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换掉,先给我看看!”维恩小心翼翼地将姜饼放在怀里,耍赖一样地追上去,安塞尔转身就跑,跑动带起的?风将他的?斗篷帽子吹下,金色的?长发束着深蓝色飘带,好像雪地上逃窜的?阳光。
“鞋子进雪了。”维恩追不上,蹲下来,装模作样地摆弄着皮鞋。
安塞尔犹疑地停下脚步,维恩好像很苦恼地哼哼。安塞尔叹了口气,走过来:“我看看——” 他话还没说完,一把?雪就撒了过来,他有些慌张地拉过斗篷,却被一把?搂抱住,压到?一旁的?树干上。
树上的?积雪悉悉索索地落下来,维恩得?意地眯着眼睛,笃定道:“明年我一定可以?抽中。”
他们看着彼此?冻得?红红的?脸庞,笑?唇边呼出的?白气,落下的?雪在衣服上转瞬又消融为晶莹的?水珠,似乎从来没有想过未来有一天会分开。
但事实上,那就是他们在一起过的?,最后一个圣诞。维恩到?现?在也不知道,右口袋中装的?是什么。
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打断了维恩的?回忆。他探出头去:“发生什么事了?”
马车夫神情抱歉地摘下帽子,局促不安地擦着脸上的?汗珠:“马车,它坏了。横杠断了”
维恩跳下车,安塞尔跟在他身后,马车倾斜着沉到?车轮下方。
“能?修好吗?”安塞尔轻声问道,这里距离庄园还有好长一段路,若是耽搁了,到?家估计天都黑了。
“少爷……”马车夫面露难色,“现?在手?头没有工具,我现?在立刻去最近的?驿站找人来修,也得?一个半小时。”
安塞尔掏出怀表看了一眼,点点头,“你去吧,尽快,我们在附近转转。”说着,他想招呼维恩,却发现?对方沉着脸瞥着自己的?身后。
安塞尔刚想询问,就听?见身后传来热情的?声音:“艾姆霍兹男爵,这么巧,您不会也是特意来买枫夜露香粉的?吧?”
安塞尔回头,坎森公爵站在另一辆华美的?马车旁。手?上拎着几个丝绸装饰的?袋子。
“维因少爷也在啊!”坎森公爵好像才看到?维恩似的?,语气很熟络地打招呼。“上次在冬星一见如故,还在想什么时候能?和您再交谈一次呢。”
安塞尔本来温和地笑?着准备回应,听?见这些话,反而闭上嘴,眼神有些漠然地看着。这种挑拨离间的?招数,令他有些不屑。 再加上对方既然叫出了维恩用的?假名?,或许维恩有自己的?打算,他不清楚情况,可别弄巧成拙。
坎森公爵一直偷瞄安塞尔的?表情,却发现?对方在听?到?自己称呼维恩少爷时脸上表情毫无变化,心里不禁怀疑难道是自己多心了吗?
“这马车一时半会也修不好,两位不如跟着我的?车回庄园吧。”坎森公爵提议。
安塞尔不太愿意麻烦对方,毕竟怎么说两人也算是竞争关系,但还不等他礼貌拒绝,维恩已经抢先答道:“好呀,那就麻烦您了。”
安塞尔眼里闪过一丝诧异,维恩自信地笑?着,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坎森公爵,配上他高档的?定制西装和向后梳起的?头发,真有一种高位者的?气质。
安塞尔垂下眼睛,不再多言语,跟在他身后上了车。
第57章 维恩(五十七)
维恩与坎森公爵一见如故, 互相吹捧,安塞尔插不上话,只能带着淡淡的笑?容, 微微向后靠在座椅上, 眼神放空, 想着心事。妍陕艇
可坎森公爵却不放过他, 反而?旧话重提, 拿出他买的香粉, 故作无?意道:“这?家枫夜露的香粉好像在雾都贵妇中十分流行, 夫人也喜欢得不得了,天天催着我买,实在?拗不过, 今天有空就?跑了一趟, 不想还碰上了男爵。”他将香粉盒子递到安塞尔面前,客气?道:“男爵应该也是冲着这?个来的吧?我这?正好买了很多, 您带回去用?”
