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去找你的时候,听见你和卡罗说话了。”梅林紧紧地揪着自己泛色的裙摆,嘴唇颤抖:“是不是因为我,金找你麻烦了。”
维恩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很认真地问道:“你喜欢金吗?”
梅林用力摇头:“我不喜欢他,我讨厌他还来不及。可是他一直缠着我,还不准我和别人说话,我害怕他。”
维恩有点意外,因为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上一世梅林虽然对他有好感,但最后还是和金结婚了。他们婚后不久便搬出了庄园。从那以后,维恩就再也没见过梅林,倒是偶然听人提过她离开庄园后的情况,但现在一时也记不太清楚了。之前说过,喜欢他的人很多,他只对有钱有权的有印象。
“我喜欢……”梅林垂下眼睛,有些扭捏:“温柔一点的又聪明的男人……”
“我也是。”维恩压根就没觉得这两个词和他有关系,所以也没听懂梅林的意思。反倒是这两个词,让他想起了安塞尔,于是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
“什么?”梅林没听懂他说话,不过也不在意,维恩因为口吃不爱说长句,表达的意思经常含糊不清,她已经习惯了。
维恩有些心虚地没有接话,他见过的那些带着漂亮小厮的贵族多半都是有些私情的,可谁也不会把这些放在台面上明明白白地讲出来,就像之前人人都知道他是安塞尔的情人,可出了卧室,他还是得装样子喊主人。
这个时代同性之间是有个罪名的,叫sodomy。
又安慰了几句梅林,把草图给她之后,两个人都各自回去。
快要走出花园时,维恩听到一声细微的猫叫。
庄园里只有一只猫,是安塞尔养的珍珠,长得很漂亮,浑身是米白色,没有一根杂毛,但性格有一点凶,喜欢呲人。安塞尔以前开玩笑说维恩就是珍珠变成人,漂亮又暴躁,那时维恩正好抱着珍珠盘腿坐在床上,听到这话,和珍珠一起呆呆地抬头看他,两双绿色的眼睛像宝石一样剔透。
正在整理衣服的安塞尔忍不住走过来,一手撑着床,另一只手捋起维恩耳边的碎发,维恩能感到他的目光在自己的嘴唇上停留了一会,但最后安塞尔还是轻轻地在他鼻头落下一吻。
就好像羽毛拂过,痒痒的。
维恩担心这么晚,珍珠在外面会不会有事,于是急忙循着猫叫声去找。
拐过一个拐角,就看见一棵大梧桐树,树下放着一盏提灯,一个穿着单薄睡衣的青年双手扶着树,一只脚已经踩上去,似乎打算爬到树上。
“少爷?”维恩惊讶地出声,青年回过头,露出冻得红红的鼻头和眼尾,看上去有些无辜,那只踩在树上的脚也悄悄地放下来,似乎想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维恩来不及管安塞尔的动作是不是有些不够绅士,他满眼都是那件薄薄的在提灯的光下几乎能透出里面肉色的睡衣。于是连忙脱下身上的外套,几步冲上前,将安塞尔紧紧裹住。
他的动作过于熟练,就像以前无数次抓到安塞尔生着病还开着窗户吹风。一手拢住外套的领口,另一只手伸到安塞尔的背后,确认都包好之后,维恩有些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背。安塞尔被这种亲密的动作惊到,露出疑惑的表情,正想后退,突然感到冻僵的脸上贴了一个温热的软软的东西。
这是维恩例行检查的最后一步,用脸蹭一蹭安塞尔的脸。一是看看对方有没有冻着,二是向敏感的恋人传达“我不生气,我只是担心你”的意思。
安塞尔显然接收到了他这个信息,身体连带着声音都僵硬了:“维恩?”
维恩如梦初醒,真是奇怪,明明上一世也和安塞尔分开很久了,为何这些动作却如此自然?他想,或许是庄园熟悉的环境勾起了他的记忆。
可这次记忆回来得太不是时候了,他毫不怀疑如果面前的人如果不是安塞尔,他现在已经被一拳揍在脸上,然后再被其他仆人拖走,逐出庄园了。
“对对对不起少爷,我我只是想起了我的弟弟。”维恩急中生智想出了个借口。
“你有弟弟?”安塞尔的琥珀色眼睛里充满怀疑。
完了!维恩忘了前段时间升职的时候,刚交的家庭信息表,安塞尔肯定认真地看过。他满脸通红,努力找补:“不不不不表——表弟。”
安塞尔的眉头还是微微皱着,这种动作就算是表弟也太超过了,更像是……安塞尔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词,“耳鬓厮磨”,他深深地看了维恩一眼,似乎在为这个漂亮仆人不被世俗接受的感情担忧。可同时他心里又有种空空的凉凉的感觉。
维恩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还以为自己糊弄过去了,松了一口气,转移话题:“少爷这么晚,你在这干什么?”
