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对方是明扬,谁知道呢。周楚不打算等下去,决定赶紧睡觉,然后约莫在几十分钟之后收到了一通黑暗来电。
起初对方表明自己公职身份时他还有点疑惑,自己可不曾卷入什么互联网诈骗的案件中,他应该认定对方是开玩笑。直到对方说明扬车祸重伤,现在人被拉去医院,情况危急等等,周楚的脑子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隔了几秒,他“嗯”了一声,对方重复这些话,他说知道了。
挂掉电话的周楚想也没想重新躺回床上,紧接着下一秒他的身体弹起来,仿佛被电击到开窍,连忙穿上衣服跑出房间敲开了沈西今的门。
“唔……怎么了?”沈西今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显然大脑也没有开机。
“明扬出车祸了。”周楚边穿外套边让沈西今找陆骏联系明扬家里人,他得先去医院。沈西今听后立刻行动,周楚抓起车钥匙出门,沈西今看着甩上的大门甚至没来得及提醒周楚一句“开车注意安全”。
周楚开着川崎驰骋于夜色中,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医院。此前他的大脑里静止一般没有任何活动,直到踏入急诊的那一刻,嘈杂急促的杂音涌入他的感官系统才让他有了一丝丝真实的感觉。
明扬出车祸了。
浑身的血液冲到了周楚的脑子里,他问明扬在哪儿,他被问是明扬的什么人。说“队友”可能还要解释一番额外信息,周楚干脆说他们是朋友。
接下来的情况便不是他能理解和应付的了,好在很快的,刘玉珍和陆骏等人纷纷赶到。距离明扬被拉近手术室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他们没有人知道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处理事故的交警在向家属阐述时会过滤掉一些过于残忍的画面。
总之,今日零时许在城郊某交叉路口发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一辆超速小轿车导致侧向大卡车与等红灯的多辆车发生冲撞,三人当场死亡,重伤数人。警察和救护车赶到时现场一片血腥,顶在前面的小轿车已经被碾压的看不出任何形状,彻底和血液肉泥融为一体。
明扬被发现时,前车撕裂的条状金属将他的身体戳穿钉在座椅上,血渗透了座椅。救援人员看着场面甚至以为这个年轻人已经凉透了,没想到一摸还有微弱的心跳,赶紧争分夺秒又万分小心地将他从已经变形的空间里弄出来送往医院。
坏消息是胶水,可以把时间和空间都粘住,把这粘稠的一切灌入人们的鼻孔里、耳朵里、嘴巴里,叫人窒息又求助无门。
陆骏听后第一个反应是伸手扶住刘玉珍的肩膀,刘玉珍拍拍他的手微微摇头。这个一向坚强的女人正在一点一点消化噩耗,她没有被瞬间击溃到大喊大叫求医生救救她的儿子或者跪地大哭,现在的她只是呼吸略微急促,努力调整自己的表情,然后不断对陆骏说“我没事”。
至少在现在这个时刻,她不可以崩溃。
“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陆骏安慰大家,他的声音在抖,听上去毫无说服力。
手术室门口说是地狱门也不为过,死神会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被时间折磨的生者,心绪平和地等待着自己要等的人。他总喜欢用“贼不走空”来形容自己的差事,来都来了,总得带点什么回去。不过谁知道呢,很多事有时候并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
这是他和活人的博弈。
周楚状似平常地看着门上的那盏灯,他的心率比平时略快一些,三叉神经时不时发出一些鸣音,这是他从未有过的身体反应,哪怕最紧张的比赛里都没有这种情况。他不断寻找着理由,隐约可知身体给出陌生的反应是因为他遇到了陌生的情景。
他很年轻,没经历过与自己有关的生死。受伤什么的倒是有过,然而赛道上的保护措施都很好,顶多就是淤青或者挫伤,再严重的骨折他没遇到过。
他们说明扬是被戳穿了钉在了座椅上,是不是像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一样?上帝之子都会死,那么明扬呢?
周楚压在膝盖上的拳头握紧了一些,他无法给出结论,甚至无法想象那样的画面。一个有着消耗不完精力的、永远喋喋不休、惹麻烦、吹牛说大话的烦人精怎么可能会突然闭嘴?
