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戎狄不知从何处得来某种秘药(沈星河至今仍怀疑那是子母河水),强迫七杀生下流有他二人血液的容烬,企图用秘法把容烬身上那一半天魔之血换至己身。
但令戎狄没有想到的是,在生下那孩子后,七杀竟找到机会一举反杀,并趁戎狄虚弱之际打碎了他的神魂,毁了他的容貌和身体,而后变作戎狄的模样,自此掌控魔道数百年。
这听起来其实有些不可思议,因为在那之前,戎狄早已稳坐魔尊之位,他麾下的心腹也不少,对戎狄也还算了解,按理说七杀根本不可能成功偷天换日。
但偏偏戎狄之前一系列残酷的折磨,彻底激活了七杀体内的天魔之血,七杀只要通过吸食神魂,便可获取对方大部分记忆。
七杀也因此才学会说话,开始模仿戎狄的一切,最终成功取而代之。
他后来那些对戎狄的折磨,也大多是在模仿戎狄本身的行事风格。
当然,从一个什么不懂的野兽变成魔域至尊,即使七杀再谨慎小心,开始那段时间也还是被一些戎狄原本的心腹看出了端倪。
那时魔域曾有过十数次大大小小的叛乱,最后却都被已逐渐掌握天魔之血的七杀残酷镇压了下去,七杀对戎狄的模仿也越发炉火纯青,几乎再难有人看出他和真正的戎狄有什么不同。
但模仿终究只是模仿。
或许是为避免被熟悉戎狄的人发现端倪,在那之后,七杀身边再未留过任何伺候的人,只偶尔允许由他一手培养出的暗卫在必要的时刻出没。
唯一例外的,只有那被他制成傀儡的,以“七杀使”身份待在他身边的戎狄。
沈星河曾不止一次透过戎狄的身体,看到七杀独自一人时的模样。
或许连七杀自己都没意识到,那时他的神情有多么空洞,简直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只有受到外界刺激,才会再度变成世人眼中的“魔尊”的模样。
那几乎不能算作一个完整的人,绝大多数行为都源自对戎狄的模仿,除却对力量和杀戮有着近乎本能的追逐,沈星河从未见他对任何人产生过兴趣。
但就是那样一个骨子里与凶兽无异的家伙,现在却对师尊喜欢什么道侣感兴趣。
就算用脚趾甲思考,沈星河都不认为,七杀是真的喜欢他师尊。
确切地说,沈星河根本不相信七杀有“喜欢”这种美好的感情。
沈星河从不惮以最大恶意去揣测这世上的蛇精病,再想到七杀以往的行事作风,沈星河觉得,七杀极有可能又想把当初对戎狄那套,用在他师尊身上。
当然,不管是不是,沈星河都绝不允许任何人染指他师尊哪怕一根头发丝!
咬着后槽牙分析完这些,虽然理智上一再告诉自己要冷静,沈星河心中的怒火却还是一刻不停在熊熊燃烧。
不过他很快又想起一件事。
他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问云舒月,【师尊,您曾见过七杀吗?】
云舒月思索片刻,给了他否定的答案,【并未。】
沈星河:……
那七杀究竟是怎么看上他师尊的???
发觉沈星河的疑惑,云舒月顿了顿,说出自己的猜测,【为师曾数次踏足魔域。】
沈星河恍然,【那他可能是曾在哪里偷偷看到过您?】
想到师尊那张甫一现世便被冠以“崇光第一美人”之名的神颜,还有那些因脸而迷恋师尊的路人,沈星河忍不住深深叹出一口气来,忽然想明白如果七杀真曾见过他师尊,就算他是野兽,那他会见色起意,似乎也并不是一件值得意外的事。
但无论如何,沈星河都不会允许七杀打他师尊的主意!
