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见青整个人都僵住了,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林盛雪收回了手。
陆见青耳朵通红一片,状若无事地低下头:“那个……我们回去吧。”
林盛雪“嗯”了一声。
第二天,中央城再次颁布了新的规则:
“禁止玩家破坏中央城内的公共设施。”
这条新规则并没有像上一条规则一样立竿见影,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陆见青,正常玩家一般都不会闲着没事干去破坏中央城的公共设施。
中央城里依旧维持着微妙而紧绷的平衡。
平衡的打破是在一个月之后。
这一天,中央城的大街上相遇了两个玩家。
这两个玩家早些日子在副本里结过仇,平时见了面都要互相阴阳怪气一番,但碍于中央城内的规则,两个人从来都没有在中央城动过手。
这次也是一样,两个人不慎碰了面,立刻亲切地问候了对方全部的家人。
其中一个玩家手里拿着一捆刚买回来的木材,正打算像往常一样忽略过面前这个晦气的仇家,忽然看见对面的仇家冷笑了一声。
他感觉自己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滑溜溜的东西,下一瞬间,整个人都扑到了地上。
他手中拿着的木材脱手而出,直直砸向了路边的垃圾桶。
垃圾桶只是普通的塑料材质,在沉重冲击力的作用下,立刻变了形。
众目睽睽之下,那名玩家下一瞬间就被规则彻底抹杀。
这个场面实在太有冲击力,所有玩家立刻作鸟兽散。
直到这一刻,中央城内的“玩家”们才终于意识到,这条规则的出现究竟意味着什么。
规则越多并不意味着越安全,相反,中央城不再是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了。
规则不单单是保护玩家的工具,现在也可以杀人。
在第一条规则发布之后,尽管在中央城内活动的玩家少了一多半,仍有不少玩家会出门上街。而这件事之后,几乎所有玩家全都开始闭门不出,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会出门一趟,并且不会跟任何人进行非必要的谈话。
一时间在街上活动的“玩家”只剩下了用来填补空白的NPC。
这些NPC身上原本在神异力量影响下被众人忽略的异常突兀地展示在了所有人面前,论坛上密密麻麻都是讨论这些NPC究竟是什么生物的帖子。
城内越发人心惶惶,愿意出门的人越发接近于零。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神明似乎终于看不下去了,中央城再次出现了新的规则:
“所有玩家每天必须在公共区域活动一小时。”
“玩家应当对其他玩家保持友好的态度,每天跟其他玩家的交谈不少于十句话。”
这些新的规则越来越细,对于玩家生活的入侵几乎已经到了令人不适的地步。
这些规则的指向性很明显,但城内的玩家风声鹤唳,尽管依旧对缔造中央城的神明保持绝对的信仰,但对于一条一条接连出现的新规则却满是警惕,只能做到行为上的基本遵守。
这些新的规则并没有使中央城的氛围回到过去,反倒使气氛越发紧绷。
林盛雪几个人坐在地下室里,对这段时间发生的情况进行了总结。
陆见青叹了口气:“我们这位神明先生看起来真是越来越着急了啊。”
林盛雪低头整理了一下手中的资料,说:“既然规则已经没有办法发挥效果,他应该快要有新的动作了。”
许芳庭问:“我们还需要做点别的吗?”
陆见青笑了一声,依然保持他一贯的摆烂态度:“人的力量又无法抵抗无所不能的神明,我们这么弱小可怜无助,当然是什么都不干比较省力气。”
毕竟在神明的理想世界中,能抵抗神明的,只有神明自己啊。
“神明”的新动作来得很快。
三天后,“神迹”论坛宣布永久关闭,论坛上无论是正经的关于副本的攻略,还是沸沸扬扬的对于这段时间中央城情况的帖子也都随之消失不见。
随着攻略消失,在副本中死亡的玩家也越来越多。
每天都有无数玩家在副本中死去,每天都有无数玩家在中央城的某个角落里重生。
时间依旧在这里悄然流逝着。
这天,林盛雪出门的时候,碰见了一个眼熟的玩家。
他记得这个玩家就住在附近,性格很开朗,哪怕这段时间出了这么多事,也依旧愿意时不时出去转转,偶尔也会去体验一下副本。
玩家直愣愣地跟他擦肩而过。
林盛雪的动作顿了顿。
他说不上来有什么问题,直觉却觉得刚才那个人身上充满了违和感。
林盛雪停下脚步,叫了一声那个玩家的名字。
玩家动作迟缓地转过头来,眼珠动了动,似乎是在判断对面的人究竟是谁,过了一会儿,她露出一个亲和的微笑,语气热情:“哎呀,是你呀,最近过得怎么样?”
