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么坚强,再怎么乐观,在面对陌生的巨大挫折时都会困顿迷茫走进死胡同里。哪怕在别人眼里是微不足道的纠结和矫情,但对此时此刻正在经历这一切的明扬来说,天空都是黑暗的。
明扬不再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小鬼,他长大了许多,找到了喜欢的事情,结交了很好的朋友,会开着那台破旧五菱载着妈妈在夜路中兜风。世界变得有血有肉,拥有过就会害怕失去。他变的懦弱胆小,任由恐惧支配,他被击溃,没有能量再坚持下去了,能够找到的唯一与自己和解的办法就是逃避。
这一点都不可耻。
陆骏双手按在明扬的肩膀上,靠近他低声说:“别害怕,给自己一点时间。你记得你当初怎么对我说的吗?”
明扬喃喃回答:“人类的赞歌是勇气的赞歌。”
“再坚持一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乖乖听医生的话,也许几个月就好了。”
“我在网上查过,也有可能一辈子都好不了。”
“你还没有活够一辈子你怎么知道?”
“可能……生病只是一个借口。”明扬终于说,“我只是不再敢豁出去了,我……我不敢。”
怕的事情越来越多,所以无法再忘我的触碰速度极限,这样的话,他在赛道上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既然无法做追风的人,他宁愿离开。
人类的赞歌确实是勇气的赞歌,承认自己的无能和失败亦需要很大的勇气。
明扬终于把这话讲了出来。
陆骏无法一两句话就说服明扬,明扬对自己的职业生涯几乎判了死刑,陆骏只好哄骗他暂时退赛休息,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赛季之初,明扬满怀信心踏上战场誓要打败所有对手拿下冠军。那光彩照人的模样无法与现在的明扬重合。他甚至没有办法好好给自己的赛季完整收尾,灰溜溜地当起了逃兵。
逃吧,要逃就逃一辈子。
陆骏约余桃出来喝酒,余桃看着他一杯又一杯地灌,叹气地按下了他的手。陆骏颓丧地趴在桌案上,余桃轻声问:“你觉得自己留下他了吗?”
“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他能不能好。”陆骏说,“要一直会应激,那留下他不是害他吗?”
“……别勉强他。”
“我知道,我就是觉得太可惜了,怎么会变成这样!”陆骏愤恨,“他有着那么好的天赋为什么要经历这些?而像我们这些什么都不会的普通人反而平平安安地一路走到现在。”
“这也许是天才才配有的考验。”余桃长长吸气,尽量放松自己。听到这样的消息说不沮丧难过是假的,她也好陆骏也好,他们所有人在明扬身上都灌注了许多期待,而明扬一直以来呈现出的野蛮的生命力和吸收学习能力总会给他们最惊喜的回报。
赛车不像其他体育竞技项目可以随时随地的练习,两年听上去很长,明扬跑过的比赛公里数却连一台车的磨合期都没过。他的成长很快,横冲直撞,没人可以在赛道上忽略这个神鬼一体的存在。
他本该一飞冲天的。
“等过段时间我再找他聊聊吧。”
陆骏知道明扬很听余桃的话,好奇问:“你要怎么劝他?”
“谈不上劝,主要是听他怎么想的。无论他最后做出怎样的选择,我都可以支持他。”
“你!”
“陆骏,人生不只赛车这一条路要走的。留不住就是留不住,惋惜也没有用。但是作为前辈和朋友,我希望他过得开心。他以后也会有别的喜欢的东西,不一定是非得是眼前这个。”
陆骏急道:“那你觉得放弃对他而言是一个开心的选择吗?我可不这么认为。”
余桃道:“我说过,不要勉强他。”
明扬不来训练,大家虽有疑惑也不会多问。陆骏没把明扬连鹰潭都不去的消息告诉了几个人,唯独没告诉周楚。周楚现在听不得这消息,他有自己给自己制定的目标和要挑战的对手,有国外车队的关注,有跟家里无法化解的矛盾,有舆论是非——他必须要以绝对成绩拿下冠军。
压力比夏季台风还要恐怖,周楚本就不喜欢和别人聊这些,明扬在时还能有个人吵吵架,现在明扬不在,他只能摆着一张吃人脸猛力训练。那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意念几近臻境,气氛也很焦灼紧绷,丢个火星子就能燃起燎原大火。
与此同时,极点的判罚下来了。除了一笔巨额罚款之外,场地赛部分全部被叫停,选手们的赛季泡汤,而拉力这一边本来也要跟着一起完蛋等着接受清算,不知道极点方面做了哪些活动,最终联盟允许极点车队的选手参赛,但是成绩不录入车队总成绩。
一石惊起千层浪,车队分霸直接出局,其他车队全都兴奋了起来。连周楚看到这条消息之后都破天荒地问陆骏,是不是他们也有机会重新入场角逐车队总冠军?
