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裴若安心中五味杂陈,他没有什么喜得好大儿的胜利快感,想的是另外一个问题。他给明扬一百万都没换明扬单独说出来这个词,现在明扬为了可以和许迎臣跑一场真的不管不顾张嘴就来。
难道这比钱更重要?
裴若安嫌明扬恶心,甩开明扬之后算是默认了明扬的请求,明扬一改方才弱小可怜的嘴脸,转头就推着许迎臣去了赛车边。
在这个故事里最受伤的当属极点的人,他们百思不得其解,怎么自家训练竟能发展成围绕着对手展开的了?这要让张承寅知道不得杀人?
所以绝对不能让张承寅知道!
明扬与许迎臣要玩追逐战,所以谁都不带领航。裴若安站在起跑线前充当裁判,他在两车之间,看那二人都准备好了,高高举起的手臂快速回。明扬和许迎臣二人反应都是极快的,抓住裴若安动作的瞬间便弹射起步,两人在发车环节上竟不分上下!那一刻裴若安只觉得自己像是要被利刃一般的风给夹走,等那两台车开出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
裴若安走回场边和郭骁李斯达他们站在一起,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两台车,明扬走在许迎臣的后面,两台车的行动轨迹近乎一致。
“行啊,这小子有长进。”李斯达笑道,“追得还挺紧。”那二人约定只跑一圈,场地有限,一圈之内能制造的机会实在不多,也不存在考虑过多轮胎问题,纯粹就是拼刺刀,故而明扬一上来的策略就是“干就完了”。
不过他也不是盲目地踩油门,方才坐在许迎臣身边看完之后确实有一番自己的领悟。感觉对他来说很重要,夜以继日的训练无非就是为了体感那种感觉的准确度。
感觉对了,那便什么都对了。
明扬看着始终存在于自己视野里的许迎臣,车轮溅起的雪花黏在玻璃上就会白雾,明扬并不受其影响。他知道前面即是他反复试验过的那个弯,如果没有别的车倒是可以直直切过去,然而现在他在和许迎臣比拼,这样的话他要重新选择方案。
换做以前的明扬会在这种时候想很多,要这样做或者那样做得到一个最优解,通常情况下他其实并不能以此来赢下比赛。现在的他会渐渐意识到自己仍旧会想很多问题,然而这些问题并不会变成交织在他大脑里的乱线,他会很清晰地看到自己眼前只有一条路,只要竭尽全力碾过去就好。
“哇,他好敢啊!”李斯达惊呼,“搞不好要甩出去的,这样也敢逼老许吗?”
裴若安问:“许哥会吃他这套?”
“不好说。”李斯达回答,“太近了……哎呀走大了啊!”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许迎臣的车在外道里画了一条半径更大弧线,明扬得此机会想都没想宛如尖刀一般刺入弯心!几乎贴着许迎臣的车轮出弯,瞬间超过了许迎臣!
“怎么会这样!”裴若安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许迎臣是走大了,其实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空间,明扬竟真的能钻过来?他到底是对距离把控自信,还是对自己的速度和控车能力自信?
无论是哪种情况,这样极限的操作都叫人惊叹!
极速的过招眨眼间即分高低,哪怕许迎臣后面再怎么追也无法弥补这个失误,明扬乘胜追击率先冲线拿下比赛!
这一把明扬极其自信,他下车之后都不必确认结果,开心地冲到人堆里。那在雪地里发出的强有力的嘎吱嘎吱的步伐似能卷起白色旋风。裴若安只觉得某种小动物用蛮力撞向自己,然后耳边回荡着“我赢了我赢了”的大喊。
抱完这个抱那个,谁都不放过,还跟极点的技师分析师击掌一圈,好像拿到世界冠军一样,最后开心地跑到了许迎臣面前。
许迎臣以为明扬会发表一些胜利者宣言,没想到明扬抬着脖子很是认真地说:“谢谢你!这次我懂了!”
