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楚离世,韩飞凌出国,明扬生病,这在古代话本算的上是“死走逃亡伤”的结局。严格来说,counter pick已经是名存实亡的状态,看似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陆骏此前经历过两次走不下去的绝境,他都心生过退意,那种情绪十分痛苦,宛若割肉一般。当他这一次想到“结束”的字眼,内心却是十分平静,好像走一条路并不一定要走到终点,兴许那条路天然就没有终点,可能走着走着同路人离开了,或者自己走到某个地方也累了,自然会停下来。
“不知道。”陆骏没有必要把自己心里想的事情告诉周岚。他把抽了一半的烟掐灭,问周岚:“你呢?你的目的达到了吗?”他的口吻有些讽刺,周岚的目的在当下看来已经变成了残酷的笑话。
周岚摇摇头,叹气。这动作在陆骏看来有些不太真实,周岚一贯矜持体面,除了周楚出事当晚见到的周岚有些狼狈之外,连葬礼上的周岚都是无懈可击的。这么一个冷硬的人怎么现在倒是一副泄气模样?
“我知道你怎么想我,但是不重要了。”周岚道,“我只是陪陈阿姨过来取东西,很多事情……我也需要消化的时间。”他没有骗陆骏,他的人生不算没有经历过风浪,可这一段时间内的情绪密度已经超过他的阈值,诸多问题浮上水面,让他不想再像一个战士那样战斗了。
他知道自己需要停下来,即便处在赛灵最动荡的时候停下来不是一个明智之举,可周楚的离世给他带来的打击也是巨大的,过去所有的行为和想法仿佛是困境中的挣扎。
周岚再叹了一口气,四个人都没有再交谈下去。
很久之后,陈隽从周楚的房间里走出来,面色如常,眼角是红的。她希望把周楚的东西全部带走,陆骏没有异议,等收拾起来才发现,周楚身无长物。这个人没有太多物欲,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之外,衣服也就那么几件换着穿。收拾出来零零总总加在一起一个纸箱就能塞下。
明扬看着那个逐渐被填满的纸箱发愣,每一件衣服周楚在什么场合穿过他竟然都能回忆得起来,情绪在最后封箱一刻跌入了谷底。
回忆被关闭,徒留他一个人在白茫茫的世界里打转,怎么都走不出来。
陈隽把周楚的赛照和驾照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家中便再无周楚的照片了。陈隽请求陆骏把周楚其他的照片发给她,陆骏点点头,说回去整理一下,除了照片还有一些视频,再看看其他人手机里还有没有,一并发给陈隽。
只是周楚实在不喜欢拍照,大家手机里加起来的兴许还不如官方媒体那边的多。
陆骏把周岚和陈隽送到了门口,周岚再次替陈隽表示谢意,陆骏说都是应该的,周岚点点头,说有机会再见。
陆骏心里觉得没什么机会,他和周岚不是一路人,如果不是周楚的关系,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到此为止吧,他想。
明扬躺在自家的小床上翻手机,他可没有偷拍周楚的癖好,拢共也就找出来那么几张合影,要么就是跟别人一起拍照的时候不小心有周楚入镜。周楚总是那么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好看归好看,明扬却不会被视觉哄骗,他每每看到周楚的脸都觉得来气,恨不得和周楚大战三百回合争个高低。
现在没有机会了,他只能从少得可怜的几张照片里看到这个人。他仍旧生气,生气得难过,他气自己的没用,气自己的胆怯懦弱,气自己的口不择言。
明扬赶紧把照片发给陆骏,然后熄灭屏幕倒扣在床上。他闭眼平躺着,意识空间里黑漆漆的,里面不断地重复着一个声音:周楚不在了,周楚不在了,周楚不在了……
明扬一睁眼,眼泪就会溢出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多愁善感喜欢哭了呢?从出车祸开始?从放弃职业道路开始?还是从意识到周楚真的离开了开始?