沈西今坐在刘玉珍身边陪她说话分散注意力,陆骏坐在对面抖腿,抖了很久之后站起来面壁。周楚突然站起来往外走,陆骏问他干嘛去,他说透透气。
耶稣在死后三日复活,明扬亦不会永远闭嘴。他想大概是这样的。
周楚并不知道他不在的那段时间里医生来签病危通知书,大家在理性时都知道这是流程的一部分,可真见到那几个字时,刘玉珍连笔都握不住。周楚坐在急诊外面的空地上,这里好热闹,他长这么大头一次真正的理解了“热闹”有时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去旁边的便利店买了水和巧克力带了回去,大家都没什么心情,他拧开瓶口,发觉自己也没有渴的感觉。
天蒙蒙亮时,手术室的灯“啪”一下灭了,凡人也好死神也好,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那扇门。
床被推出来,躺在床上的人对他们来讲似乎有点陌生,竟让他们不敢上前。陆骏问医生现在情况如何,医生说明扬的伤情严重失血过多,要进ICU观察72小时,抗过去了才算保下了命。那些刀片一样的金属几乎是擦着明扬的重要器官插进去的,若是再偏哪怕一个头发丝的厚度,明扬都会当场毙命。
这是所有不幸消息中最万幸的一个。
“谢谢,谢谢您。”陆骏不住道谢,医生走后,他试图放松气氛:“至少明扬现在还活着不是吗?医生的话总是会说得保守一点的,我们就再等一等。他命大,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这个晚上异常混乱,等明扬住进ICU之后,刘玉珍开始签署各种各样的文件缴纳费用,大家才重新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陆骏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车队其他人,在引起焦虑之前他特意强调不要来医院,来了也没用,现在大家能做的就是等。
三天很快,又很慢。陆骏已经到了烟不离手的程度,余桃让他多少注意一些,别明扬最后没事,他把自己抽成肺癌晚期。
陆骏笑着说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他这种烂命是不会被老天爷注意的。说完,他的笑容忽然凝固,随后迅速落寞。
“你……”余桃察觉到了陆骏的变化,试探地问,“你在害怕是吗?担心明扬?”
“‘天妒英才’这个词是专门造来给某一类的人的。”陆骏坐在窗前,手指夹着烟,细细的烟向上流,只有这才能证明空气确实在流动。余桃等着陆骏继续说,陆骏看向窗外,好久之后才开口:“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很害怕出现那种情况:上天赐予他天赋,然后给了他二十几个月的时间去发挥出自己的天赋。就在他认识并且真正喜欢上这件事的时,再突然把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收回去。”
陆骏害怕最坏的情况发生,要知道伤病是困扰职业运动员的最大噩梦,如果明扬无法恢复到之前的身体状态,那么“未来”这个词对他而言将会是残忍的。
余桃说:“那就是他自己的命了。如果真的是一事无成的命格,哪怕不受伤,将来也会在赛道的任何一个地点停下来。如果相反,粉身碎骨也会继续往前跑的。再说了,你为什么不朝着好的方向想想呢?我不认为小明是个运气差的小孩。”
陆骏不置可否。
明扬在进ICU第二天就醒了,只要人清醒了,大家就能松口气。在这期间家属无法接触他,一切都由医生护士照顾。三天之后他脱离了危险期,一周后正式转出ICU。
也许这就是年轻的资本,只要没死透,再恐怖的伤都能愈合。
问题在于明扬转到普通病房之后说话也好怎么样也好,反应都比平时慢半拍。医生说是伴随脑震荡产生的一些后遗症,这些都是暂时性的,再者病人现在本就不适合过多交流,还是以静养恢复为主。
陆骏不敢深想,试图通过比赛来麻痹自己。Counter pick马上就要准备出发去长白山,明扬铁定是去不成的,陆骏怕刘玉珍一个人在医院应付不来,便拜托余桃留下来陪着,有什么情况赶紧给他打电话。余桃叫他放一百个心,好好帮周楚准备比赛。
明扬的缺阵彻底粉碎了counter pick那个在“理论上”拿到车队总冠军的可能性。比起明扬的健康问题,陆骏其实并不在意这些,他一路走来经历了这么多东西,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对于人生的期望仅剩下了“活着就好”。
在出发的前一天傍晚,病房里来了一位此前从未出现过的客人。
明扬被捅了个对穿,伤口面积很大,恢复起来很是痛苦。他被勒令躺在床上,起初状态虚弱还能躺得住,精力慢慢养回来之后,身体又疼又痒,他一刻都待不住了。
他以为是刘玉珍回来了,不成想见到的是周楚。
“你来干嘛?”明扬问。
周楚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我为什么不能来?”