这让许迎臣有些诧异,这小鬼总是能带给他很多很多意外。他微微笑一下,同样认真地说:“期待你在正赛中的表现。”
“好!”明扬用力回答。
第237章
当日试训结束之后裴若安说请大家吃饭,许迎臣本不想凑那个热闹,李斯达一个劲儿的拱他,加之明扬实在是太热情,还喋喋不休地抱怨他们比赛结束后的趴体老见不着许迎臣,许迎臣只能无奈作罢。
大家开车离开,明扬惊奇的发现许迎臣的代步车竟然是风棋的电车,他张大嘴巴发出疑问,职业车手不应该都很硬核吗?怎么可能会看得上电车?这太不符合许迎臣孤傲的气质了。
许迎臣不以为意,他就是图方便,在北京这样的城市里穿梭自然要选择最便捷的方式。要不是训练要带东西以及训练场太远,他更喜欢坐地铁。在他看来,机械还是电能只是代表两种不同的生活方式和使用场景,如果是在山路上,他自然喜欢性能车所带来的操控感,但在拥堵的城市路面上,电车给他的各种无需动脑子的舒适体验大大弥补了很多枯燥的时间。
仅此而已。
许迎臣认为这番说辞很难被固执的小孩接受,明扬听后没有露出难以理解的质疑,而是松口气一样地对许迎臣说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他以前替风棋比过赛,除了最后拉胯那段不谈,大部分时候还是很给力的。
“那如果以后都没有燃油车了呢?”许迎臣问。
“没有就没有,时代总是会变的。”明扬笑道,“到时候说不定我们都已经开飞船啦!可以在天上比来比去,不比在路面上刺激?王牌空战哎!”
一下子跳到那么遥远的未来,许迎臣还真有点不敢想。见明扬那沉浸幻想的表情,他又觉得这样也很有意思。
周楚比明扬先从北京离开,这事儿他没跟明扬讲。
来北京时他没有带行李,从北京离开除了身上多揣了一张卡,此外没有任何改变。他落地时正好是个中午,刚下飞机就给陆骏打电话约着吃中午饭。
在陆骏的印象中,但凡是周楚主动提的事情多半会让他有点难以抉择,他揣着忐忑赴约,一进门就看见周楚坐在靠近窗户边的位置。北京比这里冷很多,周楚却穿得单薄,手掌撑着脸颊,眼睛一直看向外面,没太注意门口。
“听说北京下雪了?”陆骏拉开椅子坐下,周楚这才回神,眨眨眼睛看向陆骏,随后“嗯”了一声回答这个问题,再次陷入沉默。陆骏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周楚,他翻菜单自言自语都能聊上半天,这期间周楚的回应很有限,这叫陆骏心里感觉越来越不好,脸上笑嘻嘻地问周楚想吃什么,随后还要故意一样地问是不是周楚请客。
“你决定吧,都可以。”周楚说。
“这不好吧?真的没什么想吃的吗?”
周楚摇头,盯着陆骏的眼睛说:“不一直都是你决定吗?”
陆骏翻菜单的手悬在半截,短暂的停留之后,他把服务员叫过来点菜。服务员重复了一边他所说内容,他点点头,合上菜单。这样一个插曲把周楚的质问全部打散,陆骏利用这个空档建立好自己的围墙,当做没听懂周楚画外之意:“因为大家吃饭都不怎么挑吧?随便吃点什么都可以。”
说罢,他见周楚在口袋里掏东西,然后递过来一张银行卡。
“这……”
“我尽力了,但没多少钱。”周楚说,“剩下的,你找周岚要吧。”
“你们见面了?”陆骏没有太大反应,他稀松平常地跟周楚对话。表现的惊讶或表现的有所苦衷都已不适合现在的对话场景,周楚提这个就说明他都知道了,此刻的陆骏竟然一种靴子落地的心情。他深深叹气,看来这顿饭怎么都不会太好吃。
“他都告诉我了。”周楚垂下眼睛,此刻的他反而不去看陆骏,“你怎么想?”
“老实说我不知道,我现在什么事情都不想思考。我不懂倒霉的事情为什么就是要接二连三的发生,再过去的几天里我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我觉得我不应该放弃,毕竟上次那么难大家都扛过来了,但是这次……周楚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是有点麻木了,也没有太焦虑也没有太着急,一切都凝固住了,自己也没什么方向。周岚什么也不太重要,我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你知道吗?”
“我会拿下冠军。”周楚说,“而我们会拿下年度冠军车队。”
陆骏笑了出来:“怎么可能?就算你和许迎臣现在可以把最好的分数瓜分,但是另外一名呢?明扬那个成绩……”
“理论上可以的。”
“你也说是理论上了。就还剩下两站了,这个理论必须建立在这两站你和明扬能包揽第一第二,且许迎臣也好马锐也好,他们和他们的车队其他人都不能进前三。这种理论数值会不会太缥缈了?”