正琢磨是不是趁此机会去七杀那探一探,营帐外却忽然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似乎有人想强闯摇光的营帐。
摇光立刻传音给沈星河,【没事,这几天有不少人强闯,没一个能进来。】
【不过以防万一,沈师弟你快拜托云前辈帮忙,把捆仙锁给我锁回来吧。】
话音刚落,那原本散落在摇光脚下的捆仙锁便又原封不动地锁了回去。
摇光的传音戛然而止,沈星河连忙试探了下那捆仙锁,发现其上的灵力波动以及捆绑方式,果然与之前无异。
沈星河立刻吹了一波他师尊的彩虹屁,【师尊好棒!】
云舒月用叶尖拨了拨他的头毛。
帐外的争吵声越发激烈,沈星河总觉得来人的声音隐约有些耳熟,与摇光和师尊打了个招呼后,很快又顺着帐顶的缝隙钻了出去,安静如鸡地趴在上面围观。
这一看,沈星河才发现,此次想要强闯摇光营帐的人,竟还是个老熟人——正是那曾经被他坑过不止一次的魔将军腾蛇。
在戎狄本尊的神魂回归身体前,沈星河曾以“七杀使”的身份与腾蛇出过十数次任务,结果都十分愉快——比如他们一同突袭丹阳仙府那次,沈星河就把战场上所有丹阳长老的储物袋都神不知鬼不觉薅走了,那之后也没少干这种事。
后来腾蛇似乎也发觉了什么,却似乎把锅都扣到了当时的魔尊,也就是现在的魔主七杀头上,甚至还曾趁“七杀使”独自一人时,私下里特意问过这件事。
但那时“七杀使”只是个神魂破碎的傀儡,能知道什么呢?自然不会给他任何反应。
腾蛇似乎也因此越发确定,派“七杀使”来截胡的正是魔尊,心中似乎对顶头上司生出了不小的怨怼。
所以真说起来,在魔尊真·戎狄杀回来后,腾蛇竟然没有倒戈到他那边,而是继续留在七杀这里,沈星河反而觉得意外。
但沈星河很快又想到,因不敢得罪顶头上司,当初腾蛇曾数次对“七杀使”发泄怒气,在任务中给他使了不少绊子,甚至一度令“七杀使”身受重伤。
再一想到那位真魔尊戎狄睚眦必报的性子,腾蛇不敢冒然投靠戎狄,似乎也不奇怪。
不过,腾蛇为何要强闯摇光的营帐?
目光一转,沈星河很快注意到一个被半挡在腾蛇身后的水蓝色身影。
从身形看,那似乎是个男人,却仿佛无骨的蛇一样依偎在腾蛇另一侧身体上。
在腾蛇与守在帐前的魔修高声争吵时,那人的声音明明很低,沈星河却还是清楚听到了。
只听那水蓝身影道,“将军,不然今日还是算了吧,烬儿也没想到以您的身份地位,竟还见不到一个俘虏……”
“这命令既是尊主所下,您还是消消气,同烬儿回去吧。不然万一惹怒了尊主,令将军为难,烬儿哪怕万死也难辞其咎……”
虽然那声音比从前矫揉造作了许多,以至于沈星河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他还是勉强认出了那声音的主人。
袖珍的身体微微一震,沈星河很快在帐顶悄无声息换了个位置,这才终于看清楚那身着水蓝长衫的男人的脸——竟果真是容烬!
虽然早得到消息,知晓容烬早已进了合欢宗,但他竟然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魔将军腾蛇身边,还是让沈星河感到槽多无口。
但紧接着,沈星河便微微眯起眼睛,因为他知道,容烬出现在这里,绝不是巧合!
容烬也应该很清楚,这帐篷里关的是摇光。
那他撺掇腾蛇来这里是想做什么?
沈星河到底曾与腾蛇共事过一段时间,对腾蛇冲动易怒的性子早已摸得七七八八,所以他很清楚,容烬刚才那一番茶味十足的话,看似是在为腾蛇找台阶下,实际却只会起到反效果。
果然,下一刻,腾蛇便怒喝出声,竟直接对那守卫动起了手。
只听帐前传来一声惨叫,那之前还曾妄想成为魔将军的魔修竟直接被腾蛇削了脑袋,捏碎了丹田中的魔婴。
在那之后,腾蛇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火烧了那魔修的尸体,睥睨四顾,对周围又惊又惧的其他守卫道,“本将军今日定要见到那万剑宗俘虏!若谁有不满,大可现在去告知尊主!”
“我倒要看看,尊主是否真会因为区区一个正道俘虏,惩罚本将军!”
【师尊。】看到这一幕,沈星河忽然急急唤了云舒月一声,似乎想到了什么事。
云舒月淡淡应了一声。
沈星河连忙道,【师尊,您是不是能模仿七杀的灵力波动?】
不然片刻前师尊也不可能把摇光的捆仙锁原封不动捆回去。
云舒月很快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沈星河的眼睛顿时亮了亮。
【师尊,能麻烦您再模仿一下七杀的灵力,在这营帐门后设下一个防护结界吗?】
转瞬便明白了沈星河是想做什么,只眨眼的功夫,云舒月便悄无声息在帐门后设好了化神修为的防护结界。
而就在那结界设置好的瞬间,慑住众守卫的腾蛇便一把撕了营帐大门,准备强行闯入。
但就在他刚刚踏入营帐中一步时,一股凌厉至极且夹杂着黑暗肃杀之意的攻击转瞬而至。
“噗——!”