安塞尔抬起头,维恩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一根粗壮的树枝上趴着一个白色的毛茸茸的生物,正可怜兮兮地冲他们喵喵叫。
原来是珍珠爬上去下不来了。
“我把它抱下来。”维恩很高兴这个话题被带过去了,立刻卷起袖子,蹭蹭两下就爬上树,看上去轻松无比。对他来说,上树摘果子捉虫子就是家常便饭。
安塞尔紧紧抓着外套,仰着头看他,有些担心:“你小心一点,珍珠有点凶,你别被它抓了。”
“放心。”维恩说话间已经爬到珍珠的身边,珍珠一跃而起,弓起身子冲他嘶叫。
维恩和珍珠交手过不知道多少次,脾气早就摸熟了,他一下托着珍珠的两条前腿,将它抱起来,搂到怀里,还没等它张嘴要咬,快速地撸了两把它肚子上的毛,珍珠瞬间熄火,眼睛眯起来,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胆小的小姑娘。”维恩拍拍它的脑袋,珍珠有些不满地用蓬松的尾巴扫过他的脸,引得维恩哈哈大笑起来。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发自真心地大笑,珍珠的举动让他想起了从前在庄园的日子。
他和安塞尔分手后,珍珠就不吃不喝,安塞尔给他写了封客气的信,他却只当是这个体面的男人在含蓄地挽留他。直到听说珍珠没能挺过那个冬天,他才意识到他和安塞尔的爱情也像珍珠一样死去了,再无回旋的余地。
安塞尔本来以为维恩会被珍珠抓伤,可下一秒,人猫突然如此和谐,仿佛多年的好友,忍不住也笑了。眉头一下展开,就好像化冻的春水。
维恩抱着猫爬到主干的地方,然后先把猫递给安塞尔。当他背靠着树干,伸长腿,正准备跳下去的时候,却看见安塞尔把珍珠放在地上,然后走到他面前,仰起头伸出手,笑着看着他。
维恩的心怦怦跳了起来,他没想到安塞尔会主动伸手接他。他有些迟疑地将手放在安塞尔的掌心,几乎认为这是个幻影,一碰即散。
可安塞尔紧紧地拉住他的手。和之前剧院时那个虚虚的一牵不同,安塞尔的手掌冰冷有力,和他的笑容语言一样,给人一种坚定不移的感觉。
他的指头扣住维恩的手指,在夜风之中,两个人似乎都有些颤栗。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安塞尔站得太近了,近到和树干之间只留了恰好一个人的位置。
维恩为了不擦破自己的衣服,只能向安塞尔靠去,他跳下来,仿佛直接跳进了安塞尔的怀里。落地的一瞬间,维恩的一只手和安塞尔紧紧牵着,另一只手为了平衡扑在安塞尔肩上。安塞尔的呼吸,发丝还有冷冷的寒霜的气息包裹了他。
就好像一个拥抱,事实上,维恩几乎要放弃思考,将面前的人搂进怀里。
可他没有。
他反而很快地松开手,在安塞尔疑惑的眼神中,紧贴着身后的树,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那天晚上,他落荒而逃。
蜷缩在冰冷的被子里,夜不成夜,梦不成梦,前世今生纠缠不停,令他眩晕恶心,仿佛走在万米高空的玻璃栈道,突然脚下凭依破碎,所有的冷静,粉饰的太平具化作坠落的碎片。
不要再靠近他了。维恩告诉自己。
可脑海里却不断地回想起过去的点滴。他的笑,他的泪,他柔软的嘴唇,他修长的手指,他的声音,他的气息,他的呼吸,他慢慢变快的心跳,他渐渐收紧的怀抱……都化作无边光彩流转在昨天那个凉夜里沉静温柔的琥珀色眸子中。
好不容易熬到起床的时间,他拖着在梦与现实间迷茫不堪的身子跑到洗衣间。他看见安塞尔的洗衣女仆手上捧着一盆衣服慢慢走来,在最上面的正是他的外套。
“可以把我的衣服给我吗?”维恩走上前去,“洗的话,我今天就没得穿了。”
他翻开那件外套上的领子,上面用针绣了维恩的名字。女仆似乎也乐得帮这个漂亮礼貌的男仆,于是便任由他拿走了。
维恩拿着衣服,走到走廊的一个无人的角落里,慢慢地将外套举到鼻子前。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他觉得衣服上残留着安塞尔的气息,那种冷冷的又很柔和的香味,他用力地吸了一口,然后将脸埋进去,就好像之前无数次在安塞尔起床后埋进他的枕头一样。这样的气息让他感到很安心,他重生以来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虚虚地飘着,现在才有一只手拉着他,让他不至于流浪。
脚边似乎被什么蹭了一下,维恩从衣服中低下头看,是珍珠。
他的心跳几乎要停止了,就这样双手捧着安塞尔穿过的外套,慢慢回头,与身后穿着风衣戴着帽子满脸微笑的贵族对视。
“早上好。维恩。”安塞尔双手撑着手杖,长发全塞在帽子里,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痴汉般的动作,温柔又缓慢地开口:“一起去散步吗?”
