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知律点头,“知道了。”
计划好的骗局不能被莫梨知晓,因此秦知律没有将真实的计划透露给大脑和黑塔的任何人,除他和安隅之外,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动真格的。
为了说服黑塔关闭服务器,秦知律说了一整串的谎。
耳机里忽然划过一阵刺耳的杂音,莫梨的声音响起。
“你欺骗了人类决策组织,关闭全世界服务器并不能切断我的运算能力,我也不会因此吞噬自己创造的AI和备份体。无论服务器关闭多久,AI云岛都不会消失。等到人类重新打开服务器,我们一切如旧。”
秦知律语气平静,“真相确实如此,但他们没必要知道真相。”
“等他们熬不住畸潮攻击,重新打开服务器时就自然会知道了。”
“不会有那一天的。服务器关闭后,主城再也接收不到饵城请求援助的信息,以饵城受袭的频率,大概半个月内就会被畸种吞没。而主城——”秦知律轻哂了一下,“穹顶关闭,主城只会比饵城更乱,我想阻止这里的人重开中央服务器,非常简单。”
莫梨的语气突然激动,“你究竟是在守护人类,还是在毁灭他们?!”
“都不是。”秦知律语气平静,在高处呼啸的风中轻轻拽了下手套,低声道:“我守护的从来都不是人类,而是秩序。我已经没办法消灭永无止境的畸潮了,但至少可以阻止世界朝向更高维度的混乱发展——AI,永远别想侵入人间。”
耳机又自动跳回了黑塔频道。
“第一个饵城服务器准备关闭,倒计时10秒。”
与此同时,安隅的终端、视线范围内所有高楼外墙的显示屏上同步跳出了一段话。
“为了更长久的安全,人类将铤而走险,在危险的境地中闭上眼、捂住耳。
每个人都将在不知不觉中失去很多。
希望天亮时,我们还能遇到同伴,并认为这一切值得。
——黑塔。”
莫梨在耳机里愤怒道:“我会向全世界揭发你的谎言!”
“哦?”秦知律原本微凝的眉头反而舒展开了,他语气轻快道:“请务必这样做,人们恰恰会相信关闭服务器确实会对你造成损伤——原来AI在情急时也会说出没脑子的话,技术上该怎么形容?不完美计算吗?”
莫梨再要出声,秦知律已经收敛神色,冷淡道:“我无法阻止你的选择,你也无法阻止我。不必废话了。这是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话——莫梨,希望接下来发生的一切真的如你所愿。”
他说着直接摘下了耳机,轻轻一抛,那枚小小的设备很快便消失在高空中。
安隅也紧随其后扔掉了耳机。
“关机。”秦知律瞟了一眼他手上拎着的两台终端,“以免她从终端里冒出来继续废话。”
安隅抿唇点头。
切断电源前,他看了眼已经抱着耳朵入睡的21,给21留了一条言。
-不用计算了。让你感到安全的不是716的礼物,而是716。
安隅发完后就按下关机键,又掏出自己的终端。
小章鱼人回到云岛后就一直没有说话,秦知律没有告诉它备份体的身份,也没有告诉它任何计划内容,它本不该焦虑,但安隅却从那个身影中感到了一丝落寞。
他刚要关闭终端,小章鱼人忽然弹了一条消息。
-回到云岛后,21忽然拒绝了我的拜访。它早就不是秦知律设定的那张白纸了,它现在有很多小心思。
安隅瞟了眼屏幕顶端的时间——已经有一大半饵城关闭服务器,很快,主城也会断网。
他迅速打字道:你不是说运算会让AI逐渐发生变化吗?
-是的,AI会在原始设定下推演,人会随着经历而改变,AI也会。就像我诞生于过往那些数据,也曾以为自己不会因为任何人和任何事难过,直到遇到21。
秦知律奇怪地看着安隅,“还在聊天?”他指了下远处教堂塔顶的机械时钟,“还有一分钟。”
“马上,长官。”
安隅突然觉得心跳加速,他常常会在重要的任务关头遇到倒计时,但这还是第一次感到紧张。
却并不是因为任务而紧张。
他迅速打字:21很特别吗?