“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明扬?”
“我不相信我自己。”陆骏揉了一把脸,样子有些颓丧。现实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有些东西不是靠梦想就能支撑下来的。他也不知道自己要通过多少次失败来验证自己的天真和愚蠢。
“所以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周楚低声说,“……你为什么从来不肯先问问我的想法?你把我当成什么?”他有些怨恨陆骏这些自以为对所有人好的行为。当初他说要出国时约陆骏见面,如果陆骏能开口挽留他;后来陆骏打官司输了要赔钱,如果陆骏能第一个想到他;现在周岚提出了条件,如果陆骏能早点告诉他和他商量……周楚觉得一切都不太对劲,但就是这么发生了,陆骏宁愿滑坡也不愿意跟他开这个口。
“那要怎么选?换做你你怎么选?”陆骏反问。
周楚说:“我已经告诉你了,剩下的去找周岚。在今年两站比赛结束之后我会彻底离开,只有两站比赛让我跑完应该不算什么难谈的条件。”
“你去哪儿?”陆骏打断了周楚,“你明知道周岚他就是不想让你继续走职业这条路,你离开这里根本找不到车队,这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难道你要放弃吗?”
“如果你都能,为什么我不能?”
“你当然不能!”陆骏提高音量。
周楚淡然看向陆骏:“陆骏,你又在自以为是了。”
陆骏哽住,说不出话来,刚刚好不容易升起的气焰再次熄。他尝试说:“……也许,也许还有别的办法,我们再想想。周楚你不能……”他不能想象周楚离开赛道,不论如何,他都不能接受周楚的放弃。
周楚看陆骏那模样有些想笑,好像终于在抉择权上扳回一城。既然如此,他也不想继续折磨陆骏。
“我既然这么说,那就是已经有了打算。”周楚在回来之前收到了此前在试训的那支车队经理的消息,对方说自己现在换到另外一家实力更为强劲的车队工作。关于WRC是否能重回中国这件事一直属于举棋不定的阶段,但是他们相信中国的市场对任何一项赛事都有着莫大的吸引力,而来自中国的车手也必然会收到瞩目。车队想为此做些准备,而经理向车队推荐了周楚,在经过对周楚的比赛分析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件事后续是否能谈下去要看周楚接下来的比赛表现,毕竟所有人都爱“天才冠军”。
陆骏听着听着,嘴巴越长越大。
“所以我必须以最好的成绩拿下今年的总冠军。”周楚坚定地说,“这样我们才都能走下去。”
“我……”陆骏一时心情复杂,他知道重回欧洲对周楚来说是天大的好机会,他应该像上次一样对周楚表示最真挚的祝福,但是他说不出来那样的话,嘴巴不受驱使地问:“如果没有那些意外,如果你不用离开,你会……算了。”他想问周楚会不会留在counter pick,算了还是不要问了,周楚也好明扬也好,天才级的选手都应该站在世界顶级赛场上,他所能做的就是看着他们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为什么会这样啊?陆骏扪心自问,舍得吗?
周楚知道陆骏想问什么,还好陆骏没有问完。他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也曾信誓旦旦地对明扬他们说这个赛季结束之后他想回欧洲。
他一心想去欧洲时从来没想过回来,现在他必须要努力去争取名额的时候突然对这里产生了眷恋之情。他摇摇头,告诉自己不要试图选择,现在摆在眼前的只有一条路。
陆骏还是不想接受现实:“如果有这个机会,你其实也根本不用理周岚对吧?你可以走得很顺畅。”
“但是车队要走下去。”周楚说,“counter pick要一直存在。”
哪怕counter pick的未来不包括他。
“陆骏,我们都没什么选择空间。”周楚重复说,“这是最后一把了。”
就按照既定的路线义无反顾地冲过去吧,去无限接近理论上的可能性。这其中最大的变数当属明扬,周楚看向窗外,他时常想起明扬的一些举动,或者是在赛场上的表现,这些画面与他第一次在看守所门口见到的明扬重叠在一起。到底人真的会改变,还是现在的明扬其实才应该是他最真实的样子?