明扬并不知道自己出事那晚周楚在,手机碎了个稀巴烂也不知道周楚给自己发过生日祝福。只知道醒来之后一次都没见到过周楚,心想这家伙真的是性格薄凉得可以。不过无所谓,他也没有很期待周楚来看他。
周楚不太会处理“探病”这个情节,闷声坐了好久之后才低声说:“我明天要去长白山了。”
“知道了知道了。”明扬没好气道,“知道你要去比赛了。你来找我干嘛?让我祝你拿冠军吗?”
“你不用说我也会拿冠军的。”周楚自认为陈述事实。这话在明扬听来格外刺耳,气得他伤口疼。
明明……明明应该在赛道上施展一番拳脚的人是他才对!怎么就会遇到车祸这种事!现在少了一场比赛,明扬的赛季基本可以说是报销了。
他心中怨恨却无能为力,现在看到周楚都觉得眼睛疼。
后来他们没有再说话,医院里的消毒水味萦绕在周楚的鼻间,窗户把外面的夕阳框成一幅画,云好像在动,又好像没有动。周楚意识到,这样的景色并不没有实际意义,之所让他觉得安逸地是因为明扬没有讲话。
一个总是要和他吵架的人忽然变安静了,这让他很不习惯。他想,他应该上午来看明扬,人在上午的时候精神会好很多,想必明扬也是如此。周楚不打算久留,走之前他强调了一下自己会拿冠军这件事,在明扬生气的同时,他站在门边扭头对明扬说:“比赛还没有结束。”
所以呢?明扬想问。
他没问,只看着周楚关上房门离开,一直拧巴的心情才松了一些。周楚要是在多跟他说一句话,他估计要郁闷的伤口炸开。
明扬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不久之前在北京某个夜店门口看到周楚的情景浮现出来,那时他意识到周楚离他是很远的,不是在赛道上永远差那么一截的距离,而是一种十分抽象的概念。而今发生这样的意外事故,明扬的脑子没有捡了条命的庆幸,反倒是对于无法参加长白山站感到难过。
当周楚把门关上时,明扬心底隐隐察觉,他与周楚之间那抽象的距离变得更加遥远了。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赶上那个人,超过那个人呢?难道要等下一站,下一个赛季吗?还是说,他要花一辈子的时间?
明扬根本不想等,本要起飞的壮志雄心忽地被击打到泥里,现实让他无措。
这个季节的东北林地已经是白雪皑皑。
Counter pick一行人抵达了设立在延吉的大营。本站虽叫长白山站,整个行驶路段和赛段其实是将长白山、延吉和珲春三个城市连接了起来,途径大大小小村落和山林。由于跨越区域较多,赛程中间能进维修区的时机相对减少,这就要求车手对自己赛车状态有着绝对精准的把握。
特别是轮胎。
林岩枫和沈西今先行出发去探过路,两个人合计一番之后写了一整本密密麻麻的天书。沈西今跑雪地的经验不少,眼前这种动不动半截有雪半截没雪的路面才是最麻烦的,几乎没有进维修区的机会决定了他们只能去赌正赛日用什么轮胎,雪会不会融化。
那两个人带上陆骏连比划带猜的交流在周楚看来着实没有必要,他能理解那些人的担忧,只是在他这里担忧没有意义,不如真的开到赛段上去见分晓。
一到比赛日,车队群里就安静的连个鬼都没有。明扬自己的手机不能用了,余桃给他拿了个备用机过来凑合凑合。躺着也是躺着,还不如找个消遣分散分散注意力。怎料明扬根本无心打游戏,盯着群里不住地想要问,你们怎么不说话,你们背着我在干嘛!
根本不用背着明扬,大家就是在比赛。
他挨个给大家发消息,唯一能很快回他的只有林岩枫。林岩枫说东北太冷了,手机拿出来很快就会冻到没电,得省着点用。明扬问比赛情况怎么样,林岩枫大致描述一番,总之就是战况焦灼,翻车的开到沟里的天气太冷车出故障的比比皆是,乱成了一锅粥。
这里到处都是白的,走错路也不新鲜。
“那……”明扬的手指暂停,再按下去,“周楚呢?”