因为维恩没有合适的衣服,奥利很快为他找来了安塞尔的风衣与帽子。
一下彻底被真实的安塞尔的气息包围,维恩有点不知所措,他看了看正在抚摸马脖子的安塞尔,都有些怀疑对方是故意的。
可他立刻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安塞尔那么严肃认真的人怎么会拿他调笑。
维恩抱着珍珠,替代了奥利的位置,跟着安塞尔的马,慢慢地向庄园外雾气更深处走去。
直到庄园渐渐看不见,整个朝雾中好像就他们两个人,维恩忍不住开口:“为什么和我,不是奥利?”
安塞尔停下马,回头看着他,轻声回答:“珍珠不让奥利碰。”
确实,珍珠脾气很大,和奥利尤其不对付。维恩有些失落地笑了笑,摸摸怀里的珍珠。
安塞尔沉默了一会,问道:“你本来以为是什么原因?”
维恩勾起嘴角笑了,他一只手搭到马的侧面,仰着头,平直的锁骨从衣领里露出来,美丽的绿色眸子紧紧地盯着安塞尔,声音低沉磁性,却带着一种上挑的轻浮:“因为我漂亮。”
安塞尔冷静的眼神滑过他的脸,锁骨,胸口,腰,腿,然后点点头,一本正经地开口:“你确实漂亮。”
维恩脸红了,安塞尔的话听上去很真诚,比那些阿谀奉承的杀伤力大多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安塞尔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你会骑马吗?”
维恩会,但是他目前为止的经历让他不应该会,于是他摇摇头。安塞尔微笑着弯下腰,向他伸出手:“如果你能在下个月狩猎宴会之前学会,我就带上你。”
维恩拉住他的手,稍微一用力,就上了马,像贵族小姐一样侧身坐在了他的前面。“坐好,转过去。”安塞尔的声音带着笑意,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维恩也觉得自己有些滑稽,连忙抬起一条腿翻到另一边,面向前方坐好,还没开口,安塞尔的双手就从他的腰间伸到前面,拉起缰绳。这个动作就好像从后面搂住他一样。
“抓住。”维恩已经失去思考能力了,安塞尔说什么他做什么,连忙将珍珠放下,双手夹在安塞尔的两手之间,虚虚地拉着缰绳。
安塞尔给他讲解了一遍,可他根本没有听进去,反而回过头呆呆地看着贴在耳边的那张笑脸。
“为什么带我去?”这已经是第二次问这种类型的问题了,维恩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从安塞尔嘴里听到什么回答,安塞尔看着他,风将两个人帽子上的飘带纠缠起来。
维恩觉得自己的呼吸变轻了,就要消散在风中,他紧紧地盯住安塞尔的嘴唇,等待着它张开。
“因为你漂亮。”
维恩瞳孔猛地一缩。
安塞尔好像憋不住了,在他耳边低声笑了起来,没有恶意,就像朋友之间开玩笑,可这句话中的讽意,也让维恩的心沉了下去。
他想起来了,二十岁的安塞尔远没有以后沉稳,还带着点孩子气,有些傲慢,有些锋芒,还没有被他所谓的爱和背叛磨平棱角。
他在期待什么,他有什么优点能让这个不缺爱也不懂爱的天生贵族垂下高傲的头颅再一次匍匐在他脚下,说爱他?