安塞尔脸上的笑容淡得几乎看不见, 维恩皱起眉头,坎森公爵这?话, 敏感一点的人都会觉得他在?暗讽安塞尔和女人一样。
像女人本来并?不是?什么贬义的话, 甚至维恩觉得一个身上就应该兼具阳刚与阴柔的特质,但这?种话在?别有用心的人嘴里说出来, 首先需要考虑的就不再是话语本身的含义,而?是?对方试图以此羞辱安塞尔的动机。
维恩出于某种目的想要获得坎森公爵的信任, 但也不代表着他能看着安塞尔受到攻击。
“意大利, 翡冷翠之香的改良香, 如兰似麝,浅浅清丽的橙花香中和着浓郁的奶味, 好似柔若无?骨,泪挂双腮的少女。”安塞尔只是?轻轻地嗅了一下,便知道了香粉的类别,有些傲然地淡淡开口。
坎森公爵被说中了,愣了一下。
维恩立马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调笑?着接口:“这?香味对尊夫人来说,是?不是?过于娇嫩了?”
坎森公爵脸色发?白,有些不自在?,维恩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暗笑?:果然,恐怕这?个时候,坎森公爵已经和哈特格林伯爵夫人勾搭在?一起了。若是?坎森公爵没有这?么轻视安塞尔,完全可以谨慎点,说是?给女儿买的,何至于像现在?这?么被动?
那么,维恩眯起眼睛,思?索道,一年之后?,哈特格林伯爵夫人守寡,坐拥着庞大遗产,又?正巧是?坎森公爵进军香料市场的上升期,两?者会不会有些隐秘的联系呢? 坎森公爵自找了没趣,面子有点挂不住,心中的怨恨更甚,安塞尔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想法,转头看着窗外。
庄园终于到了,安塞尔坐在?门那里,率先下了车,维恩跟在?他身后?,坎森公爵探出身子有些依依不舍地拉着维恩的手,然后?凑到他的耳边:“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请您到寒舍做客?”
维恩勾起嘴角,压低声音:“只请我,不请我表哥?”
“是?的。”坎森公爵手上力度紧了紧,维恩抽出手来,大声笑?道:“再说吧。”
坎森公爵知道一下也拉拢不了他,能起到一点离间的作用也就?够了,于是?告辞。
维恩目送着马车离开,回过头,安塞尔一脸无?奈地看着他,只说了两?个字:
“避嫌。”
夜晚,祈祷室中依旧亮着灯火。
“你都能看懂吗?”维恩将刚从书房取来的一本地图册替换黛儿手边的《战术通论》,随手翻开看了一下,密密麻麻的字让他的头都大了。
“字都认得,看不懂就?背下来,因为卡斯迈喜欢。”黛儿打开,确认一下版号与印刷,然后?直接翻到西印的地图,细细比对:“反复看,总有些想法能够看进脑子。”
“如果你是?卡斯迈,正和往日一样大谈军事,本来没指望得到回应,却突然听到一句不错的观点,你会有什么感觉?”
黛儿指尖摸索着硬壳书封的边角,仰着头看向维恩,脸上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眼睛明亮,甚至维恩感觉从中看出了从没见过的雀跃与兴奋。
维恩沉默了一会,然后?嘴角勾起,神情有些怪异:“你确定,你不喜欢卡斯迈男爵吗?”