那家伙,最好是真的有在为了拿分站冠军而努力。
第238章
明扬从北京滚回来之后先去找了司徒嘉树,从他那儿拿了点现钱之后就往陆骏那儿去,故作乖巧地说自己筹了点钱,让陆骏先拿着。陆骏告诉他已经不用了,事情貌似有所转机。明扬大惊,第一个反应是去算周楚到底变卖了多少家产。
陆骏和周楚没想把那么多细节告诉明扬,明扬这脑子接收那么多信息容易爆炸,还不如老老实实呆着。陆骏亲自去北京跟周岚聊,这次周岚意外的好说话,他可以等周楚比完这个赛季,拢共也就两个多月的时间,他只要求在此期间周楚要回一趟北京。
周楚没什么意见,这已经是他和周岚之间能找到的最好平衡了。
赛灵的法务团队早就草拟好了合同,在强大专业的法务面前陆骏实在没什么在合同上斤斤计较的余地。再者,周岚还能坑他点什么?他明明什么都不剩了。落笔之前陆骏想了很多事情,他和张承寅怎么认识的,在夜店面前第一次见到周楚,一起征战过的赛道,在极点那些荣耀和黑暗,转头便是counter pick的时代,他和周楚开着那台红色的三菱EVO在看守所门口等明扬……
命运真奇妙啊!
那么命运是否会有其他分支?他还能不能找其他资本家再谈谈?也许……不,没有也许了,他坐在这里就是唯一的答案。周楚哪怕有那么好的履历,身上背着的赞助也就平衡他的比赛开支,不受关注的赛事赞助就是寥寥无几。有资本实力的对他们不感兴趣,感兴趣的又没有那么多钱,周岚是唯一符合的条件的。
陆骏掏出手机给周楚发了个消息,告诉周楚签了的话就不能回头了。
周楚说,那就不要回头。
对于赛灵这种级别的企业来说动一笔钱是很麻烦的,陆骏本以为要再等等,没想到事情推进的要比他想象的快,好像周岚比他还要急似的。
解决了钱并不代表解决事情,毕竟他们缺的是车,钱换成零件还需要一定的时间,特别是周楚那台雪铁龙,里里外外都是定制件,到货时间便更不确定了。现在大家能做的就是等,这期间最焦虑的竟然是徐正文。
他怕弄完不赶不上比赛,也怕仓促之间的拼装和调试会影响比赛。他私底下跟张天琛聊过当前境况,张天琛说如果实在来不及他可以帮忙。徐正文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却还是有好好感谢张天琛。张天琛忍不住问他想要在counter pick待多久,以徐正文的能力本该去到更大的舞台。
外面的世界啊——徐正文想到这些词语,他不是已经看过了吗?他对张天琛说,我也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着啊!和大家一起!张天琛看到这些字眼会心一笑,不断地去深化那个想法:这个人跟十八岁的时候没有一丁点区别。
他老实笨拙,永远无法成为那种打鸡血的热血少年,但是他努力的样子好像让所有人都相信他一定可以做到。
就像相信第二天一定会升起来的太阳。
整备赛车的空档里要说找事情做还是很容易的。
周楚说要拿车队总冠军,这个梦做得正合明扬的意,遂立刻附和。周楚给他泼冷水,表示这当中最大的不确定因素就是明扬,整个赛季只上过一次领奖台的人想要再向前一步应该不眠不休彻夜练习才对。
他对明扬说话一向不会好听,明扬面子上过不去肯定是要强撑着跟他斗嘴,斗两句之后发现自己实在没有什么强有力的支撑,只能以耍赖糊弄过去作为结局。转头就去找林岩枫麻烦,死活要让林岩枫过来。
没人知道明扬给林岩枫灌了多少迷魂汤,这事儿竟然被他搞定了,开心得他回去就哼着歌打扫自己的床铺。陆骏问他发什么疯,他说要给林岩枫住。陆骏问他睡哪儿,他说睡地上。
“这么拼?”陆骏认为发疯的不是明扬,可能是自己。
“说了拿冠军就要拿冠军!”明扬认真回答,“我觉得我做得到。”他把自己在极点训练场赢了许迎臣的事情讲给了陆骏,弄得陆骏开始以一种奇怪的眼光打量他。明扬立刻恼火,跺着脚让陆骏别不信,陆骏只好敷衍地说自己是相信的,随口提了一下现在明扬只需要打倒周楚了。
“肯定!我一定要赢他!妈的不能再让他每次都骑在我头上拉屎撒尿了!”明扬用力掘手里的扫帚,可惜金属杆纹丝不动,反而使他的行为看上去像有些滑稽。
陆骏说:“那你可抓点紧吧,以后可能没机会了。”
“什么?”明扬没听懂。
“没什么。”陆骏不想现在提分别,分别太多,不止周楚。“就是你需要跑快点的意思。”
要不然就真的再也追不上他了啊!
