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看到无数鸟儿、走兽的白骨。
看到山川草木于无处不在的鬼气中寂灭凋零。
看到大地上有龟裂的像是趴伏着巨大蜈蚣般的深深的疤痕。
整个世界都好像被那代表死亡和不详的黑雾所笼罩。
悄无声息。
云端之上, 沈星河沉默地看着大地上的一切, 暗红的凤眸中, 点点微光像是被飓风肆虐的烛火, 眼看着便要熄灭在那无边无际的黑沉鬼气中。
眼前却忽然被几根温凉莹白的指节所覆。
有人扣着他的后脑, 轻柔地把他拥进一片洁净的雪色。
苍穹之上, 有微弱的月光自云舒月肩头散落,坠入沈星河失焦的眼中。
“不要再看了。”
有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脑后、背后不断有人在轻轻拍抚。
沈星河安静地趴在师尊怀中,半晌,终于疲惫地闭了闭眼,一时竟有些分不清,自己之前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只有眼前的师尊才是唯一的真实。
大地上的一切带给他的冲击实在太大了,以至于沈星河有那么一刻,竟开始怀疑这世界是不是只有他和师尊还活着。
再多的,他什么都不敢想。
不敢想柳前辈、摇光、万剑宗的大家,也不敢想白灵犀、白秋和飞羽集千千万万的鸟儿。
不敢想大家是不是还活着,也不敢想他们是不是早已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死亡。
但他并没有欺骗自己太久。
沈星河并不是一个软弱的不能接受现实的人。
他抱着云舒月深吸了好几口气,像是想从师尊身上汲取些力量,最终却仍舍不得离开这个温凉的怀抱。
最后到底还是仍停留在这里,低声说道,“……师尊,大地上的一切,都被那些鬼气吸干了。”
“和宇文珏之前的做法一样。”
话一出口,沈星河才发现自己的嗓子都哑了。
之前没说话时好像还忍得住,声音出口后,那些后知后觉不断上涌的怀疑、恐慌以及巨大的不安,仿佛也紧随而来,倏然染红了他的眼眶。
他紧紧攥着云舒月的衣袖,颤抖地问云舒月,“师尊,您说……他们还活着吗?”
云舒月稳稳抱着他。
许久都没有回答。
乾元王朝位于天屿大陆中南,是屹立万年不倒的顶级修真世家。
两人抵达乾元王朝时,远远地,沈星河便看到云端之下有辉煌的灯火在闪烁。
自十万大山一路肆虐的森寒鬼气像是遇到了屏障,堪堪止步于乾元北境之外。
自乾元北境一路向下,大大小小的城池中满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人声鼎沸,火树银花。
浓重的烟火气息直上云霄,让沈星河都忍不住有一瞬恍惚。
仿佛自鬼域重回人间。
但他很快又看到乾元北境外遮天的无边鬼气。
尚未回暖的心再次落入幽咽沉冷的冰湖之中。
沈星河和云舒月并未在路上停留,很快抵达位于乾元王朝最南端的边城丹枫流火城。
与北境一样,丹枫流火城外同样有阴寒的鬼气在虎视眈眈。
之前在云端时沈星河便已注意到,乾元王朝的所有城池上都有一道肉眼不可见的防护结界,这些城池能在那无处不在的鬼气中安然无恙,正是那防护结界的功劳。
出人意料的是,以沈星河如今合体期的修为,竟都有些看不出那结界的深浅。
询问云舒月后,师尊给出的结论竟也是,若想在不惊动那结界的情况下直接入城,有些麻烦。
沈星河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师尊如今已是大乘尊者,这护城结界竟连师尊都无法轻易规避,设下结界的究竟是什么人?难道也是大乘期?
不过,提到规避,沈星河立刻便想到连天道都能规避的“蜷云”,也不知道“蜷云”能不能也规避过这防护结界,让他师徒二人能悄无声息地入城。
不怪沈星河如此谨慎,实在是崇光界如今的情况太过诡异,乾元帝尊符熄又是他和师尊前世的仇敌。
乾元既然能设下这么多连师尊都无法直接规避的防护结界,谁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后手?