理论上确实如此,实际上——陆骏知道周楚意思,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跟周楚解释。
事情是在出发前一天败露的,车队照例开赛前准备会,赛车需要提前拉走,周楚见明扬的MINI还停在车间里没有动。
他质问陆骏怎么回事,陆骏无法再藏,只好如实交代。
“为什么?”周楚表情凶得骇人。
“他都那样了还能有什么为什么?”陆骏说,“你好好跑你自己的比赛就可以了,至于明扬……”
“他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
周楚显然不信陆骏,他抱着头盔冲出了办公室,留下一群人原地发愣。
第259章
周楚先是去了陆骏家,明扬不在,他用微信给明扬发位置共享,明扬这个笨蛋接了很快就按断,晃的那一下还是被周楚记住了位置。他大概有听陆骏提起过,那是明扬自己的家。
他顶着油门杀到,站在楼下抬头看过去不知道哪扇门才是。他给明扬打电话,明扬装死不接,他知道明扬肯定在,就给明扬发消息留言。
“我有事情要问你,现在在你家楼下,你可以不接电话,后果自负。”
明扬看着屏幕手心冒汗。周楚很少主动找他,明扬看到周楚的消息会下意识地以为有什么情况,包括点开那个莫名其妙的位置共享也是出于这样的心理动机。点后开之后他就后悔了,周楚那种人不可能被打劫,就算打劫也不会向他求救,这算哪门子事儿?
果然,周楚只会来打劫他。
字里行间透露的威胁让明扬恼火又害怕,周楚是个情绪很稳定的人,这就是意味着情绪不稳定的时候没人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明扬被周楚统治地恐惧爬上心来,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接了周楚的电话并告诉他门牌号。
只听“噔噔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明扬犹豫着要不要开门,铁门上就发出了不耐烦的敲击声。
明扬拉开里面的木门,只打开一个门缝,隔着防盗门的栅栏看出去。周楚一张黑漆漆的脸鬼一样出现在视野中,明扬吓了一跳,问道:“你……你来干嘛?”
周楚不说话,手指敲敲铁板,示意明扬打开。明扬无奈只好后退一步叫周楚进来,然后再把门关好。筒子楼的户型结构可以说没有什么秘密,他原来和刘玉珍吵架在这里是人尽皆知的故事,刘玉珍出门了,大下午的很安静,万一和周楚打起来……明扬不想去脑补那个剧情,他没心思打架。
“现在可以说了吧?”明扬说,“怎么着还得我给你倒杯水吗?”
周楚眼睛在明扬家里扫了一圈,最后才问:“你为什么不去鹰潭?”
“就这?”
周楚的眉头瞬间拧在一起,对明扬的态度极为不满,这难道还不够严重吗?
“我身体不舒服,不想去。”
“哪儿不舒服?”周楚道,“我看你这样不像哪儿不舒服的。”
明扬不想回答:“你们不是明天就要走了吗?”
“你有在好好吃药吗?”周楚不给明扬转移话题的机会。
“当……当然。”
“那为什么还不好?”
“我他妈哪儿知道?”
周楚盯着明扬:“我不懂你在害怕什么,出了一次车祸就怕这怕那,原来你是这么矫情的人?”
明扬有些不开心,出于怪异的愧疚心理,他不想跟周楚吵,而是认真的问周楚:“难道你没有害怕过吗?在无数个差一点可能就死了的瞬间,你没想过那些吗?不说别的,就说马上要跑的赛段,有多少危险弯道你没数过吗?沈哥没给你讲过吗?”
“赛车是极限运动,如果怕死从第一天起就不应该玩这个。”
明扬不语,周楚继续说:“现在极点被禁止积分,所有车队都有机会去拼总冠军,这个时候你说你害怕了不想比了,这么随随便便就放弃,你把别人的努力当成什么?你又把你自己当成什么?”