之前的明扬还会因为想到无法再继续职业生涯而感到痛苦,现在他已经变得有点浑浑噩噩了,无所事事。周楚让他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点存在价值,这名字总在刺痛着他的神经,一个逃兵不配缅怀战斗到最后一刻的战士,只配永远活在阴霾下接受鞭责。
要不就一直逃吧,逃到天涯海角,逃去一个可以彻底否认过去的地方。
不光是他,车队其他人也提不起精神来,大家对未来没有什么计划。联赛最后一场搁置,年冠迟迟没有定论,到底是以此结束还是有什么安排都没有后文,大家就当赛季已经结束,懒洋洋地等着过年。
放假之前,陆骏把还在的几个人叫去了办公室,一开始就是喝茶嗑瓜子聊闲天,聊着聊着徐正文提到了年后要换个供货商的事情,气氛忽然停滞,徐正文眨着眼睛问:“怎么了?”
陆骏拿起茶杯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没喝,又把茶杯放在一旁,反手点了根烟。他在一片烟雾缭绕中开口问:“说真的,我们还有必要继续吗?”
第264章
几个人都看向陆骏,陆骏还是闲聊天的状态,他自己问的问题,自己又不当一回事儿。这时余桃反问他:“你呢?你怎么想?”
陆骏答:“我怎么想不是重点。你们虽然都是我弄来车队的,但是这条路到底要怎么走……只有你们自己能做选择。”在任何一个时刻,摆在他们面前的选择都是多种多样的。徐正文最开始加入counter pick只是因为要回国照看父母,暂时没有别的工作打算且和陆骏聊得来;沈西今自己本就是职业车手,和周楚关系紧时一度有过重回赛道的想法;余桃算是和陆骏再续前缘;而明扬是最不相关的一个,完全因为赛车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
无非就是换个车队继续比赛,这对职业选手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这样一看大家都可以很轻松的做出判断,除了明扬。
他自己断绝了一切可能性,他必须要重新学会如何做一个普通人。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马上就要过年了,就都放松一点吧。”陆骏说,“自然而然的结果就是最好的结果,车到山前必有路。”
明扬随口接了一句“有路就有丰田车”,大伙儿哈哈大笑,气氛才快活了一些。
其实陆骏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他终于被无情的命运弄得筋疲力尽,无法再打起精神战斗下去。纵然过去有许多梦想,他一度以为自己要接近那个梦想了,可是一切如烟。
大喊“I nearly got fcuking everthing”尚有倔强和不服,陆骏没有,他很服气。他意识到自己苍老了许多,生活变成一团散沙,没有什么好与不好,也没有什么重要不重要。
这一次他是真想停下来休息,远离赛道,远离现代文明,远离一切推着他跑的东西,找一个不知名的小村落,每天从日出看到日落。当然这个想法在他看来也十分矫情,他活了三十多年并不能保证自己见过生活真实的面貌,也许每天看日出日落的悠闲日子也不是他想要的,他只是没见过,就自以为向往。
总之都好过现在这样困顿又无力,总是陷入回忆的状态。
不过在那之前,陆骏有件事还处于“未完成”的状态。刘玉珍想带明扬去大城市看病,做母亲的始终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永远活在创伤之中,去到另外一个城市对她而言是一种安慰和动力。陆骏建议她带明扬去北京,这样他或者余桃还能帮得上忙。
商定之后,刘玉珍把结果告诉明扬。明扬不像以前那么反抗,他只是很认真地问刘玉珍,我还会好吗?
刘玉珍当然确信那个答案,明扬又问,好了之后怎么样呢?
