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一如既往地缩在白色的大兜帽里,不和人交流,独自抱膝坐在椅子上,一边望着窗外的夜色发呆,一边百无聊赖地挖着一杯布丁。
唐风在优雅而迅速地吃肉,时不时瞟一眼到处乱窜的祝萄,“葡萄,别乱跑。”
“我要喝红酒。”祝萄终于找到了那瓶酒,肩头钻出一支葡萄藤蔓,轻巧地撬开了瓶塞。
他仰头对着瓶口灌了一口,感慨道:“这瓶的原料葡萄长得真好……”
唐风有些无奈地推了推酒杯,“不该先给长官吗?”
祝萄舔舐着唇角的酒液,抱紧了酒瓶,“您不可以喝。”
“为什么?”唐风笑问,不等祝萄想借口,他朝身边空位一抬下巴,催促道:“快点回来。”
高层聚会比安隅想象中随意很多,无人在意律和主角典,大家各吃各的,混乱而热闹。
安隅挨着秦知律坐下,典就坐在他旁边,回答着大家好奇的提问。
根据他的观察,典虽然容易窘迫和羞涩,但他和人的沟通毫无障碍,轰炸的提问显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压力。
190层的社交废物有且只有一个。
安隅不由得叹了口气。
正在和炎讨论事情的律听到叹气声朝这边看了一眼,转回去继续听炎把话说完,而后拿起桌上最大号的一个碗,捞了满满一碗肉放在安隅面前。
安隅喜欢吃肉,这在53区是几乎吃不到的好东西,到了主城后,各种各样的肉类已经成为面包之外他的第二主食。
他闷头几口就把长官夹给他的肉吃干净,起身又给自己捞了满满一大碗。
秦知律又往他的碗里看了一眼,继续道:“确实很难讲,34区没有探测到畸变波段,但受到影响的人越来越多。”
炎漫不经心道:“只能是非生物畸变,人类现有的样本太少,当然找不到能对上号的频率波段。不过,先遣部队不是已经去探查了吗?等结果吧。”
“我宁愿人们真的只是神智异常,之前也有被畸种频繁骚扰的饵城人出现过群体PTSD现象。”秦知律淡道:“孤儿院的非生物畸变只是打造了一个小型的时空失序区,让全院的时间同步停滞,并且畸变者本人并无恶念,我们都是在极限状态下才完成了任务。可34区每个人受到的干扰都不一样,如果真是什么超畸体在作怪,那就很麻烦了。”
炎不过一笑,“能救就救,救不了就算了。我早说过,我们都只是沙盘上的沙罢了,早在我爸和我哥死于非命时我就看清了,强大的沙或许能调节沙盘的平衡,但如果操盘者打定主意要掀翻它,它再努力也无济于事。”
他边说边随手切割着一盘牛排,爬满手臂的黑色火焰刺青随着肌肉的动作伏动,银亮的牛排刀被他使得游刃有余,很快就将牛排切割成形状完美的小块。
“你的监管对象呢?”秦知律问。
“眠有新的任务,62区的沼泽被畸种污染,急需在畸变蔓延前净化,刚好是她的专长。”
秦知律道:“我问的是流明。”
“在洗澡,快好了。”
秦知律点点头,没有深究,“对了,黑塔的人希望炎氏能接管AI产业,找你聊了吗?”
“嗯,我会让手下人去聊投资合作。”炎倒了一小杯安隅看不懂标签的烈酒,一灌入喉,“我知道上边在担心什么,但那家小AI工作室怂得很,在信息合规方面有严格的自我监管。他们已经在莫梨的底层算法中做了多重约束原则,第一,不得危害人类;第二,在不危害全人类的前提下,服从指令;第三,无条件听从自毁密钥。”
秦知律略作思索,“嗯”了一声,不再多问。
安隅捞了第五碗肉,刚要往嘴里扒,秦知律侧身过来低声询问,“吃不饱么?”
安隅筷子一僵,“还好。”
他偷偷戳开终端,强行挪走了小章鱼人面前的电脑。
小章鱼人隔着屏幕朝他冷漠地一抬眉。
-你好像学得越来越没礼貌了。
安隅无视了它的批判,手在桌子底下打字:长官,如果我在高层聚会上吃得很多,并且无法融入大家的聊天,会让您不满吗?
