。在信的末尾也会默契地留下些可以?讨论的话题,然后依依不?舍地补上一句“期待您的回?信”。
他们成?了笔友,进行了长达一年的通信。
或许是只通过信件交流,维恩觉得安塞尔似乎没?有平日里那样包袱重,偶尔也会在信中抱怨糟糕的天气,点评周围甜品店推出的新品,事无巨细地分享着雾都发生?的各种事尤其是每次必定?汇报的下水道改建进程,维恩看了总是会忍不?住笑?出声,真是不?论什?么时候安塞尔都忘不?了这些东西。
他睡前一遍遍地翻看这些信件,脸色微微泛红,笑?意根本止不?住,好像安塞尔正坐在他的对面碎碎念着,可能是浅紫色印花的信纸带给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安塞尔的语气有些软软的,日期越近词句之间?的依赖就越明显,有时带着点撒娇的既视感,还会俏皮地称呼他为A先生?——这是因为他捐款的时候是匿名,而匿名的第一个字母就是A。 他有些荒谬地觉得好像他们正在恋爱一样。这个想法一出,维恩整个人都打了一个寒颤,面无血色,赶紧把几十封信又看了一遍,越看越觉得其中暧昧的氛围几乎有了实体,完全无法忽视。
而真正让他确定?这一点的是月末的一封信。
那封信表面上看上去与平时别无二致,甚至火漆盖得要更加歪扭一点,但是打开信封之后,一股很香的气味扑鼻而来。
干净温暖,带点皮革的欲望的味道,包裹着柑橘与鸢尾的甜味,柔和地融进圆润的脂粉香气之中。
维恩记得这是那天安塞尔教他骑马时特意喷在后颈上的香水味,暧昧又绵柔,而现在却被喷在信纸上。
维恩的心跳漏了一拍,低头去看信,可这香味却缠绕在他的鼻尖,让他心烦意乱。
信的内容非常正常,就好像老友轻松自在地交谈,除了最后一句。
维恩死死地盯着最后一行,手脚冰凉:
“您想见见珍珠吗?”
“我们见一面吧。”
直白?又委婉,维恩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安塞尔写下的。
安塞尔爱上了A先生??甚至还主动提出了见面,维恩深吸了一口气。
那我怎么办?
虽然他就是A先生?,信里所有的内容都是他亲自一笔一画,一词一句写上去的。和安塞尔相谈甚欢,频繁通信的人是他。
但又不?是他。
信中的A先生?是有学识又富有的绅士,而他维恩是仆人出身,有着太?多龃龉,他永远无法像信中表现的那样风轻云淡、宠辱不?惊。文字是他修饰过的,而真实的他一地鸡毛。
因为太?久没?见到安塞尔,太?久没?有被那样坚定?温柔地拥抱,他难免有点敏感,又开始自我贬低,退缩起来。
维恩突然后悔那天给安塞尔回?信的决定?,才让一切又变得不?可收拾起来。这一年来他真的每天都在被幸福包裹着好像做梦一样美好,所以?才会在梦醒时,不?知所措。
他犹豫了好久,将信纸放在鼻子下面深深吸了一口气,甜腻的香气冲得他有些晕晕的,安塞尔现在的心情也像这香水一样甜蜜吗? 为什?么要用和那天一样的香水,你像曾经爱我一样爱上了A先生?吗?天芥菜的花语不?是忠诚与献身的爱吗?你放弃我了吗?
维恩好像突然有些深有同感自己将这一世的安塞尔和前世的安混为一谈时,安塞尔会有多伤心失望了。
他嫉妒地将信塞在抽屉最下面,抱着被子闷头扑到床上,决心这次不?再?回?信,把这个荒唐的关系就此终结。
安塞尔或许是习惯了维恩第二天就寄出回?信,再?经过一天半的车程到他手上。而这次打破常规让他有些焦急了,也破天荒地在没?有收到回?信的情况下接着给维恩寄了第二封信。
维恩从?信箱里拿出信,这次没?有专门回?到书房拿裁纸刀,而是就这么站在信箱旁碾开了火漆,取出了信纸。
信上的字迹有些杂乱,好像书写者心神不?宁慌乱无比,甚至有几处收笔的地方有些洇墨。信里为自己的唐突要求道歉请求维恩原谅,并再?三保证“在没?有得到您的允许下不?会擅自拜访”。
信的末尾写道:“希望能够继续保持笔友的关系。期待您的回?信。”
如此卑微,如此急切……
维恩苦笑?了一下,就这么站在那里,像一座雕塑,寒风猎猎,拿着信纸的手指几乎要被冻僵也没?有察觉。
另一边,雾都,艾姆霍兹庄园。
安塞尔又一次确认信箱中没?有来自南多尔福郡的信件,失落地叹了一口气。
他戴上口罩手套,抱着珍珠来到花园,躺在秋天发黄的草地上。
“你说他还会给我回?信吗,我是不?是吓到他了?”安塞尔轻轻开口,好像在自言自语,又好像在和珍珠说话。
珍珠有些不?明所以?地舔舔爪子,直接踩上安塞尔的胸口想要睡在上面。
安塞尔吃痛,轻呼了一声,赶紧伸手将她托起,举得高高的,笑?眯眯地打趣道:“珍珠,看来他一点儿?都不?想你!”