胸口猛地被击碎了数根肋骨,腾蛇倏地喷出一口夹杂着内脏碎块的浓血来,整个人倒飞去,正砸在紧随他身后的容烬身上。
只一息的功夫,原本趾高气昂的二人便跌坐一团,直把那几个唯唯诺诺的守卫看得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说:
目瞪狗呆的守卫们:……早说不让您进了……不过话说回来,原来尊主还在里面设了一层保护结界啊!那干嘛还让我们在这守着= =?
里子面子全没了的腾蛇:七杀=皿=!!!
沈星河深藏功与名。
一时间, 整个营帐前都寂静无声,只能听到腾蛇和容烬吃痛的呻口今。
胸中气血翻涌,经脉中也传来被爆裂火灵力撕裂的灼痛, 腾蛇一时间气得眼前都一阵黑,无论如何都没想到, 七杀竟还在这俘虏营帐内亲手设下了防御结界,还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这么大的脸!
好!他七杀真是好得很!
一时间,腾蛇的脸色黑沉如墨,却还是不得不强忍疼痛站起身来, 期间还踩了被他撞倒的容烬几脚。
沈星河清楚听到容烬腿骨上传来的碎裂声,腾蛇却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 连看都没看容烬一眼。
在此期间, 满头冷汗的容烬竟也一声没吭,只不着痕迹取出一瓶疗伤丹药偷偷吃了下去, 而后一瘸一拐爬了起来,安静站在一旁, 并没有再冒然上前攀附腾蛇。
腾蛇目光阴鸷地注视着那被他撕裂的营帐大门,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亲眼看到腾蛇被疯狂打脸的守卫们也噤若寒蝉, 生怕触了腾蛇的霉头, 也被这暴戾的魔将军削了脑袋。
然而哪怕他们再谨小慎微,腾蛇也还是没有放过他们。
某一刻,腾蛇突然五指成爪, 强行吸来一个守卫, 而后在那守卫惊恐的求饶声中, 猛地把那守卫掷向碎裂的帐门。
这一击腾蛇用了九成力量, 浓郁的灵力裹挟着那守卫再次撞上防御结界。
众人只听那守卫发出一声惨叫, 浑身刹那被一团漆黑的火焰包围, 连哭嚎声都瞬间被吞没,只几息便魂飞魄散,只余一捧飞灰。
腾蛇这才确定,这防御结界果真遇弱则弱,遇强则强。
七杀竟然是认真的!他是真的不允许任何人动那剑宗俘虏!
若他之前真同那防护结界硬刚到底,虽然他如今已有出窍后期修为,但难保不会步上那守卫的后尘……
不单是他,换做七杀麾下任何人来这里,结果都会和他一样。
这说明什么?
说明在七杀眼中,就算若他这般立下赫赫战功的大将军,都比不上一个正道俘虏重要!
染血的竖瞳微眯,腾蛇阴冷的目光很快在那几个跪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守卫身上一一扫过。
那几个守卫立刻感到一股强烈的窒息感,仿佛下一息就要人头落地,连忙哭天喊地地对腾蛇求饶。
但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他们可是亲眼看到了腾蛇被尊主打脸的场景,以腾蛇睚眦必报的性子,几乎不可能让他们活下来!
然而腾蛇却只死死盯着他们看一会儿,很快便大步流星转身走了。
一身水色的容烬也随之离开。
守卫们这才恍然明白自己是真的逃出了生天,一边摸着自己仍连着脖子的脑袋,一边又哭又笑地喃喃,“……看来大将军还是对尊主有所顾忌,不然明年今日定是我等的忌日。”
“……不过,我们要把这件事情禀报尊主吗?”
此话一出,有幸活下来的几人顿时面面相觑,而后不约而同猛地摇头。
“以尊主的性子,定不会为我等出头,倒是更有可能把我等赐给腾蛇出气!”
“正是正是,我估摸尊主连我等是谁都不清楚,我才不要去当炮灰!”
“你说得对!”
