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了!”明扬兴奋地大喊一声,这种肾上腺素急剧膨胀再“轰”得释放出来的感觉实在太过曼妙,甚至让明扬忘记了与周楚的仇怨,开心地用右手拍了一下周楚的肩膀。
而周楚也握住了明扬的手,因为他对赢有着同样的执着。
可就在下一秒,两个人意识到现在的场面好像有点不太对——为什么要跟全宇宙最讨厌的人庆祝胜利?
明扬“唰”得收回了手,周楚拿起路书“哼”了一声。
车内再次回到死一般的沉默。
最后一台车抵达赛段终点时,当天的成绩完全公布了出来。明扬和周楚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不小心跑了一个赛段第一。明扬对着成绩板大笑三声之后标榜自己如何如何强悍,新闻头版头条都应该写满他的名字才对。
一旁的周楚则陷入了谜一样的沉思,明扬心道周楚一定是担心风头被自己抢光,笑嘻嘻地对周楚说:“哎呀没有什么可发愁的嘛,你也可以跟在本车神身后风光风光不好吗?还是说你就是个小气的男的,看不得别人比你优秀?”
周楚无语地瞥了明扬一眼,明扬说:“怎么有人眼红了啊!”
“你是不是不记得了。”周楚说,“每个赛段的第一名要在下一个赛段第一个跑?”
“哈?”
第一名在下赛段开路是通用规则,很多经验老道的选手都会选择在保持总成绩靠前的情况下避免拿到赛段第一名。因为在这样的荒漠里,第一个出发的人身负开路的重担,在没有路地方找一条路出来可比跟着被反复碾压过的车辙印走难太多了。
“准备准备明天五点起来开路吧。”周楚风凉地拍拍明扬的肩膀,“车神。”
第59章
天还没亮,明扬和周楚两个人就爬起来准备检录,开始今天的漫长旅途。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可怜他们两个人比赛头两天就发生各种情况,这一路倒是有惊无险的抵达了青海湖附近。天不亮时出门,天黑前抵达新一站大营,整天的时间都在车里,随着海拔的攀升,眼前的景致也悄悄发生了变化。
与其说这是一场比赛,不如说这更像是一次漫游,仿佛是很多人向往的诗歌中的日子。可在明扬看来,去西天取经九九八十一难也不过如此了。
“妈的,我下次再也不来了。”明扬累得够呛,躺在车旁的垫子上愣神,“每天都裹一身土,还没地方洗澡,路上吃糠咽菜,晚上到营地里都累得没心情吃饭,这是人过的日子么?”
“把平板给我。”周楚轻轻踢了明扬一脚,明扬伸手把脑袋下膈着的玩意丢给周楚。周楚连好系统开始进行固定的维修检查。明扬原来是不围观参与的,现在自己在帐篷里呆得无聊,想找法子给周楚找点事儿。
不过周楚完全无视他这种行为,自己闷头做自己的事情,搞得明扬更无聊了。人在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很难一下子进入到睡眠的休息状态,明扬现在就是如此,困又睡不着,只想打打嘴炮说些屁话,偏偏周楚不理他。
晚上睡觉时,高海拔地区的气候叫人难受,明扬翻好好几下,问周楚:“你冷么?我怎么感觉这么冷?”
“冷就多盖点。”周楚随便拽了件衣服丢到明扬的脑袋上。他看了看手机,说道:“下雨了。”
“啊?”明扬拉开帐篷把手伸出去,细细的雨点掉在了他的皮肤上。外面的空气很冷,他连忙把手缩回来,“这大半夜的不得冻死啊。”
“嗯。”
“你还‘嗯’?”明扬很想打周楚,想想还是算了。紧凑艰苦的比赛节奏消耗了他大部分精力,现在的境况何止一个“惨”字?要是这么走到最后一站,他和周楚估计能就地加入当地丐帮。他想,两个人算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吧。
高原雨夜寒冷,明扬在后半夜睡得几乎快要贴上的周楚,早上起来时大脑都在发懵。不过拉开帐篷的那一瞬间,呈现在眼前的景色叫人为之震撼。
这里本就天朗气清,雨水把世界洗得更加透明。明扬忽觉在这尚未苏醒过来的大地上只有自己一个人,他无需思考,也没有任何忧愁。
在前往敦煌大营的行驶赛段中可以看到青海湖,周楚原先来过这里,对此处地貌风情没有什么新鲜感。明扬是个哪儿都没去过的土包子,在碧蓝湖海映入眼帘时,他只会“哇哇”大叫,周楚叫他闭嘴,他说周楚没有闲情逸致。
“我靠前面有羊!”明扬大喊。
周楚倒吸一口凉气,他在比赛中最怕遇到这种情况。突然出现的动物会阻拦前进方向,而且这都是当地牧民的财产,无视羊群经过硬开过去出了什么问题还得赔偿。虽说现在不是比赛路段不用抢速度,可行驶路段也得按照规定时间抵达,否则视为违规。
“好大一群啊!”明扬感慨,“能有这么多的羊,卖了得赚多少钱?”