周楚他质问的目光盯得明扬头皮发麻,负面情绪随着周楚一字一句地敲击逐渐崩裂往外涌动,明扬往后退一步碰到了桌子边,桌上摆着的玻璃杯发出叮当声响。“这重要吗?只是一个分站比赛而已,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去不是很正常吗?周楚你不是我,你根本不知道我每天到底过的有多他妈难受!”
明扬的情绪在周楚看来是无法理解的。周楚对赛车的感情极为纯粹,为了冠军目标他可以舍弃一切,像一个苦行僧一样自虐修行也无所谓,所有外界干扰都应该为了这个目标而让道,连他自己的情感和意识也被自己用极端毅力控制在一个阈值里。他会在一些无法进步的时刻对自己产生怀疑陷入低潮状态,可他的信念始终不会转移。他是一个强大战士,在无数次事故和创伤中习惯了伤病和生死,他能够坦然的直面这一切并随时做好迎接的准备,所以他不会迷茫,正如他自己说的,怕死就不要来。
明扬曾在他面前跳脚说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他相信了,现在尤其不能接受明扬的反悔。
周楚重复说:“我们有机会拿总冠军,你凭什么不去?”
“凭什么?我想做什么还要征求你的同意吗?”明扬觉得周楚蛮横得不可理喻,“你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有机会吗?我他妈现在连车都不想看见!我连车手都不想做了!”
“你打算放弃是吗?”周楚道,“放弃一切?”那双眼睛不再平静,好像只要明扬敢说一个“是”字,炽热的岩浆就会从开裂的地表中迸射出来。
明扬没在周楚的眼中见过类似情绪,这让他陌生。动物对陌生事物应保有警惕距离,可面前人是周楚,明扬忍不住顶嘴说:“那这也是我自己的事情!不用你管!”
周楚抓住明扬的衣领将人提向自己,明扬奋力挣扎,周楚的手却死死攥着:“原来你说想拿冠军一直以来都是一句屁话。如果放弃对你来说是这么轻松简单的一件事,你之前在装什么蒜?”
所以,你说你要追上来,打败我,也要一并反悔吗?
周楚的职业生涯遇到过许多对手,明扬身处其中不算最强的也不算最弱的,却算特别的那个。起初陆骏要把明扬弄来时他嗤之以鼻。准确来说,他对明扬的初始印象并不好。这个人脑中空无一物却喜欢挑战既定规则,没什么见识又爱逞能,莫名其妙要把所有人当敌人对待,他不能理解明扬这种人。
观念从什么时候一点一点转变的他没有察觉,也许是见明扬下赛道,也许两人之间的那次比试,也许明扬总是大叫着要打败他。
周楚既觉得烦觉得嫌弃,又有一些不可言说的隐秘期待。他自己就是顶尖车手,看别人也不会差。只要在赛道边上多看几次就会知道明扬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那些幼稚发言听着是大话,明扬却有能力一点一点实现。
陆骏说明扬身怀天赋,周楚看着就跟没听见这句话一样,心里却没有否认过。明扬总是要挑战他,这多少有点不自量力,年轻的兽王哪儿会在意野狗的挑衅?周楚应该是这副态度,但他对明扬爆发出的天赋潜能十分在意,骨子里始终在一个高视角的位置留意明扬。
他自己自圆其说的理由大多是享受明扬的追赶,这种神鬼一体无法预测的人会让他保持始终前进的状态。
和明扬相处久了有些破理由就很难再成立,周楚知道,他的高视角已经不复存在,他开始把明扬放在对等的位置,一个真正的可以去彼此追逐的存在。
周楚出离愤怒,他的手攥得愈发紧,恶狠狠地对明扬说:“我没有兴趣管你,只是你总是在给别人找麻烦,扰乱所有的计划和安排,你没有能力做到为什么要承诺?浪费别人的时间和感情很有意思吗?”明扬双眼陡然睁大,他开始咳,身体发抖,再度陷入不可控制的应激反应。
不是因为噩梦,而是因为周楚。
“操你妈放开我!”明扬疯了一样挣动,周楚没来得及防备被他扑到在地。明扬骑在周楚身上与他扭打在一起,情绪失控的人挥拳毫无章法,纵然周楚这样的身手也结结实实吃了明扬几拳头,最后还是靠身体优势制服了明扬。周楚的胳膊拐着明扬的脖子,明扬为了脱困张嘴咬周楚的小臂,周楚吃痛突然卸力把明扬甩到了地上。明扬终于无法遏制情绪,倒头哇哇大哭。
“操你妈周楚!你……你是我见过全世界最傻逼的人!”明扬边哭边骂,“我去不去比赛关你什么事?什么总冠军……陆骏都没说什么,你凭什么要按头我去?我不稀罕!我他妈不稀罕你听见了吗?”