【师尊,结界可以撤掉啦。】
腾蛇离开后,沈星河很快传音给云舒月。
不然这两天万一再有人来,再撞到这防护结界,回头上报给七杀,沈星河的计划就露馅了。
听到他的心音,云舒月从善如流撤掉了那结界。
在那之后,云舒月又沉默地看着沈星河把被腾蛇撕碎的帐门恢复如初,并篡改了那几个守卫的记忆,完全抹除了他们记忆中关于防护结界的事,只保留了腾蛇与守卫起争执,并杀了其中两人的记忆。
如此,即便七杀过后发现这里的守卫少了人,也只会得知人是腾蛇所杀,并不会知晓沈星河在其中动了手脚。
忙活完这一通后,沈星河又返回营帐与摇光道了别,这才继续驮着师尊,往腾蛇和容烬之前离开的方向飞去。
边飞,沈星河还边给师尊解释自己的用意。
【师尊,腾蛇对七杀不满已久,再加上他身边还有个容烬在煽风点火,我们不如利用这个机会,策反腾蛇。】
当然,不是把腾蛇策反到他们这边,而是让腾蛇去戎狄那边。
在同意柳狂澜将计就计的计划时,沈星河一开始是真做好了与魔道三个化神魔头硬刚的准备,最近甚至还从花自栖那掏了不少治疗断胳膊断腿以及强力补充灵力的灵药,以防自己到时候真死在战场上。
为此,沈星河甚至从小金库里掏出三分之一的灵药交给花自栖炼制。
但自从听闻七杀对师尊起了觊觎之心起,沈星河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怎么把七杀彻底摁死!
沈星河看七杀是魔主的位子坐久了,脑子里进了水,连下边那些人的心思都看不清了。
如此,倒不如由他来给七杀找点事情做,洗洗他那满是污水的脑子!
腾蛇和容烬的位置并不难找,顺着将旗便能轻易找到。
只是,还不待沈星河飞进那高耸华丽的营帐,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忽然扑面而来。
神识一扫,沈星河立刻看到腾蛇营帐内遍布的血迹,以及正被腾蛇往死里折磨的容烬。
看着画面中遍布的“马赛克”,沈星河久违地感受到了君伏的强烈存在感,虽然很感谢君伏于猝不及防之下让他免受某些辣眼睛画面的荼毒,但沈星河还是忍不住幽幽对君伏道,【……我已经成年了。】
君伏没有一丝感情波动地回道,【你很想看?】
沈星河顿时一噎,他才不是那个意思,再说那些恶心的画面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他很快又想到,连他都注意到的事,师尊不可能没注意到。
他连忙传音给云舒月,【师尊!】
云舒月确实也看到了营帐中的画面,但他知道沈星河不想让他看到,因此云舒月只略显疑惑地应了一声。
听师尊的声音,似乎并未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沈星河连忙火烧屁股一样驮着师尊窜出去老远,彻底把腾蛇的营帐抛在身后。
沈星河其实是有点想听听容烬为什么撺掇腾蛇去找摇光的。
因为知晓容烬上一世是如何对待摇光的,沈星河实在不觉得如今已彻底堕落的容烬会对摇光抱有任何善意,不然当初在丹阳秘境,容烬也不会给摇光下药,想要毁了摇光。
但现在显然不是探听的时候,刚才腾蛇帐内仿佛虐杀现场的画面,显然也不会让容烬有任何开口的机会。
不过,沈星河倒也因此发觉到了另一件事。
【师尊,腾蛇似乎并不知晓,容烬其实是七杀和戎狄之子。】
不然腾蛇绝不会那么残忍地对待容烬。
因为哪怕七杀和戎狄对容烬有一丝恻隐,腾蛇都会因此而同时得罪这两个大魔头。
当然,从七杀和戎狄的态度来看,他们似乎早已忘了容烬的存在,或者说,七杀或许根本不在意容烬这个亲子,甚至他极有可能早已知晓容烬给腾蛇当男宠的事。
至于魔尊戎狄……若他果真如沈星河揣测的那样,剥了容烬体内的天魔之血和火灵根,对容烬来说,戎狄定也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但这些,腾蛇却似乎一点都不清楚。
