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狂澜这才发现摇光脸上那两撇顽固的小胡子终于不见了,顿时一乐,笑着对摇光道,“哟,今天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你竟然舍得刮你那宝贝胡子了?”
沈星河闻言,抿唇一笑。
摇光则尴尬地挠了挠头,“这不是您说我那胡子不好看么?”
柳狂澜纳罕,“那我之前说了几百年,也没见你主动刮过胡子啊?”
摇光顿时不好意思地笑了,“……沈师弟也说不好看。”
柳狂澜险些被他气笑了,“我的话竟还不如小星河,这徒弟不能要了!”
忽然陷入奇怪修罗场的沈星河:???
摇光却显然早已习惯了柳狂澜的风格,闻言半点都不紧张,摸了摸坐在他脚边的驺吾的脑袋,把它往柳狂澜的方向推了推。
驺吾懒洋洋地甩了甩尾巴,脸上肉眼可见地不情愿,却还是走到柳狂澜身后,趴成一张神兽垫子。
柳狂澜顿时被那两人长的毛茸茸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往后一躺倒在驺吾背上,欢快地撸了撸驺吾毛茸茸的身子,直把驺吾撸得生无可恋。
在这之后,神清气爽的柳狂澜忽然问沈星河,“小星河,你那名为师醉心的道侣,如今可还安好?”
摇光闻言,也立刻看向沈星河,显然也想起了这个问题。
猝不及防的沈星河:!
【师尊,柳前辈不是已经知道您就是师醉心了吗?】
沈星河连忙传音给云舒月。
云舒月给掌心的小青鸾顺了顺毛,温声说道,【不用理他。】
沈星河:???
这是他说不理就能不理的吗?
不过话说回来,他似乎不应该知道柳前辈知道了。
看柳前辈的样子,似乎也并不打算在摇光面前挑明这件事?
不然他根本不会问这个问题。
一时间揣摩不清柳狂澜的心思,沈星河只能硬着头皮道,“他很好,如今也很安全。”
摇光给沈星河倒了杯茶,为避免再被柳狂澜点名,沈星河很快抱着茶杯喝了起来。
然而事实证明,即便他抱着茶杯,柳狂澜也还是不会轻易放过这个话题。
只听他很快又懒洋洋问道,“小星河如今成年了吧?你和那师醉心,打算什么时候正式结为道侣呀?”
“噗咳咳咳咳……”
沈星河是真的被惊到了,不然根本不可能这么失态。
他连忙施了几个净身诀,清理干净被他掩在袖中的水迹,整个脸都红了起来,甚至还有向全身扩散的趋势。
沈星河是真没想到,柳前辈会问出这么离谱的问题。
但与此相比,他更担心师尊会因此不悦。
这让沈星河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师醉心就是他师尊。
偏偏摇光这时候也出声说道,“当初在秘境中时,就见沈师弟与师前辈感情甚笃,沈师弟若真要与师前辈合籍,会举办合籍大典吗?”
沈星河:……
这问题怎么更离谱了?!
还有,“感情甚笃”是什么鬼啊啊啊!他和师尊明明是纯纯的师徒情,摇光到底从哪看出“感情甚笃”的?!
眼见着沈星河要炸毛,云舒月忽然淡声说道,“星儿还小,此事容后再议。”
柳狂澜和摇光闻言,一时间都没再说话。
沈星河感激地看了师尊一眼,就见师尊看了看身侧的位置。
沈星河连忙逃也似的坐回师尊身边,眼观鼻鼻观心。
见沈星河老实得仿佛鹌鹑,对云舒月的话竟完全没有反对的意思,摇光一时间倒有些看不明白了,暗自传音给柳狂澜,【师尊,我怎么感觉云前辈似乎对师醉心不太看好,沈师弟会不会被棒打鸳鸯?】
柳狂澜顿时乐得咳了出来,边咳边捂住嘴,很快又咳出一小口血来。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摇光和沈星河还是被吓了一跳。
这次柳狂澜咳了有一会儿才停下,脸都微微红了,整个人也越发倦懒,惊得沈星河都顾不上尴尬和害羞,连忙和摇光一起把他扶回到床上。
之前柳狂澜跟云舒月说这几百年发生的事时,小青鸾姿态的沈星河也听了不少,因此沈星河很清楚,柳狂澜这病其实是之前渡合体期雷劫时,失败留下的后遗症。
至于柳狂澜为什么会渡劫失败,他当时也没详细说。
不过这也验证了沈星河之前的猜测。
一想到此,沈星河立刻看向云舒月,不知该怎么把带来的药材给柳狂澜——柳狂澜渡劫失败沉疴缠身的事,对剑宗来说显然是机密,不然这件事也不会到现在还没传出去。
沈星河是从凌云台得到的消息,但他却并不想暴露自己与凌云台的关系,因此并不能直接拿出那些药来。
见他略显踟蹰,云舒月很快来到床边,径直问柳狂澜,“还缺什么?”