他虽然笑?着,但眼神里藏着浓浓的忧伤。他说的是猫,又何尝说的不?是自己?
其实维恩完全误会了,他们之间?的信只有最初的几封是在安塞尔不?知道他的身份的情况下交换的,那个时候安塞尔只把他当作志趣相投有共同话题的笔友,聊的内容也只是些公事书籍之类的。
直到安塞尔碰到回?雾都实地考察改建工程,准备写篇报道的露西亚。
安塞尔和维恩是当初极少数支持她写作的人,她对他们都很亲近。所以?这个天真不?设防的少女见到安塞尔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猜猜我在南多尔福郡遇到了谁?”
露西亚离开之后,安塞尔回?到书房,将和A先生?的信重新都翻出来,细细地重新看了一遍。
南多尔福郡离雾都有一天半的车程,一来一去就是三天时间?,可他每次都能在自己寄出信后第四天早晨收到来信,也就是说维恩总是收到信便立马回?信,一刻也不?耽误。偏偏书信的质量又是那么高,密密麻麻,字迹工整,努力又笨拙地找着话题,认真仔细地回?答他的问题。
安塞尔用的就是自己真实的姓名和地址,所以?维恩一定?知道和他通信的是谁,他的所有小心翼翼,所有情不?自禁都是因为自己。安塞尔想到这里,忍不?住露出温柔又欣喜的笑?容。
也不?怪安塞尔一开始没?有辨认出维恩,实在是维恩的变化?太?大了。他们曾经在一起的时候,虽然安塞尔温柔安静,但总是在谈话中占着主导的地位,维恩很少会主动表达自己的想法,只是被动地搭着话。
安塞尔觉得他心中藏着很多事,所以?也想引导着他向自己倾诉,但是没?有成?功,如果?安塞尔不?说话,维恩就更倾向于和他拥抱接吻,恨不?得整个人黏在他的身上。
而在信中,维恩大胆地畅所欲言,安塞尔能看出他这一年时间?看了很多书,而且也是真心喜欢上了读书,不?论在讨论哪个作者,维恩都能发表几段有理有据的评价。
比起之前的包容迁就,他们的灵魂与电波变得更加契合。
安塞尔对着信纸发了好一会的呆,终于笑?着动笔。
那是他第一次在信中开始讲述自己的日常生?活,分享自己的情绪。
就像维恩克制不?住地给他写信一样,他也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维恩现在的生?活,想分享他的喜怒哀乐,就好像自己还陪在他的身边。
安塞尔将珍珠抱得高高的,苦笑?着微微皱起眉头,好像很无奈:“是我暗示得不?够明显吗?”
那个香水他只在维恩面前用过,难道维恩觉得他还会再?在别的人面前用吗?
“还是说,他只是不?想见我,又想断了联系远远逃开了?”安塞尔的声音低落。
珍珠被托着腋下腾空,有些不?舒服地挣扎了一下。安塞尔坐起身子将她抱进怀里,脸靠在小猫毛茸茸的脑袋上:“珍珠,你想他吗?”
珍珠“喵”了一声,打了一个哈欠。
“……什?么?”安塞尔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认真地听着,然后轻轻蹭蹭她,闭上眼睛,笑?了起来,语气委婉眷恋:“我也是……”
我也……好想他,好想维恩。
珍珠从?他的怀里窜出去,轻盈地落在地上,回?过头嘶哑地“喵”了一声。
安塞尔还想说什?么,背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安塞尔回?过头,看见卡罗跑过来,气喘吁吁:
“少爷,不?好了,建筑队那里出事了!”