不知道没关系,沈星河会想办法让他知道。
想到策反戎狄的计划,沈星河很快找了个小角落,设好隔音结界,掏出黑翎羽传音给夜枭叔叔,让他尽快派飞羽集把容烬是戎狄之子的事不着痕迹透露给腾蛇,还要避着容烬。
在那之后,沈星河并没有立刻离开七杀大营,反而去了七杀所在的主帐。
与摇光所在的简陋营帐不同,七杀的营帐内是完全是一座肃杀宫殿的模样。
沈星河大致打量了一下。
从前在魔域时,或许是为了扮演戎狄,七杀的住处依旧延续了戎狄黑金色的华丽风格。
但现在,这里却只有漆黑和血红,仿佛流淌着鲜血的嶙峋黑山,森寒诡异。
因为有合体期的师尊在,沈星河并不担心被七杀发现。
不过他倒是并没有在这里看到七杀的踪影,也不知七杀是去了哪里。
这幽暗的殿宇内并没有点灯,因为此,沈星河几乎一眼便注意到了其中一点莹莹的亮色。
那是一抹仿佛月光般纯净的白色,与这整座宫殿都格格不入。
心中仿佛有了某种预感,沈星河心中一沉,立刻扑腾着小翅膀,向那抹月色飞去。
他很快飞到一处漆黑的案几前,在那案几中央,沈星河看到一座散发着浓郁魔气的明显被精雕细琢过的黑石宫殿。
那宫殿被雕琢得很奇怪,飞檐翘角之下,爬满血色藤蔓的黑色廊柱密密麻麻,乍一看上去竟像是牢笼般围困住中央的殿宇,几乎透不进一丝光。
但那抹吸引沈星河注意力的月光,却正是从那被牢牢锁住的宫殿内散发出来的。
沈星河顿了顿,心中糟糕的预感越发分明。
这预感催着他飞进那宫殿中一探究竟,但他并不想让师尊也一同进去。
虽然心里已经开始生气了,沈星河却还是努力心平气和地对云舒月道,【师尊,我想飞进去看看。】
【我一个人。】
云舒月闻言,虽然多少清楚沈星河在顾虑什么,一时间却并没有动作,也没有离开沈星河头顶。
沈星河见状,终于忍不住放软了声音,【师尊……】
云舒月这才微微叹了一口气,从沈星河头顶飞身而下,飘在半空中静静看着沈星河。
沈星河立刻把毛茸茸的脸蛋凑过去,在那片雪白的叶片上蹭了蹭,小声说道,【……师尊最好了。】
沈星河其实知道,他都猜得出的事,师尊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但他之前已经不小心让师尊知道了七杀的觊觎,又险些让师尊撞到腾蛇和容烬那些污眼睛的事,沈星河实在不想再让师尊接触到类似的事了。
哪怕师尊或许并不在意,沈星河也还是不想让师尊再看到。
虽然不想让师尊进去,沈星河却又不放心师尊独自在外待着。
他简直像是一个拼命守着宝藏的守财奴,时刻为宝藏殚精竭虑。
心中刚生出一丝焦灼,沈星河便见那雪白叶片的叶柄出飞出一条细细的白丝,转瞬缠上他的脚踝。
刚刚冒头的焦灼顿时卡壳,沈星河动了动自己细长的小腿,传音问云舒月,【师尊,这是‘蝉不知雪’吗?】
云舒月浅浅应了一声,【不错。】
沈星河心头零星的烦躁便瞬间被安抚了下去,他又忍不住凑过去蹭了蹭师尊的叶尖,这才转身穿过那些诡异的黑色廊柱,飞入被重重围困的殿宇中。
下一刻,沈星河便看到了那莹莹白光的源头。
只一眼,就让沈星河气红了眼眶——
那是一樽雪白的没有一丝杂色的白玉雕像,流云广袖之间,长身玉立的男子仿若神仙中人,缥缈纯净似山头新雪,又仿佛天上的明月降临在人间。
——正是云舒月的模样。
而在那白玉雕像脚下,沸腾的魔气仿若肮脏的泥淖,一息不停地翻滚着,咆哮着。
它们张牙舞爪,伺机而动,似乎时刻准备把那抹莹莹月色彻底拖入深渊。
这样充满掠夺玷污意味的画面,瞬间便把沈星河拉回前世那些肮脏的回忆之中。
即使早在飞进来前就已经有所预感,也一再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能打草惊蛇,但这一刻,沈星河还是被气得心中炸裂,脑海中也一片嗡鸣,却又担心被外面的师尊察觉到。
眼中一片模糊。
沈星河死死咬住牙根,蓦地落下一串泪来。
作者有话说:
小星河:气哭T皿T!