柳狂澜闻言一怔,显然没明白云舒月的意思。
云舒月索性说得明白些,“我与星儿在丹阳秘境中得了不少好东西,你那还缺什么药材?”
沈星河连忙点头。
柳狂澜见状,心中顿时一热,不由得又笑开了。
他也没跟云舒月二人客气,很快报出一连串名字,“天品洗骨草、天品腐骨灵花、天品雷击木、天品……”
十来个天品灵宝的名字报下来后,哪怕摇光不是第一次听,也忍不住麻了,同时眼睛也隐隐热了起来。
这些药材他们其实已经找了两百多年,但至今仍未凑齐。
柳狂澜的身体却每况愈下,摇光心里其实一直十分着急。
但他却并不敢在柳狂澜面前表现出来,因为柳狂澜其实才是心里最难受的那个人。
一想到此,摇光立时低下头,怕被师尊看到自己泛红的眼眶。
见他如此,柳狂澜笑着弹了下摇光的脑门,倒是比摇光看得开很多,“哭什么?找不到就找不到,好歹我也活了三千多年,就算治不好,我也够本了。”
说完,柳狂澜这才看向云舒月和沈星河,对他们道,“那些都是我说着玩的,你们不要当真。”
话音未落,柳狂澜便见沈星河已在桌上堆了好几个盒子。
沈星河闻言,正迟疑地向他看来,手中刚刚掏出的盒子不知该放下还是该塞回空间。
柳狂澜:?
目光在那已经摞成摞的盒子上扫过,虽然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但这一刻,柳狂澜还是尽量冷静地问沈星河,“小星河,那些都是什么?”
沈星河眨眨眼睛,指着盒子挨个道,“天品洗骨草、天品腐骨灵花、天品雷击木……”
一连串天品天材地宝数下来,竟与柳狂澜刚才说得分毫不差。
摇光顿时倒抽了一口气,柳狂澜也惊得怔住了。
见他二人如此,沈星河纳闷地抠了抠脸颊,“所以,柳前辈,你之前说的开玩笑,到底是不是真的?”
柳狂澜:……
作者有话说:
柳狂澜:嘶……这么看来,我们剑宗果然很穷T^T!
柳狂澜是真没想过, 沈星河和云舒月能拿出这些药材来。
这些年来,崇光界的灵气其实一直在减少,虽然绝大多数人对此并无所觉, 但对柳狂澜这样顶尖梯队且活了许久的修者来说,这却并不是什么秘密。
灵气愈少, 天生天养的天材地宝便愈少,天品者更是凤毛麟角,可遇不可求。
因为此,当初得知治愈渡劫失败后遗症都需要哪些天材地宝后, 柳狂澜才把摇光推上剑宗长老的位置,对魔道的态度也越发坚决和激进——在他死前, 总要为剑宗做些什么。
若是能把魔道逼急了, 逼那几个魔头出山,哪怕拼了这条命, 拼得魂飞魄散,柳狂澜也想把他们拉下马。
为此, 自两百多年前渡劫失败起, 柳狂澜便已经开始暗中安排和筹谋。
虽然摇光和花自栖一直说, 他们会努力寻找治愈他的天材地宝, 柳狂澜对此却并不抱任何希望——就算是八百年前鼎盛时期的剑宗,也不曾拥有如此多的稀世罕有的天品灵宝,更何况是现在?
而且, 这些年来剑宗内部也日渐分裂, 剑宗绝大多数资源更是掌握在新宗主古莫手中。
偏偏古莫与柳狂澜关系并不好, 柳狂澜因对其早有防备, 怀疑古莫勾结魔道, 至今仍未让古莫知晓自己并非是在闭关, 而是早已渡劫失败。
如此,柳狂澜能调用的剑宗资源便越发少了。
之前摇光赶走的剑宗弟子,也是古莫派来试探柳狂澜虚实的。
“柳前辈?”