“他这个人很不听话。”
“哈?”
“他好像有很多自己的想法,不按照既定方式去比赛。”
“……他只是没按照你的数据要求去跑吧?”
“……”
“哈哈!我说对了吧!他不会是嫌弃你给的结果太慢了吧?”
“……”
透过这个省略号,明扬能脑补出林岩枫那不屑的表情。他和林岩枫又聊了一阵子,林岩枫说一会儿等周楚进站倒是要看看那家伙能交一个怎样的成绩单,他手机提示低电量,暂时不跟明扬聊了。明扬放林岩枫回归自己的世界,南方沿海城市的气候与雪无关。
期间韩飞凌和司徒嘉树先后过来探病,带着原本应该在生日聚会上送给明扬的礼物。明扬多少产生了一点离愁别绪,有时他想,如果当时真的一命呜呼了,世界到底会不会重启?他现在的人生是真实,还是死后所去的那个世界是真实的呢?他大概被撞坏了脑子,总是在想这些不着边际的问题。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终究没能过成那个生日。
明扬没去参加长白山站的比赛必然会有很多人关心询问,车手群里到了晚上变得热闹了起来。明扬直说自己被捅了个对穿,还把当时的新闻发了出来,大家满是震惊,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明扬哈哈大笑,扬言自己过不了几天就能满血复活,到时候闪亮回归绝对血虐四方。
李斯达在群里逗了一会儿明扬,待裴若安接管了对话之后,他转头就皱着眉问许迎臣:“这小鬼是不是有点太乐观了?”
“什么?”
“死里逃生竟然还跟没事儿人一样。”
“那不是很好吗?”
“……年轻真好,有什么伤都好得快。”李斯达看看许迎臣,那些旧伤时至今日都在影响着许迎臣,只有许迎臣自己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扛着不可承受之重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希望他赶紧好起来吧,最后一站要是没有那小子,感觉会有点寂寞啊!”李斯达笑笑,“虽然最大的看点还是你和周楚的冠军争夺战。我看周楚今天早上出现的时候一股子杀气,势在必得的样子。”
“队友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想拿好成绩回去也是情有可原的。”许迎臣说,“不过我不会让他得逞。”
“那是当然,我们也有必胜的理由。”
许迎臣回归赛场的第一个赛季便拿下了年度总冠军,向众人展示了自己的王者之姿。来到这个赛季,他仍旧面临着诸多挑战。看着涌现出来的一个又一个年轻的面孔,许迎臣常会觉得,他哪怕拿下再多的冠军,自己已然不再是故事的主角了。
所以他并不需要用冠军来证明什么,他只是要跑,不断跑一直跑,跑到自己所认为的最快,他想有朝一日重回世界赛场,去重塑自己本该在多年之前就走完的那条路,去圆一个梦。与此同时,会有无数后来的对手去研究剖析他,把他的一举一动做成可视化的数据,他会像一个标本一样陈列在每一个人的电脑硬盘中。
只要他足够快,他就是狼群追逐的目标,那些年轻人充满了颠覆王权的野心与斗志,而这恰恰也是许迎臣希望看到的。
他好像故事的那条法力无边的恶龙,只有强大的勇士才能战胜他获得宝藏,而箱子里藏着的东西很简单——你跨过了我,现在这便是你的时代了。
许迎臣年轻时执着于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胜利姿态,没有胜利者衬托的失败毫无意义,没有失败者衬托的胜利索然无味,这些他都经历过,如果还有什么是他能做的,那便是将自己毕生所学毫无保留地展示给那些年轻人,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挫折”,继而发挥出更多潜能。
“想赢我。”许迎臣说,“还太早。”
李斯达心想,许迎臣真是天底下心地最善良的大恶人,这何尝不也是一种纯粹呢?
