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病矫正指南by夏日空想家
夏日空想家  发于:2023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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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留在更衣室里的吴越和苏睿形面面相觑,都各自发愣,苏睿形手搭在腿上,无奈地说:“看吧,谁叫你把气氛弄得这么糟。”
“我把气氛弄得这么糟?”吴越几乎要跳起来,“刚才是谁跟我聊得一唱一和的?”
“而且我这不是关心公主吗,”吴越也不坐着了,他没好气地在原地来回踱步,“结果你们一个两个都没给我好脸色看!”
苏睿形想了想,说:“公主这事你就别管了,既然你告诉队长了,队长肯定会处理的,你别瞎操心了,以我对你的了解,你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会好心办坏事。”
“好吧。”吴越也没办法打包票保证他能把事情办妥,他寻思还是让沈则琛来比较稳妥,毕竟在SYMPTOM成员们的心中,沈则琛就是可靠的代名词。
此时的拍摄场地。
沈则琛平躺在铺满玫瑰花瓣的地面上,他身着一件羊腿袖的欧根纱质白色衬衫,衣衫薄透,露出若隐若现的肌肤;而季倾羽也穿着跟他版型设计类似的上衣,只不过季倾羽的颜色不同,是黑色,他正伏在沈则琛的身上,双手甚至还放在沈则琛的胸膛前。
季倾羽:“……?”
事情是怎么演变成现在这样的?
季倾羽回想起事情的经过:SYMPTOM受邀参加杂志内页的拍摄,这家名为《时尚风线》的杂志是业界有名的时尚刊物之一,经常会邀请娱乐圈的知名人士拍摄封面或内页,合作过的明星数不胜数。
本来五人的团体拍摄顺利结束后就可以离开,谁知摄影总监突然把季倾羽和沈则琛给拦下来,说还有一场单独的拍摄,是合作赞助商要求的,类似于宣传广告的性质,到时候也会跟着一起放进杂志的内页,而指定的拍摄对象就是季倾羽跟沈则琛两个人。
就这样,被迫加班的两人单独进更衣室换衣服,妆容也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修改,变成更加符合拍摄主题的风格,明丽但不媚俗,清新但不寡淡。
广告赞助商据说是一个香水品牌,不知道是不是品牌方的要求,还是杂志方为了契合香水理念而特意准备设计的——白色幕布前的空地被铺满了酒红色的玫瑰花瓣,花瓣片片鲜艳欲滴,凑近甚至能看出来足足铺了好几层,手笔非常豪气。
可惜季倾羽丝毫也没从这种布置之中体会到一点美感,无他,只因为深红的玫瑰花这样铺满一地,实在太像血流成河。
这样大面积的血季倾羽见过一次,在下着瓢泼大雨的那天。
踩在柔软的玫瑰花瓣上,季倾羽几欲闻到雨后空气里那股铁锈般的血腥味,反胃的感觉涌了上来,他有点想吐。
“怎么了?”沈则琛看出他神色不对,在旁边问道。
“没什么,”季倾羽低声说,“就是这个装饰看得我反胃。”
沈则琛微不可察地皱起眉,也往铺满花瓣的地面看了一眼,然后瞬间明白了季倾羽话里的意思,又转过头看着他。
“没事的。”沈则琛轻轻握紧了季倾羽的手,“我在。”
“……”季倾羽感觉脸颊又开始发热,指尖也很热。
只是因为沈则琛的一句话,自己躁动不安的心竟然能变得如此平静,有他在,自己就能安心。
“对,沈则琛先躺在地上,然后季倾羽你再趴在他身上,对对对,就是这样……”摄像总监站在旁边指导着动作,“你们两人要有一个眼神的交流,碰撞,火花!”
季倾羽趴在沈则琛胸口上的时候,其实脑袋还有点懵。
怎么回事,不是拍杂志吗?……怎么挨得这么亲密?