林盛雪皱了皱眉。
她似乎并不在意对面的人究竟回应了什么,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再次动作迟缓地转过身,向远处走去。
林盛雪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这个被神明赋予了人类模板的“玩家”被神明收回了知能,成为了完全由神明操控的机器。
有些计划一旦开始就再也不会停止。
类似于这个女玩家的情况越来越多,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居住在中央城的玩家知能与活性都在一步步丧失,直到最后,整个中央城中再也难以找到一个表面上能称得上“活人”的生物。
中央城再次人来人往,重新热闹起来。
这些重新出现在中央城的“玩家”们动作僵硬而热情地彼此交谈着,互相帮助,共同维护中央城的规则和所有设施,似乎将人类所有美好的品质全都集中在了一起。
神明选择动用自己的权能,将一切不合自己心意的思想全数抹杀。
他依旧拥有对中央城的绝对掌控,甚至对所有“玩家”也都实现了绝对掌控。
代价理想世界里再也没有“活着”的玩家。
地下室里,林盛雪五个人再次聚集到了一起。
唐樾坐在电脑前忙碌着。
现在所有玩家偏向于人类的知能都被神明大幅度削减,内部的控制程序也越来越相似,唐樾有点手痒,想试试研究一下这些玩家的控制程序究竟是怎么运行的。
但他研究了一个星期,依旧没有什么进展。
许芳庭又在给所有人泡茶。
她心烦意乱的时候总是想做点什么,手头有点杂事有助于她保持平静的心情。
她一边撇去茶水表面的浮沫,一边叹了口气:“城里的情况越来越不对劲了,我现在出门见到那些人都觉得瘆得慌。”
连永恒不变的日常系统这段时间也变得混乱起来,常常刚出门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过不了几分钟就开始下雨,偶尔出门一趟,回来住处就看见院子里所有的植物就凋零殆尽,只剩下一地难扫的落叶。
陆见青托着腮,懒洋洋地说:“不会下棋的人就是这样,我们还没怎么着呢,他就急急忙忙掀棋盘了。”
唐樾忙得脑袋有点短路,听见这句话探出头来不过脑子地问了一句:“啊?陆哥,你想下棋吗?”
唐宁把他的脑袋按了回去:“干你的活去。”
陆见青换了一只手托腮,目光落在虚空的某个点上,兴致不是很高:“都这样了,对面居然还不认输。难不成现在这里还能被称之为理想世界吗?”
“他的理想好怪啊。”
不过毕竟人家才是制定规则的,他们也没有办法反抗。要是神明依旧认可这种鬼地方也是他心目中的理想世界的话,他们也只能再想别的办法。
就是麻烦了点。
林盛雪没有对神明的理想世界发表什么意见,只是说:“再等等吧。”
他有种预感,这个副本快要结束了。
神明的精神状态已经开始不稳定了。
几个人说话的时候,一旁的唐樾忽然叫了一声:“啊!”
其他人纷纷看向他。
唐樾又操作了几下,拧紧了眉头:“刚刚好像接触到了一个‘玩家’的控制程序……奇怪,现在已经找不到了。”
林盛雪问他:“你刚刚进行了什么特殊的操作吗?”
唐樾下意识摇了摇头:“没有。”
他琢磨了一下,终于想起了一点异常的东西:“哦,对了。我刚刚用读卡器读取过这张内存卡。这张内存卡我也忘了是从哪里来的,我费了老大劲才修复好,结果刚打开了一次就彻底报废了。”
他的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枚已经彻底损坏的内存卡。
陆见青也问他:“你看到里面的东西了吗?”