“下车。”
“干嘛?”
周楚已经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推开车门:“赶羊。”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群羊赖在公路上不走了。现在时间太早,没有其他车辆经过,如果他们不把羊给疏散开,不知道得在这里滞留多久。明扬明显没有领会他的意图,跳下车笑着嘲讽道:“不是吧周楚!你还有放羊的爱好啊?哈哈哈哈……”他一看就知道周楚没有什么劳动人民生活经验,自己在那儿用手轰半天根本没有一头羊理他,全在原地咩咩咩地叫,那悠闲自得的模样衬托得周楚笨拙滑稽。
“你愣着干嘛?”周楚对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感到有点气愤,“在这儿发呆数羊数到中午等着被罚时?”
“……对哦。”明扬这才想起关键性问题,加入了赶羊大军。他小时候生活在乡下,虽然没有什么放牧的经验,但是和畜牧接触是家常便饭。他看周楚还在试图把羊一个一个的往边上赶,就说:“这么弄没用,咱们得找到头羊,把头羊弄出来,羊群自然就都跟着走了。”
周楚茫然地看看四周,显然在这么大的羊群里找到头羊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领域。明扬走到了羊群的外围,发现了一头体型较大,毛靓体膘的公羊,明扬感觉应该是它没错,就走到那头羊前面。
公羊看着这个两脚兽,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
明扬摸摸身上,他们没有带什么对羊群来说有吸引力的食物,只好从地上抓了一把草递到公羊面前:“老哥行行好,咱们走两步?”
公羊不理他。
明扬见食物大法没有用,想了想,就吹了声口哨。那公羊听了这倒是有反应,羊蹄在地上刨了刨,微微低下头。明扬心想大事不妙,这羊好像要攻击他!遇到危险人会本能自保,而自保的方法通常就是逃跑。他一跑,那头公羊就开始追他,其他羊不明所以,见头羊走了,就咩咩咩地跟在了头羊的身后一起跑。
“救命啊!”明扬狂奔大喊,身后跟着一屁股羊,堪称这旷野上的奇景。
周楚见事情朝着奇怪的方向走去,公路是清干净了,羊都在追明扬,明扬慌不择路只会瞎跑,看样子越跑越远。周楚只好大喊:“跑来我这边!快回来!”喊完他就转身上车,把车子发动。
明扬以为周楚要丢下他自己跑路,赶紧一个急刹掉头:“周楚你个王八蛋!不准丢下我!救命啊周楚!救救我!”他上学跑一百米冲刺都没有这么拼尽过全力,这要真被羊给追上了,他不得被羊角顶穿?
职业赛车手死于羊群踩踏羊角穿心,这种社会新闻太羞耻了,会让他死都死不安生。
就在此刻,朝向他的副驾车门打开了,周楚冲他喊:“跑快点!”
“来了来了!”明扬往前一跃,拉着门框就跳上了车,身后车门“砰”地关上,周楚一脚电门,车就起飞似的离开了案发地点,只留一群羊茫然地看着这个铁壳子越跑越远。
“我操吓死我了!”明扬惊魂未定大喘气,“都赖你!”
周楚问:“这也赖我?”
“要不是你个笨逼连羊都不会弄,我会被追得这么惨?”
“你要是真的会弄,至于被追成这样?”
