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隅皱眉沉思了一会儿,想不明白长官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这和任务有什么关系??
秦知律忽然笑了笑,“你意识苏醒的瞬间,愤怒感快要把整个人都压垮了。我只是当个八卦讲给你听,现在放松一些了吗?”
愤怒……
安隅瞬间召回了某些情绪,将脸埋进掌心,低声道:“是的,长官。被他作弄让我很屈辱,有一瞬间,我几乎难以遏制愤怒。不是深处那个东西的愤怒,是我自己的愤怒。”
他顿了下,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继续道:“我以为我要出不来了,还好最后的时刻,时间好像停滞了一瞬,我抓住那个机会死里逃生。但其实在那之前,我一直在主动尝试唤醒深处的东西,希望祂能救我。”
秦知律语气平静,“成功了吗?”
“没有。”安隅低声喃喃,“从前我要努力压制祂出来,但这次却完全感知不到祂。”
他说完,静静地等着长官回应,但秦知律却什么都没说,沉默数秒后忽然又把话题带了回去,“如果非要给兔子安加个CP,章鱼人是不错的选择,毕竟你似乎很喜欢章鱼。我会劝劝黑塔,接受这个改动。”
安隅又懵了。错愕间,忽然听到一声惊呼。
蓝色闪蝶消散,安宁愣怔地看向中央屏。
正低声对流明交代事情的炎也停了下来,冷脸看向屏幕。
中央屏上累积的时间忽然爆发地增长了一大截。
安隅道:“钟刻对34区人的时间掠夺在加剧,对注定死亡的人,他不再重置他们的痛苦,而在加速他们的死亡。”
流明却背对他缓缓摇头,“好像不完全是这样。”
宁困惑地蹙眉,“其实在你进入屏幕后,这个时间累积的速度已经在不断加快了,你说的事情我们已经有觉悟。但刚才这一下,却比之前更快了很多。34区……真的有这么多人吗?”
安隅心中一沉,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嘈杂的公频中,一位上峰决策员忽然叫道:“突发!02区上报异常,三位抢救中的病人突然爆血死亡,与病理不符,02区怀疑有新的畸变现象!”
几乎同时,另一人汇报道:“植物种子博物馆异常!不久前破土生长的植物突然在几分钟前集体提前进入了果实期,葡萄和风已经动身前往排查!”
“25区汇报相似异常死亡!”
“18区汇报异常!”
“平等区提示异常!”
“莫梨突然在社媒上发布消息!她本来有一个试运行的寿命监测功能,但试验样本的生理指标忽然变动,预期寿命分别缩短了几天和几个月不等!”
一片嘈杂中,一个独特的警报声刺耳地响起。
“是我的终端。”秦知律拿起终端看了片刻,才说道:“风间天宇汇报,他们在执行的另一个任务刚刚结束了。”
尖塔有人困惑道:“那为什么是这个警报声?这不是您在守序者精神力沦陷时才会收到的警铃吗?”
秦知律沉声“嗯”了一声,“风间在报告中写,斯莱德在本次任务里受到严重精神冲击,好在任务结束时,他的精神力还有49%,且下降趋缓,本应足以撑到精神治疗系守序者抵达支援。但……”
他停顿了许久,才缓声道:“刚才那一瞬间,他的精神力直接跳到了29%。”
频道里突然鸦雀无声。
时间控制台里同样陷入死寂,就连扰人心智的时钟走字声都仿佛停滞了,炎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宁和流明茫然地抬头看着中央屏上还在不断向上飞升的数字,安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沉默地拉下兜帽,低头默哀。
秦知律沉声道:“尖塔各位,很遗憾,我们失去了斯莱德。风间陪伴他出过几百场任务,在他意志沦丧后,也是风间亲手替他解脱。”
斯莱德天梯顺位18名,手下带着几百名相似基因方向的守序者。
虽然他性格阴狠,但在人类对抗畸变的历程中,毫无疑问是令人尊敬的同伴。他的任务录像几乎被每一位守序者都仔细观看研究过。
上峰和大脑的线路里传来哭声,一句句异常汇报声也在努力压抑着颤抖。
唯独尖塔线路一片死寂。哪怕数千名守序者都站在屏幕前,共享了这个噩耗,却无一人出声。
安隅呼吸平和,面色平静。
那双金眸中仿佛没有丝毫的情绪,他甚至低下头,整理了一下跌倒时弄皱的衣角。
终端显示,他的生存值和精神力都是满状态。他轻轻戳了一下小章鱼人,小章鱼人放下工作,立在地中间默哀。
许久,炎开口道:“每一位守序者,都必将,也理所应当,为阻拦沙盘倾覆而走向死亡。但——”
安隅倏然抬头,“但,不能被时间窃贼肆意杀戮,蒙羞而终。”
初到主城时,蒋枭曾嘲讽地问过他,你就没有半点羞耻心吗。