唐樾又摇了摇头:“只来得及看了一眼,是一个程序文件……真奇怪,现在很少见到用这么有年头的储存工具的了。”
“改造已经彻底完成了,无论他们还想做什么,都没有办法再煽动起玩家们一丁点的情绪了。”
“中央城依旧完全在我的掌控之中……真奇怪啊,我怎么会有自己已经输了的错觉。”
郭嘉年坐在朔月空无一人的驻地里,许久不见的齐乐就站在他旁边。
他自言自语,没有注意到身边的齐乐眼球中忽然闪过一道红光,紧接着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郭嘉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看向一旁站着的齐乐,问他:“齐乐,你觉得这场游戏还应该继续吗?”
差点忘了,作为曾经的同伴,齐乐也应该有发表意见的权利才对。
齐乐语调生硬:“干扰……指令错误。”
郭嘉年愣了一下,又叫了一遍齐乐的名字:“小乐?”
“异常,指令错误……请重新输入指令。”
他长久地注视着身边人熟悉的面容。
齐乐依旧没有给他回应。
郭嘉年忽然笑出了声。
他越笑越觉得这个场景滑稽又可乐,直到笑出了眼泪。
“你也做出了选择,我输了……”他自言自语道,“是我输了。”
另一边,唐樾话音刚落,忽然感觉脚下的地面剧烈震颤了一下。
他瞪大了眼睛:“怎么了?地震了?”
陆见青反应很快,立刻一把拉住林盛雪的手,喊了其他同伴一声:“地下不安全,先上去!”
唐宁看唐樾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伸手拉扯了他一下:“快走!”
唐樾终于反应过来,迅速把自己的笔记本捞过来抱在了怀里,跟上了同伴们的脚步。
几个人并肩站在大街上,看见整座城市的建筑像花掉的屏幕,呈现出一种若隐若现的模糊状态。
而中央城的“玩家”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静默地站在原地,像是一群死去的雕塑。
林盛雪听见耳边传来系统的播报声:
[“理想世界”副本结束,进入奖励清算阶段。]
[副本任务完成奖励:--
玩家总积分:--]
[存活玩家将于10秒后传送至副本主神所在。]
林盛雪一行人见到郭嘉年的时候,是在朔月已经人去楼空的驻地里。
他一个人坐在林盛雪第一次见到他时候的办公室里,恒久得仿佛中央城中无数已经化为了雕塑的“玩家”。
在某个瞬间,林盛雪几乎觉得面前这个人也变成雕塑了。
但这尊雕塑听见一行人的脚步声,还是有了动作。
他转过头来,脸上失去了一贯的成竹在胸的温和笑意,目光莫测地看着他们所有人,隔了好一会儿,才微微露出一个不达眼底的笑容:“你们来了,坐吧。”
语气熟稔到像是面对多年的老友。
办公室里早就准备好了座位,林盛雪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依言坐了下来。
两方都没有再说话,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陆见青暗中打量了一下面前的所谓主神,主动开口:“既然通关后没有放我们去该去的地方,看来郭先生还有其他想要跟我们交流的情况。怎么,是打算兑现赌约失败的承诺了吗?”
郭嘉年点了点头,终于露出一个冷冰冰的笑容,赞叹道:“见青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啊。不过在兑现承诺之前,我还是想亲耳听一听,你们究竟是如何用那些不入流的小把戏毁掉了我经营多年的理想世界的。”
陆见青也跟着笑了笑:“郭先生,正如您所说,我们所谓的‘计划’都是不入流的小把戏,从来就没有万无一失的可能性,是您使它成功的。”
“事实上,我们什么都没做,您也大可以不必理会,理想世界照样会按照您原先的设置长长久久地存在下去,不是吗?”