自重生那天起, 沈星河便一直极力回避前世那些糟糕的记忆。
他是真的,真的真的再也不想忆起任何师尊曾遭遇过的侮辱和不幸。
他曾经明明与他爹沈轻舟一样,是那样一个惫懒且喜欢睡觉的人, 重生后却几乎再未睡过一个好觉,甚至一直极力避免陷入沉睡, 就怕再陷入前世那些肮脏的梦魇之中。
沈星河其实一直十分清楚,在有关师尊的事上,自己极容易失控。
若不是有师尊在一旁及时拉着他,他或许早已陷入魔障, 变成何种面目全非的模样。
但其实沈星河从来不想让师尊担心,他一直想成为一个能保护师尊的, 值得师尊信任的人。
所以, 虽然被满腔激愤冲得头脑发昏,又因被迫忆起师尊前世的遭遇而心痛得不能自已, 沈星河却还是死死咬住牙关,任凭泪水大滴大滴涌出眼眶, 连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他怕被师尊察觉到。
他也不敢告诉师尊, 自己为什么忽然变成了这样。
毛茸茸的脸颊很快被泪水打湿, 又顺着细长的颈项滑落。
某一刻, 沈星河脸上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磨蹭——是与他一同进来的“蝉不知雪”。
沈星河知道,“蝉不知雪”是在安慰他。
没人安慰还好,一被“蝉不知雪”安慰, 沈星河顿时哭得更凶了, 直接把整个脑袋都埋进又恢复成雪白缎带模样的“蝉不知雪”中, 很快把“蝉不知雪”都打湿了。
神识中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沈星河听到了, 这才想起君伏还在。
君伏什么都知道, 包括他和师尊前世的过往。
沉重悲伤到快压垮自己的负面情绪忽然就找到了突破口, 沈星河呜呜咽咽地对君伏道,【君伏,我好气啊!!!】
【这帮觊觎我师尊的王八蛋,根本没一个是真喜欢我师尊的!!!】
【你看看这里!七杀他根本就是个疯子!他竟然还想对我师尊搞囚禁!!!】
【他配吗?!!!】
【他配个几把!!!】
【我师尊根本就没见过他啊!他凭什么对我师尊生出这种恶心的龌龊心思!!】
【我好想现在立刻马上杀了他啊呜呜呜!!!】
在识海里歇斯底里一通后,沈星河又忍不住爆哭。
直哭得君伏脑仁疼,一时间也没心思纠正他爆粗口的事。
他忍不住对守在外面,仿佛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的云舒月道,【你都听到了。】
云舒月当然听到了沈星河的哭声。
他甚至还知晓沈星河飞进那雕刻宫殿后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变化,也看到了沈星河无声哭泣泪流不止的模样。
云舒月也知道,君伏其实与他一样,都有些怕沈星河哭泣。
但君伏一直对这样的沈星河没什么办法,所以才想让他去哄一哄。
云舒月却知道,他不能去,因为沈星河在竭尽全力瞒着他。
沈星河不想让云舒月看到他狼狈失控的模样。
雪白的叶片微微蜷曲,又缓缓恢复,在沈星河的哭声中反反复复。
察觉心中因沈星河的哭声而越积越多的酸涩和痛意,云舒月不知怎么,忽然忆起就在不久前,沈星河也同样哭得如此惨烈过。
在云舒月渡劫后。
那时沈星河以为云舒月渡劫失败,在堆积如山的火山灰中边哭边喊着云舒月的名字。
那藏在一声声歇斯底里呐喊中的惊惧和绝望,至今让云舒月心有余悸。
沈星河那时甚至还生出了自毁之心,想要追随云舒月而去。
心中又缓缓漫上一阵窒息般的钝痛,云舒月沉默地听着沈星河断断续续的哭声,不由自主蜷缩起了大半叶片。
草木本无心。
对云舒月这样本体为草木的修者来说,天生便没有太过强烈的情绪波动,也并没有人类或动物类精怪那样丰富的情感。
所以从前,云舒月一直不懂为何这世上总有那么多无法满足的谷欠望,那么多因此而被拉入红尘俗世的人。
而现在,他也变成了这样的俗人。
因为沈星河。
云舒月却只想叹息。
并非因为沈星河不好,而是即使是他,也有拿沈星河无可奈何的时候。
沈星河的思想矛盾而复杂,看似坚定却又极为脆弱,几乎时时走在失控的边缘。
他的执念太深,早已深入骨髓灵魂,若不想毁了他,就只能按照他的思路走,一点点助他清除前世的执念。
这也是云舒月一直在做的事。
但也正因为此,像现在这样,明明想抱抱那孩子,让沈星河能不再那样悲伤哭泣的时刻,云舒月只能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