“当?然。”黛儿眼神一变,嗤笑?道:“你为什么问这?个?” “就?是?觉得你真的太上心,被你当?作目标,卡斯迈男爵栽得不算冤。”维恩叹了口气?,他本来以为黛儿和他一样没受过教?育,毕竟夫人并?没有将她?真的当?作贵族小姐培养,只是?养着说说话解闷的人形珍珠罢了。
可当?他打扫书房遇到黛儿坐在?梯子上的时候,才知道人家还没进庄园就?识字了。马戏团里有个温柔的姐姐,捡传单,废报纸教?她?,只不过……黛儿的话语戛然而?止。“只不过什么?”维恩还想知道更多,却被冷冷的眼神打了回来。
“这?算什么上心?”黛儿很冷静,“我读这?些书,就?和白天我们在?书店看到的那些苦读的学生读教?科书一样,只是?通往权力与地位的阶梯罢了。与其说我上心,不如夸我对权力的敬畏之心。”
维恩手肘撑在?桌上,随意地转着墨水瓶。
“有的时候我真的很好奇,你对权力这?么执着,是?有什么需要实现的愿望吗?”维恩轻声道。
“没有。”羽毛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音。
“还是?有什么想要报复的人,比如说曾经的……”维恩本来想说马戏团来试探一下,书写声突然停下,黛儿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俊俏艳丽。
维恩突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如果按照卡罗说的,因为设备事故导致蛇群逃出,让一名男爵夫人陷入危险这?件事属实,哪怕夫人再好说话,这?个马戏团也只有解散的命运了。
或许她?已经报复过了。维恩心里升起一个恐怖的想法,说不定那个事故就?是?……维恩甩甩头,觉得眼前的甜美女孩好像是?一朵带着剧毒的花。
黛儿好像知道他心中所想,专注地看着他,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
“你想听我的故事?”
维恩弯着眼睛,将桌子边缘的墨水向里推推,语气?引诱:“我想着,多了解自己的同类,没有什么坏处,毕竟我也会告诉你,卡斯迈男爵这?几天生病了需要人照顾。”
他有一个很大的计划,是?他想了很久的,几乎将现在?遇到的人都囊括了进去,还涉及到远在?西印的香料货源,皇宫里的脉系之争,雾都的改建工程……一旦成功,他不仅能够加官进爵,艾姆霍兹庄园也会空前强盛。
只可惜他用的手段却算不上光明,短时间内还不知道怎么和安塞尔摊牌,那么现在?能够帮上忙的,就?是?即将成为卡斯迈夫人的黛儿。
如果说安塞尔的影响力更多地是?在?商界,那么出身于军官世家的威廉就?能给他提供另一方面的支持。
黛儿和他一样野心勃勃,渴望权力,本就?是?再合适不过的合作对象,更别提两?人现在?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知根知底,也无?需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各取所需就?好。
察觉到维恩讨好的态度,黛儿若有所思?地笑?了起来,竟然没有拒绝,反而?缓缓讲述了起来。
十三年前,黛儿就?叫黛儿,夫人收养了她?,保留了她?原来的名字,但却不知道黛儿对此深恶痛绝。
就?像卡罗说的,黛儿就?是?doll的意思?,因为她?长相甜美,经常在?表演中充当?洋娃娃的角色。
她?有一个搭档贝格,大她?十几岁,却因为身患侏儒症,身材矮小,骨瘦如柴,专门演衬托她?的丑角。
黛儿第一次和她?搭档的时候,团里决定演一出新戏,对方不由?分说地抢了戏份更多的。戏份更多,动作难度系数更大更危险,但获得的食物也会多一些。黛儿不服气?,所以当?训练的时候,贝格好几次因为动作失误而?被毒打,她?都隐隐有些幸灾乐祸。