上一世若不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勾引,舍命相救,主动献身,安塞尔怎么可能分出看惯繁华奢靡的目光去注视他破烂穷酸的灵魂?他甚至已经分不清什么时候开始,安塞尔对他的温柔是出于爱而不是教养,是出于adore而不是lust。
是他太理所当然了,太习惯后期的安塞尔对他说每一句话都小心翼翼又郑重无比,就好像每一句都在许诺,都在透支未来的爱意。
“贵族。”
维恩的声音有些嘶哑,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笑得很漂亮,在灰白色的晨间仿佛是唯一的明亮色彩。
只是笑着笑着,一滴晶莹的泪水突然滚落,像露水一样,打在衣领上,安塞尔觉得那滴泪就好像直接落在他的皮肤上,狠狠地烫了他一下。
自那个早上起,两个人已经好几天没见过面,好像都在刻意躲着对方。
维恩按照清单在市场上采购物资,等待的时候,就掏出本子写写画画,最近他沉下心买了本字典,认的字慢慢多了起来。
他多希望自己也能变得优秀,能平等地去讨论爱与不爱。
突然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维恩还没站稳,手上的钱袋已经被对方抢走,那里面不只有庄园给的资金,还有他带出来准备买布料的储蓄,维恩连忙把买的其他东西放在信任的摊主旁边然后追了过去。
那个抢东西的小贼看他长得漂亮精致,还以为他好欺负,没想到维恩跑得比他还快,而且也对小巷的地形极为熟悉。小贼才拐了几个弯,不仅没有甩掉对方,反而被一下踹翻扑倒,冲力使他被按在地上滑了老远,好不容易停下脸上就挨了狠狠一拳。
维恩重生以来一直都憋着一股气,却找不到发泄的地方,所以下手狠了一点。他气喘吁吁地跪在小贼的胸口,从他身上翻出自己的钱袋,正准备离开,突然发现小贼帽子下露出的红发很眼熟。
维恩有种不好的猜测,一下扯开了小贼的帽子与蒙面,果然,上一世匆匆见过的熟悉的脸露了出来。
“布朗?”
布朗牙齿被打出血了,正痛苦地捂着嘴,突然被叫出名字,愣了一下,很粗鲁地叫道:“你他妈认识我?”
真的是他!维恩一下揪起他的领子,表情因为愤怒扭曲起来,也爆了粗口:“你他妈不去上学,在这里抢东西!”话还没说完,又是狠狠一拳揍在这个不学好的年轻人脸上,顿时两道鼻血流了出来。
莱鲁大妈骗了我!她根本就没有解决这件事!否则这个天杀的小鬼现在应该在学校里好好学习!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已经在街上流浪作案好久了!
维恩气得眼睛都红了,烦心的事一件接着一件,所有的事都一团糟!
他还想再动手,却听到后面传来脚步声。他警觉地回头,几个蒙面包头的男人慢慢围了上来。
维恩皱起眉头,慢慢起身,发现小巷的几个出口都被拦住了。原来是团伙作案,维恩啧了一声,恢复了冷静,沉着脸,浑身肌肉都绷紧了,随时准备动手。
“呦,还是个美人。”为首的大个发出嘿嘿的笑声,他们可不管什么伦理廉耻,美色当前,一个个都兴奋起来。
维恩唇边带着一丝冷笑,碧绿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好像一条准备狩猎的毒蛇。大个也因为他的长相而放松了警惕,竟然直接走到他的面前,伸出手想要抬起他的下巴。
“咔——吧。”
后面的小弟还在嬉笑,就看见面前黑发绿眼的美人猛地跃起,一记高高的腿鞭抽在大个的太阳穴位置,瘆人的骨骼破碎的声音传来,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人已经顺着维恩腰部转动的力量飞了出去。
大个砸在地上,吐出几颗牙齿,满脸是血,昏了过去。
维恩表情不变,看上去什么也没有发生,除了一缕头发因为剧烈的动作垂到眼前,白色的裤子与皮鞋沾上几点血迹,就好像伸了个懒腰一样放松。
维恩从来不是个好人,如果说贫穷会让人变坏,那他上辈子早就触底了。他从来不怕打架斗狠,相反他总是要赢的,如果这些人再出生得早一点,就应该听过他在巷子里的名号。
用最漂亮的脸,打最狠的架。
另外四个人一窝蜂冲了上来,维恩非但不怕,反而一打四越战越勇,拳拳到肉,把他上辈子和这辈子所有的憋屈都发泄出来。和别人打架的时候都要嘶吼不一样,维恩把牙齿咬出血,也不发出一点声音。
这边混战的时候,谁也没注意到,一旁被忽略的布朗急于帮自己的大哥们,从墙上拆下一块废弃的招牌,挥舞着扑过来。
维恩做梦也没想到,上一世哭着跪在莱鲁大妈身后接过他的钱袋,一口一个“谢谢哥哥”的少年会在他打架的时候,狠狠用招牌砸在他的后脑上。
木屑崩飞。
瞬间所有的声音、画面一下变得很遥远,视线被血模糊,维恩猛地吸了一口气,回过头,却看不清布朗的样子。
他摇摇晃晃的被扑倒在地,浑身上下密密麻麻地落下拳头,脚尖,哪里都疼,他只能发狠地紧紧抱住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指尖深深抠进肉中,一口咬在对方的脖子上,怎么都不松口。