刘玉珍说,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明扬摇头,他说,他不知道。
春节没那么有趣,刘玉珍买了鞭炮,带着明扬大半夜跑去没有人的地方。明扬小时候很喜欢放炮,后来来到城市里逢年过节也没有太多机会接触这些东西。在刘玉珍的概念里,过年还是要放炮的,放炮能除晦气,一年之中所有不顺心的倒霉事都可以在此消除,这样新的一年才是好的。
鞭炮震得噼里啪啦响,明扬无动于衷地看着那些跳动的火花,从燃起到熄灭不过一瞬间。
年后,母子两人抵达北京。在陆骏等人的帮助下挂到了很好的专科大夫。检查结果半喜半忧,明扬的应激有所好转,但似乎增添了其他方面的病情反应。于是他们暂且留在了北京进行治疗。
陆骏和余桃都在北京,两个人时不时地就去看看明扬。明扬现在很听话,乖乖吃药,乖乖锻炼身体,闲来无事和刘玉珍在北京城里玩,去了很多原先没有去过的地方。他们步行经过三环,明扬用手指那栋最高的摩天大楼,刘玉珍抬头看看,只说了一句“哦,真的好高”便再也没有发表其他看法。
她不以为意,仿佛那栋大楼直冲云霄也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北京很大,去医院要公交倒地铁,一开始明扬坐晃晃荡荡的公交车还是有些害怕,双手紧握着栏杆直冒汗,后来不知道是治疗和药物起到了效果,还是他渐渐学会了习惯和接受,开始变得平静。
可是平静才是最不应该出现在明扬这种人身上的状态。他应该是那种精力旺盛,话很多,总要搞些破坏,把所有心事都写在脸上的小兔崽子。现在他连游戏都不打,也不看电视,一个人可以安静地坐很久,什么也不干,就是看着外面的楼发呆。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变得不像他。
新赛季的安排不太明朗。
场地赛方面倒是有公布赛程和参赛车队,极点在禁赛和罚款的双重打击之下显然无法参加今年的比赛,车手们纷纷以车队责任为由解约,张承寅每天都过像是一滩烂泥。陆骏被他折磨时的痛苦他现在有所领会。而在拉力赛方面情况也很糟糕,大家都在猜测许迎臣可能会离开极点,毕竟没有人想在一个随时可能受限的车队继续自己的职业生涯——怎么看都更像是断送。
外界议论纷纷,而这并不是许迎臣会去在乎的事情。周楚的离世令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遗憾和灰暗之中。周楚年轻,有天赋,是一名可敬的强大对手,可上天却残忍地夺走了他。后来李斯达问过许迎臣,如果当时是他,他要怎么处理?
许迎臣耸耸肩。
李斯达是他的领航,那时许迎臣判断情况危险选择了减速,这无疑是最正确,最周全的选择,这就是答案。
“可能我的决心还是不够。”许迎臣低声说,“这令我相形见绌。”
李斯达却问:“可是,你要活一生,还是活一瞬?”
显然这不是to be还是not to be的问题,许迎臣无法回答,他经历过那样的一瞬,但是他活了下来。就在此时,他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接通时许迎臣很意外,因为对方开口说自己是周岚。
不说也不会有人疑问,那说话的腔调口吻是无法被模仿复刻的。
陆骏收拢了羽绒服领子,北京的冬天坐在室外还是很冷的。他只能靠一根烟来取暖,也就是为了这么一根烟,他选择在外面冻着。
坐在他对面的人是周岚,只穿了件大衣,想必来之前没料到陆骏要在户外抽烟,自己只能在冷空气中靠意志力保留风度。
还好周岚是个意志力超强的人,抖都没抖过一下。
“要不抽根烟吧。”陆骏就是随便一说,新拿出来的烟顺手叼在自己嘴巴上。周岚还是很礼貌地回绝,说道:“你烟瘾很大。”从周楚葬礼那时周岚意识到了这点,陆骏几乎到了烟不离手的程度,“在赛场上是禁烟的。”
“没事,反正也不去了。”陆骏说,“原来也想过戒烟,但是有时候就是想放松放松,烟一走到肺里,脑子就空了。健康生活就是给自己找罪受,过一天就给自己找一天乐子吧,我现在就是这么觉得。”说罢,他低头把嘴里的那支烟点燃,“你最近在干什么?怎么忽然找我聊天?那么闲?”
“有很多要忙的事情,但不急于一时。”周岚说,“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啊?”陆骏惊讶,嘴里的烟差点掉出来,“请我帮忙?”周岚现在就算再怎么不如意那也是落难的凤凰,落难的凤凰不如鸡纯粹是鸡自己在意淫,陆骏可不认为自己能比得上周岚这等人物。
“你应该知道赛灵从集团中独立的决定已经在推进中了。”周岚平静陈述,“我父亲本来身体就不太好,周楚……周楚走后,他就一直住在疗养院里,之前那些需要时间过度的工作直接交接。现在赛灵的切割由冯海燕操刀,她做事绝不犹豫,相信进度会非常之快。”
陆骏不想听他们豪门商战的故事,耐着性子问:“然后呢?”心里却想让周岚赶紧跳过前情提要进入正题。
“这对于赛灵来说是一个至暗时刻。”
“嗯……”
“我想过放弃,抛售股份或者干脆把赛灵卖掉,自己随便做点什么……就是那种我可能会喜欢的事情。”
“你喜欢什么?”