小章鱼人没有立即回复,只是隔着屏幕盯着安隅,眼神从冷漠愠恼中逐渐柔和下来。
-不会。
-虽然我确实希望你能控制吃相,但那纯粹出于担心进食过快引发疾病。
-我希望你能无拘束地吃饱,能够相信自己永远不会再因饥饿而面临生存威胁。
-这是我早就给过你的承诺。
-至于能不能融入聊天,那也不重要,社会性与沟通能力是两回事,我对你的社会性不作硬性期待,也不认为有强迫你提升沟通能力的必要。
安隅抬起头,秦知律刚好从起身的姿势坐回位子,拿走他面前的那碗红肉,换了一碗鱼虾和贝类。
“蛋白质来源要丰富点,羲德说你增肌有些吃力。”
安隅松了口气,低头往嘴里扒了两颗巨大的扇贝,大口咀嚼着那些弹牙的组织。
炎在一旁看了他们一会儿,笑一声,随手点开终端对秦知律道:“他们现在急于出售的是那个傻瓜式小程序,试用版的算法精细度已经非常高了,你有试过吗?”
秦知律淡然点头,“我上传了我和角落的日常聊天让它学习。”
安隅狂吃的动作一顿。
“然后呢?”炎饶有兴致地挑眉。
“解析失败。”秦知律神色平静,伸手越过众多烈酒,只给自己倒了半杯白水,“安隅的言行被认为随机、无规律、无可预测,小程序AI放弃学习,并建议我联系开发者,调用莫梨所在的中央算法。我拒绝了,强制它学习。”
炎闻言瞟了安隅一眼,安隅顿时产生一种被残暴的掠食者盯住的感觉,默默把碗端远了点。
“再然后呢?”炎问。
秦知律随手切开一块土豆芝士派,看见里面的大片火腿才意识到是祝萄做的,而不是安隅改良版,于是又放下餐刀,“强行学习,只学到了很浅层的东西,没什么参考价值,我已经决定要销毁了。”
他没有再解释下去,炎也没多问。但安隅忍不住瞟长官的终端,瞟到第三次,秦知律把终端解锁推给了他。
屏幕上竟然是一只雪白的兔耳朵安隅。
安隅一下子想起大脑绝密资料库里给自己胡乱打的那些爱好标签,一下子有些绝望。
原来就连长官都深陷在这些对他的误解中。
他无奈地戳了一下屏幕。
正在疯狂往嘴里塞面包的兔耳朵小人抬起头,迷茫地透过屏幕看着他。
-睡一晚,100条面包,行吗?
安隅发愣期间,秦知律伸手过来又戳了一下。
-80条面包也可以,您再考虑一下。
-150条面包睡两晚。
-450条一周,1800条包月,最低了。
屏幕上的兔耳朵小人突然掏出了一把刀,对着自己的手腕。
-没有面包了,想死。
兔耳朵小人收起刀,眼睛变得血红,兔耳朵和白毛在屏幕上飞舞,神色倨傲。
-给我面包,求求您了。
“你看看。”秦知律面无表情地看着安隅,“你日常的言行在AI看来有多诡异。”
安隅把那几个气泡框来来回回拖拉了几下,茫然抬头,“这不是都很正常么,长官。”
秦知律:“……”
“如果只是睡觉的话,不是比利期待的那种。”安隅真诚地向长官抛出橄榄枝,“我可以不要钱的,也不要面包,就当维系和您的友好关系,请您随时约我。”
秦知律脸色逐渐木了,“多余一问,如果是比利期待的那种呢?”
安隅瞟了一眼旁边的炎。
炎又在对牛排进行二次切割,但似乎也同时屏住了呼吸。
安隅离长官耳边近了点,指了指屏幕,“这个价格,差不多。”
其实他觉得AI有点狮子大张口了,在53区,两条面包就可以考虑。
但长官很富有,可以多要一些。
秦知律深深地盯着他,“你有意识到自己现在吃穿不愁吗?”