见柳狂澜和摇光都怔住,半晌没有作声,沈星河疑惑地轻唤了一声。
柳狂澜这才回过神来,脸上已不见一丝玩笑的神色,满目复杂地望着堆在桌上的十数个盒子。
半晌,才对沈星河道,“小星河,你怎么会有这些?”
柳狂澜渡劫失败的事,除花自栖和摇光外,几乎再没有人知晓。
之前他们暗自去找这些天材地宝时,也从未透露过柳狂澜的情况,不然这消息也不可能瞒到今天。
柳狂澜知道,沈星河很有钱,不然当初也不可能在凌云台一掷数百万上品灵石买一颗宠物蛋。
所以看到这些珍贵至极的天材地宝时,柳狂澜才忍不住想,这些是不是沈星河在哪得知了他的情况,花大价钱买来的。
当初夜枭叔叔把这些天品灵宝交给沈星河时,沈星河便已料到肯定会被问,也早已想好该如何应对。
他不慌不忙对柳狂澜道,“有些是在丹阳秘境中得来的,有些是我爹留给我的,还有一些是从前机缘巧合得到的。”
说到这,见柳狂澜没有丝毫喜色,沈星河迟疑地问柳狂澜,“柳前辈,您为何……?”
不但柳狂澜不见喜色,摇光也在短暂的惊喜后,满目纠结,欲言又止。
清楚沈星河未尽的话是什么,柳狂澜苦笑地看着他,指了指桌上那些盒子,“小星河,这些东西太过珍贵,别说是我,就算是整个剑宗,恐怕都拿不出等值的东西来与你交换。”
沈星河:……
沈星河其实并未想过跟柳狂澜要报酬,不但他没想过,夜枭叔叔把这些天材地宝交给他的时候,也没提过跟剑宗或者柳狂澜要报酬的事。
对沈星河来说,虽然这里面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柳狂澜是师尊的好友,但更多的,却是因为,在沈星河心中,柳狂澜实在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好人,远比这些药材还要珍贵和罕见许多。
沈星河既然有这个能力,又恰好有这些东西,自然想帮一帮对方。
但看柳狂澜的意思,明显无功不受禄。
沈星河就有点麻爪,不知该如何是好,因为他根本从未想过,送上门的东西还有人不要。
沈星河发愁地传音给师尊,【师尊,怎么办呀?】
云舒月摸了摸小青鸾的脑袋。
这个问题对云舒月来说,根本不算问题。
只见他淡淡看了柳狂澜一眼,没什么情绪地道,“先治病。”
柳狂澜顿时一噎,紧接着却笑了,“你们就不怕我治好之后赖账?”
见他又开起了玩笑,沈星河立时也放松下来,知道这些药送出去了。
摇光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件事,一时间竟没忍住哭了出来。
摇光是真没想到会峰回路转到这种程度。
自从师尊渡劫失败,这两百多年间,摇光从未停止过为柳狂澜寻药,他也一直在努力赚钱,想攒钱为师尊买药材。
但剑宗实在太穷了,宗内任务根本攒不了多少灵石,哪怕他成了长老,俸禄也并不多,所以这两百多年间,摇光时常外出寻药,也想尽一切办法赚钱,却依旧收效甚微。
摇光也能感觉到,师尊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抱着治愈的打算。
花自栖是医修圣手,摇光曾听他说过,若师尊再动用灵力,恐怕活不过百年。
柳狂澜在摇光心中一直是不败的存在,摇光根本从未想过,师尊有一天会以这种方式迎来死亡。
这让摇光又惊又恐,却又无能为力,压力一天比一天大,每次来看师尊都想哭,却不得不强忍着,因为他知道,师尊才是最难过的。
因为以上种种,乍一见沈星河带来这么多对症的药材,眼见着师尊有治愈的希望,摇光才如此激动。
他甚至想给沈星河和云舒月磕头,被沈星河眼疾手快拦下了。
见摇光情绪失控,哭得厉害,柳狂澜心中其实也十分不好受,因为他知道,这些年来摇光身上背负了太多压力,也十分害怕他陨落。
一想到此,柳狂澜也不忍苛责摇光,只笑着打趣了他两句,而后让摇光去把花自栖找来。
摇光这才想起这事,连忙捂住脸,不好意思地对沈星河云舒月摆了摆手,而后飞速去找花自栖了。
等花自栖来时,摇光已收敛好了激动的情绪,除了眼睛还略有红肿外,再看不出之前的失控。
这是花自栖今天第二次来问剑峰。
说实话,片刻前听摇光说找到那十数种天品灵宝时,花自栖还一度不信,以为摇光是急魔怔了。
但现在,在打开桌上那十几个盒子,看到里面分毫不差的天品灵宝时,饶是淡定如花自栖,此时也没忍住倒抽了一口气,很是为沈星河的财大气粗震惊了一会儿。
“你这运气,也是绝了。”
他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打趣柳狂澜。
柳狂澜闻言,遥遥对沈星河抱了抱拳,笑眯眯道,“多亏有小星河。”
身为柳狂澜的好友,花自栖也免不了对沈星河感谢了一番。
沈星河不好意思地躲到师尊身后,都有点被他们谢怕了。
清点完那批天品灵宝后,花自栖总算松了一口气,难得带着一丝笑意对柳狂澜道,“只要再找到‘天灵脂’,我便有把握彻底治愈你。”
这是沈星河第三次听闻“天灵脂”这个名字。
第一次是上辈子从花沉那变态口中听到的,闻言顿时有些好奇。
沈星河:“‘天灵脂’究竟是什么?”