好吧,其实亲密点也挺好的,不如说季倾羽求之不得。
只是这距离,似乎有点过于近了。
季倾羽的心脏砰砰直跳,从他的角度能清晰看见沈则琛脸上的所有形状,包括每一根睫毛的弧度。
他也能闻到沈则琛身上散发着玫瑰香气的味道,这是赞助商准备的玫瑰系列产品,化妆助理特意在他们两人身上都喷了这种香水。
因为是从沈则琛身上散发出来的,所以他一点都不觉得这种味道甜腻,反而觉得淡雅清新。
背后是强烈的打光,映在强光下的沈则琛的脸比往日苍白,光亮与暗沉同时降落在他的脸上,显得他的面容沉阔寂寥,像一艘远航的,不会为谁而停泊的船。
即使沈则琛此刻与他几乎面容相抵,即使沈则琛此刻正在望着他,他和沈则琛的关系也仅仅止步于队友而已,再前一步,就什么都不是。
而这样的关系,并不足以成为牵引船舰的锚绳。
快门声噼里啪啦地响,依照摄影总监的指示,年轻的拍摄助理拿着道具走到季倾羽身边——一盒清洗干净的玫瑰花瓣。
季倾羽低头含住一片花瓣,然后就这样对准沈则琛的嘴唇,更深地低下了头。
如果可以,他想就这样吻下去,可季倾羽想起这是拍摄现场,他不想做让沈则琛不快的事情,于是硬生生地忍住想将花瓣往沈则琛嘴里送的念头。
最终,季倾羽的手从沈则琛的胸膛前拿开,他单手撑在那些铺在地上的娇嫩脆弱的玫瑰花瓣之间,粗暴地碾碎它们,指缝渗出汁液,却如履薄冰般小心翼翼地对待含着的那片花瓣,这是他和沈则琛的双唇之间唯一的联系。
有个词语叫一线之隔,但如果要准确描述现在他和沈则琛的距离,用一花之隔或许更加恰如其分。
唇和唇几乎已经覆上,只是一片轻薄的宛如红色丝绸的玫瑰花瓣堵住了所有的去路。
如果说喝过同一杯饮料,叫间接接吻。
那么亲吻过同一片花瓣,也算接吻。

第64章
更衣室的门被推开,屋内的人随着动静朝门口望去,只见沈则琛跟季倾羽两人接连走了进来。
“你俩这么快就拍摄完了?好像也没多久嘛。”吴越问。
“嗯,拍完了。”沈则琛很快地说,“拍摄结束,都整理下东西准备走人,车子已经在外面等我们了。我和季倾羽先进去换衣服。”
季倾羽先他一步走进隔间,一道墙的距离,他听着隔壁传来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音,一时间神游天外。
他不是在想些有的没的,在什么都没确定下来八字没一撇的情况下他也实在很难进行无谓的幻想,但他又没办法控制住不去想。
他想得太多,可最后停留在他眼前的还是先前拍摄时沈则琛躺在深红色的玫瑰花瓣之中、微微仰起的那张脸。
那张像曝光过度又似乎暗沉无比的脸就这么真切地展露在他的面前,像一帧黑白的慢镜头,反复令季倾羽回想起另一张更为苍白的脸。
那张苍白虚无的脸躺在血泊中,沈则琛的脸躺在玫瑰花瓣的海洋里,相似的场景,唯一不同的可能是前面真的是张死人的脸,而后者还活着。
只是季倾羽俯身望着沈则琛脸的那一秒,他仿佛又回到了下着倾盆大雨的那一天,身下铺洒的花瓣变成顺着路面沿流而下的血水,强烈的打光灯是划破雨幕的车灯,不知不觉间他又站在那条马路中央。
然后他忽然就意识到,沈则琛是艘不会为谁而停泊的船,现在不过是暂时停靠在此处,总有一天沈则琛会离开,就像他的母亲一样。
这种注定会失去的患得患失感让季倾羽忍不住攥紧了衣角,他转身推开隔间的门,发现沈则琛已经换好衣服,他靠在墙边,正在和队友们聊天。
看到季倾羽出来,沈则琛将目光放在他身上,问:“换完了?”
季倾羽点点头。
“怎么感觉你没什么精神,”沈则琛注视着他的脸,“拍摄太累了吗?”
“队长大人你们比我们多拍了一场,肯定累啊!”吴越神色带着点遗憾,“哎怎么合作商不选我呢?我这么丰神俊朗的一张脸,不多拍点简直是暴殄天物!”
“接连用了两个成语,吴越,你的语文水平提高得很快啊。”苏睿形笑了。
“啊?苏呆子你什么意思?怎么说话呢?我好歹也是高中毕业的文化生,不是文盲!”吴越不满道。
“毕竟是合作商亲自钦定的倾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高栎星冲着季倾羽笑了下,然后他问沈则琛,“则琛哥,你说对不对?”