所谓“理想世界”,归根结底也不过就是一个人一厢情愿的幻梦罢了,虚幻的世界并没有真实世界的逻辑自洽,虚幻的人也没有活人的自我修复能力。幻梦的主人一旦被外力轻轻一推,整个理想世界就会像泡沫一样爆开。
不稳定的从来都是神明的精神状态。
他或许潜意识中早就知道这只是一个梦,否则大可不必在他们进行一些微小动作的时候就试图通过堵死所有的可能性来证明神的权威。
郭嘉年再次沉默了下来,目光沉沉地看着其他人。
良久,他终于笑了起来,语气轻柔而温和:“你说得对,是我太着急了。如果还有下一次的话,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更加难忘的经历的。”
唐宁听得有些恶寒,忍不住往许芳庭身边靠了靠。
唐樾也忍不住往林盛雪身后躲了躲。
郭嘉年倒是没在意他们的态度,他的精神状况像是稍微稳定了一些,终于想起了叫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对了,你们赢了跟我的赌约,我应该把礼物送给你们了。你们要不要猜猜,究竟是什么礼物呢?”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不是很想猜。
毕竟跟一个很明显的神经病玩猜来猜去的游戏实在是太折寿了。
最后,林盛雪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陆见青。
陆见青只能摆出一副客气的嘴脸,捏着鼻子继续跟神经病对话:“既然能称得上是礼物,我相信主神先生不会给我们惊吓的。”
郭嘉年也很客气地笑了笑:“那是自然。”
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语气又轻又慢:“我要送给你们的礼物——是你们被系统抹掉的,当年的记忆。”
下一瞬间,所有人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郭嘉年居高临下地看着满屋子昏迷的人,脸上的笑容彻底收敛了起来。
“神迹”游戏刚刚上线的时候,林盛雪和陆见青和其他流年不利的倒霉玩家就被见鬼的系统强制拉进了游戏。
同批次的玩家相较于后来游戏陆陆续续拉人扩容之后的玩家规模要少很多,他们面对着一个完全陌生的、没有任何玩家来过的游戏,开始了艰难的开荒过程。
只是别的新游戏开荒错了也就错了,顶多就是耗费一些可再生的资源,第一批玩家在“神迹”中开荒的时候,却每一步都要用命去填。
最开始的时候有一部分玩家甚至认为系统是帮助玩家通关的工具,这部分人中的大部分都死在了系统的坑中,于是玩家们学会了防备系统。
在第一个十二月的时候有些排行靠前的玩家没有提前花掉积分,选择了接受“神”的邀请,前往据说能够满足所有期待的理想世界,但这些人都再也没有了音讯,于是更多的玩家开始对所谓神的理想世界持保留意见。
后来无数救了数不清玩家的系统立场、隐藏规律,都是在这个过程中,用无数玩家的性命试错出来的。
林盛雪和陆见青都是在这一批开荒玩家中展露头角的顶级玩家。
他们在神迹最初的那一批玩家中都小有名气,但有名气的方向不太一样,陆见青是出了名的上蹿下跳,无论是副本boss还是中央城玩家,都会被他平等的招惹;林盛雪则是出了名的独来独往,在他单独下副本的时候,一般都懒得跟人扯上关系。
按理来讲,依照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的脾性,在游戏中也应该八竿子打不着才对。
事实上在最开始的那段时间,他们确实可以算得上是八竿子打不着。
故事的转折发生在一次平常的副本里。
那时候副本已经进行到尾声了,林盛雪拉足了boss的仇恨,躲进了酒窖里。
按照副本规则,关闭的酒窖是不会泄露玩家气息的。
后来陆见青路过,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以为这里有线索,就拿了一把铁锹,三下五除二把林盛雪做的伪装全给挖开了,探头往坑里一看,正好对上林盛雪面无表情的脸。
长得十分好看的青年就蹲在坑边上,托腮看着坑底的林盛雪,笑眯眯地开玩笑:“来看看我挖出了什么好东西。”
“好东西”本人看着头顶的人,感觉很烦。
听见不远处boss的咆哮声就更烦了。
后来两个人就一起被狂躁模式的boss追了大半个副本,只能被迫想办法合作重新封印了boss。
也是在这个副本里,林盛雪从boss的老巢里捡到了当时还是颗蛋的梦魇兽,获得了血塔罗的牌灵。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抽到的倒霉道具要怎么用,也是所有玩家第一次知道血塔罗居然是需要牌灵启动的。
不过林盛雪对这邪门道具的兴趣不是很大,牌灵虽然养了,道具却大部分时间放在仓库吃灰。直到后来有另一个血塔罗的持有者试图吞噬他的牌灵却被梦魇兽反杀,血塔罗存在的最大隐患和隐患的解决方式才被玩家们完全认识。
从那次副本以后陆见青就缠上了林盛雪,叽叽歪歪想让他加入自己的组织。
林盛雪被他缠得不耐烦,敷衍地问他,他的组织叫什么名字。
陆见青茫然地眨了眨眼:“对哦,我好像忘了取名字了。”
林盛雪又问他:“那么,现在你们组织里有几个人?”