去接林岩枫的头一天明扬专门跑去基地那边开那台五菱,一进门就看见韩飞凌提着个大袋子往外走。明扬这才意识到自己好久都没见着过韩飞凌了,同样的,也没怎么见着过韩飞凌的supra。
甚至这段时间韩飞凌都很少在群里聊天。
“少见啊飞凌姐!”明扬笑着和韩飞凌打招呼,再凑过去犯犯贱。韩飞凌一改往常没有跟他拌两句嘴,这样明扬察觉到了反常的气氛。他再仔细看韩飞凌手里那个大袋子,里面似乎还有韩飞凌放在基地的水杯。
“你这是……”
“我……”韩飞凌叹气,坦白说,“我要走了。”
“我当然知道你要走了,要不你怎么从里面出来?”
“我是说我要离开车队了。”
“……啊?”明扬最近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得懂中国话,一个两个都在说什么鸟语?看他这反应,韩飞凌猜想陆骏或者余桃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择日不如撞日,反正早晚都是要知道的,不如让她亲自来说。
“我要去EG了。”韩飞凌道,“我决定了。”
“EG?什么东西?我听不懂。”明扬脑子有点乱,他隐约能明白韩飞凌的意思,但是他的本能拒绝接受这件事。
“就是字面意思。”韩飞凌想了好久,同样也跟自己的家人谈判了好几轮。她此前一直很犹豫,她舍不得counter pick里的任何一个人,虽然大家只在一起一年多,打打闹闹的日子细数下来好像比那几百天更长久。
真的好像做梦一样。
如果能像漫画里那样就好了,大家可以永远在一起,为了一个目标去奋斗去努力,最终得到一个完满的结局。
可惜这是现实,现实里没有那么多梦,即便有,也要有天亮睁眼的时刻。
是余桃的话让韩飞凌摒弃了感情用事,她知道在车队最苦难的时候离开多少显得不顾道义,但是用理性的眼光去判断,她的离开与否和车队的困境并不会产生什么因果关系。她如果想要走得更远,那么势必要做出抉择,EG深耕海外赛事,全年有一半以上的比赛在日本,并且保持着很好的成绩。这种投入力度才是最能匹配韩飞凌的。
她和陆骏去谈,陆骏非常支持她离开,平心而论哪怕车队现在处于一个极好的状态也并不能满足韩飞凌的需求,因为他们并不是专业的漂移车队,韩飞凌也不再是刚来时那个有个地方让她玩玩就会很满足的小女孩了。
谈到最后,韩飞凌忽然问陆骏会不会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功利。陆骏摇头,她是职业车手,她要变得更强,她需要一场又一场残酷的比赛来证明自己。
想赢才是对的。
“我是不是从来没跟你讲过啊?”陆骏笑道,“说不定你会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先拿到世界赛成绩。”
不是以天才之姿,而是以凡人之躯。
“到时候我就可以跟所有人说你是从counter pick走出去的呢!”
“嗯。”韩飞凌不住点头,“我会的,我会的。”
她走时陆骏有跟她讲在外面混不好就不要回来了。顿了顿,陆骏改口说,混不好就回来吧,这里永远有韩飞凌的位置。
韩飞凌摇头,她说她一定要混出名堂。
她开门碰见了靠在墙边的余桃,看那样子,余桃应该是待了一会儿了。余桃笑着问她是不是已经决定好了,韩飞凌点头。
余桃说,那就去吧,要相信自己。
韩飞凌忽然哭了,她上前抱了抱余桃,很用力很用力地说,会的,我会的。
“为什么不提前讲?”明扬语无伦次,“至少要告诉大家,然后、然后一起吃过饭,要有欢送会,然后……”
“要像毕业典礼一样隆重吗?听上去好悲伤啊,我不喜欢那样。”韩飞凌说,“我只是出去比赛,又不是要死了这辈子见不到了。”
“呸呸呸!你不要说这种话!”明扬换乱地问,“那司徒嘉树知道吗?”