明扬硬生生在床上睡了两天,正赛日就被他这么熬了过去。他好像那种没有耐心看电影的人,打开一部片子就要急于跳到结尾,当他真的要看到揭示谜底的时候,他又有点害怕。
怕周楚没拿冠军,那真的就是各种意义上的彻底没戏了。又怕周楚拿了冠军,显得自己更加机会渺茫。无论哪种结果的概率都是一半一半,明扬从手指缝里看到林岩枫给他回的消息,差点跳起来扯到伤口。
“什么?周楚输了?怎么可能!输多少?”明扬一连问出来八百个问题,林岩枫不知道从哪个开始回答。按照林岩枫的理解,周楚没跑过许迎臣的最大问题不在于技术,而是过于自信,他反复强调如果周楚能听话的话其实胜算很大,可周楚偏不。
明扬思索一番,心中只能无限叹息,告诉林岩枫这事儿没辙,周楚要是能听谁的话,那天就要下红雨了。
周楚临走前撂下话说肯定会拿到冠军,现在事与愿违,想必心情十分不爽。明扬也没有什么幸灾乐祸的想法,周楚迈不过去许迎臣,他亦是如此,现在他们面临的是同样的问题,他心里多少是同病相怜的。
紧接着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心里骂周楚废物,许迎臣还是得交于他来打败才行!
队伍回来时带着八卦。
一是大家没有在极点的阵容里看到邓开,由此推算邓开只是在极点跑了那么一场而已,至于为什么没有继续合作,十之七八要牵扯出来第二个八卦,那就是极点之前在场地赛上的故意犯规导致的重大恶性*故可能要出仲裁结果了。坊间传闻不是很妙,大约是针对那件事顺藤摸瓜挖出来极点的很多暗箱操作,里面盘根错节实在是太多,要不然也不至于拖这么久没有下文。
若那些丑事真的公之于众,极点不说面临高额罚款,甚至会面临禁赛等一系列问题。
明扬拿这事儿去问裴若安,裴若安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话题又转回了明扬的伤情上。明扬说自己伤口愈合的很好,身体状态恢复也很快,下周就能出院,稍稍调养一番就能进行复建。裴若安问他有没有必要这么拼,其实按照现在的积分成绩,明扬最后一站跑不跑已经不影响什么了。
明扬当然知道,他只是心里不服而已。
出院之后明扬回了他妈妈家,刘玉珍为了能照顾明扬调整了自己的工作时间,老实讲车都撞烂了也确实没有条件再去工作。明扬的身体知道他迫切的心情,好得飞快。在得到医生的首肯之后,他第一时间就跑去了车队。
很难想象,不久之前还在手术室里差点咽气的人竟然这么快就能活蹦乱跳了。
明扬大为得意,插着腰说自己是复建皇帝,随后哈哈大笑。
不过车队的人可不敢让他放肆,刚回来的那两天只让他在模拟器上恢复手感,林岩枫在一旁帮他记录数据。明扬的表现和受伤前没有区别,好像那样骇人的伤口并不能影响他什么。
在明扬的软磨硬泡之下,陆骏这才同意让明扬上赛道。徐正文把明扬的MINI弄了过来,明扬看到老伙计很兴奋,开心地坐了进去。
他应该像往常一样点火,挂挡,弹射起步,这套动作已经刻在了他的身体里。可当他把车门关上的一瞬间,车内逼仄的环境叫他没由来地产生一股压抑感,仿佛周围的金属在不断地挤过来,新鲜氧气逐渐变得稀薄。
他开始喘不过气来,握在方向盘上的手不自觉地抖。
“怎么了?”陆骏敲敲车玻璃。
“没……没什么。”明扬一个劲儿地摇头。他太久没摸过真车,猛一坐上来有点紧张而已。深吸一口气,不要把这当做一场激烈的比赛,而是热车一样普通的起步。MINI动了起来,速度同在公路上行驶无异。明扬的肩膀一直处于紧张的状态,掌心有点湿,直到慢慢开了几圈之后才逐渐松弛下来。
根本没什么嘛!他还是那个他。
陆骏只让他跑了一小会儿就勒令他下车去休息,明扬说自己身体什么事都没有,陆骏不准他放肆,最后还是余桃把明扬弄了下来。磨刀不误砍柴工,明扬毕竟经历生死,刚从医院出来没几天就胡乱蹦跶,早晚要把自己再折腾进医院。
“如果你不想最后一站也缺席的话最好乖乖听话。”余桃微笑。明扬不敢忤逆余桃,心有不舍也只好结束自己短暂的热身回家躺着休息。