周岚摇头,脸上浮现一丝轻笑:“没有,我想了很久,我没有喜欢的事情,但是我有想做的事情。”
“什么?”陆骏看着周岚那张脸,心脏开始扑通通直跳。周岚和周楚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可两人毕竟是血亲,眉宇之间有一股极为相似的神态——这神态以前在周岚的脸上没有出现过,是陆骏这一刻才发现的。
是那种谈到人生中必须要做某事时那种极为坚定的信念感。
这令陆骏恍惚,有些分不清坐在自己眼前的人是周岚,还是周楚。
“我要去WRC。”
要不是烟雾在流动,这一刻真像是凝固一般。陆骏盯着眼前这个人,他发誓自己可能真的抽烟抽太多把神经也熏坏了,周岚的嘴巴里怎么会说出周楚的话?他是被鬼上身了吗?陆骏毫无节奏地用手指点点烟蒂,用力吸了一口,试图以毒攻毒再把自己的神经烧通畅一点。
“你说什么?”陆骏道,“我没听错吧?”
“当然没有。”
去年赛灵就有一系列针对于拉力赛事的开发计划和准备工作,当时周岚萌生这个想法还是为了和冯海燕争个高低,结果过分激进的策略反而叫自己陷入困境,公司内部也产生了很多分歧和意见。败局虽并不完全是赛事策略导致,却也占了很多比重。
他无法回头,能够选的只有就此放弃和一路撞到南墙。在周楚离去的阴霾日子中他反复去梳理这些乱麻问题,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爱不爱不重要,坚持做下去才重要。
“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陆骏道,“你一直阻拦周楚的职业选择,现在却说这种话。别告诉我周楚死了之后你忽然想开了,决定要延续什么弟弟的梦想之类的……太傻逼了周岚,我还是喜欢你那种桀骜不驯蔑视一切的嘴脸。”
周岚没有为此生气,他只是稍稍歪头打量陆骏,陆骏一直烦躁地抽烟不理周岚,周岚才说:“我只是好奇。到底有多大的魅力可以让人喜欢到连死都不怕。他不要命都想要去触碰的东西啊……你能理解吗?”周岚常常想这个问题,他总认为周楚只是随口说说,现在周楚履行了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这超出了周岚的认知,他开始去严肃认真的思考。
“我他妈……”陆骏重重吐出一口气,“我现在谁都理解不了,我也不想理解。”
周岚耸肩:“既然当初已经决定这么做了,就要做到最好,我也会证明我可以做到,就是这样。”
陆骏问:“那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想找一个有丰富拉力赛事经验的人来负责此事,并且我要认可这个人的逻辑和想法。”周岚说,“你正好合适。”
“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你的车队吗?难道你还有心力经营下去?车手在哪儿呢?你放心,极点的漏儿轮不到你捡。”周岚似乎对陆骏的处境了如指掌,“我们之前有过融资,我可以直接把counter pick收购过来,省去你很多麻烦,这样也更名正言顺一些,你的员工也不会担心失业。”
“那不是我的员工,是我的朋友。”
“随你怎么说。”周岚随意摆手,“我不需要你立刻做决定。但是好好考虑考虑吧。”
“不是,你哪儿来的自信啊?”
“这不是自信,而是确信。三年不行五年,五年不行十年,早晚有一天我们可以开着自己的赛车去征战世界,哪怕第十一年是世界末日都要去尝试。我们不能在传奇和伟大中缺席,基于这一点,我们的目标应该是一致的。”
陆骏神情复杂,他还是不确定自己从周岚口中听到的这些话,喃喃道:“如果……如果周楚还活着……”
“我承认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我的想法都太过偏激,我不了解他,也不试图了解他,哪怕过去任何一个节点上我们稍稍有些不一样的决定可能事情都不会演变成这样。周楚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不是谁的儿子也不是谁的弟弟,他是他自己,我没有及时认清这一点。斯人已逝,往事不可追悔。”周岚淡淡说道,“向前看吧。”
第265章
咖啡已经凉了,周岚一口都没喝,陆骏全都灌了下去,揣着一肚子冷水。那日谈话周岚说的最后留给他的是一个问题:这不是你们一直以来的梦想吗?