“他啊?知不知道又怎么样呢?”
“应该要认真告别的吧!”明扬还在坚持自己的想法。他有点想装作镇定,但是他实在镇定不下来。一个成熟的人面对离别时应当很潇洒才对,他脑补自己可以,其实不行。突然降临的消息打得他措手不及,暴露了他对这里每一个人都过度依赖的事实。
他没想过大家会分开,不是说好一起比赛比到世界尽头吗?
等等……好像没有人做过这样的约定。明扬感觉自己被骗了。
“臭小子,以后我不在要安分点。”韩飞凌戳戳明扬的头,“要听桃子姐的话知道没?”
“……我一直很听话。”
“我下个月去日本了,如果你们比赛成绩很好,也可以过来找我玩。”
那个地方对明扬来说又陌生又熟悉,那些日子好像一阵风似的,他还记得周楚把他编的兔子埋在了土里,说明年来看会不会长小兔子。
他情绪低落地回应着韩飞凌的话。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聊再多也会抵达那个时刻。韩飞凌说她要回家收拾东西了,还有许多要忙的。说到底,她还是不想停留太久,那样会让分别的坏情绪溢出来,她不喜欢那种感觉。
毕竟一直以来都想做个爽利的人来着。
“等下!”明扬叫住韩飞凌,“我……我肯定会拿到冠军!”
韩飞凌回头:“我也是啊。”
“那就顶峰相见吧!”
“那我肯定先到。”
“我下个月就到!”
“我下个礼拜就到!”
两个人你追我赶,最后不约而同地都笑了出来。
明扬开着五菱回了他妈那里,明天一早出发去机场更近一些。他带着一点低落的情绪,刘玉珍全都能看出来。不过她从不过问,人有心事很正常,况且很多心事并不是有血缘关系就能参与的。
她知道明扬的世界会离她越来越远,这是做父母的必须要面对的现实。好在她没有不愿意,相反,她希望明扬永远的离开她的世界。
她这泥泞不堪,潦倒半生,一事无成的世界。
“妈,今天我有一个朋友离开车队了。”明扬躺在折叠椅上和刘玉珍一起看电视剧,电视剧有些灰暗,他中途差了这么一嘴。
“离开?”
“嗯,就是去更好的车队了。”
“那不是很好吗?人往高处走,水往高处流。如果开欢送会都要恭喜他的。”
“是吗?但是我很舍不得。”明扬叹气。
“你们很要好吗?”
“嗯,算是吧,经常一起玩。”明扬保留了一些,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大家的关系和自己的看重程度。这让刘玉珍以为只是明扬的玩伴,便问他记不记得小时候住在村东头的小栓。明扬有点印象,刘玉珍说你不记得了吗,那是你四五岁时最要好的玩伴,每天都在一起,还要玩桃园结义的游戏,说要做一辈子的兄弟。
这种尴尬的童年往事在明扬的大脑里已经十分模糊了,再提起是令他万分羞愧。刘玉珍只是想借此告诉明扬,人在不同的人生阶段会遇到很多要好的人,无论感情多么深厚,到最后都是会分开的。
没有了共同的生活环境和兴趣爱好,一切都会变淡,记忆也会变得模糊。就好像如果不是刘玉珍提醒,明扬已经不太能想得起来小栓了。
明扬觉得刘玉珍说得有道理,只是他难以接受这样的道理。
电视里的剧集还在继续播放,明扬没注意看前头的情节,故而有点搞不清楚现在怎么就突然演到了一位母亲因为儿子的意外身亡而自杀的剧情。氛围塑造得很是悲伤,意外符合他现在的心境,他不由得认真看了看。
“人啊,无论怎么样都得活下去才行,多难都得活下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刘玉珍边轻轻捶打着自己的臂膀边表示对于角色选择的不认同,生活的苦楚她见得太多了,总能坚持下来的。
明扬心想,那不是死了儿子吗?妈妈会很难过的吧?他下意识地想要问如果是我死了呢?想看刘玉珍是不是还会这么说。
话到嘴边他没问,他不想做这种假设,因为哪怕是假设,他都觉得刘玉珍听到会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