最关键的是,乾元王朝当初可是全大陆通缉过他和师尊。
当年在丹阳秘境中,即将消亡的泉弦曾神色奇异地唤过沈星河一声“小师弟”。
容烬死前,也曾莫名梦到过前生的记忆。
还有与七杀联合在望月峰设下“诛仙灭魔阵”,明明接触不多却企图置他们于死地的沈卓。
以及疯了一样吸光全魔域生命力,即使在战争中也不忘针对他师徒二人的宇文珏。
宇文珏沈星河并不知晓他是否是受了谁的教唆,但沈星河其实早就怀疑,沈卓是不是也从何处得知了前世的事。
不然像他那样心机深沉,极懂得明哲保身的人,本不太可能对他和师尊下杀手。
而若沈星河的猜测为真,那么,前世同样对师尊犯下不可饶恕罪孽的乾元帝尊符熄,以及药王谷主花沉,是否也同样知晓了些什么?
非常时期,沈星河并不敢轻易去赌。
这样的感觉,沈星河已十分熟悉。
就像当初他和师尊九死一生渡劫成功,双双晋升,逃离丹阳秘境后却发现外界已倏忽八百年,原本沈星河以为甩开一大截的敌人们进境飞速,同样渡劫成功,让沈星河连放松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如今他和师尊好不容易再次渡劫成功,一个合体一个大乘,明明只离开两百年,归来时却再次面临几乎颠覆整个世界的巨变——
不知道那无边鬼气究竟从何而来,不知道藏在暗处都有哪些修为如何的怪物,本以为足以傲视崇光界的修为再次扑朔迷离,让沈星河只能谨慎再谨慎,不敢有片刻放松。
尤其是,若飞羽集还在,那些鸟儿如今大多应都是生活在乾元的城池中。
沈星河想先看看它们,如今都过得如何。
沈星河心思百转时,云舒月已把“蜷云”分成两部分,一份仍留在自己腕上,另一份同样指甲大的白团子,被他送至沈星河耳畔,与那串雪白的叶片穿在一起,坠在沈星河颈侧。
如沈星河所想,能规避天道的“蜷云”同样能规避丹枫流火城的结界。
戴上那一小块“蜷云”后,沈星河很快发觉自己和师尊的气息被完全隐藏了,仿佛空气般轻易穿过了丹枫流火城的结界,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当他们经过城门的守卫时,守卫的目光也丝毫没落在他们身上。
这倒是省了沈星河和云舒月许多功夫,因为他们一个青发红眸,一个白发银眸,容色又都倾国倾城,特征实在太过明显,若不刻意变幻外表,只一眼便会被人认出真实身份来。
偏偏丹枫流火城内还禁止修士动用灵力,“蜷云”真的帮他们省了不少麻烦。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并不只是丹枫流火城,一路行来时,沈星河发现乾元王朝如今所有城池都已禁制修士在城中动用灵力。
从前丹枫流火城是因为凡人修士共居,为防修士伤人这才定下禁止动用灵力的规矩。
但如今整个乾元王朝都是如此,细思下来还真有几分诡异。
进城后,沈星河很快带师尊去了丹枫流火城内的凌云台。
但曾经起九层高台的繁华之地,如今却已成了数十户吵吵嚷嚷的普通人家。
沈星河在那里驻足良久,静静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人群,很久都没有说话。
其实对于丹枫流火城中凌云台的消失,沈星河并不如何意外。
因为这一路行来,他在其他乾元城池中一样未看到凌云台的踪迹。
沈轻舟曾把凌云台开遍崇光界许多地方,在他骤然离去后,凌云台在夜枭手中继续发展,又扩张到了更多城池。
至两百年前沈星河去魔域前,乾元王朝的每座城池中都已屹立有凌云台的九层高台。
但现在,乾元境内已再无一处凌云台的踪迹。
糟糕的事沈星河今天已看了太多,对于凌云台的消失,除了遗憾,他反而没太多感觉,只想知道,白灵犀他们如今是否还活着。