两人嘴上斗得有来有回,周楚紧赶慢赶还是没有赶上报到时间,被予以了罚时。这么算来,他们在总榜上的成绩只能在中游晃荡,后半程的比赛必须要好好规划,并且人员车辆不能出现一丁点的问题。
换到比赛赛段上,明扬铆足劲了想把时间追回来,可是越往西去,沙漠地带越多。俗话说,快走沙慢渡水,沙地松软,若不能快速驶过,很容易就会深陷其中。在快要抵达敦煌大营时,明扬开得好好的,忽然感觉四个轮失去了抓地力,紧接着车就不动弹了,任由他怎么踩电门,车轮都只会在沙地上空转。
“陷沙了。”到底是周楚经验丰富一些,很快察觉到了问题所在,下车查看情况。
刚刚明扬踩的那几下让车后轮在沙地里刨出来一个大坑,后面积起的沙子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沙丘。
明扬现在想跪在地上,这一路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坎坷?这比赛别说拿到好成绩了,能顺利跑完都快赶上取真经了,他泄气道:“这可怎么办?”
周楚观察一圈,确定只要让左后轮找到着力点出来,车就能开动。他从车里拿出了越野专用的陷车板,指挥明扬说:“把沙子刨了。”
“啊?怎么弄?”
“你是笨逼吗?连这都不会?”周楚把之前明扬羞辱他的话原封不动还了回去,明扬无话可说,心里对着周楚比了个中指,蹲在车轮后面研究了半天之后开始狗刨。
他刨了个大坑,周楚把板子在前轮一插:“用不着刨这么深。”
“你不早说?玩我是不是?”明扬累得够呛,身上汗出了好几层,装备还不能脱下来。周楚去到驾驶位,挂好档,最外面的明扬说:“我喊你,你就用力往前推。”
“行吧行吧。”明扬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思,周楚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吧,懒得跟他计较。
两个人合力捣鼓了半天,当车终于从沙坑里成功脱困时,明扬感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他想,太痛苦了,真的太痛苦了,如果车真的弄不出来,他们半只脚就踏上了回老家的路。车每动一下他就觉得有希望,回退一下希望又全部破灭,这就是在反复折磨他的精神和意志力,他不确定如果车最后真的动弹不了自己会做出什么举动。他好像不是来比赛的,他是来受罪的。
还好,他们是幸运的,可以继续比赛。
这一路花费的时间不少,时间上已经有些晚,明扬想抢些时间,刚刚翻过沙地就看到一辆车陷在不远处,一个人在车旁边垂丧的站着,看到有车经过,他往前跑了几步,用力挥动手臂求救。
周楚感觉到明扬的车速慢了下来,提醒说:“别发呆。”
“那个人好像不是比赛的人。”
“这种地方会有很多自驾越野的人。”
“他只有一个人,我们要不要……”
“没必要。”周楚说,“不带任何后援和工具,一个人开个越野车就敢在这种地方撒野,心里就得做好死在这里的觉悟。而且我们在比赛,没有时间管别人。”
“可是天一会儿就要黑了,这地方还没有什么信号。”明扬犹豫, “万一有要是有什么其他危险呢?”
周楚质问:“原来你是这种烂好人啊?”
“这跟烂好人有什么关系?”明扬费解周楚的脑回路。联想到自己刚刚刨沙子时的痛苦绝望的心情,他突然变得很容易共情对方,“换做是你你要怎么办?一个人在外面连求救都做不到,看到有人经过以为可以得救,对方却冷漠地走开了……”
“我是个成年人,我可以为我自己的一切选择和行为负责。”周楚打断明扬,“包括死在外面不用麻烦别人给我收尸这件事。别人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不然呢?”
第60章
明扬的心中有诸多“但可是”的话,他自己也在犹豫。周楚的表达虽然不近人情,道理却是这个道理。可惜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如果都要靠道理来解释,那么人类为什么还会是情绪动物?
周楚见明扬仍是犹豫不决的神态,说道:“你可以做出你自己的选择,同样我也可以。我的意见是,比赛就是比赛,如果你现在掉头回去代表其实你也没有很想赢。不想赢的比赛参加有什么意义?不如就退赛。”
明扬产生了一种愤怒的无力感,周楚在拿退赛的事情威胁他,而这偏偏是他最在乎的事情。如果他不听周楚的,周楚一定会有所行动。可要是因为他们的冷漠而出现了什么意外,他要如何是好呢?
“周楚。”明扬低声道,“你这个人是不是没有心啊?”
周楚本把头侧向另外一边,闻言动了动,脸却没有转过来:“你还在往前开,难道你就有吗?”