等一天的训练结束,黛儿抱着装着面包汤的罐子钻到桌子底下,她?吃的慢,之前在?分团的时候总是?被别人抢走饿肚子,久而?久之,就?养成了在?桌子底下吃饭的习惯。
桌子下面到处是?残渣垃圾,甚至还有老鼠苍蝇聚集,黛儿已经习惯这?种环境。可今天却不太一样,垂下的桌布突然被撩起,贝格那张皱巴巴的丑脸钻了进来,带着讨好的笑?容。
黛儿吓了一跳,以为她?抢完风头还不够,还要抢自己的食物,连忙举起罐子就?往嘴里倒去,因为上面一层浮油的保温效果,底下的汤滚烫,黛儿被烫得一呛,蜷缩起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贝格脸色大变,快步爬了过来,她?这?一爬,黛儿咬着牙,又?要接着灌,却被贝格一把?扣住罐口,猛地一拽,黛儿尖叫一声,一手挡在?身前试图阻挡将要落下的拳头,另一只手死抓住汤罐不放手。
过去的经验告诉她?,如果不能及时补充食物,没有力气?耽误了第二天训练,会被打得更惨。
预想的拳头没有落下,相反顶在?贝格胸口的那个膝盖,被几滴滚烫的泪水砸到。
黛儿缓缓睁开眼,看见贝格泪流满面,嘴唇外翻,本就?丑陋的脸更加狰狞。贝格从自己的罐子里捞出好几块面包,放在?黛儿罐子里,然后?抽泣着爬了出去。 黛儿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回神,低头慢吞吞地吃了起来。
晚上睡觉的时候,大家全睡在?木板上,黛儿因为是?新来的,不知道该去哪里,突然看见角落处昂起一个头。
贝格正满眼期待地看着她?。
黛儿犹豫了一下,跨过一堆脚,走过去,贝格好像受宠若惊一样,手忙脚乱地收集破布旧衣垫在?地上,黛儿有些紧张地躺下,贝格将身上的薄被拉到她?身上,笨拙又?谄媚地笑?,自己的后?背却完全暴露出来。妍擅听
黛儿似乎还是?觉得冷,带着被子朝她?靠近了一点,贝格一下屏住了呼吸,脸涨得通红。黛儿毫无?察觉,沉沉睡去,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紧紧搂在?温暖的怀里。
从此,黛儿晚上就?都和她?睡在?一起。
第58章 维恩(五十八)
黛儿知道贝格总是用很羡慕的眼神盯着自己, 偶尔半夜醒来?,也能感到贝格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可?她并没有什么意识, 只是?凭着小孩子?的狡黠, 总结出只要露出甜美的笑容, 食物也好, 功劳也好, 贝格什么都?给她。
这种小孩子?的撒娇特权, 她终于也得到使用的地方了。
贝格除了训练, 还有平日正常的演出,体力消耗非常大,依旧把大半的食物放到黛儿碗里?, 似乎看着她吃得香甜, 自己也就不?饿了。
八岁的小孩没有那么天真,至少?黛儿是?全部明白的, 可?还是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份照顾。
一次演出回来?, 贝格钻到桌子?下面,有些?神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 缓缓打开, 里?面竟然是?一块肉干。
黛儿咽了咽口水,正?打算露出公?式化的可?爱笑容, 贝格已经撕下几丝,手指顶着塞进?黛儿的唇里?。
尘封的肉香充满整个口腔, 黛儿舍不?得?嚼, 乖乖地放在舌头顶上, 一脸认真地品味,贝格很开心地笑着, 慢慢将剩下的重新包起来?。
之后好长一段时间,变成了黛儿缠着贝格。一到晚上,等周围人都?睡着了,贝格就撕下一点放在黛儿嘴里?,让她含着肉香睡觉。每天早上起来?,黛儿还要认真地拍拍贝格放着肉干的口袋,生怕她晚上偷吃了。