今天之前,他确实从未感受过羞耻。
但此刻不同了——他为自己的无能而羞耻。
为没能保护曾经并肩作战的队友而愤怒。
安隅缓缓抬头,视线掠过四面八方的屏幕。
这个不规则的空间在迅速扩张,大片新的小屏幕出现,钟刻的掌控已经超出34区范畴,他将手伸向周围、伸向主城、甚至伸向散落各地的守序者。
耳机里响起大脑科学家沉痛的播报。
“各位,34区不幸地在此时遭遇了最严重的一场瘟疫和畸潮,几十上百万生命的流逝正在让钟刻的时间能力无限变强。
“我们都知道,时间仅是人类度量熵增过程的工具,在三维生物的认知范畴内,它无法被实体化,也绝难被操控。一切人类科技在时间面前形同无物,因此,拥有时间异能的超畸体可以无视穹顶的隔绝,不受任何人类屏障影响,只要足够强大,就能将手伸向全世界。
“所有人的时间都必将成为钟刻自己的养料,被掠夺入时间控制台,再由他肆意挥霍。在畸种灭绝人类之前,人类在此刻更早地面临了时间坍塌的威胁。
“人类时间将倾。”
惊悚感跨越空间,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
抽象的事物最让人恐惧,因为无力抗衡,也不可预测。
顶峰决然开口,“34区守序者,请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揪出钟刻,阻止他作乱!”
与此同时,又一波异常汇报汹涌而来。
“顶峰!电子时间再次错乱,正在向前和向后无规律波动!”
“莫梨再次向人类预警,她公开直播,发誓这次绝不是服务器错乱!”
“大众开始关注这件事,各种说法在社媒上传播,群体慌乱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暴乱!”
上百座饵城,无数无辜的人们,都开始经历莫名其妙的时间错乱。
痛苦被重置,欢笑被掠夺,本可能获得救赎的人毫无防备地转身亲吻了死亡。
顶峰沉道:“他在向人类示威。”
与此同时,安隅周围一圈的屏幕突然同时陷入了疯狂的倒置和加速,连成片的雪花错乱中,钟刻阴沉的笑脸在屏幕间迅速切换,移动速度之快,几乎让人错觉他同时出现在所有的屏幕上。
安隅隔着那些屏幕与他对视,金眸毫无波澜,就连瞳孔的收缩也与往常无异,没有像任何一次爆发前那样剧烈震颤。
他的愤怒寂静无声,时空相隔,与卑贱者对峙。
耳机里,秦知律忽然开口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的精神力会出现瞬间波动,但,你感知不到祂,大概是因为你正在和祂融合。”
安隅微怔,“融合?”
“53区以来,祂在不断苏醒,而你在不断接纳。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和祂划分界限,祂就是你被压抑的另一部分自我,你们本就不该对立。”
“别怀疑,帮助你死里逃生的那一瞬间,就是你自己被激出的新潜能。”
“时间,停滞。”
安隅深吸气,徐徐吐出。
“长官。”他盯着那成百上千同时陷入错乱闪烁的屏幕,轻声道:“很抱歉刚才的失手,但请允许我再试一次。”
“嗯。”秦知律语气平和,“去吧。”
钟刻的脸在无数屏幕上交替闪烁,让控制台和主城屏幕前的所有人都陷入错乱。
唯独安隅错眼不眨地盯着那些屏幕,盯了片刻,他轻轻闭上了眼。
时间和空间,都有自己独特的编译方式。
这句话最初是长官告诉他的,但他自己对这句话的领悟似乎已越来越深入。
数秒后,安隅倏然开眼,视线直投向角落里一个屏幕——几乎就在同时,那块好端端的屏幕立即陷入错乱,空间波动,安隅刹那间再次出现在远处,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意识钻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废书散页】31 他的迎接
人类与神明最近的一次,是目睹祂的挫败。
眼看着祂被深渊中低贱的生物踩压,作弄,碾碎。
感受祂无声而磅礴的愤怒。
并虔诚期盼着祂的苏醒。
很久之后,人们才幡然醒悟。
无所不能的神明从不曾轻易爱怜蚂蚁。
祂之所以降临,是因为有另一个弱小的存在。
那个人以卑微的身体,无畏承载。
以孤注一掷的信念,竭力迎接。
祂的到来。
诗人手捧预言诗,踏出教堂大门,与来寻求安慰的人们一齐看向主城中心。
莫梨在巨幕上直播, 展示着世界范围内摄像头捕捉到的时间乱象,她担忧道:“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正在靠近人类,但很抱歉, 我的服务器无法计算出一个完美的化解方式……”
一人迷茫问道:“诗人,我们还能获得救赎吗?”