怎么好像很罕见的样子?连飞羽集都没找到。
花自栖也没隐瞒,“这方子是我在一古籍中寻到的。”
“传说世有凤凰神鸟,为百鸟之王,天空霸主。”
“这‘天灵脂’,便是凤凰的金汁。”
沈星河:!
“金汁也能入药?!”
见沈星河眼睛瞪得溜圆,显然十分震惊,花自栖难得好脾气地为他解惑,“自然可以,五灵脂、夜明砂、蚕沙、望月砂、白丁香……这些都是由飞禽走兽的金汁炮制而成,都是很常见的药材,功效各有不同。”
说到这,花自栖还指了指卧于摇光身边的神兽驺吾,“众所周知,绝大多数灵兽的皮毛、血肉、肌肤、骨骼皆能入药,若驺吾这般的神兽,更是浑身上下都是宝。”
驺吾十分聪明,听到这话,立时炸起了浑身的毛,警惕地对花自栖咆哮一声。
摇光连忙安抚地给驺吾顺了顺毛。
花自栖斜睨驺吾一眼,“这些年摇光也没少卖你的毛和指甲,也没见你和他生气。”
见驺吾又要炸毛,摇光连忙抱住驺吾的大脑袋狂撸,一边撸一边求花自栖闭嘴,“花前辈,您少说几句吧!”
一开始这主意还不是花自栖出的!跑来拔驺吾毛发剪指甲甚至要血液最多的也是花自栖。
不过有一说一,自从得知这个发家致富的方法后,摇光确实靠卖驺吾的毛和指甲赚了不少钱,当然毛和指甲都是自然脱落的。
为避免驺吾的身份曝光,他还特意把这些都挂去凌云台出售。
不过驺吾长成这样,又一直跟在摇光身边,其实也挺难隐瞒神兽的身份,摇光只能尽量保护它不被觊觎者伤害。
有了沈星河带来的那些药材,花自栖倒是能初步开始给柳狂澜调理身体,很快便带着那些药材回去炮制。
沈星河和云舒月也暂时在问剑峰住了下来。
这还是问剑峰有史以来第一次有人留宿。
花海别院虽然占地不小,客房却只有一间。
摇光收拾好客房后,沈星河和云舒月一同住了进去。
其实对修真者来说,露天或者住在山洞抑或房屋中,并没有多大区别,筑基以上也基本无需睡眠,有蒲团打坐便可。
之前在望月峰时,无论是在一开始的洞府中,还是后来由沈星河亲手雕琢的宫殿中,云舒月和沈星河大多时间也都是在寒玉床上打坐修炼,吸收吐纳天地灵气。
几乎没怎么睡过花海别院这样柔软的床。
坐在床沿按了按身下厚实的床褥,这样的触感让沈星河不由自主忆起曾经随父亲生活在洛水仙庭的日子。
沈轻舟是个很会享受的主。
按理说修真者大多对外物不甚在意,沈轻舟却对衣食住行都十分挑剔——要穿最精致华美的衣服,吃色香味俱全的食物,住最雅致舒适的房子,睡最大最软的床。
连带着沈星河也跟着好好享受了十几年。
“师尊,您要睡这床吗?”