巴掌大的肉干很快就剩一小点,贝格肉眼可?见的恐慌起来?,好像没了肉干,黛儿就不?会同?她那么亲近了。于是?她开始拒绝黛儿的请求,直到黛儿谎称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贝格瞪大了眼睛,呆了好久,连黛儿偷偷从她怀里?拿走最后的肉干都?不?知道,还是?班主催她演出才反应过?来?。
这次是?夜场表演,黛儿就先睡了,临近十二点的时候,贝格将她拍醒,拉着她钻到桌子?底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松软的白面包,上面还插着点了一半的细蜡烛。
因为有小孩来?马戏团过?过?生日,黛儿模仿着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许愿。 等她再睁开眼,想要吹灭蜡烛时,看见贝格也双手合十,温柔无比地看着她。
这个时候,黛儿才突然发现,贝格的眼睛是?漂亮的浅蓝色。
之后的三年,贝格都?会给她过?生日,弄得?她都?记住当时随口说的日期了。
第一次登台前,一直灰头土脸的黛儿洗了澡,戴上金色的假发,穿上漂亮的绸缎衣服,坐在高高的金属椅子?上,真的像一个漂亮的洋娃娃。
换衣间只有她们两个人,贝格脸上点着夸张的雀斑,穿着乞丐的衣服,跪在她的脚边,仰着头,眼神痴迷。
这是?一场滑稽戏。她饰演流落民间的贵族小姐,而贝格演的是?一个乞丐。故事讲的就是?乞丐被招募为骑士之后为了保护小姐而发生的一系列忍俊不?禁的糗事。
“My dear Countess.”(我亲爱的伯爵小姐。)
贝格轻轻拉起她的手,至唇边郑重落下一吻。
这是?贝格第一次和她说话,果然,声音也是?那么嘶哑难听。
这次表演获得?了巨大的成功,爆火一时,以至于后来?铺天盖地的马戏团的传单上也换成了她的画像。
帷幕刚落下,在滑稽戏中被一剑刺死的贝格浑身是?血地冲过?来?,抱着她转圈,嘴里?一直喊着“Countess”,其他人也被大量的打赏砸得?晕头转向,跟着欢呼。
贝格的智力有问题,表演的流程总是?记不?清楚,所以常常挨打,而且班主见她的脸就来?气,每次都?下狠手。 可?是?这么一个人却?会读书写字。 她有空就去捡传单,捡观众用来?包食物的报纸,白天没有演出的时候,就抱着黛儿在外面边晒太阳边读。
黛儿一开始被各种食物骗着,学了好多字,但是?后来?有了名气,整个马戏团的人都?把她当作伯爵小姐,当作摇钱树哄着,她发现之前只对贝格管用的撒娇,对其他人也适用起来?,就看不?上贝格这点东西了。
比起在沙子?上一遍遍写着单词,还是?和团里?其他人污言秽语,插科打诨来?得?更舒服。又一次被贝格抓住在说脏话,两个人终于爆发了一次争吵。
一向沉默寡言的贝格紧紧攥住黛儿的手腕,怒吼道:“你以为你真的是?什么伯爵小姐了吗?你不?学习,不?读书,你一辈子?只能呆在这里?,烂死在这里?!像那只老?鼠一样。”她的手猛地伸过?来?似乎想要拽住黛儿的头发,却?在触碰到的一瞬间心软了,只是?轻轻地推了一下黛儿的后脑勺。
黛儿栽到地上,那只腐烂的老?鼠正?好在她的眼前,纤毫毕现。黛儿忍住呕吐的冲动,一把拿起桌上的小刀,跑到屋外的树旁。
树上有一块树皮被削掉了,贝格教黛儿怎么写名字的时候,顺便用小刀在树上刻下来?。黛儿当时满心欢喜地将贝格的名字也刻在旁边。可?现在,她冲过?来?,用小刀将它们划得?乱七八糟。
贝格追出来?,发现她没有做傻事,反倒松了口气,静静地站在远处。
她们就很少?再说话,滑稽戏照演,但黛儿再也感受不?到追着她的痴迷目光。戏中骑士临死前大喊的那句“My dear Countess”也变得?讽刺无比。
偶尔黛儿和人交谈时,不?小心蹦出一句脏话,立马就会噤声,似乎担心贝格会突然跳出来?。久而久之,竟然完全戒掉了。
时间渐渐过?去,黛儿十一岁,有些?人就是?上帝的作品,哪怕是?在这不?见阳光的地方,依旧越来?越漂亮,身材线条流畅匀称,皮肤雪白,眉眼精致。可?骑士与小姐的戏码渐渐不?再流行,马戏团引进?了更多的危险的动物:狮子?,老?虎,毒蛇……