他离开赛车场之后要走一段路才能到公交站,那条路延伸到尽头可以直接上高速,时常会有大型货车经过。明扬看十字路口的绿灯在闪烁,他快跑两步,刚从马路牙子上冲下来灯就变红了,他想趁着机动车信号灯还没跳的空档直跑到对面,可这路面太宽,他刚跑一半停在停止线后的汽车便纷纷启动。无奈之下他只好在路中间的斑马线处等着。
对向车流从他的面前和身后穿过,卷起的风吹得他心跳莫名加快,那感觉和方才刚一上车时很像。他忍不住后退,身后嗖一下驶过的汽车吓了他一跳。他下意识往前迈一步,另外一边的货车就开了过来,车喇叭刺拉拉地叫着。
尖锐地声音刺穿明扬的耳膜,明扬看着那辆货车,一些奇异的画面在自己眼前闪现,白天变成了黑夜,红色的信号灯像血一样凝固了。
“呼——呼——”明扬开始喘气,他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状态像是刚刚跑完五千米一样。他被穿梭不停的车流夹在中间,看不见的空气墙将他的活动范围逐渐缩小,他无助地站在路中央,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直到绿灯亮了明扬都没有反应过来,还是路过的人提醒他方才如梦初醒。黑夜消散,鼻间的血腥味也不见了,绿灯在闪,他不在那个夜晚。
现在已是冬季,明扬的心跳回落时猛然惊觉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明扬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自从开始恢复训练之后,那天晚上支离破碎的画面便常常闯入他的梦境。当时他看着手机上的消息,根本没注意看路口的情况,下一秒他只觉天崩地裂,“轰”的一下世界黑了,他也失去了意识。
他以为自己不记得,但是他记得。
记忆来自于撞击之后,他似是昏死了,却独留了一丝离开他身体的意识。他的身体破了一个大窟窿,血不住的往外流,周遭全是铁锈味。他不觉得疼,只觉得浑身火热,看到的是黑色和红色揉成一团,汽车的警报一直在响,还夹着惨叫哀嚎。
哦不,汽车应该不存在了才对,五菱的挡风玻璃被撞得稀碎,而前面的车被碾压被撞击被撕碎已化成了废铁,同残肢断臂搅在一起。这世上有很多悲惨的死法,这样毫无痛苦又死无全尸的结局到底算悲惨还是幸运?
明扬不知道,他的鼻息即将淹没在赤红的血池之中,身体渐渐变冷。
他无法呼吸了,原来慢慢死去是这么的痛苦。
他要死了……
“啊!”明扬的身体从床上弹了起来,他慌乱地摸自己,仔细确认自己在家里而不是地府。还好,他没有死,他在做梦,他怎么可能会死?
手掌摸到了身上那巨大的伤疤,明扬的动作有所停滞。现在不是在梦里,为什么他好像能看到血泊里躺着的一截胳膊?
他呆愣愣地看向自己的手臂,关节处出现了幻觉一般的疼痛。
明扬知道这可能不太正常,自己焦虑地在网上搜索答案,得出的结论更魔幻。他不相信自己是一个脆弱的人,就当做噩梦做一做好了,过一段时间自然会把这些都忘记。
他装作无事发生,并没有打算把这个情况告诉身边的人,每日照常死皮赖脸地磨陆骏让他练习。陆骏会根据他的身体状况安排,只是进度不太乐观。明扬口口声声说自己状态无敌,数据反映的情况却差着一大截,最直观的体现是明扬的最高时速跟原来完全没有可比性。
于是这就陷入了恶性循环,复建效果一般,陆骏就不会让明扬加时长。时长上不去,明扬就觉得自己无法快速恢复。
训练的场地从赛道换去了拉力场,明扬一圈一圈跑,其余人在场边看结果。陆骏不住地摇头,周楚则一贯拧着眉头,待明扬回来之后斜着看了他一眼。明扬问:“干嘛?”
“太慢了。”周楚说。
“怎么可能!”明扬挤到显示器前,下一秒惊掉下巴,话都说不出来。
“也不算什么事儿。”陆骏点烟,“慢慢来。”
明扬郁闷地躲到了一边,大家都很默契地没有去烦他。周楚开着雪铁龙跑了一圈之后回来挺在了明扬面前,撩起来的土呛得明扬直咳嗽。明扬有点生气,想跟周楚吵架,周楚却盯着他问:“你在犹豫什么?”
“犹豫?”明扬大声说,“怎么,是嫌我巴掌扇过来的不够快吗?”
“你连直线加速都在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