他声音大得好像把窗框上的土都要震下来似的,周楚站在他不远处,看着他蜷缩在地板上,自己则被几根钉子钉在原地,一步都无法踏前。周楚稍微动了一下头确定自己没有幻听,明扬曾散发的热情光芒让他以为明扬和他一样热爱比赛,现在明扬却说“不稀罕”。
“你想要冠军你自己去拿啊!难道没有踩在我的头上拿到的冠军不爽吗?我他妈是你冠军路上的垫脚石吗?你就是喜欢看我像一条狗一样追在你身后吧?然后你拿到冠军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来嘲笑我!冠军身边得有一个永远的失败者来衬托是不是?我就是那个loser是不是?周楚你心理变态吧?”
周楚呆愣。
跑完最后一站他就要离开了,再回来时不知何年何月。这是他的谢幕站,能为车队、为自己、为陆骏、为所有人做的事情不多,唯有冠军才是最好的留念礼物。
他希望能和明扬一起拿下车队总冠军,再在光明正大的比一次。
而这一次,两个人会站在同一水平线上,拼尽全力一分高下。这将是冠军王冠上最珍贵的一枚宝石。
如果明扬一直努力跑,也许很快就会在世界赛场再与他相遇。但是明扬懦弱地背叛了这一切,他便连这件事也不想告诉明扬。
明扬撕心裂肺的呐喊叫周楚的情绪跌落下来,他变得越来越冷,居高临下俯视明扬说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不然呢?”明扬嗤笑,“你可以不管不顾,我不行……我每天都在那个噩梦里,我怕突然哪天再发生那种事,你懂那是什么感觉吗?”这个天之骄子当然不知道他这种凡人会痛苦的问题,这在对方眼中只是一种“矫情”罢了。明扬羡慕周楚,从一开始就羡慕,他总觉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到头来毫无畏惧的那个人是周楚才对。
很多时候明扬的痛苦并非全部源自于命运的挫折,而是在这其中自己的无力。他明明是热爱的,现在却因为胆小懦弱要亲手毁了一切,这种近乎于自杀的痛苦让明扬陷入了地狱循环,自从事故之后他就不敢再直面周楚,过去那些叫嚣的话语一个个都变成了笑柄,他对周楚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被推翻撕毁,他做不到了。
他无法实现打败周楚的承诺,这让他觉得对不起周楚,想要逃避周楚。
周楚强硬的让明扬面对这一切,明扬更为胆颤,一股脑地把所有破罐子破摔的话都讲了出来,他知道一定会惹恼周楚,但是他没有别的选择。
周楚深吸一口气后陷入沉默,明扬胡乱抹掉脸上的泪痕,那样子虽可怜,骨子里的倔强从未消减半分。这张脸在周楚看来既熟悉又陌生,半晌,周楚慢慢蹲下,伸手把明扬扯向自己。
“你还要听什么?”明扬喃喃说道,“我不敢站在赛道上了。我处处都不如你,我不如纯粹也不如你坚定更不如你热爱,我没有梦想也不需要梦想,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小混混,从来没想过做什么伟大的人,我的好胜心都是一时的。赛车什么的对我来说不如命重要,如果我能好,以后当一个爱好又怎么样?我只是想活得现实一点。我输了,我再也……再也不敢了。”
明扬对周楚低下了头,只此一次用尽了他全部的勇气。这样一番话语让周楚所有的情感都扭成一团最终炸得他体无完肤,记忆抽屉掉下来,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他靠着那台红色的EVO站在看守所的门口看着大门打开,明扬晃晃荡荡地从里面走出来;
明扬不依不饶地追着他要跑上三圈,输了气急败坏的模样;
在游戏厅里明扬阴阳怪气地说想要娃娃机里那个棕色小熊,他真的在明扬过生日的时候抓了一个出来;
两个人在中北拉力赛上从头打到尾,明扬满嘴埋怨又不得不照顾发烧的他,临到终点时又功亏一篑,差点分崩离析最后又一起把车推到了终点,狼狈却没有遗憾;
异国他乡接到明扬的电话,明扬第一次求他,因为车队要完蛋了;