贝格因为她那怪物一般的长相、嘶哑的嗓音与忧郁超脱的气质形成巨大的反差,再加上出色的驯兽技巧,人气渐渐超过?了黛儿,成了新的梁柱。
黛儿的新女伴希特总是?充满恶意地说着贝格的坏话。她坚信贝格残缺的身体也带来?了精神上的扭曲,这个侏儒的所有感情都?是?肮脏,不?能为人道的。
黛儿没办法?去评价贝格对她究竟是?什么感觉,是?把她当孩子?,当朋友,亦或是?其他。
可?是?黛儿很敏感地感受到希特望着她的眼神带着同?样的怨毒。
他们眼里?的情绪都?是?血色的嫉妒,只有贝格,眼里?的羡慕是?天真的浅蓝色。
又一次演出结束,黛儿在换衣服,门帘突然被掀开,男驯兽师走了进?来?,黛儿喊了几声本?该在门口守着的希特,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所谓的朋友将她以两便士的价格出卖了。
黛儿冷静下来?,将上衣往下扯,男人酒气熏熏,有些?得?意地张开双手,语气夸张地喊道:“My dear Countess.”
“闭嘴!”黛儿怒骂道。
男人走过?来?,黛儿飞起一脚,却?因为繁复的头饰,力度与速度都?差了好多,被轻易抓住用力甩到地上。
黛儿撞了个头晕眼花,还没有反应过?来?,腹部又狠狠挨了一脚。对方似乎也知道不?能伤到她的脸,便专挑衣服挡着的地方下脚。
金色的假发飞得?老?远,胃酸与血水汩汩涌出,呕吐不?止。男人似乎就在等着听她的惨叫,黛儿清楚这一点,可?她的倔脾气也上来?了,盛满泪水的黑亮眼眸死死盯着对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压在身下的手悄悄攥住魔术表演用到的手锯。
突然之间,一声嘶吼加上木材崩裂的脆响,让所有施暴都?停了下来?。
黛儿擦掉眼泪,看见矮小的贝格举着和她一样高的半把椅子?,怒视着男人,男人的脚边都?是?破碎的木板与木屑。
男人腿弯地方突然被打到,一下跪倒在地,贝格怒吼着,毫不?留情得?用剩余的椅子?砸了上去,椅子?拐角型的部分正?巧勾住男人的脖子?,将他打晕在地。
危机解除,贝格惊魂未定,身上还穿着那件染血的骑士戏服,不?过?与戏里?不?同?的是?,她确实保护好了自己的Countess。
黛儿哭着想扑到她的怀里?,可?因为刚刚的几脚,腰以下几乎失去了知觉。
贝格跌跌撞撞地爬过?来?抱住她,冰冷的唇印在她的长发上。
团里?的主力之一受伤,马戏团不?得?不?停工几日,班主对黛儿更是?没有好脸色。
黛儿不?敢一个人,便天天跟在贝格身边看她训练。
有一天晚上,贝格把她推醒,在被子?里?拉住她的手,让她伸进?一个布袋里?。黛儿摸到了大把的硬币,有大有小,几镑左右。
黛儿不?知道她竟然有这么多钱,贝格有些?骄傲地把她搂进?怀里?,压低声音:“下个月休息日的时候,我们就逃走吧。”
黛儿不?知道该说什么。贝格将唇贴在她耳边,低声笑着,她嘶哑的声音这么听起来?竟还有些?好听:“剩下的钱,我们存着给黛儿作嫁妆。”
“给我们的黛儿存一万法?郎的嫁妆好不?好?”贝格的语气和哄小孩一样,将整个钱袋塞到黛儿的手里?。
这句话属实是?异想天开,可?黛儿还是?被哄得?咯咯直笑。到了庄园,黛儿才知道,英国不?同?地位的嫁妆是?不?同?的,一万法?郎正?好可?以嫁给一个伯爵,那样她就是?真正?的Countess了。
黛儿期盼已久的休息日到了,却?恰逢台风天,所有的公?共交通都?停运。贝格说必须要再等等,黛儿有些?崩溃,那个男驯兽师已经回来?了,总是?用仇恨的眼神望着她们。
“你听我说,现在逃走绝对会被抓回来?的,我们只有一次机会,我们再等等,再等等好不?好?”贝格从身后紧紧搂住黛儿,黛儿泪流满面地回头:“十天,最多再等十天,你不?走,我就一个人走!”