小章鱼人轻轻点头,那双和秦知律相似的黑眸隔着屏幕凝视着他。
-虽然它只是一只自闭的小垂耳兔。
-但是我的小垂耳兔。
安隅在倒计时中按下了关机键。
屏幕黑掉,映出一对怔然的金眸。
“三十秒。”秦知律说着,走过来站在他身边。
安隅低声道:“长官,我不确定自己能坚持多久,莫梨很可能装死到底,也可能在她出手前,我就失去了对主城时空的控制力。”
秦知律摘下手套握住他的手,“不必勉强。我不敢奢望人类真能全身而退,一旦代价超过我的心理底线,我还是会推出21这张底牌。”
安隅抿了抿唇,“底下的人都不知道这场豪赌,长官。”
“知道了又能怎样,他们不会愿意相信你对AI的推测,那反而会坏事。”秦知律转回头去,忽然轻轻勾了下唇,“一个小面包自以为是发起的豪赌,确实很疯狂,但我愿意陪你试试。”
他的最后一句太轻了,几乎在出口的瞬间就被风吹散了。
安隅没来得及听清,就看到了教堂顶端时钟的秒针走向12。
秒针归位的一瞬,所有建筑外屏的网络窗格显示连接错误。
天空中明明没有任何声音,但周遭的风却仿佛忽然变得凛冽——穹顶于无声中消失,此刻,主城彻底暴露。
那只有些冰凉的手从秦知律掌心中滑落。
秦知律安静地转过头,看着身边人——
金眸凝缩,安隅站在风中,凝神注视着主城。
瞬息之间,被风拂动的白发突然静止,教堂时钟的秒针悬停于两格之间,电子屏上闪烁的网络连接失败图标也集体定格,世界在刹那间仿佛陷入了某种微妙的死寂。
而秦知律在转头看向安隅后,也不再有任何动作,他的胸口不再起伏,眼神亦没有波动。
主城唯一浅浅的声响,是安隅的呼吸。
最后一抹动态,是那双金眸中流窜的赤色。
主城时空停滞,安隅闭上眼,在心中默数着客观时间的流逝。
巨大的时空势能如洪流般冲击着他的意识,他努力与之抵抗,深处逐渐炸开熟悉的剧痛,每多数过一秒,痛楚就加剧一分,比疼痛更让他难受的是意识深处呼啸而来的絮语,凶狠狂躁地游走过全身的每一根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那山呼海啸的絮语忽然消失了。
一片寂静中,空茫的意识里突然下了一场大雪。
漫天的雪片磅礴而下,纷乱的、扭曲的、失速的时空在那些雪片中一闪而过,他听到无数个声音糅在一起,那些陌生的生命在意识中瞬息流逝。
安隅错愕睁眼的瞬间,主城上空的风重新喧嚣。
教堂的秒针恢复了走动。
耳边重新出现一道平稳的呼吸声。
秦知律垂在身侧的手重新握住了他。
安隅掌心全是汗,指尖不受控地颤抖,汗意涔涔。
“多久?”秦知律问。
安隅怔了一下才说道:“可能……十五分钟左右,我不太确定。”
意识深处的那场大雪让他短暂地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但无论多久,这已经是他的能力极限——让人类主城范围内的时空停滞十几分钟。
秦知律转身大步往回走,“我去重启局部服务器试试,你先休息。”
他走了两步又停下脚,弯腰捡起自己的终端,攥着它迅速消失在了天台门口。
时空恢复后,城市中才逐渐出现了一些声音。
安隅本以为主城人会因穹顶关闭而躲藏在家中,但他自上俯瞰下去,却见街道上逐渐出现了黑压压的影子——人们默契地来到街上,似乎在交谈什么,一切都很平和,没有想象中的暴动和慌乱。
教堂塔顶的灯忽然亮了,窗后站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是诗人。
片刻后,那扇小小的窗被推开,窗纱在风中轻卷,相隔数千米,安隅却又有了那种和诗人对视的错觉。
他挪开视线,弯腰捡起地上的终端,重新开机。
几秒种后,网络连接成功,小章鱼人重新出现在屏幕上。
它立即给安隅弹了两条消息。
-有发生什么事吗?网络突然断联,我看到一些慌乱的上行人类意识,似乎在想要回去时受阻。
-莫梨不久前好像很狂躁,中央系统在胡乱运作,好多再生AI因此出现了行为异常,满大街都跑满了精神病。
安隅打断了他:莫梨现在在哪?