陆见青不好意思地瞅了他一眼:“如果你愿意来的话,我们就有两个人了。”
林盛雪更不愿意搭理他了。
陆见青倒是很乐观,一边试图跟他勾肩搭背,一边继续劝道:“可是我们成立一个组织,可以省一大笔副本选择费。”
林盛雪终于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我看起来很缺这点积分吗?”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林盛雪最终还是耐不住陆见青磨,同意加入了他的组织。
为了凑足足够成立一个组织的人数,林盛雪只能跟着陆见青四处捡人。
唐宁和唐樾姐弟是两个人在副本里遇到的,姐弟两个人正好也在找合适的组织加入,两边人一起过了副本之后对彼此的脾性都十分满意,双方一拍即合,姐弟两个人顺利成为了组织的第三个和第四个成员。
那个时候许芳庭已经是备受关注的辅助型玩家了,当时有不少组织都在给她抛橄榄枝,按理来讲怎么着也不会跟他们这个还没成型的小组织扯上关系。但陆见青趁着几个已经成气候的组织招揽不成对许芳庭下手想办法把人救了下来,又登门去多忽悠了几回,最终还真把许芳庭给忽悠了过来。
齐乐是自己找上门来的。这孩子进副本的时候年纪还小,很有些中二病在身上,在副本里被林盛雪救了几次之后对林盛雪格外崇拜,后来直接单方面认了林盛雪当老大。虽然林盛雪并没有给人当老大的爱好,但还是默认了他的称呼。
祝娆和郭嘉年的情况略微复杂一些。他们俩原本是一个中型组织的两个副团长,但团长做事不是很地道,两个人合计了一下,就带着手底下亲近的玩家一起从老东家那边跑路了,然后就被陆见青见缝插针地拐了回来。
林盛雪和陆见青陆陆续续在游戏里捡完了最初的一批人,然后终于在游戏内登记了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组织,勉勉强强在风云诡谲的游戏中为这些莫名其妙被卷进来的倒霉玩家们撑起了一个四处漏风的庇护所。
后来这个组织渐渐大了起来,除了个人玩家,还陆陆续续并入了一些长期被其他大组织欺压的中小组织,竟然渐渐混成了游戏中最大的玩家组织。
虽然说是游戏中最大的玩家组织,这个组织实际上更像是中小组织散装起来的联盟,陆见青和林盛雪他们不会对底下的玩家发号施令,平时底下的玩家各玩各的,连驻地都被不同组织的风格布置得乱七八糟的,路人一进来连路都不知道怎么走。
游戏有规定,玩家组织达到一定规模之后,需要改掉系统随机的乱码名,更换为更有辨识度的自定义名字。
陆见青收到系统发来的改名通知的时候,几个人刚刚从副本里出来,正在往住处的方向走。
他清了清嗓子,向其他人宣布了这个消息,并诚挚地向他们征询组织的新名字。
其他人累了一个副本,眼皮都不想抬,依旧沉默地走路,没人搭理他。
见没人对这事儿感兴趣,陆见青也不着急,习惯性地凑到林盛雪身边跟他瞎聊。
林盛雪觉得他很烦人,一边想事情,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他的废话。
齐乐原本跟在老大身边,莫名其妙被陆见青挤到了一边,四下看了看,正好看见郭嘉年停下来,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他们出副本的时候是晚上,天空像是一匹暗色的锦缎,上头有漂亮的星子。
齐乐跳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他:“老郭,你看什么呢?月亮吗?”