维恩逃避了半个月的时间?,终于调整好心态,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写了封回?信——他还是舍不?得断掉这条和安塞尔唯一的联系,哪怕是一个假身份,他也希望能继续参与安塞尔的生?活。
他来到邮局,想要给雾都寄信。
邮差抬眼看了这个有些憔悴的漂亮男人一眼,摆摆手:“寄不?了,雾都那边现在不?通信了。”
“为什?么?”维恩愣住了,他就半个多月没?有关注那里,怎么不?通信了。作为大英的都城,不?通信实在是匪夷所思。
邮差一边分着信,一边为他解答:
原来就在半个月前,在地下修建下水道的一支施工队,凿开坚硬的石块,挖出了一窝死掉的老鼠。
老鼠浑身肿胀,布满黑色的结节,七窍流血,已经开始腐烂。
施工队的人害怕携带可怕的病菌,但是地下又不?能够直接就地焚烧,只能穿上防护服将死老鼠偷偷转移到地面上统一处理。
本以?为做了防护便没?有事了,担心影响工程进展也影响自己的薪水发放,于是便统一口径隐瞒了这件事,没?有上报。
但是,负责烧毁相关器械的几名工人舍不?得高档精密的零件,偷偷从?火中将它们取了出来,带回?家转手卖掉,换了几天的晚饭钱。
第二天,他们起床时觉得身体很不?舒服,但还是坚持上工,而沾染了病菌的零件在城市中辗转流通。
病菌不?断繁殖传播,城中病倒的人越来越多,死老鼠也在大街上随处可见。
大型的工厂开始停工,聚集的人群也被驱散。人们都关在家里。
路过一扇紧闭的门,你永远也不?知道,里面的一家人有几个生?病了,有时候门很久不?开,你也无法确定?里面的人是病重无力还是已经死绝发臭。
火葬场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运转,滚滚的黑烟笼罩在雾都的天空,就像死亡的阴影。
鼠疫,爆发了。
信封从?维恩的手中滑落,与此同时,一颗泪水也砸在地上。
他慌乱地转身冲到街上,向着火车站的方向狂奔,期间?他与一辆自行车相撞,他爬起来好像被撞蒙了,大脑一片空白?,浑身都像散架一样。
骑着自行车的青年看着变形的车轱辘,想要骂他,维恩一声不?吭从?口袋掏出钱包抽出几张钞票扔给了年轻人,然后拖着流血的腿一刻不?停地赶往火车站。
售票员正在整理票据,突然一个狼狈的黑发青年扑到窗口,俊美的脸上表情扭曲,几乎是大声喊道:“有没?有去雾都的票!”
售票员被吓呆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俊美男人好像小孩一样哭着锤起了桌子:“我要去雾都!”他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塞进小小的窗口里,然后手指颤抖地去解着手上昂贵的手表:“我把所有钱都给你,多少钱都行,我要去雾都!我要去雾都!”
“客人,您冷静一点,已经没?有去雾都的车了……”售票员推开他递钱的手,解释道。
“我来晚了吗,那我明天再?来……”维恩哽咽着吸着鼻子,现在才下午三点怎么会没?有车了,他就是自欺欺人,“明天一早我就来……”
“不?是的。”售票员这几天见多了这种人,一看就知道有很重要的人还留在了雾都里,“客人,短期内都没?有了,雾都不?通车了。”
售票员以?为维恩会听不?进去,可没?想到他一下就停住了哭泣,脸色苍白?,无力地瘫软在地上。
前世,他正好在鼠疫爆发之前随着希金斯去了法国,而当他回?来的时候,瘟疫已接近了尾声,可尽管如此,依旧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而这一世,他又把安塞尔一个人留在了雾都城内。
这是他离开艾姆霍兹庄园的第二年零一个月,也是他和安塞尔重新联系上的第十一个月。
几天前,雾都,封城了。
他和爱人,一个在城外?,一个在城内。
第113章 维恩(一一三)
城外的人觉得城内已经化作人间炼狱, 然而城内还是有人在沉沦之中苦苦维持秩序。
正在雾都医院进行交流学习的谢恩贝尔医生早在第一例病人出现时,就前往了现场,检查了一番之后?留下了一些药剂处方, 并且嘱托附近的人注意隔离, 有相似的症状及时通知?他, 不收取看诊费用。
清洗消毒之后?, 他找到?了市秘书长, 告诉他恐怕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这像是腺鼠疫出现的预兆。 这个市秘书长就是之前和安塞尔与维恩见过的那个, 他对这个外国的交流学者很不客气,让他不要危言耸听,做好?自己的事情。
谢恩贝尔本来也不是这方面的专家, 又不擅长与?人交际, 只能就此?做罢。但还是抱着对学习的热忱在空闲时候满城出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