眼轻轻点头, “要等待。”
“等什么?”
眼捧起预言诗, 继续领诵——
“祂梦到被低贱者玩弄,荒诞的屈辱。
祂忘记自己的庞大, 赴死而重演。
深渊以此, 声声呼唤,唤祂苏醒。
与祂们重新交汇。”
诵读结束,眼抬头望入苍穹,凝神低语道:“救赎者如逆风执炬,必当承受烧手之痛。”
“第一道火把,揭开未曾记忆之痛苦。”
安隅的意识变得很弱,只剩丝缕。
他睁不开眼, 混沌中,只听到一个絮碎的喃语, 那不属于任何语言, 但他却听懂了——那是一个女人在表达歉意,为无法提供母亲的庇护。她告诫他忍耐和等待,努力生存。
巨大的空茫突然击中他, 他被从安全的地方生生剥离, 浑噩地存在于虚空。
很痛, 撕裂的灵魂被丢进混乱的旋涡——残缺和混乱感成了为他量身打造的深渊,他虚弱得连维持这一丝意识都十分艰难。
不如沉睡吧,他本能地想,实在太痛了。
无数时空碎片呼啸着泼洒,覆在他身上,他稍有了些许安全感,在呼啸声中蜷曲身体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察觉那缕意识似乎强了一些,像一簇聚拢着极大能量的细微火苗,在寂静中狂乱窜动。火苗舔舐走了一部分痛苦,他蓦然产生一个疯狂的念头。
要让那缕意识的火光迅速壮大,直至烧到痛苦的尽头。
想法诞生的刹那,他忽然感受到某些介质的停滞,如水纹静而缓地扩散,又倏然收敛。
突然的旋搅感差点磨碎他仅存的意念,时间与空间仿佛在被无限压缩,痛楚达到巅峰之际,他却突然感受到空前的清明,感知到了光亮与触碰。
一个男人茫然道:“我怎么突然走神了。”
他被捧起来,听着那人自言自语,“确认收容。婴儿,主城外垃圾处理站。收容时间,2122年12月22……嗯?怪了,电脑上怎么显示2130年……”
纷乱记忆如巨浪,汹涌着灌输回安隅的脑海。
世界迅速演变,巨物缩小,他的视角逐渐与高大的人类拉平,孤儿院,53区,凌秋,资源长,摆渡车,巨螳螂,试验室,雪原,枪口,皮手套……
那双冷沉的眉目在记忆中浮现时,安隅突然感到意识剧痛,终于想起自己在干什么——
34区,时间控制台,他在捉捕钟刻。
意识猛地回笼。
现实世界。
黑塔已经乱成一团。
“已经确认这块屏幕刚才不存在,很可能是钟刻塑造的角落的屏幕!他在诱导角落钻入自己的屏幕!”
“如果角落察觉不到身处过去的时空,他可能永远无法苏醒了。”
“上峰,角落的精神力已经在0与100%之间反复弹动太多次,大脑无法保证他醒来时还具有人类意志。”
“如果角落苏醒时彻底丧失意志,那将等同于另一个更强大的时空异能超畸体。”
“人类无法承担这样的风险,如果精神力继续波动,建议在他苏醒前解决他!”