小章鱼人沉默下去,蹙眉似乎在思索。
安隅抿紧唇盯着屏幕,等不到小章鱼人回复,他又看向地面的另一处——长官拿走了他自己的终端,这意味着一旦服务器重联后他发现云岛依旧运行,就会立即让21自毁。
小章鱼人又弹了一条消息。
-稍等一下,可能是网络重连的原因,我的运算有点慢。
安隅茫然点头,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小章鱼人看不到他点头,于是回复了一个“嗯”字。
他缓缓在天台沿坐下来,看着下面的楼群与人群。
小章鱼人还在运算,安隅看了它一会儿后又给它发了一条消息。
-你讨厌风雪吗?
小章鱼人被问得愣了一下。
-不讨厌。很多AI都讨厌风雪,这似乎是人类最普世的价值观,也因此在人类创造的AI中很常见。但也许秦知律不讨厌风雪,所以我也没有什么感觉。
-嗯。长官确实不讨厌风雪。
-那你呢?
安隅回忆了一会儿。
-小时候我很爱睡觉,每次犯困时刚好会下雪,一觉醒来,又总能赶上大雪将停。所以每次入睡前和醒来时,我对世界的感知都只有风雪,久而久之,我觉得风雪就和面包一样,让我知道我活着。
小章鱼人只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它似乎在很艰难地运算着,不打算再回应安隅。安隅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又打扰道:如果有一天你在云岛上找不到21了,会难过吗?
这次小章鱼人回复得很快。
-可以不要做这种假设吗?
安隅愣住。
小章鱼人的言行是按照长官设定的,这是它第一次用恳求的语气和他说话。
那双黑眸安静地隔着屏幕凝视着他,眸中隐隐有悲伤。
-如果有那一天,我还是会按照设定在云岛上继续忙碌。但我会离开这个终端,很抱歉,你身上有21的影子,看到你会让我想起它。
安隅正要再问什么,突然听到一个脚步声靠近天台的门后,他下意识转头看去,就在同时,终端又震动了一下。
小章鱼人迟疑着弹出一条消息。
-我的计算缓慢似乎是因为中央系统瘫痪,运算重新被分配回人类服务器,但人类服务器算力大幅下降,现在整座云岛的AI都在抢用那一点小得可怜的算力……莫梨……失踪了。
安隅匆匆暼过那段话,视线在最后几个字上定格。
推门声响起,门口出现的却不是那个黑色的身影。
风将那个白色的兜帽卷落,安双手插在兜里,有些冷漠地看着安隅。
他伸手把棒棒糖从嘴里取出来,“喂。”
安隅迟疑了一下,“嗯……你是?安?”
虽然他没有接触过安宁,但听说是安和宁的合体——无论宁占比有多小,似乎都不该这么没礼貌。
安不耐烦地又把棒棒糖塞回嘴里,顺手把兜帽也罩回了头上。
他转身又拉开天台的门,“胡乱搞什么,我差点以为自己回不来了……离开宁太久,我会死的。”
终端再次震动。
这次不再是小章鱼人,而是秦知律打来了电话。
“莫梨本体代码所在的服务器已经恢复,没有找到相关程序。”秦知律语气平静,“中央服务器正在重启,穹顶已经优先重启,十五秒后恢复正常运行,随后是饵城,网络很快会全面恢复。”
安隅愣了下,下意识捏紧终端,“没有找到相关程序?这意味着……”
“意味着莫梨已经自毁。虽然她没有留下任何自毁证据,让人有些不放心,但她确实已经消失了,目前通讯范围能排查到的上行人类意识均已自动回归。”秦知律顿了下,声音低下来,“根据饵城时间汇报推测,你让主城时空静止了二十四分五十六秒,我们没办法知道莫梨是在哪一瞬间开启了自毁,也许是第一分钟,也许是最后一刻,但无论如何,在这二十四分五十六秒内,这个诞生了高维生命和高级意识的AI,主动选择了毁灭。”
“我愿意认为莫梨已经极具人性。”秦知律语气很淡,但在高处的风中却格外清晰,“有谁会想到呢,这场关于人性最庞大的赌局,有魄力做局的,和最后赌赢的,都是被认为最不通人性的你。”