突然一声枪响,万物都安静了,接着是剧烈的耳鸣。
从巷口处冲过来好多警卫,将所有人都控制住,唯有在维恩这有些为难,因为他不肯松口,没法将两个人分开。
穿着黑色军装的红发男人走过来,蹲下身子,用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掐住他的下巴,声音冷冷的:“松口。”
维恩隔着一片红色盯着他,好像没有听到。
威廉没有耐心,直接卸了他的下巴,维恩发出一声闷哼,眼泪流了出来。
等人把那个被咬住脖子不知死活的混混拖走,威廉又才又把他的下巴拧回去。嘴里轻佻:“好凶的漂亮野猫。”
维恩的血从额头一直流到嘴里,勉强地认出面前的人,他喘着气,就好像岸上呼吸困难的鱼,却又无比倔强:“我不是……野猫,我有主人……”
威廉笑了,抬起他的脸,凑到面前,饶有兴趣:“谁是你的主人?”
维恩的眼里就露出一丝迷茫,好多个名字从他的混乱的大脑里闪过,他总是被问这种磨平自尊的问题,好像他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动物。
只有一个人,他想起来了,那个人躺在他的怀中,亲吻着他的指尖,皮肤滚烫。
“我不是你的主人,我是你的俘虏。”那个人说。
“嗯?谁是你的主人?”威廉拍拍他的脸,维恩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清醒,又很快被血色淹没。
维恩张开口,声音沙哑。
“安塞尔。”他说。
第8章 维恩(八)
“你真的打算追究下去吗,安塞尔,这可不简单,里面有两个还没有满十四岁……”
什么,什么十四岁……
“我还是那句话,这是一个恶性案件,不能这么算了。如果您不能给我合理解决的话,卡斯迈,我的庄园以后不再欢迎您了……”
安塞尔的声音听上去很远,很压抑,带着几分怒气,和平日里的温和完全不同。
“不要这么称呼我,安塞尔……”
维恩猛地坐起,趴到床边干呕了起来。
“维恩。”安塞尔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他伸手揽住维恩的肩膀,轻轻在他背上顺了几下,语气温柔:“抱歉,我们吵到你了。”
维恩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终于看清床边的两个人。
屋内的炉火烧得很旺,温度高得像是夏天。
安塞尔坐在他的床头,金发高高扎起,衬衫最上面的两个纽扣解开,露出平滑的锁骨,袖子卷到手肘,看上去干练又清爽。
威廉穿着黑色的衬衫站在床边,红发披散着,很无奈地叉着腰,和他穿军装时的阴鸷不同,常服下的他贵气又潇洒。
“你可算醒了,再不醒,你主人就要把我赶出去了。”威廉好像也松了一口气,走到跟前,伸出大手摸了摸维恩汗湿的脸庞。“告诉你个好消息,和你动手的几个人都被抓起来了。你是唯一一个还在外面的。是你赢了。”
“威廉!”安塞尔的语气很无奈。
“好好好,我不说了。”威廉举起双手作投降状,“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有事叫我。”他耸耸肩,蓝色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主仆,玩世不恭的眼神里头一次蒙上了一层忧伤的薄雾。
威廉走出去,带上了门。整个房间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维恩才注意到自己还被搂在怀里,不自在地动了动,安塞尔端起旁边的水杯递到他的嘴边:“觉得头痛好一点了吗?你可能有点脑震荡了。”
“想吐。”维恩喝了口水,长出了一口气,难受极了,干脆放弃思考,直接靠在他的怀里,脸贴着他的胸膛,里面的心跳有力缓慢。
“那就吐吧。我知道吐的时候会难过,但吐过之后就舒服了。”安塞尔用脚尖勾过来地上一个干净的铁桶,然后动了动身子,维恩以为他要推开自己,可是没有,安塞尔只是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然后两只手轻轻环在维恩的腰间。
维恩勉强地笑笑,或许是他比上一世还要愚笨,他已经不知道这个温柔的男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少爷。”维恩有些干涩地开口。
安塞尔低下头专注地看着他,轻轻嗯了一声。
“刚刚那位贵族老爷说的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除了其中有两个年纪太小,是流浪儿,被强制收容,其他都因为抢劫斗殴被关起来了。”
维恩看上去很震惊,他结结巴巴地开口:“他们中不是还有在上学的吗,为什么会被收容?我是说,如果他们其实还有亲人在,只是没有户口呢……”
维恩听卡罗说过收容所的事,他在来庄园前,差点被抓进去。如果布朗被收容了,那岂不是莱鲁大妈很难再见他了?