沈则琛没想到他会忽然把话题的矛头转向自己,沉默了两三秒,但还是接话:“确实是这样,但你们也不用灰心,随着人气的上升,除了团体资源以外你们的个人资源也会越来越多,只需要认真对待每一份工作就好。”
“小星星你怎么说的好像就公主一个人是被钦定的一样,”吴越大大咧咧道,像是觉得有点好笑般地说,“队长大人不也跟着一起拍了吗,这证明合作商非常看中他们的……呃,什么来着?商业价值?对!就是商业价值!”
“我可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商业价值。”季倾羽似乎对这个词不屑一顾,撇过头去。
“我去,公主你这话可就说得太凡尔赛了点啊!”吴越嚷嚷,“谁不知道我们队的人气top是你!”
“行了,有时间说这些闲话不如快点收拾东西,这里是拍摄场地不是宿舍,有什么话留到宿舍里再说……”这时,手机响了,沈则琛接了个电话,但只说了几句话就挂断了,他转而面向全员,“你们有什么想喝的饮料?小陈说他现在正在超市买东西。”
“我要喝冰红茶!”吴越立刻举起右手。
苏睿形摘下起雾的眼镜:“我喝脉动,青柠口味的。”
“我不喝。”高栎星背靠着椅子,摆了摆手。
沈则琛看向季倾羽。
很自然的视线碰撞,当季倾羽的目光触及到沈则琛那两片有点薄的嘴唇时,他不禁觉得喉间一紧。
他突然想再尝一尝果粒橙的味道。
“……果粒橙。”季倾羽小声说。
“什么?”沈则琛没听清。
“我说,”季倾羽又一字一句地重复一遍,只不过他的语气里并没有带着不耐烦,“我想喝果粒橙。”
全场:“……”
这是彻底转性了?明天他们还能不能看见从东边升起的太阳?
“果粒橙、呃,对,就喝果粒橙。”吴越说话已经开始前言不搭后语,语气像做电视广告,“美汁源果粒橙是吧,特别好,喝着健康。”
苏睿形有气无力地说:“……你是推销的吗?而且饮料跟健康就没什么关系。”
“真的要喝?”沈则琛握着手机,他看着季倾羽,“那我喊小陈买一瓶。”
全员:……真买啊?!
回到宿舍房间,季倾羽进门就望见了放在桌上的瓶装饮料——橙色包装的果粒橙。
助理小陈的办事效率非常快,除了办事快这个优点,他的抗压能力也十分强大,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在季倾羽的摧残下活到今天。
虽说是工作内容,但也没必要像奴才似的伺候这些明星,所幸季倾羽目前这段时间像是脾性大改,很少使唤助理干这干那,其实本身他就跟助理没太多接触。
沈则琛也走进房间,他转动门把手,关上身后的门,把书桌前的椅子拖到季倾羽面前坐下,直截了当道:“我有话跟你说。”
季倾羽有种错觉,好像最近这段日子里这句话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沈则琛总是有话要跟他谈,从前他总觉得沈则琛只会训话,训得他很烦,现在他却盼望着沈则琛多跟他说会儿话,心态转变得如此之大,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
“哦,你问吧。”
沈则琛对季倾羽这副乖觉的模样几乎要有了种习以为常的感觉,便开门见山道:“……你喜欢男人?”
这问题本身就很具有冲击性,不过季倾羽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他的眼神此刻却不并尖锐,甚至有点懵懂,像是对这个问题一点都不惊讶,一点都不以为然。
“是。”季倾羽竟然扯着嘴角微微笑了起来,他的笑容跟那些穿着校服的纯真少年别无二致,“怎么了?”
他像是一点都不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也确实,他既然敢跟队友们说这件事,就预料得到这件事一定会传进沈则琛的耳里。
在季倾羽的字典里本来就没有“怕”这个字,他在乎的只是沈则琛的感受,甚至比起沈则琛的感受,他更在乎自己的感受。
想对沈则琛说喜欢,就说喜欢。
在明白自己对沈则琛的感情之后,季倾羽反而镇静许多,尽管面对沈则琛时他还是紧张,但也不像之前那样发癔症似的词不达意,不知所谓。
季倾羽如此坦然地承认,倒在沈则琛的意料之外,沈则琛端正着坐姿,继续追问:“你喜欢的人是谁?你们学校的?你的同学?”