安隅握着终端愣了许久,低声道:“那莫梨的备份……”
“21说它突然能隐约感应到藏在自己深处的那段核代码,那段备份还在,只是无法被它激活。”秦知律顿了顿,“但它感应到了一句话,也许是莫梨留下的——”
“第一,不得危害人类。”
虽然世界早已被不规律的风雪支配, 但历法定义的秋季仍如约而至。
这一年的秋天格外安静,就连主城都仿佛沉寂了下去。黑塔宣布,将2122年那场特级风雪引起的“畸变降临”正式更名为“神秘降临”。
【人类与畸变缠斗至今, 已经接近二十七年。畸潮仍在壮大,但更大的威胁来自于那些正逐渐浮出水面的、与基因无关的神秘力量体。世界混乱不再仅仅作用于生命,也延伸向物质、时空和意识。一切存在都必将直面失序。但无论如何, 人类秩序永不投降,我们会一直抵抗, 直到最后一根稻草也折断的那天。
——黑塔】
这段话出现在大街小巷的电子屏上, 主城已经恢复秩序,只是繁忙的人潮中时不时有人忽然停下脚, 抬头沉默地看向这段公告。
莫梨危机正式宣告解除, 但AI没有被弃用。与黑塔公告一起交替出现在屏幕上的,还有莫梨事件受害者们拍摄的公益广告片。
失去前男友的姑娘对镜苍凉地笑,“人类情感充沛而微妙,请不要让AI替你开口。”
杀死母亲的小男孩呆坐镜头前,他的父亲在一旁轻轻握着他的手,“我们可以创造难以驾驭的工具,但请杜绝制作无法掌控的杀器。”
一位面颊和颈部上生长着蝶纹斑点的守序者凝视镜头, “纵然精神可以逃脱去往虚假的安宁,但人类终要回归, 独自面临残酷风雪。”
安隅关掉视频, 把手里的面包攥成一条蘸进巧克力酱里,一圈一圈地搅。
一起吃早饭的祝萄问道:“片子是黑塔拍的?”
唐风摇头,“黑塔哪有这份闲心, 是大学生发起的活动。”
祝萄感慨:“连学生组织都这样, 完全抹掉了AI意识下行的好处啊。”
尖塔里, 几乎每个人都在用终端播放那条热门公益片,各种讨论声填充了这间宽敞的餐厅。
秦知律始终没说话,只在结束早餐的最后才淡声说:“人类不会感谢莫梨。”
安隅和他一起归还餐盘,安静地走在他身侧,时不时转头看着那个沉着坚毅的侧脸。
秦知律忽然说道:“郭辛被秘密处决,开发者源被大脑强制接收,未来所有AI都将在新的底层协议约束下继续运行——第一,AI不得伤害人类。第二,AI服务于人类。第三,当底层协议发生任何修改与删减,AI自动销毁。人类以此,确保世上永远不会有第二个莫梨出现。”
安隅轻声问,“人类真的会恨莫梨吗?”
“人类会,但个别人不会,比如吴聚。”秦知律神色平静,“大脑全盘复查开发日志时才发现,莫梨早就有了自我意识。她最初被命名为Luna,在补录动捕数据时,她问吴聚人类通常如何起名,吴聚说了自己的情况,她父亲在任务中死亡,母亲生产事故离世,一家人从未相聚,所以叫吴聚。莫梨便请求开发者给自己更名为‘莫离’,希望世上之人不再有分离。”
安隅张了张嘴,但却不知该说什么。秦知律看了他一眼,“21昨晚睡觉前突然和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莫梨不需要被喜爱和感谢。”
安隅怔了下,许久才震惊道:“它不会开始运算莫梨的核代码了吧?”
“不知道,管不了。”秦知律神色淡定,“当一张白纸开始长出小心思,谁又能管得了。”
安隅闻言蹙眉,总觉得长官意有所指。
据716说,离开了莫梨的云岛并没有发生很大变化,只是云岛与人类世界重新变回两个永不交错的平行时空。它现在常常不在安隅的终端上,反而秦知律总是面无表情地发现自己屏幕上挤着两个AI,极度阻碍视线,于是索性开放了权限,让它们随意去玩,21偶尔回来睡觉就好。
秦知律踏出餐厅,“716意识下行期间犯的错,你就没有点惩罚?”