“不同意。角落的忠诚值得人类为其承担风险,起码要等他苏醒再说。”
上峰吵得不可开交,一个决策员迟疑道:“但我们总要有所防范。顶峰,我建议34区其他守序者做好即时处决角落的准备。”
已沉默许久的秦知律当即道:“驳回。”
决策员立刻说:“请尖塔不要干预黑塔的决策。”
“涉及畸变的一切生死审判,我有一票否决权。”秦知律冷然开口,“或许因为很少使用,已经有太多人忘了我有这项权利。重申一次,我监管着角落,我不赋予任何人判处他死亡的权限,包括我自己。”
频道里陷入微妙的死寂,顶峰没有表态,秦知律等了一会儿,声音更沉,“炎。”
炎盯着双目紧闭的安隅,“明白。”
他利落地拆除手臂上的钢爪,收手时摸过流明的腰,指尖勾起他的配枪,和自己的武器一并扔到远处。
流明冷然道:“主城,我们随时准备与角落一起追踪钟刻,失智守序者的清扫工作,还请另派支援。”
刚才的决策员厉声道:“不要忘记守序者誓约——守序者接受一切不解释的处决,无论以……”
“不好意思。”流明打断他,“我从未签署这个鬼誓约,别忘了,我是被绑到尖塔的。”
他顿了下,“而且是否遵守誓约,你还是等角落醒了之后,和他本人谈判吧。”
严希的声音响起,“各位,请先等一等,安隅的精神力已经维持100%状态超过一分钟了,没有再发生波动,请再给他一点时间。”
如死亡般躺倒在地的人这时忽然睁开了眼。
频道里霎时一片死寂,上万人透过屏幕紧盯安隅——终端显示安隅的精神力仍在100%,但那双金眸完全涣散,他失神地望着空气,久久没有丝毫神情变化。
漫长的数十秒后,安隅终于轻阖眼皮,哑声道:“我还好。”
频道里顷刻兵荒马乱,各种考察记忆和神智的问题相继而来,但安隅太累太痛了,实在无力作答。
他仿佛刚经历了一场绞断意识的酷刑,即便醒来,余痛仍让他无比虚弱。
他缓缓翻过身,又虚弱地闭上了眼,听见自己本能般地呼唤那个人。
“长官?您还在吗。”
“在的。”秦知律立即出声。
安隅深吸气,“这块屏幕好像是我的,我差点就出不来了。”
“里面的东西会让你忘记现实吗?”
安隅“嗯”了一声,“它让我看到了一些原本不存在于记忆中的东西,一念之差,我就会永远沉沦。好在,我好像还保留了一些求生的本能。”
“辛苦了。”
秦知律的声音很温柔,“如果下次还能留着一丝本能,就像你刚才醒来叫我那样,再多叫我几次吧。”
安隅怔了一瞬,睁开眼道:“什么?”
“毕竟是你的长官,总不会任凭你痛苦呼唤而置之不管。”秦知律语气和缓而坚定,“以我为锚,如果痛苦时却无法呼唤到我,那么一切尽是虚假。”
频道里还有精神紧绷的上万人,但却鸦雀无声。
记录仪小心翼翼地从空中靠近安隅,主城透过一方小小的针孔摄像头观察着他。
大屏幕上,那双空茫的金眸轻轻波动了一下。
片刻后,安隅抬起手,覆在了眼睛上。
他好像从来没对长官说起过,他觉得世界是一片无际的黑海,他从不知自己来去何处。
凌秋曾短暂地羁绊住他,而后,又剩他独自漂流。
他的声音如往常般不带什么情绪,但呆板之下,又好似在细微地颤抖。
“以您为锚吗……”
“要相信你的锚足够坚固。”秦知律语气坚决,“无论风浪多大,水下的锚点都不会移动。”
安隅喉结轻轻动了动,“知道了。”
片刻后,他终于长吐一口气,缓缓坐起,起身。
虚弱感在那具人类的身体上逐渐敛去,那双金眸一点点聚焦,直至瞳孔凝缩,盯向面前的屏幕。
刚才钻入的屏幕此刻已经熄灭,昭示着屏幕的主人死亡,但他本人还好端端地站在这。
钟刻的能力显然正在野蛮生长,不仅能迅速生成34区以外之人的时空屏幕,还能随意篡改屏幕的位置。
他很享受捉迷藏的游戏。
安隅将视线掠过那无数根汇聚向中央的白线,凝眉看着中央屏上不断积累的数字,说道:“这个巨大的时间池不仅是钟刻为自己积累的养料,也是他来去不同屏幕间的枢纽。他不可能永远穿梭在别人的时空中,一定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屏幕。”
一旦切断那块屏幕与时间池的联结,他就再也无法穿梭和操控。
顶峰道:“角落,你的意志沦丧将对人类造成极大威胁,经黑塔决议,从此刻起,你只负责定位屏幕,换其他守序者进入。在场守序者人手可能不够,增援部队已经在路上……”
“驳回。”安隅蹙眉道:“不仅是我在抓他,他也在诱捕我。他已经选好了游戏对手。”
搏的声音响起,“安隅,刚才你的精神力在0和100%之间弹动。我们曾有数以千计的同伴死于意志沦丧,但还从未见过这么极端的数字。作为朋友,请你谨慎行事。”
安隅闻言一顿,轻轻触碰了下耳机,“只在这两个数值之间弹动吗?”