他们在雨夜里打架,明扬说只输一场比赛有什么大不了?你是周楚。他比赛时晃神,坐在旁边的明扬告诉他比赛还没有结束,周楚,快跑;
还有东京街头的晚霞和EVO内流淌的《Distant Dreamer》的旋律,后来他把这首歌收入了歌单……
两年光景密密麻麻,这些都是真实存在过的。那个自信张扬,浑身散发着能量,把“无敌”两个字写在头盔上,说着什么输了没有关系再赢回来就是了,比赛还没有结束,我要拿到世界冠军的人……不存在了。
周楚松开手,冷笑道:“现在的你已经不配再做我的对手了,也不配和我出现在相同的赛道上。我想知道的事情已经知道了,这场比赛你不去,我去。你不敢,我敢。”
我一定会拿到冠军,而你已经再也不会追赶上来了。
我们做了两年队友却从未真正缔造过什么,这样的遗憾中难免带着恨意。
但这是你亲手造成的,明扬。
周楚毫无留恋地离开了明扬的视野,明扬怒吼:“周楚你他妈去死吧!去死!”发泄之后是深深的无力,明扬躺在地上喘气。明明在大骂周楚,他自己却更加难过。
第260章
两个人的争执没有第三个人知情,大家还是按照计划进行着出发前的准备。周楚憋着一肚子火回家,沈西今见他脸色不好,问他发生了什么他也不讲,只说自己困了,拿着换洗的衣服去了卫生间。
周楚脱衣服手腕上的那条红金线编成的手链和扣子勾到了一起,一用力,扣子被拽掉了下来,手链也断了一截。周楚仔细一看,应该是手链里早就断了几根线,后面跟明扬打架被明扬彻底拽坏,他小臂上还残存着明扬咬过的牙印。
周楚烦躁,干脆把坏掉的手链扯下来丢进脏衣篓里,被换下的衣服一盖,眼不见心不烦。
全年最后一站脱离了一贯的冰雪模式,选在这一处山清水秀之地,给紧张赛程的间隙添加了一丝丝清闲意味。然而毕竟是冬天,山和水都是冷的,稍微吹个冷风过来,空气中的水汽都能凝成水滴。
大营扎在了鹰潭和上饶中间的一处小镇,往西去是龙虎山,往东去葛仙山,拿地图一看,中间密密麻麻全是风景区,倒是一处清修圣地。大营里的搭建工作很是火热,后面的一天里,选手们陆陆续续抵达营地,进行常规登记车检后就是勘路,等待正式开赛。
在营地中,明扬比不得周楚许迎臣这样的明星选手,可是他人来没倒是引起了很多人的关心。陆骏对外一律宣称明扬需要更多的时间休养复建,所以不得不放弃比赛。
李斯达听完别人传来的八卦之后嘀咕说:“上次不是去参加了个什么场地赛还挺活蹦乱跳的吗?还能复建什么东西?哎呀……少了小能的比赛有点无聊啊!”他向裴若安使了个眼色,“小裴,你和小能关系好,你知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
“我问了,他就说不太舒服。”裴若安简单回答。他了解明扬,这个人除非向上一站时那样躺在手术室里爬不起来,无论如何也不会错过比赛。他给明扬打电话时明扬不再是那副嘻嘻哈哈的态度,甚至玩笑都没开一个。再深问明扬也不多说,裴若安只好作罢,说等这个赛季结束之后去看明扬。
明扬第一次用回避的口吻对裴若安说,北京离这儿太远了,你别麻烦了。
裴若安回头看向counter pick异常安静的维修区,心中有一股难言的情绪。没怎么说话的许迎臣这时候说:“挺可惜的。”
“可惜什么?”李斯达明知故问,不过他好像也不太需要许迎臣讲出答案。
周楚在超级短道赛里表现强劲,然而就是太强劲了以至于最后一个弯道用力过猛圈甩得有点大,车轮滑出路肩损失了一些时间区居第二。这是个无关痛痒的失误,坐在一旁的沈西今却能在那一瞬间感受到周楚起了一身戾气。
这股气场从他从那天晚上回来之后就没有消散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浓。下车之后他干脆无视了媒体们的采访自己离开了,沈西今只好留下来善后。媒体们自然不会放过他,问周楚的状态,问明扬的状态,问counter pick退出车队总冠军的争夺会不会遗憾。
沈西今微笑打太极,心里也觉得烦。
等他被折磨够了之后,媒体们又一窝蜂地去找拿到超级短道赛第一名的许迎臣。大家问卫冕冠军如何看待在最后一站中与周楚的对决,这次,许迎臣给出了一个非常坚定的答案。