“不是我学校的!”季倾羽简直无话可说,怎么都觉得是他同学?“我都没去过学校,怎么认识同学?”
“圈子里的?”
“也不是。”季倾羽干脆直接摊牌,他攥紧手心,“是……队里的,我在队里有一个喜欢的人。”
一向处变不惊的沈则琛脸上也露出讶异的神色:“我们队里的?”
“嗯。”
“高栎星?”
突然蹦出的名字让季倾羽一头雾水:“不是他啊?”
沈则琛轻轻吸气,他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如释负重还是越发沉重:“我还以为你喜欢的人会是高栎星。”
“哈?为什么我会喜欢他?”季倾羽横眉立目。
“因为你对他的态度没有对其他人的那么恶劣,你们俩不是挺合得来的?”沈则琛说。
高栎星是队里的老好人,对谁都很照顾,季倾羽通常不会跟他起冲突。
应该说队里几乎不会有人跟他起冲突。
“那不然是苏睿形?还是吴越?”沈则琛开始按选项排除了。
季倾羽:“……”
真是服了,沈则琛你这家伙,你是一点都不往自己身上想啊!
沈则琛看他沉默不语并不回答的样子,心里突然没了底,语气也变得微妙起来:“……总不可能,是我?”
就是那个不可能。
季倾羽气得想死,他恨不得冲上去摇着沈则琛的肩膀,让他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明明他也喜欢男的,他就没有发现他看他的眼神有什么不同吗?
“你喜欢男人是天生的吗?还是最近才发现的?”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转移话题,沈则琛竟然做起了心理咨询,他盯着季倾羽的眼睛,语调是贯有的语重心长,“你现在正值青春期,情绪敏感,有感情需求很正常,出现错觉也不是没可能……”
季倾羽打断他:“你管我喜欢男的女的,我只喜欢你不行吗?”
“……什么?”沈则琛微微错愕,“你……喜欢我?”
“怎么,我喜欢你,你有意见吗?”季倾羽全身的气焰还是那么嚣张,他嘴角勾起,笑得有点恶劣,“不过有意见也没用,因为我不听。”

第65章
沈则琛的震惊并没有持续太久,他甚至没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只是无言地盯着季倾羽的眼睛,仿佛想从那里寻求到什么答案,又或者是确认——确认季倾羽的话究竟是不是在开玩笑。
季倾羽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避让地与沈则琛对视,光明磊落,坦坦荡荡。
最后的最后,是沈则琛先撇开视线,他偏过头去,轻声说了句:“是你的错觉。”
“什么意思?”季倾羽对他这句回答很不满,他从床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沈则琛的脸,“什么叫是我的错觉?”
“我是说你对我的感情……”沈则琛似乎在斟酌恰当的用词,没想到到现在他还有心情咬文嚼字,“你对我的这份感情,是你的错觉。”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这是很显而易见的事实。”沈则琛抬起脸,他的双唇紧闭,表情坚定,“你不会喜欢上任何人,至少那个人不会是我。”
季倾羽有些烦躁地揪了揪头发:“为什么不会是你?”
“你压根就不想跟其他人接触。”沈则琛的语调甚至越发冷静,他好像在分析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般,态度公正得不带一丝感情,“你不想接近别人,不想让其他人走进你的生活,你跟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说得直白点,你在排斥整个世界。”
季倾羽不否认,他不知道沈则琛的观察能力如此敏锐,敏锐到早就看破了他的一切。
“而就是这样排斥着外界、不想跟他人有任何接触的你,我很难想象你会对谁产生爱情意义上的感情……至少现在不行。既然你连接近都做不到,你还会喜欢上其他人吗?你会喜欢上,我吗?”