“你们”指的到底是谁和谁?从周岚嘴里说出来意思不言而喻,陆骏心中大叫这是犯规,肚子里的凉水搅合得他胃疼。
周岚聊多么大的事都是不咸不淡的态度,陆骏不会当下就给他“是”或“不是”的答复,只说自己回去考虑考虑。周岚无需多言,他们的谈话便到此结束。陆骏沿着路往自己住的地方走,他在这个城市奋斗了十余年,有过辉煌有过落寞,如果当初没有选择踏入赛车领域,他现在可能会在某个高级写字楼里指点江山,成为大多数人定义的成功人士。
陆骏把自己在这座城市里打拼所拥有的一切都卖掉无数次的重头再来;沈西今放弃了自己扬名立万的机会;余桃终于认清了生活的本质不惜放弃婚姻割舍过去也要遵从自己的内心;周楚远走他乡甚至最后交付了自己的生命——真的那么爱吗?不爱不行吗?
天黑了,陆骏走得有些累,他站在过街天桥的中央俯瞰,下面的车灯连成片,一直通往远处的摩天大楼。陆骏点燃了一支烟,烦躁地抓乱了头发。当他把烟盒里剩下的几支烟都抽完后,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些方向。
经过几轮研讨,联盟针对上个赛季的处理办法终于公布。
最后一站中途停赛,从赛规来讲可以取前五场的成绩来当做最终成绩,但是在收集了车队,选手和部分业内相关人士的意见后,联盟宣布重新开一个分站比赛,郑重地为上个赛季画上一个句号。
而新分站的地点选在了北京。
这是顶着很大压力并且进行了多方协调之后做出的决定,大家看到这个分站之后倍感惊讶,要知道环首都地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几乎很难协调交通部门规划比赛路线,这一次不知道使了点什么力竟然批了下来。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著名的港京拉力赛的终点就是这里,而这一次,他们也要把自己未完成的比赛带到终点。
余桃把文件发给陆骏,陆骏说自己已经看到了,余桃问他怎么办,他暂时没有想法。不过他还是象征性地去问了问沈西今有没有想法,沈西今无奈表示自己只会看路书,真要跑拉力还差得远。
“那你就没想过……接过他手里的接力棒吗?”虽然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陆骏还是很难面对周楚的名字。
“那也不应该是我。”沈西今回答。
“还能是谁?”
“明知故问。”
“哎……”陆骏叹气,“你要是有空可以来北京看看他,我现在也说不上来他是个什么情况。”
“还是很糟糕吗?”
“不,他现在特别乖,让干什么干什么,不爱出门也不爱说话,就他妈跟性情大变一样。”
“……听上去比糟糕更糟糕。”
“哎……”陆骏止不住叹气。
为了看病,明扬和刘玉珍需要在北京长住一段时间。北京房租高昂,他们不得不住在偏远的地区,去医院时要坐很久的地铁。
明扬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他现在可以坐在公交车上发呆,只是有时会坐过站。他不知道是药吃多了反应会迟钝还是自己真的忘记了报站,能确信的是,他并没有在想事情,大多时候脑袋处于放空的状态。
不去想那些车祸噩梦,不去纠结以后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甚至连下一顿饭吃什么东西他都懒得决定。当然,也不能说这样的他是一具行尸走肉,至少他有听大夫的话,并且坚持每天早上跑十公里。
明扬喜欢跑步,他喜欢心率拉升上去之后听到心跳的感觉,这让他真实的感受到自己是活着的。
裴若安是个大闲人,他知道明扬来北京看病之后好一顿嘘寒问暖,明扬不太需要他的帮忙,他没有什么可施展的空间,干脆约明扬出来玩。裴若安一大早就开车接明扬去环球影城,明扬站在那台赛灵前停了停,裴若安摇下车窗问他怎么了,明扬轻轻甩了一下头,这才拉开了副驾车门。
“怎么换车了?”明扬问。
“哎呀都是人情往来啊,我家大人跟周岚不是认识吗,然后周岚送的。”裴若安撇撇嘴,嘱咐明扬系好安全带,“轰”一脚油门踩到底,明扬吓了一跳,刚想骂裴若安,却意外发现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不适。
那推背感甚至还很熟悉。
“这个不是原厂车吧?”明扬为赛灵比过赛,他在赛灵自己的训练基地里开过市售和赛化的所有车型,当时训练非常辛苦,所以那些驾驶体验记忆犹新。
“算是不那么合法的合法赛车吧。”裴若安回答,“一开始就是改好过验的,后来周岚那边的工程师又调校过一次。他就是让我随便试,要真是运气不好被逮到,他们会负责处理。哦对了,他还给许哥送了一台,许哥在赛道里试过,说比当初在赛灵试训时那台提升了很多。我是没那个经验啦,但是这台车确实很好开,周岚有点东西。你要不要试试?我们下个路口换一下。”
“不了。”明扬拒绝,“我懒得开车,你还是伺候伺候你爹我吧。”
这是他开的第一个玩笑,话还是那些话,语气却没有插科打诨的劲儿,裴若安甚至懒得接他话茬。
逛主题乐园可是个体力活,单是排队就足够摧毁人的意志力。还好初春不算旺季,裴若安财大气粗弄了私享贵宾,两个人畅通无阻一路rush。等走到霸天虎过山车下面时,裴若安故意问明扬:“敢不敢坐第一排?”