他扯着师尊的衣袖,走遍了凌云台旧址附近的所有街巷,终于在一家人堆得高高的柴垛后,找到一个隐蔽的羽毛标记。
顺着那羽毛的标记,他们又逐渐找到更多羽毛标识,最终寻到一处门口立有两只石狮的陈旧宅院。
有啁啾的鸟鸣声不断自院墙内传出。
沈星河听了会儿那鸟鸣声,之后轻轻叩响了大门上的铜环。
“谁呀——”
门内传来一阵远远的询问。
伴随着细微的鸟叫,很快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那声音沈星河虽只听过两次,却依旧认了出来。
他倏地攥紧师尊的衣袖,喉中一阵干涩,竟没能说出话来。
“吱呀。”
大门很快被人从内拉开。
如今已是深夜,那人显然是从睡梦中被敲门声唤醒的,微眯的红眸中尚余几分困倦的惺忪。
但在看到门外身姿挺秀,青发如瀑的绝色青年时,那人却蓦然红了眼眶,仿佛被定身了般僵在原地,神色恍惚地望着沈星河。
直到被手提鸟笼中的小肥啾狠狠啄了一口,白灵犀才蓦然回过神来,神色激动地抹了把眼睛,嘴唇开合数次,才终于吸着鼻子低声开口,“您……”
声音出口后,白灵犀忽然激灵了一下,警惕地望向四周,尤其关注附近的屋檐、墙沿。
细细看过几遍后,白灵犀这才勉强露出笑容,声音却愈发低了,对沈星河道,“您快随我进来。”
把他这些反应都看在眼中,沈星河心底沉了沉,很快随白灵犀步入宅中。
白灵犀很快把沈星河带到了书房。
他的神色十分激动,明显有许多话要说,却始终像是在顾虑什么,直到给沈星河上了茶也依旧没有开口。
想到白灵犀之前在门外时看向四周警惕的神色,沈星河多少猜到他是在担心说话不方便。
他立刻碰了碰耳畔的“蜷云”,同时通过契约的印记传音给并未解除隐身的云舒月,【师尊,能让‘蜷云’帮忙屏蔽一会儿这间书房吗?】
看白灵犀的模样,这宅子内明显也并不安全。
云舒月轻轻应了一声。
沈星河很快看到有淡淡的白烟笼住了这间书房,连他们脚下都贴着地黏了一层。
沈星河这才对白灵犀道,“现在可以放心说话了。”
白灵犀闻言怔了怔,有些没反应过来沈星河的意思。
沈星河的目光却径直落在他乌黑的长发上,问道,“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他记得白灵犀是白发。
“还有,白秋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他的目光落在白灵犀身旁的茶桌上,那上面正放着一个鸟笼,笼中有只不足巴掌大的圆滚滚的鸟儿,正是沈星河曾见过的白秋。
但沈星河想问的却并不是白灵犀为何把白秋关在笼子里,而是——即使不动用灵力,沈星河也看得出来,白秋如今不但十分虚弱,更几乎与凡鸟无异,灵力全无,甚至连与沈星河沟通都无法做到了。
而且,不只是白秋,两百年前已是元婴的白灵犀,如今修为竟也已跌落至金丹初期。
他揉了揉发疼的额角,担忧和烦躁让他的声音都沉了许多,“这两百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被沈星河略显暴躁的声音唤回思绪,白灵犀虽尚有犹豫,但心中对沈星河的信任到底还是占了上风。
他“噗通”一声单膝跪在沈星河身前,微微哽咽地低声说道,“属下……恭迎主上归来!”
沈星河皱了皱眉,立刻用“思无邪”把他自地上拎了起来,又通过“思无邪”给白灵犀渡了些灵力过去。
白灵犀苍白的脸色顿时精神许多,连忙道谢,“多谢主上。”
沈星河又给笼中的白秋渡了些灵力过去,虚弱靠在笼边的白秋状态也好了许多。
看到白秋的状态后,白灵犀忽然落下泪来,神色又有些激动,望着沈星河的目光中满满都是感激和感动。
沈星河对他摆了摆手,不想再听他说谢谢,用“思无邪”把白灵犀按在椅子上,再一次道,“说说吧。”