见师尊正在窗下打坐,沈星河拍了拍身下的床。
云舒月微微摇头。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后,沈星河大字型倒进柔软的床褥,难得有了丝回到小时候的感觉。
柳前辈果然也是个会享受的人啊……
心底如此想着,沈星河很快又忆起花自栖说的“天灵脂”。
其实在听闻“天灵脂”与神鸟凤凰有关时,沈星河心底便“咯噔”一声。
因为他曾听不止一次听他爹说过关于凤凰的传说,他爹甚至还说过,那只一直站在他肩上的金红色鸟儿,便是神鸟凤凰。
沈星河从前其实并不相信。
但后来……
想着想着,沈星河竟然沉沉睡了过去。
似乎是因为睡前想到了爹爹和那只金红色的鸟儿,梦里沈星河竟也看到了他们。
那似乎是沈星河幼时的睡前故事时间,因为白天在市集上见到许多三口之家出行,沈星河又一直没见过娘亲,夜里便又忍不住问他爹,他娘究竟是什么人?
沈轻舟那时候就笑,说他娘是天下第一大美人。
笑完了,又忍不住恶狠狠地按住那只金红色的鸟儿狂撸。
待沈星河也想伸手撸一撸的时候,他爹和那鸟儿却又都不肯了,他爹甚至还笑眯眯对他道,小孩子不能乱摸。
沈轻舟指着那金红的鸟儿,对沈星河道,“这就是你娘呀。”
画面一转,又到了丹阳秘境中那条漆黑且潮湿的地下暗河,那是他爹曾千叮万嘱,于玉简中重点标注的子母河。
沈星河又梦到自己当初渡金丹元婴双劫时,于望月峰金顶寒潭中见到的那抹巨大的金红色虚影,以及传授他《日月鸾鸣》的威严却又暗藏慈爱的温柔声音。
画面又暗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星河竟又梦到了花沉那变态。
只听花沉似乎颇为遗憾地道,可惜这世上唯有这么丁点“天灵脂”,用完便再寻不到了。
沈星河皱了皱眉,梦到花沉显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更令人烦躁的是,后来他竟又看到了濒死的泉弦。
看到濒死的泉弦向他伸出尖锐的利爪,口中却一直唤着“小师弟,小师弟……”
“小师弟,小心……”
噬人的黑暗扑面而来,沈星河猛地自床帏中坐起身来,一时间只觉得浑身泛冷。
“做噩梦了?”
近在咫尺的地方很快传来如冰似玉的熟悉嗓音,沈星河精准捕捉到那话中暗藏的担忧和温柔。
他立刻抬眼看去,在看到师尊正坐在床沿,静静垂眸看着他时,沈星河立刻扑到师尊怀里,小声唤了句,“师尊。”
话一出口,沈星河才发现自己在发抖,连带着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意。
见他如此,云舒月眼中微沉,安抚地摸了摸沈星河的脑袋,把沈星河抱进怀里。
“为师在这里,不要怕。”
沈星河伏在云舒月怀中,紧紧抱着师尊的腰,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直到听到师尊温柔又满含安抚的话, 沈星河才堪堪从那令人窒息的梦境中抽离出来。
云舒月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沈星河深陷在如云般柔软的雪白布料中,鼻间能嗅到师尊身上神秘又淡雅的香气。
那是沈星河极熟悉的味道, 轻易抚平他不同寻常的激烈心跳。
紧绷的四肢渐渐放松下来,沈星河却依旧不想放手,仍靠在云舒月怀里,像是在从他身上汲取温暖。
沈星河极少做梦。
确切地说, 自重生至今,他陷入沉眠的次数屈指可数。
对筑基以上的修真者来说, 打坐远比睡眠更能恢复精力和体力, 更何况沈星河前世一直睡多醒少,每次醒来看到的画面又极其惨烈, 所以重生后,沈星河一度对睡觉这件事极为排斥。
他也不希望自己有不清醒的时候, 担忧师尊会在他睡着时出事。
但或许是因为这问剑峰的花海别院太过安逸, 日光太过温暖静谧, 氛围又太像沈星河幼时所居住的洛水仙庭, 以至于他竟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不但睡着了,还梦到了些令人不那么愉快的事。
本来梦到父亲,沈星河还挺开心, 但后面的花沉和泉弦, 就只让他感到糟心。
糟心的同时, 又忍不住心悸, 沉甸甸的压抑和莫名的恐惧也随之而来, 以至于直到现在, 沈星河都有点没缓过来。
其实是有点丢人的,在被师尊像小孩子一样抱在怀里安抚的时候。
但沈星河已经很多年没做过小孩子,师尊又太温柔,怀抱也太温暖,以至于沈星河竟有点舍不得从师尊的怀中抽离。
沈星河其实一直清楚,自己对师尊十分依赖。
明明他才是最想保护师尊,最想让师尊远离一切污秽伤害的那个人,但更多时候,沈星河其实很清楚,师尊才是那个对他更纵容,纵容到近乎没有底线的那一个。
师尊明明是那样一个孤悬明月般清冷淡漠的人,却总是对他这样温柔,虽然话不多,却从不吝于表达对沈星河的偏爱,所以沈星河现在才敢如此放肆地赖在他怀中,心中被厚重踏实的暖意填充,一点点挤走所有冰冷和不安。
心绪恢复平静后,沈星河再一回想起片刻前的梦境时,多少有些莫名,不知道自己那时为何会心悸得那么厉害。
明明他已亲手了结了泉弦的性命,也亲手绞碎了泉弦的魂魄,师尊也说过,泉弦再没有死而复生的可能……
想到泉弦,还有出现在他梦境中的花沉,沈星河眼中暗了暗,心情又有些不美。
不过沈星河很清楚,自己对那几个狗东西已经有了应激反应,如此似乎也没什么异常。
他很快把那两个狗东西抛在脑后,思考起正事来。
想到梦中屡次出现的金红大鸟,沈星河蹭了蹭师尊胸前的布料,小声问道,“师尊,您认识我母亲吗?”