“是的。”
“弹动了多少次?”
一位研究员回答道:“你的意识进入屏幕不到5分钟,精神力共有28次突然跌至0又回弹。”
“知道了。”安隅深吸一口气,“再给我一次机会,一次不行,就再一次。”
“可……”
“我会步步紧逼,直至站在钟刻面前。”
上峰犹豫道:“进入屏幕似乎给你带来了极大的痛苦。”
安隅神色淡然,“死不了就好。”
他忽然想起长官说过的话——唯有在痛苦中不断迫近极限,才能诞育新的觉悟。
这果真是他的宿命么。
耳机里反对的声音还没落下,他已经果断从腰侧抽出了刀。
“角落,你要干什么?你……”
金眸倏然凌厉,他猛地右旋身体将刀掷出,刀尖破风,直逼中央屏而去。
刀至半空,戛然静止。
耳机内外一片死寂,安隅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许久,一人迟疑道:“在场其他守序者,你们还……”
“唔……”炎皱眉盯着那把刀,“我们的时间是正常的,只是……”
任何人在这一刻都会失语。
安隅瞳心一凝,那把滞空的刀瞬间飞出,直至在阻力作用下掉落地面。
滞空前后,它的速度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只是被按了暂停键。
安隅了然道:“果然找到了一点感觉。”
他抬起头,“再来。”
并排的两块熄灭的屏幕忽然同时亮起,钟刻的脸在之间来回闪现,笑容嚣张。
安隅直面他的挑衅,眸光一凛,瞬间出现在其中之一前,毫不犹豫地将意识钻入其中。
主城,人们迟迟没有等来黑塔公告。
他们无从感知决策者此刻的焦虑,光是莫梨播放出的各地异象已经足以让普通人神智崩溃。
“异常越来越多了。”小女孩哭着抱住妈妈的腿,“我们到底在等谁来救我们?还要等多久?”
无人回应。
眼眉心低敛,轻声道:“第二道火把,重历旧日最深重的悲伤。”
脓血从安隅头顶泼洒而下。
浓稠的脏污淋淋漓漓地顺着发丝滴落,他从高空坠落,滚在地上,剧痛游遍四肢百骸,仿佛整个人都被摔裂了。
巨物濒死的喘息在集装箱中回荡,黄铜章鱼的粗喘掀起一阵阵腥臭的热风,喷在安隅脸上。
许久,他才在剧痛中缓缓动了动手指,十指抓地,将自己撑了起来。
凌秋倒在一地爆裂的章鱼人中,胸膛以下高度触手化,直勾勾地盯着他。
安隅低头对着浑身的血茫然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想起摆渡车上的意外,被瘴雾笼罩的53区,以及跟着尖塔异能者追踪到这所仓库的自己。
痛楚忽然从心脏深处迸发,他看着凌秋,无措地向他靠近。
昔日明朗的笑意好像从那双黑眸中永远消失了,凌秋痛苦地喘息着,说出口的话冰冷刺骨。
“安隅,我庇护你十年,你却毫不犹豫地要杀死我么。”
安隅抬起的脚忽然凝滞了一瞬,迟疑着落下。
“这么快就把我当成一个畸种,不屑与我为伍了。”凌秋嘲讽地笑,血沫从喉咙中呛咳出,他深深地凝视着安隅,“杀了我,可以让你在尖塔站稳脚吗?”
心脏的抽痛忽然平息了。
凌秋不会这样说话。
安隅在几米之外停步,垂眸看向地上的人。鲜血染透了那双熟悉的眼眸,但那双眸却不如记忆中清澈。
他心中忽然惊惧,回过头,视线掠过奄奄一息的莱恩、蒋枭、祝萄……
好像少了谁,少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他本不该独自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他只是一个弱小的人类,一定有什么托着他,他才能……
意识深处突然剧痛,安隅愕然道:“长官?”