“好,十天。”贝格承诺道。
事实证明, 黛儿那天的崩溃是有预感的。十天没到,贝格就出了事。
她正在训练的时候,身后盖着红布的狮子笼的锁不知为何松动了。
她表演到一个段落结束, 开心地向下面坐着的黛儿微微鞠躬, 行了一个优雅的骑士礼。
“My dear……”她的话还没说完, 突然被?阴影所覆盖, 身后刚睡醒的狮子显然被?这个聒噪的小矮人给吵到, 一掌将她踩到地?上, 然后将半个身子吞进口?中。
黛儿坐在第?一排, 狮子甩头时的飞溅的温热液体正好将她的半边身子全?部染红。
她漂亮的脸蛋才笑了一半便凝固住了。
黛儿一动不动,甚至眼睛也不眨一下?,鲜血被?她的睫毛挡住, 慢慢地?顺着脸庞的形状向下?流去。狮子并不太饿, 困意似乎占据上风,它踱步着, 慢条斯理地?伸出舌头舔着毛发上的血迹, 慢慢往笼子里走去。
它背过身的刹那,一个大胆的小丑跑了上去锁住了笼子。接着惊呆的人群才敢跑到鲜红一片的舞台。
黛儿移开视线, 站起身, 向门口?走去,正好与躲在座位下?瑟瑟发抖的驯兽师与希特对视。
黛儿面无表情, 感觉很累,累得都没办法去愤怒了。她甚至也不想去确认是不是他们动的手脚, 她只是想着:
早该走了, 就不应该信贝格的话, 再等十天。
自己就好像一只待在温水锅里的青蛙,明知道?再呆下?去就会死, 还是被?另一只青蛙的温柔所迷惑,躲在她的怀抱里,贴着她凉凉的皮肤,努力去无视慢慢升高的水温。
想着,会好起来的。
“去她的会好起来!”黛儿猛地?踹开戏棚的大门,棚顶震颤着抖落木屑与泥灰,一嗓子把自己的眼泪也吼了出来,和着鲜血仿佛血泪一般。
早该走的。
她不相信贝格那么喜欢她,会不跟着她。
自己早该走的啊!
贝格死后,她给黛儿准备的嫁妆也都被?翻出来瓜分了,黛儿要了那个袋子,塞在怀里。
警督来了一趟,马戏团里的勾心斗角消停了一段时间,没有表演项目的黛儿又回去走她的高空钢丝,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耐心等待着。 而她等待的机会就是艾姆霍兹夫人的到场观看。这个夫人似乎是马戏的爱好者,位高权重?,十分富有。整个戏团陷入了忙碌又慌张的状态,将几?乎所有节目都组合起来搬上舞台,而后台乱糟糟的,每个人都把心思放在自己的表演上。
黛儿完成自己的表演之后,匆匆换下?衣服,头发湿透气喘吁吁地?从观众席前跑过,她需要一个更好的位置,去观察台上的情况。
从艾姆霍兹夫人脚边溜过时,突然被?轻轻拉住手。
黛儿愣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面色冰冷,眼里却是一片温柔的贵妇。 夫人将一枚银元塞在她的掌心,轻声问道?:“怎么不见你的骑士朋友?”
意外?地?听?见有人提起贝格,黛儿心里一颤,银币从指缝间滑落,在地?上滴溜溜滚得老远。黛儿欲言又止,这时台上突然传来尖叫声,希特在抛着球形蛇笼时,笼口?突然打开,几?十条蛇劈头盖脸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