这么问完,沈星河忽然又忆起子母河,以及沈轻舟每次提到子母河时咬牙切齿的模样,还有那一直与父亲形影不离的金红鸟儿……
“也或者,是……我的父亲?”
他又不确定地补充道。
虽然这个猜测有些匪夷所思,但沈星河直觉,师尊或许知道关于他双亲的事。
云舒月并不意外沈星河猜到凤九重的身份,毕竟沈轻舟虽从未正式把凤九重介绍给沈星河,却也并未刻意隐瞒,沈星河能猜到很正常。
虽然沈星河一直没表现出过对母亲的渴望,也不是小孩子了,云舒月却依旧对他生出些怜惜的情绪。
他轻轻拍着沈星河的后背,温声说道,“你的另一个父亲,名凤九重,为凤凰神鸟。”
说这些时,云舒月指尖轻抬,在床前勾勒出凤九重的虚影。
这是沈星河第一次见到“母亲”。
哦不对,从沈轻舟的表现来看,沈轻舟或许才是他的“母亲”。
沈星河好奇地看着凤九重,看着那在虚影中都辉煌至极的雍容男子,心中竟并不怎么意外,又有些莫名的孺慕。
“这么说来,父亲肩膀上那只金红的鸟儿,果然就是……他吗?”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父亲,沈星河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称呼。
云舒月淡淡应了一声。
沈星河半晌没有做声,心中也十分安静。
云舒月便主动问他,“埋怨他吗?”
毕竟在此之前,凤九重从未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出现在沈星河生命中。
没想到师尊会这么问,沈星河怔了下,意识到师尊是在担心他。
唇角不由自主勾了起来,心中暖意更盛,沈星河思忖片刻,摇了摇头。
“我大概能猜到,父亲和他应该是有什么苦衷。”
沈轻舟身上有秘密这件事,沈星河一直很清楚,沈轻舟也从未隐瞒过他来自异界的事,甚至早早便告知沈星河,有一天他或许会消失,甚至来不及与沈星河告别。
后来也果然如此。
沈星河看着虚影中的凤九重,很快也用灵力在凤九重身边勾勒出一只金红色的鸟儿,正是一直站在他爹肩头的那只。
“他既一直以这样的形态出现,从未现出过人形,想来也有些不得已的缘由。”
沈星河的懂事和体贴,总会出乎云舒月的意料。
虽然清楚沈轻舟一直瞒着沈星河,或许是为了保护他,但如今既然有他护着沈星河,自然不会再让小家伙落入险境。
云舒月便把自己知道的关于沈轻舟和凤九重的事,说给沈星河听。
沈轻舟和凤九重确实并非此世中人,他们之所以降临崇光界,是为了寻找凤九重涅槃后丢失的琉璃心碎片。
圣火琉璃心相当于是凤九重的心脏和力量源泉,失去琉璃心的凤九重甚至无法维持人形,只能以本体的形态陪伴在沈轻舟身边。
听师尊娓娓道来这些后,沈星河其实忽然有点明白,父亲为什么一直不告诉他,那只金红的鸟儿就是他的另一位父亲。
收集琉璃心碎片显然不是一个容易的过程,毕竟崇光界的危险,沈星河早已亲身体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