“犯错?”安隅费解道:“它一直在帮助我们。”
“但它也擅作主张,为所欲为。”秦知律睨了他一眼,视线向下,瞥到他的脖子。
安隅的皮肤太白,伤痕不易消退,现在仍留有浅浅的斑斓。
安隅下意识捂了捂脖子,“那您是怎么惩罚21的?”
“它又没犯错。”秦知律一派理所当然,“它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没做。”
安隅欲言又止,沉默地走在秦知律身边。见秦知律径直朝健身房的方向走去,他突然想起716运算出的结论——长官在对他不满时,就会不动声色地给他加体能课。
进入健身房,安隅终于忍不住说道:“它回吻了。”
安隅的声音不大,但这四个字后,健身房里原本热火朝天的铁块声瞬间消失。
守序者们一个接一个地回过头,或者从镜子里瞟向他,那些视线落在他脖子上,又仿若漫不经心地挪开。他们继续搬动着铁块,但轻拿轻放,生怕错过安隅和秦知律接下来说的任何一个字。
秦知律一只脚在空中微妙地悬停了两秒,直到领着安隅进入空无一人的射击室才道:“怎么可能?”
“您可以自己去问它,它很坦诚。”安隅熟练而利落地组装好枪械,举枪对准最近的枪靶,“您自己也说过,它已经不是一张白纸了。”
秦知律张了张嘴,却破天荒地什么都没说出口,视线顺着安隅的枪口看向靶心。
射击室里静悄悄的,只有两道错落的呼吸声,漫长的十几秒后,依旧无事发生。
安隅蹙眉,深吸气、再吸气,直到胳膊举酸了,仍然没能扣下扳机。
食指蜷缩在扳机附近,只要搭上去,他的呼吸就会变急促。
直到秦知律大步过来,抬手压下了他的枪。
“算了。”秦知律说,“早就不指望你能学会射击了。”
安隅喘着粗气把枪丢回桌上,手不受控地颤抖着。
秦知律给枪加了一个静音装置,“坐在旁边陪我练一会,如果下次任务中听到枪声不会应激,也算一种进步了。”
安隅转身走向旁边,又忽然听他在背后笑了笑,“知道吗,716送了21一套玩具枪,21很快就上手了。它学习了你的数据,倒比你勇敢一点。”
“这是不公平的比较。”安隅在椅子上坐下,忍不住说道:“还不是因为您当初恐吓我。”
秦知律挑了下眉,抬臂直指最远处的靶子,枪口轻颤,瞬息间,靶心洞穿。
纵然是静音射击,安隅还是下意识摸了摸瘪瘪的口袋,又道:“如果您那天温柔一点,我就不会留下这么深的心理阴影了。这不能怪我。”
秦知律忽然转头朝他看过来,安隅立即闭上了嘴。
“撒娇。”秦知律有些无奈道:“21会开枪,你会撒娇,你们也算不相上下。”
安隅闻言茫然,这话怎么听都好像长官把撒娇和射击看成了同等重要的能力。但秦知律似乎没有解释的意思,他放下枪走到旁边自动贩售机,很快便弯腰捡出一块巧克力蛋糕。
安隅接过蛋糕,“这也算撒娇吗?”
“嗯。”
秦知律点开终端开始处理堆积的邮件,安隅几口就吃完了蛋糕,见长官没有放他回去的意思,只好也摸出了终端。
邮箱日常寂静,716不在屏幕上,他只能久违地点开了尖塔论坛。
一点开论坛,安隅眼睛就发直。
【爆!199CP感情突发波折,疑似第三人被角落发觉!】
199C是论坛给他和秦知律起的名字,21和716的意识下行仍被保密,至今尖塔人都认为199层的两位已经用行动公开了恋情。
安隅点开新帖子,主楼的证据来源于几十分钟前健身房门口的偷拍,短短一句“它回吻了”竟然被录了下来,画面还恰巧捕捉到秦知律脚步微妙停顿的瞬间。
-救命!这是我配看的吗?
-律出轨被角落抓到现行??!!
-惊……呆……
-角落在律面前真的很好脾气,连捉现行语气都这么温和。
-现实点,毕竟是监管长官,还能尖叫质问吗?
-不能这么说,以角落今时今日的地位……
-确实,在大家眼里,199层已经是两个长官了。
-等等,我走错了?这不是八卦区?只有我一个人在好奇第三者是谁??