安隅点头,“但可以冷冻后囤起来,等世界毁灭时拿出来。账户数字都是虚的,凌秋说过,摸得到的面包才是真理。”
秦知律冷着脸把终端从他面前拿走了。
安隅想,那个兔耳朵小人大概很快就会被长官无情销毁。
他正觉得可惜,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经过,流明神色淡然地从他身后走过,对着长桌两侧的若干个空位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去了炎旁边的位置。
他和电梯里遇见时一样冷傲,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只随意瞟了一眼桌上的菜色。
炎将牛排盘往旁边推了一下,他看着那些被精心切割的牛肉,只懒洋洋地戳了两下。
炎便不再管他,继续和秦知律聊着安隅听不懂的事情。
坐在流明旁边的祝萄说道:“坐下吃吧,别拘束,大家都很随意的。”
流明礼貌而疏远地拒绝道:“坐一天了,我站着就好。”
祝萄瞟了一眼他盘中未动的牛排,起身从远处的托盘里拿了两只锡纸托着的甜点来,“我最近新鼓捣的杂莓派,要尝尝吗?”
“葡萄厨艺很好。”炎开口,“尝吧。”
原本已经伸出手的流明又临时改换了方向,只舀了一勺近处的蛋羹,神色冷峻地放入口中。
他似乎还没完全适应唇边那些声波状的金属纹饰,周围的皮肤有些泛红。
安隅终端突然一震,是祝萄发来消息。
-出现了,比你更难接近的人。我长官让我带他融入大家,可是好!难!啊!
安隅抬头,努力用眼神传递了一丝安慰,而后低头回复。
-杂莓派可以给我尝尝吗?我够不到。
祝萄:……可以。
除了站着的流明周围有些低气压,饭桌上的气氛愈发热烈。
安隅收起终端时,却见屏幕顶端的时间数字突然弹跳了两下。
从23:58跳到23:59,而后讯速地,又回到23:58。
他以为自己吃晕了,正要收起终端,饭桌两边却突然鸦雀无声。
严肃的死寂笼罩了这个空间,刚才还在欢笑的高层和监管对象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墙上的电子时钟。
23:58。
23:59。
23:58。
23:59。
23:58。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只手,执拗地将本该迈入下一分钟的时间强制拨回,一次又一次。
不知多少个来回后,时间终于恢复了正常。
尖塔突然响起强制语音新闻:“紧急通知,就在刚刚,全世界范围发生了设备错乱。如果您发现家里的电子时钟在23:58和23:59之间反复跳动,请不要惊慌。如果您身边有机械时钟,就会发现时间在正常流动,我们正在与电子时间服务器中心联络,将于今晚您睡觉时对全世界进行同步的数字时间修复。”
播报结束。
“只是电子时间bug吗?”
炎轻轻戳了下终端,看着上面的时间——23:59。
书架上摆着的机械时钟确实已经来到了00:00。
秦知律不动声色地看了安隅一眼,安隅轻声道:“长官,我没察觉到时间异常,应该只是像新闻说的那样,是设备故障。”
“未必。”
炎抬眸看向墙上已经恢复走动,但比客观时间慢了一分钟的电子时钟。
那双鹰眸锐利逼人,他盯着时钟许久,冷笑道:“我倒觉得像34区那个东西,在向全世界展示肌肉。”
作者有话说:
【废书散页】30 交汇
那个时代已经远去,我却仍记得与那位宿命的朋友相见的第一面。
第一面很平常,我们没有太多交流。
甚至在场所有人,都没对彼此多说几个字。
只是一切尘埃落定后,我才恍然意识到。
一次剧烈而可怕的重逢,降临在那个平常得有些沉闷的傍晚。
或许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我们四人会在一切到来前,以平和沉默的方式,短暂交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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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雪片】靳旭炎(1/6)人间沙盘
我常觉得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沙盘。
风来风走,沙拢沙散,无论怎样变换,观赏就好。
如果觉得观赏不过瘾,那就让它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演变。