白灵犀这才又抹了抹眼睛,低声说起这两百年间的事。
据说当年沈星河和云舒月去往魔域后,按照沈星河离开前的叮嘱,飞羽集曾全力配合万剑宗,把太一宗宗主沈卓勾结魔道,戕害万剑宗弟子,甚至参与当年覆灭洛水仙庭行动的罪行,全部公之于众。
两百年前,此事曾在天屿大陆引起轩然大波。
但那时沈卓已被沈星河和云舒月一刀斩落。
他于漆黑天魔之火中被烧成飞灰的模样,也被太一宗弟子亲眼目睹。
万剑宗便是于此时拿出沈卓勾结魔道的证据,坐实了沈卓被魔主七杀反水报复的事,成功把沈星河师徒从此事中摘了出来。
在那之后,太一宗几乎变成众矢之的。
万剑宗也在那时因沈卓之所为向太一宗提出大额索赔,为剑宗弟子很是薅了些好东西回来。
沈卓死后,太一宗树倒猢狲散,再没人能力挽狂澜。
墙倒众人推,没过多久,太一宗便彻底没落,原本依附太一宗的中小宗门也纷纷脱离,许多都加入到了乾元王朝和药王谷的势力。
在那之后,天屿大陆便只剩下万剑宗、佛宗、乾元王朝和药王谷这四大顶尖势力。
但好景不长。
一百四十年前,也就是魔道大战结束的第六十年。
那年七月十五,位于天屿大陆西方的鬼域结界突然被破,万鬼齐出。
数日后,佛宗被破,向全崇光界发出求救,最终却只有万剑宗率人前去支援。
那时率领剑宗弟子去往佛宗的,正是剑尊柳狂澜和其弟子摇光。
听到这时,沈星河的神色已十分凝重,攥着师尊衣袖的手也不知不觉开始收紧。
他很快听到白灵犀微微颤抖的声音。
“一百四十年前,剑尊与摇光长老曾率数千弟子支援佛宗。”
“但佛宗的情况却并没有得到缓解。”
“非但如此,没过多久,剑尊也失去了踪迹。”
“剑宗弟子全军覆没。”
“摇光长老重伤回剑宗求援。”
“在那之后,摇光长老一直没有出现,飞羽集守在剑宗外的鸟儿再没见过他的身影。”
“只看到没过多久,医修花自栖独自离开剑宗,神色匆忙。”
“但那时,自西方鬼域蔓延开的鬼气已即将抵达十万大山。”
“那鬼气所过之处,万物凋零,所有生灵都难逃一死。”
“后来我听闻,乾元王朝所在的城池并未被那鬼气侵入,便下令所有鸟儿入乾元避险。”
“撤离十万大山前,我曾在剑宗附近留过些不会被鬼气损毁的纸笺,希望您有朝一日能看到。”
说到这时,白灵犀的声音忽然哽住,又倏地落下泪来。
他深深地垂着头,几乎不敢看沈星河的眼睛,泪水滴滴答答落在手背上,声音中满是颤抖和深深的自责,“……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自己当初的决定,到底……对不对……”
“我……”
说到这时,白灵犀的情绪隐隐开始崩溃,忽然泣不成声。
沈星河也早被这些消息惊红了眼眶。
他其实特别想立刻知道更多关于柳前辈和摇光的消息,但看白灵犀的模样,飞羽集明显也出了大事,所以才让白灵犀如此失控。
一时间,沈星河的心也像是被架在了火上,煎熬焦灼到了极点。
白灵犀抱着白秋的鸟笼哭了许久才停下。
待情绪稳定些,白灵犀才用哭哑的声音缓缓说道,“主上,飞羽集……出现了叛徒!”
“主上, 飞羽集……出现了叛徒!”
飞羽集可能有叛徒这件事,当年望月峰被诛仙灭魔阵摧毁后,夜枭叔叔便曾有过怀疑。
所以, 对于白灵犀带来的这个消息,沈星河其实并没有太多意外。
他也看得出, 白灵犀之所以情绪失控,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件事。
白灵犀身上似乎压了很多事,他此刻的神色崩溃又自责,沈星河只能尽量冷静温和地告诉他自己的态度, 希望他能别那么难过。
“这件事夜枭叔叔当年也曾怀疑过,并非是你接手飞羽集后才发生的, 你无需因此自责。”
听他提起夜枭, 白灵犀连忙抬起头来,焦急问道, “主上,您去魔域可寻到了夜枭大人?大人如今还好吗?他可有与您一同来丹枫流火城?”