在这狭小的车厢里,气氛瞬间低到了冰点,比以往任何一次两个人吵架时的状况都要复杂。明扬不知道周楚在想什么,但是他知道,周楚说得没有错。像自己这样的人不能称之为一个好人,好人应该立刻停车折返回去帮助他人,而不是嘴上说着仁义礼智,实际上越走越远,并且还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责别人。
他想拿到好的成绩,实在是太想了。这一路他吃了那么多苦,他不甘心因为一些耽搁而给自己提升比赛难度。但是他既没有十足的魄力说服自己去当个完全冷漠的人,也没有勇气承担做好人的后果,只能带着纠结懊恼和悔恨继续往前走,还试图把问题的根源推给周楚。
周楚没有心,明扬可能也没有,他们要做恶人,一去不复返。
这里离敦煌大营已经很近,明扬心情不好,发狠似的往前冲,抵达之后把车一收,再没有搭理过周楚。
后面有人陆陆续续回到大营,有个推着摩托车的人跟明扬打招呼,明扬不记得自己和什么人认识。对方把头盔一摘,原来是早前认识的那位姐姐。
“今天回来这么早?”她笑着打量了一番明扬,见他脸色阴郁,关心地问道:“怎么啦?不太顺利吗?”
“没有,挺好的。”明扬蔫声,“你呢?怎么推回来的?”
“离合好像有点问题,一会儿检修看看。还好是进大营的时候才掉链子,没有影响比赛。”她说着说着看到明扬身后有救援车往外开,明扬看到对方眼神在随着什么东西移动,也回头看了看。
她说:“奇怪,不是所有选手都回到营地了吗?”
明扬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最后一个啊!”她好像毫不在意自己的垫底身份,爽朗地笑了笑,“只要我安全回来了,那么其他人就是都到了。”
明扬不知道该说什么,心想大姐你还真是心很大。
“那就可能是有什么别的意外吧。”明扬随口说了一句,心中忽然一动。这样的荒郊野岭能有什么需要援救的?莫非……莫非是他们今天回来路上看到的那个人?还有谁发现了他吗?
“你怎么了?”那女人见明扬发呆,拍了拍他。明扬回神说道:“姐姐,你等我一下。”说完他就跑去了救援队留守的工作人员那里问情况,对方看他是和周楚一个车组的,反而问他不是周楚来通知的消息么。
听了这话,明扬愣在原地手足无措。原来在他郁闷的功夫里,周楚已经去找救援队出马了吗?那里离大营不是很远,一会儿就应该能抵达。明扬只想着自己往前冲,全然没想过在自己没有能力的情况下还有求助于别人的可能性,也许这才是当前的最优解。
那女人也跟了过来:“原来你跟周楚一组啊?”
“嗯。”明扬先是点点头,忽然反问:“你认识周楚?”
“我知道他,不过……谁不知道他呢?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成绩作为,前途不可限量,也许他真的能成为第一位登上世界赛场的中国选手呢。嗨,看来我真是年纪大了呀,竟然对这次比赛的选手都没怎么关注过,记性不好咯。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明扬。”
“明扬吗?好名字。”那女人笑道,“我叫余桃。”
明扬没有关注名字的问题,反而问道:“你也觉得周楚很厉害吗?”
“我觉得呀,你也很厉害。”余桃回答,“好啦,回去赶紧休息吧,我也得去修理我的车了。”
“嗯,拜拜桃子姐姐。”明扬跟她挥了挥手,自己心事重重地回去了帐篷处。
这个时候的周楚还在给车做保养,明扬想去跟他说几句话,说话的内容他没想好。他只是单纯觉得,自己好像有点错怪周楚了,要是还占据制高点审判对方,那就是自己在犯傻逼。周楚也真是的,为什么当时不早说?害他心里背着那么沉重的包袱。现在倒好了,周楚不是坏人,全世界的坏人剩下了他明扬一个,而且还是又蠢又坏。
很多元素在明扬的大脑里不断拼凑,他意识到其中大多都是自己讲不出来的内容,他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好好跟周楚聊天,他不具备这样的本领,两个人也不具备这样的对谈条件。
他们天生不对盘,见了面就是要吵架的。
最终,明扬放弃了有话好好说的设定,他决定顺其自然。他不提,周楚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两个人在次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开启了新的旅程。
此处往西再去就进入了新疆地界,眼前俨然是一副异域风情。他们中途在补给点休息的时,明扬靠在车前吃着巧克力,望着眼前的大漠风情,忽然问周楚:“你看过JOJO吗?”