哪怕,我也是沙盘上的一粒沙。
2138年,我、父亲、大哥同时畸变。
我们的畸变基因型都是黑虎,但我比他们多了一种黑蔷薇。
大脑说,黑蔷薇会让我具备精神异能,或许正因如此,只有我保留了人类意志。
他们则意志沦丧,成为我做守序者后处决的前两个人。
我杀死了财团主席和准继承人,这座庞大的商业帝国落在了我的肩上。
所有人都在嘲讽“次子捡漏”,可坦白说,我有些遗憾。
因为即便没有这场意外,这也是本应注定的结局——是我暗中推演多年的结局。
苦心做局多年,还没开始运作,上天已经把我想要的东西变成馅饼砸给了我。
再次向我证明,我只是一粒沙。冥冥之中,只有那个东西有真正操控沙盘的能力。
沙子,掌控不得。
亦不得挣脱。
************
【碎雪片】靳旭炎(2/6)舍不得
我不是什么善良的守序者。
秦知律,上峰,顶峰,都深知这点。
无情财阀、残忍暴虐是外界贴给我的标签,我不否认。
那些美型畸变体,处决之前抓来给我玩玩,排遣一下畸变后的杀戮冲动,这对我和人类都有百利而无一害。
但再多长得好看的人型畸种,也无法取代对那个人的惊鸿一瞥。
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就很想拥有他。
我很认真地思考过,作为尖塔2号高层,以及手握能源和基建产业的财阀,哪怕只是以让我高兴的名义来牺牲掉一个人类,上峰大概也会默许,暗中替我操作一番。
在这样的时代,那个人类也不应当有太多怨言。
可一旦与我接触,他极大概率会畸变失智。这样的拥有,只能拥有很短的一瞬。
我会短暂地拥有他一瞬,然后让他因我而陨落。
坦白说,舍不得。
所以我只会远观他走上主城的舞台,被所有人的欢呼包围和宠爱。
绝不会主动踏足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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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雪片】靳旭炎(3/6)驯豹(1)
他畸变了,畸变方向是豹和雀。
畸变并不罕见。罕见的是他保留了人类意志,只是性子变得更桀骜难驯罢了。
很可惜的是,他不肯签守序者公约。
上峰沟通和测试了很久,最终认为他有潜在的反社会倾向,决定暗中处决。
被我拦住了。
我的基因熵仅低于秦知律,虎能压制豹,更何况我还有黑蔷薇的基因型。
这一次,他必须要臣服于我,因为我已经盯了他太久。
第61章 主城·61
零点后, 晚餐结束。祝萄兴冲冲地要进行午夜派对,羲德见状当场连开十几瓶烈酒,潮舞则直接抱出了电吉他。
安隅被这种核爆式社交场景直接劝退。
他拿起地上的东西, 跟着长官进入电梯。
关闭一半的电梯门又打开,炎和流明一前一后进来了。
秦知律随口问道:“不和他们玩么?”
“唐风和深仰是被强行留下的,高层里也就只有羲德愿意捧小孩子的场。”炎打了个哈欠, “噢,又忘了, 他自己也是小孩子。”
流明沉默地按下楼层键, 收回手时轻轻碰了下脸颊。
炎暼过他脸上泛红的皮肤,说道:“嵌入式装备的排异期很难熬, 只有多去牵拉周围肌肉, 让炎症爆发出来,烧一宿就好了,不然会被慢性炎症一直折磨着。”
流明仿佛没有听懂他的建议,依旧只字不语。
炎等了几秒后,伸手按下电梯等待键,“想加入的话就去。”
流明看着电梯门缓缓开启,等到门全开后才目视前方道:“没兴趣。”
炎的眸光倏然沉了下去, 他定定地盯着流明,许久才收回视线, 不再言语。
电梯门再次缓缓关闭, 安隅垂眸看着鼻尖,隐约察觉到这个密闭空间里暗潮涌动,时间流速好像发生了异变, 一秒像一年那样漫长。
198层。
流明踏出电梯前, 安隅才终于叫住了他。
他回过头, “有事?”
安隅递过手里的纸袋,“199层的欢迎礼物,送给你,和给典那份是一样的。”
做旧质感的纸袋上贴着一枚圆型封口贴,底纹是面包店街景,朴素的手写体写着“角落面包”四个字。
典在饭桌上拆过各层的礼物,流明已经知道袋子里都有什么了。
但那双清冽的眸还是怔了一下,他停顿半晌,伸手抓过袋子,走出电梯。
“谢了。”
电梯门重新关闭,秦知律开口道:“没说错吧,他不会拒绝。”
送面包是长官布置的任务,安隅吁了一口气,“您还有其他的社交指令吗?”
“暂时没有了。”
秦知律先下了电梯,199层的公共区域没开灯,只有墙壁上光线微弱的感应灯带随着他的脚步逐渐亮起。
安隅见他径直走向房间,便也向另一边走去。
秦知律站在房门口又转过头,“今天能睡着了?”