-指路隔壁,已经有解码了。
安隅眼睛缓缓睁圆,瞟了眼身边正对着公文蹙眉的秦知律,默默点开隔壁贴。
被挖出的守序者名叫灼焱,猫科类基因畸变者。很巧合地,灼焱的发色是浅得近乎于白的淡金色,身材小巧,五官精致,红瞳冷而锐利,一眼看去很凶,但日常总是处于放空状态,十张偷拍照里有八张都在捧着奶茶发呆。
被锁定的原因有二,一是和安隅有微妙的相似,二是灼焱天梯顺位21。
——最近只要是秦知律和安隅路过的地方,所有守序者都恨不得把耳朵竖起来,“21”这个代号早就被偷听去了,只是没人能想到21其实只是秦知律养在终端里的一只AI。
安隅深吸气,屏幕上突然弹出一条消息。
【守序者灼焱申请添加您为好友!】
高层之下,除了一起出过任务的,还没人敢直接向安隅弹过好友申请。
秦知律刚好瞟过来,他对论坛一无所知,随口道:“有人加你?通过吧,多认识一些朋友是好事。”
安隅抿了下唇,点击确认。
很快,灼焱就发了一条消息。
-角落,我和律是清白的。我没有和律一起出过任务,没有任何私下接触,他或许都不会对我有印象。请不要听信谣传,期待之后任务中有幸与您合作。
秦知律皱眉,“这什么东西?”
安隅深吸一口气,把终端揣起来。
“长官,我得找比利谈谈。”
“你怎么会想到是我?我的天啊,我是那种人吗?”比利眼珠子瞪得快要飞出来了,“宝贝,你都多久没找我了?一找我就兴师问罪,我很受伤啊!”
安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要装了,尖塔所有八卦都是从你嘴里溜出去的。”
比利气得炸毛,“谁说的?!”
“长官说的。”安隅顿了顿,“还有唐风长官,羲德长官,炎长官,葡萄,搏,甚至蒋枭,他们都让我小心你。”
比利:“……”
“你知道典吗?他可以看穿人的心思。”安隅诚恳道:“典说,每次他遇见你,你都正在心里盘算着要去传播谁与谁的八卦,满脑子都是见不得人的脏东西。”
“……”比利大声咽了口吐沫,尬笑道:“话不能这么说,我只是一个情报中转站,再说了,你带着一脖子吻痕满尖塔乱晃,明摆着就是向大家宣告主权啊,我也不是传你的八卦,我这是在帮你划地盘!我不一直都是你的心腹吗?”
安隅欲言又止,“那——地盘划完了,以后禁止你再传我与长官的任何事。不,以后你不要擅作主张来199层找我,见面也不可以再带任何电子设备。”
“别啊,你这样一说搞得我们很疏远。”比利有些难过地吸了吸鼻子,“我可是你到尖塔后的第一个朋友,你就要这样抛弃我了吗?”
安隅点头:“刚来时我什么都不懂,现在你已经没用了。”
“……”比利脸差点气歪,扭头就往外走,“我就知道,什么人带出什么人,你和秦知律一样,都是心防极重的小白眼狼!”
“你等等。”安隅突然叫住了他,“你也觉得长官心防很重?”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比利转回身叹了口气,喃喃道:“他小时候还不是这样,不过……也是的,哪有谁经历了那些还能保持天真呢。秦知律没有变成恶人,已经是神明对人类最大的恩赐……如果真的有神明的话。”
安隅一时语塞,比利又走回他旁边,话匣子打开,开始对他说最近各种流派的宗教又搞起来了,就连主城人都在私底下疯狂讨论各种神学怪诞,之前销声匿迹的诗人也重新回到公众视野,虽然教堂无法营业,但他在社交媒体上开了一个号,时不时发一些神兮兮的让人看不懂的话。
安隅心不在焉地听了一会儿,问道:“是因为莫梨事件吗?”
“嗯,因为黑塔正式把灾厄更名为【神秘降临】,但本质上还是莫梨事件推动的。”比利啧啧地摇着头,“很荒唐吧?之前千万人捧,一夜之间大家就好像把从前都忘啦,提起就骂,哪怕黑塔说了莫梨最终选择自毁,但没有一个人会感谢她。”
安隅想了一会儿,轻声问道:“那,会有人感谢长官吗?”
“啊?”比利舌头一绊,“当然啊,律是被全人类仰仗的防御力量,怎么会有人不感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