周楚摇摇头。
“哎,真可惜。”明扬说,“我觉得我们现在就跟星辰远征军一样,一群人在一片大沙漠里找到一个终点,中间经历种种奇遇、冒险和挑战。我觉得我现在跟承太郎也差不多嘛,那你就是……嗯,我想想啊,应该是……啊不对不对,不是星辰远征军,是SBR,横跨北美大陆……”
“出发了。”周楚打断了明扬的幻想,拉开车门上车。
“没劲。”明扬内心腹诽,他觉得周楚这人就是好话赖话都没用,难道看不出来他是想缓和一下两个人的关系吗?
不过不缓和也没有什么太大影响,比赛已经进入到中后程,所有人的精神和身体都已经进入到一个疲惫的瓶颈期。就好像上学时的军训一样,刚去第一天还有些兴奋雀跃,训上几天后就感受到了度日如年,睁眼闭眼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关键是还不能逃避,无论如何都要给自己树立坚持的信念。
明扬和周楚起初有矛盾是有心情吵架的,到这时,天不亮就睁眼起来上路,晚上回到大营之后抓紧时间吃饭修车睡觉,除了在路上报路书的交流,两人可以什么都不说。连明扬这种话多得不行的人都懒得讲话,幻想着睁开眼睛之后发现一切都是一场梦。
他没有参加这场比赛,没有认识过周楚,没有……
明扬无意识地抓了抓自己的脸,指尖有奇异的触感,脸上火辣辣的疼,指甲缝隙里还有一些皮屑。手边没有镜子,明扬就用手机照了半天自己,怎么都看不清楚。周楚看了他一眼,说道:“别碰了。”
“怎么了?”
“晒爆皮了。”
“啊?”明扬以为多晒晒太阳只会晒黑,没想到还能晒得皮开肉绽。整整一天他都难受得要死,头盔会贴到脸部皮肤,他又疼又痒,总想伸手去挠。晚上抵达大营后,周楚在食堂给他多拿了一袋鲜牛奶,叫他敷在脸上,可以消炎止痛。
明扬大为惊讶,他以为敷牛奶是女人们的特权,没想到周楚竟然还精通此道。周楚这一趟别说晒爆皮,好像压根儿都没晒黑过,果然细皮嫩肉的小白脸都是有那么两下子的。明扬本想着靠自己的男子汉气概硬抗,周楚叫他随便。后来实在是疼得太厉害,明扬就随便用牛奶泡了点卫生纸像糊墙一样糊在了自己的脸颊上对付了一夜。
没想到第二天情况真的有所好转,脸上本来掉的皮都结在了一起,也不怎么疼了,就是会痒。
掰手指头掰到最后,明扬惊喜的发现,明天就是最后一个赛段,这个赛段不长,他们最终抵达古城喀什的收车台,完成这一次漫长远征的壮举。
他给自己打了打气,今天的赛段跑得异常顺利,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的很多隐性问题此时终于出现,回去检修时车前盖怎么都扣不上,周楚最后没有办法,用黑色胶布给粘上了,心中祈祷明天最后一段路能够安全抵达。
这天天气很好,晴朗无风。出发营地距离喀什约三百公里,其中的比赛路段只有一百多公里。在经历过前几天动辄几百公里的比赛路段后,区区一百多公里的路可以说是轻松至极。
对于大部分选手而言,名次并不重要,成功抵达收车台就是最大的胜利。对于明扬和周楚的车组来说,他们却还有争夺领奖台的余地。
他们的车在组内总榜排在第五名的位置,以新人选手的角度来说,这已经是相当亮眼的成绩了,以电车的角度来说,能跑完全程不论成绩都算是大获全胜。然而这对“新人组合”是明扬和周楚,两个人争强好胜的心超过全宇宙的质量总和。两个人嘴上没有商量过战术,心里想得都是最后一定要全力冲刺。
他们和前面的人相差时间没有多到不可挽回,一切都有机会!