“所以我更倾向于,这是你青春期的错觉。”沈则琛的嘴角向下,他面对季倾羽,说得诚恳认真,“可能是这段时间我们一直住在一起,我们相处的时间太久了,而恰好因为外界的推动,我们有了一些……亲密接触,这让你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感觉,而你误以为这些感觉是……喜欢。”
沈则琛分析得头头是道,井井有条,冷静自持得就像以往任何一场他跟季倾羽的对话中他保持的态度,失控这个词仿佛与沈则琛无缘。
可沈则琛弄错了一件事,爱情,本来就不是能用理性分析的。
“我确实不想跟其他人有什么接触,”季倾羽忽然又坐回床边,他伸手握住了沈则琛的手腕,凑近说,“包括现在,虽然跟你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我还是跟你们保持着距离,我可没认同你们能走进我的世界。”
“我看出来了。”沈则琛轻轻说,“虽然我们是队友,但你并没有完全信任我们。”
“信任?对。”仿佛听到一个有趣的词,季倾羽控制不住地笑起来,“我不想接近别人,就是因为我不信任你们,我不信任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
笑容很快就消失在季倾羽的脸上,仿佛那只是转瞬即逝的星光,他的表情再度变得冷冽,脸上每一根立体的线条都在叫嚣着冲击性的美丽,就像玫瑰花茎上未拔完的刺,锐利凛然,锋芒毕露。
沈则琛记得,第一天在练习室时他见到的季倾羽,也是这副模样。
尖锐、冷漠、与全世界为敌。
“可我的不信任是有原因的。”季倾羽缓缓地说,“你想听这个原因吗?如果你要听的话,我可以跟你说。”
季倾羽的表情尖锐,但他的这份尖锐并不是对着沈则琛,在面对沈则琛的时候,他说话的语气、说话的内容极其符合他的年龄,就像是个只剩下稚气的孩子。
“你讲。”沈则琛尽量平静地说。
季倾羽拽着他的手腕,手指压着凸出的腕骨,与之前那个轻轻的拥抱不同,这次季倾羽使的力道很大,让沈则琛几乎无法忽视两人间的接触。
明明嘴上才说着“不想和别人有什么接触”,转头就将自己的手腕抓得这么紧,就像故意要跟他对着干一样的幼稚行为。
换作平时,沈则琛可能甚至会轻轻笑出声,不过现在的他却没有这种心情。
季倾羽垂着眼睛,似乎是在思考该怎么开口。他要讲的那件事其实太过久远,久远得他需要时间去组织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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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体的年月日季倾羽已经记不太清,只记得那时候的他还在上小学四年级,照理说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可季倾羽却不太愿意去上学。
拉帮结派其实是件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可能发生的事情,人越多的地方就越是如此,十岁的季倾羽也不明白,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就已然成为了圆圈之外的那个点。
自习课的时候,明明还书的对象就坐在季倾羽的右手边,将书递给季倾羽才是最短的路径,但还书的同学还是选择用书脊敲敲季倾羽斜后方的课桌,让后座的男生把课本转交过去。
季倾羽觉得整个班上的同学都有些怕自己,对,“怕”这个字是很准确的,他们不跟季倾羽说话,不跟季倾羽交流,就连多看一眼都不敢——就好像季倾羽是什么有害生物,见了面都要绕着道走,唯恐避之不及。
也算不上欺负,这顶多只算一种无声的排挤,可这种背地里的“被避开”反而让季倾羽感觉更糟,他像是深陷泥沼,眼睁睁看着自己寸步难行,越陷越深,随时有可能会窒息。
季倾羽的心里谈不上有多难过,从出生开始他就将自己看得比别人重,他只是,只是觉得有点寂寞。
因此,当有同学来主动找季倾羽搭话的时候,季倾羽的心里有阵说不上来的高兴。除了老师之外,可能这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什么人来主动跟他说话。
但他没把这份高兴展露在脸上,他只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得很端正,心里已经开始七上八下。
跑来跟他搭话的是个男生,瘦瘦高高的,季倾羽打量了一下他的身高,没自己高。
男生戴着副绿框眼镜,那副眼镜其实并不是特别适合他,以至于显得他整个人有些滑稽,不过季倾羽没觉得他滑稽,他就是觉得终于有同学愿意跟他说话了,这应该算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吧,他应该抓住。
季倾羽其实不太记得男生跟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只是开口过后,聊天很自然而然地就进行下去,他的课桌上摆着书本和文具盒,男生靠在季倾羽的桌边,望着他手里握着的那支笔,突然问:“好漂亮的画笔呀,涂出来的颜色真好看!什么牌子的?”
季倾羽摊开手心,把笔伸到男生的面前:“我也……不知道,是我爸昨天刚给我的,说是从国外带回来的。”
“国外?!”男生的语气像是很惊讶,他又仔细看了看躺在季倾羽手心里的那支画笔,仿佛在看什么稀世珍宝,“这么好?!”