诡谲的笑意忽然在凌秋脸上迸发,舞起触手向安隅的脖子抽打而去!几乎就在同时,安隅骤然回头,瞳孔竖立。
时间在濒死的身体上超速流失,那丝诡谲的笑僵住,凌秋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瞬间蔓延到脖子的章鱼肢体,节节爆裂。
“原来你还有这种本事。”
阴恻的声音贴在安隅耳边响起,安隅猛地将意识抽离而出!——
终端上,已经停滞在0长达一分钟的精神力瞬间飙回100%,安隅猛地睁开眼,金眸中赤色流窜。
钟刻的脸从屏幕中掠走,安隅凝神意动,那块屏上错乱的雪花瞬间定格!
时间停滞!
但很可惜,还是晚了。
钟刻的五官在屏幕定格的瞬间,出现在了另一块屏幕上。
耳机里的人惊呼道:“角落,你还好吗?”
“检查自己的状态,你……”
安隅充耳不闻,愠怒在那双眼眸中铺展,他倏然回身,看向下一块屏幕。
“再来。”
依旧是那个集装箱,安隅茫然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凌秋。
大团血沫从凌秋口中溢出,他的生命正在可感知地流逝,但他和往日一样,朝安隅温柔地笑着。
“过来。才几天不见,你怎么混到守序者队伍里去了?”
安隅心口抽痛,花了一些时间回忆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
他缓缓靠近凌秋,滞涩道:“我去主城……找你。”
凌秋的视线透过他,缓缓看向被瘴雾笼罩的天空,“53区怎么会出这么大的变故啊。”
安隅无措道:“一些畸种侵袭了……”
凌秋打断他,继续喃喃道:“我耗费了这么多年的努力才进入主城,人生刚刚开始,就要破灭了吗……”
“不该来参加这个任务的……不该回来的……”
安隅走向他的脚步又一次停滞了。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地上,悲伤与警惕像两道嘈杂的铃声,在他意识里齐响。
凌秋从不抱怨,地上的人忽然让他有些陌生。
他困惑地凝视着凌秋的脸,恍惚间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但在这个场景中,凌秋不该这样说话,他说的应该是,“还好回来了。”
凌秋看向他,哀求道:“你可不可以别杀我?你……”
他没有说完,哀求的神色便从脸上褪去了。
因为他看到了安隅眼神中忽然的清明与冷意。
“如果你一定要扮演他。”安隅森然看向他,“请老老实实按照我的记忆去演,不要自作聪明。”
屏幕前,安隅猛地睁开眼,再次驱使意识,瞬间定格住那块屏幕!
这一次他行动更果决,发生停滞的不仅是那一块屏幕,周围十几块都在刹那间画面静止!
中央屏上,积累的时间毫无预兆地少了一截——钟刻虽然依旧侥幸逃脱,但却被刹那关闭的时空削走了一部分时间。
安隅冷笑一声,不顾耳机里错杂的讨论声,立即钻入下一块!
凌秋死亡的场景,无限重演。
每一次,时间进度都向后推动一截,他睁眼时距离凌秋越来越近,留给他醒悟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他醒悟得愈发快了,但心底的痛却从未减轻。
眼前的凌秋是假的,但客观世界中,凌秋确实死亡,死在他的手上。
安隅已经记不清自己和钟刻追逐多少个来回,又一次,当他睁开眼时,他已经捡起了刀。
心脏抽痛的瞬间,他的视线掠过短刀上的刻字。
这个时空却唯独缺少了那个崇尚秩序的人。
因悲伤而颤抖的金眸瞬间凝神,他放下刀,凝视着凌秋。
凌秋轻声道:“记得吗,你曾让我提醒你,敢赌上最后一线生机的人不会输。”
安隅沉默了很久,才轻声道:“这一次倒演得很像。”
死寂的集装箱,只有他们两人说话的回声。
凌秋的脸忽然扭曲,变成了钟刻的脸。
钟刻歪头笑看着他,“你好像很强大,但你究竟要花多久才能意识到,除非你甘心和我一起永久被关闭在这个时空里,不然你永远抓不住我——只要你想先自己挣脱出去,就注定慢我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