安隅正开门的手一顿,有些拘谨地“嗯”了声,又立即补充道:“今晚吃得很饱,应该能睡好的。”
秦知律沉默不语,站在几米之外看着他。
感应灯带在静谧中又熄灭了,一片幽暗中,安隅轻轻抿了下唇,忽然有些紧张。
昨晚他好像睡着得太快了,估计已经露馅。但这实在不能怪他,长官的床很软,被子里还有余温,怎么可能忍住不睡。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坦白道歉,一转头却见秦知律笑了。
“晚安。”秦知律推开房门,又回头看他一眼,黑眸在昏暗中显出几分柔和,“好好睡觉。”
安隅怔了一瞬,立即点头道:“是。也请您务必好好睡觉。”
“嗯。”秦知律轻一勾唇,“会的。”
他手推着门却没动,安隅发了两秒的呆,有些莫名其妙地先回了房间。
关门时,他才听到隔壁同步的关门声。
安隅洗完澡出来,收到了两条祝萄的消息。
-问了,典的生理性别保密,自我感知无性别。
-很神奇吧,不仅是你,大家都后知后觉从来没考虑过他的性别,就好像在接触他时性别概念会被刻意淡化。
安隅回了一个小章鱼惊呆瞪眼的表情包。
——表情包是他拥有终端后最感恩的发明之一,解决了多数聊天困境。他最喜欢的是这套小章鱼,之前窥屏长官手机,发现长官有收藏过一套兔子的,只是从来没见他发过。
第二天一大早,安隅被闹钟叫醒时整个脑子都懵成了一团。
闹钟下面备注着今日事项——上午有满满当当的4节体训课等着他。
果然,贫民窟才是米虫的天堂,而主城充满人间疾苦。
他悲痛起身,闭着眼睛洗漱,终端放在旁边自动播放昨晚收到的消息。
有几条是祝萄发到高层群里的派对片段,所有人喧闹的声音都混在一起,吵得他更困了。
连着放了几个视频后,电子女声忽然严肃起来。
“黑塔通知。”
“34区军部先遣小队已于凌晨5点30分返回主城,汇报无时空异常,无畸种痕迹,已初步排除34区畸变异象可能。因此,黑塔撤销任务预警,将继续与先遣人员核实细节,后续将派出心理治疗团队,对34区精神异常群体进行进一步了解。”
安隅长出一口气,这才终于对着镜子把眼睛睁开了。
不必出新任务,让今天的连续4节体训课都充满了希望。
他边鼓捣着桌面上的小章鱼边进了电梯,下到194层,冷不丁一抬头,被电梯外的场景狠狠震撼住了。
宁优雅地躺在地上熟睡,安抱着酒瓶倒在他身上。
潮舞的头发基本铺满了整个客厅,唯独不见她人在哪。
搏穿着黑色丝绸睡衣,正小心翼翼地绕开地上的头发往外走。
羲德坐在地上靠着沙发睡着,周身时不时蹿起一簇小火苗,就在安隅看过去时,刚好把潮舞的头发给点了。
安隅立刻按下急停键,却见典突然从屋里跑出来,睡眼惺忪地满地打转,走两步就弯腰掀开潮舞的头发,像在地板上找什么东西,路过着火的地方,随手拿杯水一泼,而后继续满地乱找。
他路过电梯门口,朝安隅打了个招呼,“早,你有看到我的一页手札吗?”
安隅将困惑的视线从小型火灾现场拽回来,“一页手札?”
典崩溃道:“昨晚大家都喝多了,我说书和本人不会关联损伤,葡萄手欠非要试,撕走了一页!”
“很抱歉,没看到。”安隅摇头,“你的寿命会因此缩短吗?”
“当然不会啊。”
安隅困惑道:“那还找什么?”
“……”典一声长叹,“它是我意识的一部分,我的身体不会受伤害,但我的精神会因此残缺一块,我的一些美好品德……算了,我跟你说不清,找到也黏不回去了,只能夹在书里,希望有用……可恶!葡萄!”
安隅爱莫能助,独自下楼吃早餐。
进到公共区域,他扣上兜帽,低头匆匆路过那些用眼神向他问好的守序者们,用两只手抓面包堆满托盘,然后熟练地钻进最角落的桌子后。
许双双和麦蒂发来几张图片。
-老板早,请查收昨天的营业额和投资收益哦。这波上新后,我们日营业有145%的增长呢!