白灵犀眼中的期待太明显。
沈星河知道, 夜枭叔叔当年对白灵犀有知遇之恩, 后来发现白灵犀资质极佳, 动了培养白灵犀为飞羽集下任管理者的心思后, 夜枭叔叔更是把白灵犀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真说起来,其实白灵犀与夜枭叔叔相处的时间,反而比沈星河更多, 白灵犀对夜枭叔叔的感情显然也很深。
沈星河缓缓按住胸口, 不知不觉蹙起眉头。
说来也怪, 其实自杀了宇文珏后, 不得不接受夜枭叔叔逝去现实的沈星河, 这些年想起夜枭叔叔的时候已很少再那么心痛, 只一直在坚持搜集夜枭叔叔的残魂。
但在看到白灵犀追问夜枭叔叔消息时满含期冀又小心翼翼的神色后,沈星河刹那也仿佛被勾起了无数与夜枭叔叔有关的记忆,心脏瞬间疼得不行,险些让他窒息。
那疼痛太过突然,以至于让沈星河都有一丝不知所措和茫然。
注意到这一幕的云舒月很快把他拥进怀中,安抚地顺了顺沈星河脑后。
沈星河靠在他怀中闭了闭眼,直到那阵突兀的疼痛消失,才低声对仍紧盯着他的白灵犀说道,“……我和师尊到魔域时,夜枭叔叔已经……出事了。”
“这些年我们之所以在魔域耽搁那么久,也正是为了搜集夜枭叔叔的残魂。”
白灵犀其实已注意到了沈星河仿佛依靠在谁怀里的姿势,但他却并未在意,全部心神都被沈星河带来的消息吸引了。
其实早在夜枭大人当年一去不回时,白灵犀就已有过最坏的设想。
尤其沈星河去往魔域后两百年都没有消息,他和飞羽集的鸟儿们又一直被魔域外的黑云阻隔在外,根本不知道魔域发生了什么。
所以,其实,白灵犀早就想过夜枭大人是不是已经出事了。
但因为沈星河尚未归来,所以他心中总是抱着一份微薄的希冀。
总想着,万一呢?
万一夜枭大人只是在魔域被什么事绊住了脚步呢?
却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的奢望。
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一脸,白灵犀怔在椅背上,泪如雨下。
“……主上,放我出去吧。”
白灵犀手边的鸟笼中,被沈星河输入灵力后略微精神了些的小肥啾忽然轻轻叫了几声。
沈星河看了看笼中的白秋,又看了看白灵犀。
白灵犀的情绪虽已糟糕到了极点,但听到白秋低低的叫声后,却还是立刻按住鸟笼,哽咽着道,“……不行,你不能出来。”
白秋却用小翅膀拍了拍白灵犀冰凉的手背,叫了两声,“没事的,主上给我输入灵力后,我暂时还能保持神智。”
“你现在的状态,明显不适合交谈。”
“还是让我与主上说吧。”
白灵犀泪眼朦胧地看着笼中的白秋,“……你真的,不会飞走?”
白秋想了想,干脆对一直看着他们的沈星河道,“主上,一会儿若是我想飞出这间屋子,还麻烦您帮忙把我关进笼中。”
沈星河虽不知道白秋和白灵犀如此是因为什么,但他确实还有很多疑问急需人解答。
白秋向来比白灵犀冷静许多,让白灵犀缓缓也好。
有沈星河作保,白灵犀很快把白秋自笼中放了出来。
出来后,白秋在桌上轻轻跳了两下,却并没有飞走,只跳到白灵犀肩头,安抚地用小翅膀擦了擦他脸上的眼泪。
在这之后,白秋才对沈星河道,“主上,接下来的事,便由我来说吧。”
担心他撑不住,沈星河又用“思无邪”给白秋输了些灵力。
白秋低声对他道过谢后,很快说起这些年发生的事。
“主上既能找到此处,想来已去过城中的凌云台旧址,看到过那里如今的模样。”
沈星河微微颔首,就听白秋继续道,“其实并不仅仅是丹枫流火城,乾元境内两百七十城中的凌云台,都早已不复存在。”
说完,白秋还观察了下沈星河的神色,见他并没有任何恼怒或不悦的情绪后,心底这才微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事他似乎不知该怎么说,斟酌半晌,才又低声说道,“不知主上是否注意过丹枫流火城中的情况。”
“此地如今虽看似仍十分繁华,实际却并非如此。”
“当年西方鬼域被破,鬼气爆发后,因那鬼气沾之即死,与飞羽集一样大规模迁往乾元王朝的大小宗门世家、散修甚至凡人都极多。”
“凡是能跑得过那鬼气蔓延的生灵,包括走兽鱼虫,皆曾入乾元避险,乾元王朝甚至还因此新建了上百座城池。”