“我们现在还差多少时间?”明扬边开车边问。
“认真开。”周楚说,“知道时间也没有用。还差最后二十公里的时候我会提醒你。”
“好。”
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节点,是因为赛事官方安排的最后二十公里就是给选手们抢时间用的。这条路平坦无阻,几乎没有什么弯弯绕绕,走到这里所有人的状态和车的状态都已经到了极限,能不能赢就要看敢不敢拼。
油门焊死,谁松谁是孙子。
明扬报以的是相同心态,马力全开,拼尽全力往前追赶。他自己感觉状态相当好,浑身热血沸腾,冥冥之中好像有一股力量在牵引着他,他仿佛能看到前面有一台又一台车,而他正在将他们保持的时间一一击破。
“前面有碎石,小心。”周楚能感受到明扬状态的起伏,知道明扬现在的手热得发烫。而他的任务是看好路,不出现任何纰漏,保障两个人全速抵达终点。
还有不到三公里,他相信,他们一定可以登上领奖台!
可就在此时,他们的车忽然停在了路上,明扬用力踩了好几下都没有动静。两个人都愣了,心想大事不好。
第61章
“怎么回事,明明还有电啊!”明扬再次尝试,但始终找不到问题所在。周楚解开安全带下车查看一圈,车就这么安静地停在风沙之中,好像主题车展里的展品,完全看不出有什么损坏情况。
明扬也跟了下来:“能看出什么门道吗?”
“暂时不能。”周楚找了些工具,按照自己的理解和明扬两个人各自开工进行检修,仍是毫无进展。
不知道问题何在就找不到检修方向,哪怕工程师大佬坐镇也无法对症下药,何况是两个半吊子水平的车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看着其他赛车呼啸而过,绝望渐渐地笼罩在了明扬的心头。他本以为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在即将看到曙光的一刻,他突然被现实恶狠狠地打倒阴暗的谷底。问题早不出晚不出,偏偏这个时候出。
两个人想过很多种可能,但把这些可能性都排除后,留下来的未知故障是他们无法面对的。明扬无力地靠着车身慢慢滑落,泄气的这一瞬间,此前被兴奋情绪压抑的疲惫和痛苦的感觉一下子将他吞没,他谁都没有招惹过,为什么每次都要选他在最后一刻倒下?理由还是如此的荒唐,仿佛被耍了似的。明扬觉得委屈,比之前冠军被剥夺时还要委屈,因为这是一次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他妈……”明扬垂头丧气,握着拳头砸在沙地上,“去死吧!都去死吧!”他无力泄愤,没有可以咒骂的对象,最终只能变成咒骂自己。周楚靠在车的另外一侧,虽没有说话,如同发呆,但表情凝重,目光对着一个不知几亿光年之外的焦点。
“啊——!”明扬忽然大叫,然后对着天空大喊,“你他妈是不是嫌我日子过得太顺了!玩我是不是!我到底……我到底要……”他有些喊不动了,双手撑着地面,竟有些哽咽。
明扬从不认为自己是个爱哭的人,现在此情此景,他已经无法通过大喊大叫来发泄自己的复杂情绪。即便知道哭是无能为力的表现,即便知道周楚会嘲笑他懦弱,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小声的啜泣最后变成了嚎啕大哭,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人,他也不需要什么脸面。
“别哭了。”周楚冷冷说道。
“我就是要哭!”明扬哼哼唧唧口齿不清地边哭边说,“你管我?比赛都结束了!你如愿以偿了!咱们俩他妈的就地散伙吧!你爱去哪儿去哪儿,你也管不着我了!不就是个比赛,妈的,不就是个比赛……呜呜呜呜……”
他正哭得投入,忽觉身体一轻,原来是周楚双手拽着他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提溜了起来。明扬面对周楚陡然变大的脸,惊得眼泪差点呛到嗓子。
周楚说:“比赛还没有结束。”
“你在发什么疯?”明扬认为周楚的说法可笑,他想掰开周楚的手,可周楚的手攥得很死,明扬挣不开,“别发疯了!比赛结束了!我也不想承认,但是我们到不了终点了!你能明白吗?”
“我不准!”周楚说,“推也要把车推到收车台!”他在比赛中遇到过各种各样的问题,只有车被撞到连动都动不了修都修不出来时才会被迫选择退赛,其余时候,只要车还能动弹,哪怕掉了个车轮,他都会想方设法抵达终点。
只要是参加比赛,没人不想取得好的成绩。对于任何一个车手而言,终极任务很简单,就是把车带回终点。成绩的好坏代表着车手能力的上限。然而在面对一路上艰难险阻屡屡困难时仍旧把车带回了终点,这才是车手的下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