他说他相信自己可以蝉联冠军,没有人可以撼动他对此的决心和意志。
大家听后不由怀疑许迎臣此番说辞可能跟极点目前的处境有着很大关系,如果许迎臣能斩获冠军,这会成为来年他转会谈判的一个巨大筹码。或者他有冲击世界比赛的想法,把他年轻时未走完的路走下去。
不论如何,许迎臣都会拼尽全力,不给任何人机会。
火药味从一开始就这么浓烈,这是大家最喜闻乐见的剧情。
最后记者问许迎臣还有没有其他想说的,本意是想让许迎臣再放点垃圾话,没想到许迎臣想了想说道:“很遗憾明扬这次没能来,希望他能保重身体,早些康复,再次回到赛场上吧。”
自车队出发之后,明扬就把手机里所有消息都屏蔽了。他不想看到大家比赛的内容,不想知道最后是谁拿了冠军,他努力试图从糟糕的情绪状态里走出来,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归现实。天气不好,阴阴沉沉的一副要下雨的样子,正好刘玉珍休息,两个人就在家里百无聊赖地看电视剧。
明扬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他没有活在八百层梦境中。
林岩枫用铅笔悄悄桌子上写满笔记的纸,在空隙处写道“你能一夜记住吗”,再询问地看向周楚。
这是他根据最新的信息进行的微调,这两天空气湿度明显增加了很多,随时都有下雨的可能,保险起见他再细化了一遍方案,时间太紧,上面的数字都写得潦草。周楚再看了一遍纸上的内容,林岩枫见周楚没反应,轻佻地叹气,然后把那张纸扣了下来。
周楚没明白什么意思,沈西今只好说:“这个……原来是他写给小明的。”
听到明扬的名字,周楚神色忽变,将林岩枫手里那张纸扯了回来,低声道:“我能记住,而且我一定会拿到冠军。”
沈西今听出周楚那状态已经不是什么自信不自信,而是在怄气。他知道明扬的退出对周楚有很强的心理影响,他不希望周楚背负太多最后把自己压垮,宽慰道:“你别有太大压力,我们做了那么多准备工作,一切都处在最好的状态中,只要按照计划进行一定没问题的。”
计划很完美,周楚执行得也很充分,可惜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理论上来说,这场比赛周楚和许迎臣谁拿第一谁就是年度总冠军,可是从第一个赛段发车伊始,始终保持在第一名的竟然是马锐,这就显得之前大家所期待的剧情打了个哑炮出来,也显得马锐有点无辜,晚上吃饭的时候看到周楚都觉得周楚面色不善,一双眼睛好像要把他盯出窟窿来似的。
马锐无语,问身边的李棠自己是不是做错什么了,李棠说,赢本身就是一种错,马锐说那就让我一错到底吧,有冠军谁要第二?
再说了,周楚还是先把目前处于第二名的许迎臣干掉吧。
晚上复盘会,大家针对最后一个赛段研究了半天。前面的赛段难度虽有,但不能说特别复杂,顶尖选手虽然能在排行榜上排出个座次来,可他们彼此相差的时间就在毫厘之间,哪怕是处于第一名的马锐也不过领先周楚十几秒的时间。
大家都想为自己全年比赛做一个完美的收官,故而都很卖力。
端看第二天的赛段设计,唯一能将所有人的成绩拉开的只有最后一节了。那条路周楚闭上眼都能画出来,全程四十多公里,中间有很长一段山路,路很窄,急弯很多。周楚实地勘路过后得出的结论是比张家界那站的路要险峻,路一侧是湍流河水,虽有护栏但也危险至极,需要小心应对。
不过狭路相逢勇者胜,周楚确信赢下最后一个赛段就能赢下全场比赛,前面的也不能放松,要不断的积累优势。
散会后众人散去,陆骏把周楚叫住。他晃晃烟盒,示意抽烟,叫周楚跟他下楼。
“你那天和明扬聊了什么?”陆骏点燃烟,两人站在阴冷的夜风中,“吵架了?”周楚不回答,陆骏就当是默认,“我能理解你,我也能理解明扬,只是现在的情况把所有人都逼上了一条没法回头的路。”陆骏拍拍周楚的肩膀,“周岚没再提过那件事,所以……比完之后你还要想着离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