郭嘉年回过头来,好脾气地笑了笑,说:“今天是朔月,看不见月亮。”
陆见青正在旁边试图跟林盛雪拉拉扯扯,也不知道听成了什么,探头过来:“好好好,那就叫朔月吧。”
其他人也懒得起新名字,纷纷点头表示这名字好。
一听就又有文化又玄乎。
后来有玩家想起朔月的名字,都忍不住感慨,这名字起得真有意思。
朔月的晚上是看不见月亮的,但从那之后,月亮的光会越来越盛,直到满月的光辉重新照亮世间。
是蛰伏在暗夜中的光,是崭新的开始。
但这个名字本质上显然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意味,它叫朔月,仅仅只是因为那天晚上是初一,取名字的人们抬头的时候连个月亮都没看见,回去的时候齐乐还没看清脚下的路,拐到了路边的下水道上摔了个狗啃泥。
后来玩家们的生活渐渐步入了正轨,尽管这种正轨也并不正常。
在经历了各种各样的变化之后,玩家中形成了几个大型组织和无数中小型组织。几个大型组织互相制约,为新玩家提供游戏引导和副本经验,下头的中小型组织和个人玩家专注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至此游戏中混乱的开荒期终于结束,在玩家组织和游戏规则的双重制约下,至少在中央城内终于拥有了相对稳定的格局和稍微平静一点的生活。
朔月也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波澜的日子。
有一天,钱富贵来串门的时候,谈起了最近的一个新闻,说又有一个副本出现了玩家为了通关副本陷害其他玩家的情况。
按照游戏给出的规则,副本中只剩下最后一个玩家的时候,副本会自动结束。
玩家可能很难从拥有非人力量的boss手中活下来,却很容易把手中的刀刺向同为人类的玩家。
这段时间用这个方法通关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尽管大多数玩家对这类人都十分不齿,但这些人并没有违反规则,除了不痛不痒地骂两句之外毫无办法。
也许在玩家们最开始进入游戏的时候还会对同类的生命存有敬畏,但随着见过的生死越来越多,从第一个玩家使用这个方法通关开始,这种敬畏就会以一种无可挽回的速度消弭殆尽。
简单讲完事情的前因后果,钱富贵摇了摇头,唏嘘道:“这么下去,恐怕死的人会越来越多。”
而且玩家们之间的信任也会越来越岌岌可危……长此以往,这个游戏会朝什么方向变化不言而喻。
这是无解的一件事情。
那天送走了钱富贵后,陆见青难得沉默下来。
他没吃晚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人待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林盛雪打开了他的房间门,看见陆见青坐在床边上,正在发呆。
听见动静,陆见青抬头看向林盛雪,因彻夜未眠而显得有些疲惫的脸上勾出一个跟平时一般无二的笑容:“你来了。”
他慢吞吞从床上下来,挨近了林盛雪身边,长长叹了口气,没头没尾道:“其实没什么事,我只是想不明白。”
林盛雪看着他,表情认真起来:“如果不愿意被游戏制定的规则玩弄,玩家为什么不可以制定自己的规则?”
“只要赞同规则的玩家够多,新的规则就能拥有足够匹敌游戏规则的威慑力,不是吗?”
陆见青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弯了弯眼睛,慢慢笑了起来:“你说得对。”
林盛雪点了点头,走出了房间,还顺手给陆见青带上了门。
似乎他进来只是为了说这么两句话。
陆见青继续闭关。
祝娆路过陆见青的房门,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嘴上关心了一句:“他还不出来?”
林盛雪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为了防止里面的人渴死,往门口放了一瓶矿泉水:“不用管他。”
他会找到答案的。
祝娆挑了挑眉,对陆见青有限的关心迅速消失,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陆见青在房间里自闭了两天,带着一叠计划书走了出来。
他拉着林盛雪挨个拜访了所有排行榜上有名有姓的玩家,然后拿到了一份联名书,上面只记录了一条很简单的约定:
凡是利用“副本中最后一个玩家自动通关”这条规则通关的玩家,离开副本后将受到所有签名玩家的追杀。
陆见青把这份联名书贴在了游戏大厅的大门上,并布置了一个新的签名处。
玩家中从来都不缺乏聪明人。
在生死关头这条规则固然可以利用,但自己成为别人利用这条规则的祭品比自己在生死关头利用这条规则的可能性要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