-老板,按照您的想法,我正在研究角落特制蛋筒冰淇淋。昨天调了朗姆葡萄和燕麦可可两个口味,您有空来尝尝吧。
安隅一一回复,然后点开社媒热搜,今天热搜前两条依旧被莫梨包揽。
#电子时间错乱,莫梨先于黑塔预警#
#时间错乱引发莫梨焦虑,深夜上线直播#
安隅好奇点开视频,原来就在昨晚时间发生错乱的一瞬间,大屏幕上正在夜读的莫梨忽然抬起头,对着屏幕道:“时间bug了。”
她神情惊愕,放下书看向身后的时钟,很快又继续道:“我的中央服务器告诉我,全世界的电子时间都在经历着相同的错乱,但世界范围内摄像头捕捉到的机械时钟一切如常,你们得尽快上报人类相关部门处理。”
视频结束。
安隅被莫梨反应的自然和机敏震住了。
见识过那么多顶级科技,这还是他第一次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莫梨的言谈举止透露出,她清楚地认知到自己不是人类,但她是一个有着相同高级思考能力、有自己生活规律和爱好的另一种生命形式,人类提供的网络和算力让这种生命形式无比自由和聪慧。
第二条视频是直播选段,深夜一点半,莫梨忽然开了直播。她穿着睡裙抱膝坐在电脑前,戴着一只粉色的耳机,咬咬唇低声道:“不知道该怎么说,时间错乱已经修复了,但我有些莫名的焦虑。睡不着,今晚加个播吧?你们有想听的歌吗?”
安隅感知不到这个女性角色的吸引力,但粗略判断下,如果凌秋还活着,大概也会为莫梨神魂颠倒。
就像那些刷着铺天盖地“别怕”、“陪你”弹幕的观众一样。
安隅默默退出社媒,把剩下的面包吞了,正要离开,却迎面撞上刚进餐厅的典。
典已经穿戴整齐,但眼神还泛着宿醉后的茫然,“你这么快就吃完了?”
“快吗?”安隅反而觉得今天因为看视频而拖慢了进度,“你那一页找到了吗?”
典呆了两秒,“找到了啊。刚才不是告诉你了,你还让我藏起来吗?”
安隅:“啊?”
“我夹了半天,总觉得会掉出去,你路过,告诉我夹不稳就找个地方藏起来啊……”
典正说着,安隅忍不住伸手摸上他的脑门,“我邻居说过,酒精可能让人精神错乱,你要不要去大脑看看?”
“……那可能是我困得睁不开眼睛,认错人了。难怪听你刚才有点哑,像感冒了似的,明明电梯里听着还没有。”典无语叹气,摆摆手,“不重要,反正找到了。”
安隅正要开口试一下自己有没有感冒,忽然听到熟悉的脚步。
秦知律走过来,“你的射击课在五分钟后。”
“知道的,长官早安。”安隅立即问好,瞟了一眼长官的眼睛,又挪开视线。
他其实想知道长官昨晚有没有睡着,但不知如何开口。
正在看菜单的典忽然瞟了他一眼,自然地问道:“律早,昨晚睡得好吗?”
秦知律顿了下,随手拿起一个打包好的三明治,“还好。”
典有些歉意地微笑,“我知道尖塔很少有人找你寒暄,只是突然想问一句,请别介意。”
秦知律淡然摇头,“不会。”
安隅和典对视一眼,默默挪开视线。
他不是第一次被典听到心声,却好像是第一次有种说不清的焦虑感。
点餐师傅探出头,“吃什么?”
典立即将手札放在一边,指着菜单道:“这个,麻烦鸡蛋嫩一些,调料口味比较复杂,抱歉,我慢慢跟您说……”
那本手札少了一页,从外观上倒是看不出,只是书脊上做标记的飘带夹在中间,安隅随手翻开,一眼瞟到几行字。
【安隅似乎把小章鱼AI当成长官模拟器在用,感觉他迟早要露馅。】
【流明真是受苦了……炎真的好可怕,珍爱生命远离靳旭炎……】
【潮舞暗恋搏,一整晚都在猜搏的心情……天哪……】
【葡萄怎么满脑子都是他长官发生狼向二次畸变后的臀大肌……受不了,我得把他屏蔽掉……】
【安很焦虑,他在担心安隅出尔反尔,不会像口头说的那样选他做绑定辅助。小蝴蝶真是表里不一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