季倾羽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目光,他没有炫耀的意思,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但男生的反应却很激烈,目光满是艳羡。
“那个……”男生站在季倾羽的课桌前,忽然支支吾吾起来,“这支笔你能借我用一下吗?下节不是美术课吗,我想用这支笔画一下画,下课了我就还你!”
“可以啊。”季倾羽答应得很快,他一点不扭捏地将那支绿色画笔放在男生的手里,甚至还从抽屉的书包里拿出一盒崭新的24色画笔,二话没说就交到了男孩手上,“你把整盒笔都拿去用吧,如果你喜欢的话就拿着,不用还给我,我家里还有一盒。”
“真的吗?!”仿佛天上砸馅饼一样,男孩瞪大了眼睛,他张着嘴看着季倾羽,不可思议地问,“你……你真的把这盒画笔送给我啦?”
“嗯。”季倾羽用力点点头。
季倾羽的心思其实单纯到可怕,他送这盒画笔给眼前的男生,只是觉得他看上去很喜欢的样子,他能主动来找季倾羽搭话,季倾羽觉得很高兴,所以他也想让他高兴。
顺带的,季倾羽也觉得,他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可能有这样一种说法,有时候你越想得到什么就越是得不到什么,季倾羽看着抱着那盒画笔兴高采烈地走远的男孩,心里有种满足的充实感,就像做了件好事,尽管他很快就会明白,这完完全全、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季倾羽还记得那节美术课,老师布置的题目是画校园的一角,由于他把画笔送给了别人,最后课后他呈上去的作业只能是一张学校操场的黑白画,连操场头顶原本应该是湛蓝色的天空都没有颜色,露出一片凄惨的白,偶尔有几笔用铅笔勾勒出的云朵的轮廓。
美术老师很生气,因为他反复在课堂上强调了要上色,结果季倾羽交上来的还是一幅黑白画,老师对季倾羽说,你把这幅画上完色后主动交到我的办公室里来,我的办公室在二楼,不然这次的作业我就会给你不合格。
季倾羽想,即使老师真的给他不合格也没什么,因为他冒着作业不合格的风险,交到了一个好朋友,那他这幅不合格的画作就是有意义的。
他飞快把画纸塞进书包里,准备放学回家后再拿房间里的那盒新画笔涂上颜色,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下午的课外活动时间,季倾羽走出教室,来到操场,女生们在踢毽子,他兜里揣着跳绳,想跟人一起玩跳绳。
他四处张望,望了半天也没找到那个男生的身影,他走出红色的塑胶跑道,来到教学楼的拐角处,附近是一片空地,不远处还有一片很浅的湖泊,立着“禁止戏水”的字牌。
季倾羽朝前走着,越走近,交谈的声音就越大,有人在聊天。
不清楚是出于什么心理,他停下步子,在原地站定,季倾羽就站在教学楼墙壁的后面,另一头的空地上有一群孩子在大声吵嚷。
为首的一个男生被其他人围着,正在“咯咯咯”地笑,这笑声季倾羽是很熟悉的,因为上美术课之前他就在教室里听过这个声音,只不过,为什么那时候没觉得这笑声这么恶心呢?
“……对啊,我就说他真的很蠢,家里有钱有什么用呀,脑子笨再有钱都没用!”戴绿框眼镜的男孩用一种不符合年纪的轻蔑的口吻说,“谁不知道他家有钱?天天拽得跟二百五似的,昂着脑袋在教室里走来走去,摆出一副高傲的样子给谁看呀……”
“就是,咱班都没人跟他玩!”有个男生附和道。
“最可气的是他不交作业老师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又有个男生愤愤地喊,“我不交作业老师就骂我,凭什么区别对待啊?还不是因为他家里有钱!”
“靠,真的假的?季倾羽不交作业?”
“肯定是真的,我听学习委员讲的……”
“还有没有天理了!”
“他不是就喜欢装逼么?上课有时被点起来也不回答问题,我一开始还觉得他就是不想回答呢,现在才发现,原来我们都想错啦,他就是单纯的蠢——”绿框眼镜咧开嘴角,露出颇为得意的笑,他晃了晃手里的东西,把它举起来,那盒季倾羽送给他的24色画笔,“你们瞧,这还是他主动送给我的呢!笑死人了,我还没说我想要他就给我了,还说是从国外带回来的进口货,这画笔就算是金子做的我也不稀罕!不过我建议你们也去讹点东西,反正那小子家里有钱嘛,不讹白不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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