“那时乾元帝尊符熄曾一度被人奉若神明,每座城池中都有人自发为他修建庙宇,香火极盛。”
“但人一多,就容易出事,更何况当时还有许多势力倾巢入主乾元。”
“开始那段时间,乾元的许多城池都变得极乱,外来的修士很多都并不想遵守乾元的规矩,甚至一度联合起来,想彻底颠覆乾元,换自己做主。”
说到这,白秋又看向沈星河,“夜枭大人曾说过,您一直十分忌惮乾元帝尊符熄。”
“飞羽集这些年搜集到的资料也表明,乾元帝尊确实不是个简单的人。”
“所以我和白灵犀那时一致决定按兵不动,并未让凌云台和飞羽集参与其中。”
“没过多久,那些闹事的散修、宗门、世家,果然都陆续出了事。”
“那时死了很多人。”
“杀鸡儆猴的效果也确实很好。”
“在那之后,几乎再没人敢在乾元城池中闹事。”
“因为凌云台和飞羽集并未参与其中,一开始,我们的实力保存得很好。”
“其实最初那段时间,乾元各城还能互相往来,城池之间也没有被鬼气充斥。”
“但后来,据说是因为鬼气愈发强盛,乾元为把力量集中起来,更好地保护城池中的人们,便不再刻意驱散城池外的鬼气。”
“乾元各城之间这才逐渐失去联系。”
“但关闭凌云台,是在那之前发生的事。”
说到这时,沈星河发觉白灵犀的神色忽然有些不对,把头垂得更深了。
白秋则安慰地用小翅膀拍了拍他的脑袋,继续对沈星河道,“最初的动乱过后,我和白灵犀很快发现,乾元王朝在刻意削弱境内的所有势力,包括一向只做生意不惹事的凌云台。”
“乾元境内不再允许动用灵力,也是那时定下的规矩。”
“规矩虽如此,但让修士完全不动用灵力,其实有些强人所难。”
“不过在发现我们的灵力、修为,每天都在缓慢掉落后,我和白灵犀便意识到,乾元王朝果然并不只是简单收容大家那么简单。”
沈星河蹙了蹙眉,问他,“没有其他人发现吗?”
白秋摇了摇头,“自然是有的,毕竟灵力和修为对修士来说都是极珍贵的东西。”
“那时乾元境内又一次闹了起来,闹事的人却再一次被杀光了。”
“在那之后,有不忿的势力和修士干脆选择离开乾元,但那些人全部都在踏出乾元城池后不久,被肆虐的鬼气吞噬殆尽,无一人生还。”
“大家这才终于偃旗息鼓,即使明知道住在乾元境内会逐渐被削弱灵力,却再没有人敢提出质疑和反抗。”
“但这仅仅只是开始。”
“最初那段时间,飞羽集的鸟儿曾遍布乾元所有城池。”
“许多鸟儿的寿命其实并不长,远不如凡人和修士。”
“最初出现问题的,也正是那些短寿的鸟儿。”
“对于修士灵力被缓慢削弱这件事,乾元曾给过大家一个交代,说那些消失的灵力其实都被用来维持守护城池的防护结界,如此大家才能安全地活下去。”
“但在那之后,飞羽集很多短寿的鸟儿却都出现了急速衰败的情况,平均寿命都缩短了近四分之一。”
“若只一只鸟儿如此,尚还可能是意外。”
“那时出事的鸟儿却有许多。”
“发现这件事后,飞羽集曾刻意注意过乾元境内所有生灵,终于发现,原来不只是鸟儿,其他动植物以及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寿命也都在逐渐缩短。”
“证实这件事后,我和白灵犀一度十分自责,因为是我们亲自令所有鸟儿撤入乾元。”
“原本我们还以为入乾元是为大家寻了条生路,却不想此地同样是龙潭虎穴,有进无出。”
白秋和白灵犀的神色都十分难过,沈星河紧抿着唇,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扪心自问,若当年换做是他,在面对无处不在的肆虐鬼气时,恐怕也会做出相同的决定,毕竟飞羽集内绝大多数都是修为不高甚至完全没有修炼的普通鸟儿。
想在那样的情况下保全它们,入乾元几乎是唯一的选择。
好在白秋并不需要沈星河安慰,很快又继续说道,“那时忽然有人向我们传递消息,说凌云台已被乾元高层盯上,不日便要对我们下手,望我们早做准备。”
“这些年凌云台树大招风,又因积累的财富太过庞大,所以一直十分惹人眼红。”
“撤入乾元后,亲眼见证过两次修士被大规模屠杀后,我和白灵犀其实都有过急流勇退的想法,因为我和白灵犀的实力,其实根本护不住凌云台和飞羽集。”
沈星河微微垂眸,不知不觉攥紧掌心。
真说起来,飞羽集这些年来最大的受益者其实是他这个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