“除非他们的亲人出示证明,不过那样就要追究监护人的责任了,否则都要被收走。至于上学,有些私立学校只要交钱,就可以进去。”
安塞尔回过味来:“他们中是不是有你认识的人?”
维恩想否定,但又知道骗不过安塞尔,只好点点头,有些焦急地说:“如果被收容就没有办法了吗?”
“嗯。我们城市流浪儿太多了,一有发现就会处理。你是打算求情吗?为什么?”安塞尔的声音略微提高,但还是柔和的态度:“你知道吗?威廉说,那个招牌上有根木钉,若是再偏上两公分,现在你就不是躺在我的而是主的怀抱里了。”
安塞尔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他到现在还有些后怕,当他看见威廉怀里抱着的维恩时,他有一种错觉,这个双眼紧闭的青年本就白皙的皮肤好像要变得透明,然后如同阳光下的泡沫般消散掉。
这让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维恩的时候,那个斑驳的树影下,挂着晶莹泪珠的美丽幻影。
他从来没有见过像维恩这样的人,表面上笨拙莽撞,自信热烈,但骨子里又有一种疏离,飘忽。他偶尔瞥见维恩独处发呆,感觉那双绿色的眸子好像一扇琉璃做的窗户,一个透明发光的灵魂趴在窗前冷冷向外张望。
“安……”他还在愣神,威廉怀中的维恩发出梦呓一般的声音。他从威廉手中接过维恩,似乎是感受到熟悉的气息,维恩眉头展开了一点,脸往他的怀里更深地钻了钻。
“安塞尔?你们……”威廉瞪大了眼睛,却看见安塞尔也是一脸震惊茫然。
安塞尔手腕处的骨头紧紧地硌在维恩的腰侧,还在无意识收紧,维恩发出有些疼痛的哼声,动了一下。安塞尔立刻回过神,松开手臂。闫山听
维恩以为他生气了,略带讨好的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我不问了,不问了。”
安塞尔好像没听见似的在发呆,过了一会,有些犹豫的开口:“可以告诉我,安是谁吗?”
“什么……安……”维恩愣住了,绿色的眼睛里全是无措与躲闪。他有一个不好的预感。
“就是你梦中喊的名字。”安塞尔垂着眼睛,觉得自己就像那些茶话会上叽叽喳喳的闲人那样令人厌烦,可他又忍不住。
维恩动了几下嘴唇,猛地吞咽了几下,瞳孔颤抖,却发不出声音。
他想起上一世希金斯伯爵离开他之前对他说:“虽然我们都是各取所需,维维,但我还是不能接受,我们事后拥抱而眠的时候,那唯一一段有些温情的时光,你喃喃别的男人的名字。”
“不可能。你说,我喊错谁的名字了?”维恩当时很不服气,以为他只是在找借口。
可伯爵苦笑了一下,把维恩的衣服一件一件地从衣柜里取出扔在地上:“如果你不知道的话,我怎么会告诉你。让你明白自己的心,然后和他在一起是吗?”
他把一整盒的珠宝首饰哗啦一声倒在维恩脚下的地毯上,语气冰冷又傲慢:“我说过我爱你吧,维恩。我还没有好心到去帮一个我嫉妒的男人。”
他当时又猜了好多名字,唯独在想到安塞尔的时候畏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