明扬诚实回答:“不敢。”
“怎么这样啊?”裴若安有些扫兴,“这个最高时速也就一百公里。”
“我……”
“你不想检验一下你的治疗成果吗?”裴若安拍拍明扬的肩膀,“要相信科学。”
明扬抬头看着过山车从头顶嗖地飞过,尖叫声不绝于耳。他病得最严重之时曾坐过一次周楚的摩托车,周楚开得不算快,可他感觉跟坐过山车是一样的。那时他只能紧紧地抓着周楚,手指都不敢松开一根,抵达终点时情绪许久无法平稳。
他畏惧速度,后来便再也没有尝试过。周楚骂他胆小,他承认周楚说的对,只是胆小有什么错吗?速度会带来死亡,周楚不就是……明扬的瞳孔瞬间缩放,裴若安察觉到他不太对劲,忙说:“你要是实在不想,我们就去玩下一个,不是非要坐过山车的。而且这个过山车非常没劲,不如大阪的那个好玩。”
明扬抬起头看着俯冲下来的过山车兜了个圈,他有点紧张,手心冒汗,大脑中对于速度的记忆只剩下了周楚的摩托车,那些车祸画面统统不见。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速度而呼吸急促,还是单纯因为想到周楚而勾起很多悲伤的回忆。
“你坐过山车会尖叫吗?”明扬没由来地问。
“当然不会!”裴若安说,“两百多公里都不在话下好不好?区区一个过山车算什么?”
明扬自顾自地说:“我要是在上面被甩吐了,你就自求多福吧。”
“啊啊——”
明扬的耳边除了风的声音就是裴若安的尖叫,车一进入反复失重超重状态后,这家伙就跟摸了电门一样,脸都要丢到大街上了。明扬在听到那一嗓子之后眼前瞬间漆黑,不是裴若安影响了他,而是那样坠落的速度让他的身体立刻进入自我保护的状态。
他紧紧抓着身上的护栏,声音都锁在喉咙里一个字都发不出,渐渐地,呼啸的风声盖过了所有尖叫,最小单位的气流都像刀片一样划过他的皮肤。
赛车的速度远高于此,但是密闭空间并不能真实地感受到风。周楚用摩托车载他时喜欢突然加速吓他,他哇哇大叫,风灌入他的喉咙里。
这应该是最相似的感觉,可明扬叫不出来。他用力地闭上眼睛,想把某些重合的记忆从自己大脑里驱逐出去,可惜尝试无果。
过山车结束进站时,裴若安大喘一口气,捋捋头发:“什么嘛,根本不刺激。”他转头征求明扬体验意见,只见明扬眼神发直,脸色煞白。裴若安吓坏了,连忙带明扬下去找地方休息。
“现在怎么样?”裴若安给明扬倒了一杯水,明扬在餐厅的桌子上趴了一会儿,伸手摸摸杯子,是热的,就说:“我想喝冰可乐。”
裴若安心里吐槽明扬也不怕全吐出来,嘴上说:“等着。”然后就去给打了一杯冰可乐。明扬捧着给自己灌了一口,发出畅怀的声音。
“我都说了不用勉强,你看看你,下来的时候都快没人样儿了。”裴若安声音渐小,“真的那么难好吗?”
“不是因为之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