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两种可能。一是他在进楼前就感染了,但因为个体差异,他的潜伏期比较长。”方樾顿了一下,“我希望是第二种可能——他其实没有一直呆在楼里,他接触到了感染源。”
“不过到底是怎样,得调查完再说。”方樾摇摇头。
李通储藏的食物被众人刮分干净,池小闲分到了半小袋米、一桶纯净水,两包泡面。众人正要散去,池小闲对门寝室的一个男生拦住了他们。
“我觉得刚才跟李通和刘希接触过的人需要检查一下。”
几个人都愣住了。
男生又道:“毕竟打斗有受伤感染的风险,我们不能再出现内部感染了,所以麻烦大家自查一下吧。”
“自查不行吧。”边上一个人帮腔道,“最好是由没有接触的人检查,以免有人像李通一样,明明感染了还藏着不告诉别人,祸害其他人。”
“你他妈的什么意思!”李通的一个朋友暴怒道。
“难道不是么?”那人嗤了一声。
两人正要吵起来,张文声冷声打断:“过分了吧。明明是我们几个挺身而出解决李通的,不感激就罢了,还恶意揣度别人,扪心自问是不是白眼狼?”
他这话撂出来,众人沉默了两秒。
最终方樾开口:“接触的人也就只有
我、池小闲和张文声。我们互相检查一下就行了。”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着镇定,带着让人信服的气场。其他人互相看了看,最后点点头。
因为是夏天,大家都穿着短袖,很好检查有没有外伤。三个人互相检查了一番,幸运的是,都没有。
折腾了一晚上,众人都累了,池小闲也准备跟着张文声回宿舍。他打了个呵欠又伸伸懒腰:“总算可以回我的床上舒服躺着了。”
张文声却摇摇头,“咱们空调还没修好,晚上可舒服不成,我昨天被热醒两次。”
“还没修好?!”池小闲惊呆了。
转念一想,空调就是丧尸爆发前一天坏的,这会儿功夫去哪里找师傅来修。
张文声啧啧道:“我睡醒衣服都湿透了,这狗夏天真是太热了。”
池小闲:“……”
他快步迈了两极台阶,就拉住正要上楼的方樾。
方樾眼皮一跳:“怎么了?”
“你寝室还有空床位么?”池小闲眼睛亮亮的,映出期待的光,“能让我睡一晚不?”
“有。”方樾微微一顿,“但我更喜欢一个人住。”
他大概也是有些累了,声音里多了一丝散漫的调子,听上去有种奇妙的磁性。
这回答并没有超出池小闲的预料。
要是方樾盛情邀请他去,那才是真见鬼了呢。
池小闲拎起衣领扇了扇。楼上里很闷热,之前忙活的时候没觉得,停下来便觉得空气都凝固成滚烫的粥了。
他正转身进自己的宿舍,一道声音从头顶轻轻落下。
“被子和枕头自己带,我没有多余的。”
池小闲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猛地抬头朝楼梯上看去。
“没问题!”
池小闲立马给嘴抹蜜:“谢谢尊敬的——”
话音未落,只觉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瞬间严厉了起来。
池小闲从善如流,立即做了个给嘴上拉链的动作。
他回房间三下两下收拾好东西,乐颠颠地爬上楼,准备美滋滋的睡一觉。
第11章 晚安
池小闲从宿舍搬来了自己的床褥、水杯和电脑,暂时驻扎在了方樾宿舍,顺便收获了张文声的一个白眼。
张文声:“有新友就忘旧友了是不是?”
“哪能啊!”池小闲喜滋滋,“我就是去凉快凉快。要不你也来?”
“算了。”张文声道,“金窝银窝不如狗窝。”
“那拜拜。”池小闲潇洒道,“我去睡金窝了,一晚而已,别太想我。”
张文声叹了口气,“儿大不中留啊。”
池小闲:“……去你的。”
方樾寝室的空调是上学期刚换新的,冷气效果特别好。池小闲一进屋子只觉得神清气爽,全身上下的毛孔都通畅了,自己像是变成了一只薄荷精。
他把床垫铺好,摆好枕头,迅速地躺了下来。
真是太舒服了。
池小闲夹着被子在床上左右来回地翻滚,然后一头埋进了被褥里。他被套一般四五天就洗一回,每天都带有洗涤剂的淡淡柠檬香味。
连睡两天打印店的折叠床,他的骨头都要扭曲了。这会儿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舒展着睡觉了。
如果说距离世界末日还剩一个小时,池小闲一定会选择躺在床上,开着空调,最好再来个冰镇可乐。
他阖上眼睛眯了会儿,却没什么睡意,只好摸出张文声给他的备用手机,一看时间,才九点。
张文声是一个对自己很抠搜的人。
他父母给他买了新手机也舍不得用,自己仍然在用屏幕碎成了蜘网的老手机。哪怕摁下去屏幕都在隐隐晃动,也苟着不换,铁了心地要坚持到最后一秒。
池小闲吐槽他是个狠人,然而这个狠人却把自己的新手机借给了池小闲。
池小闲玩了会儿新手机,然后忍不住给他发消息:“你这手机系统好丝滑啊,Rome点进去一点都不卡。”
“那可不。”张文声回复他,“我爸就是这手机厂的员工,这是最新的系统。”
“对了,你知道老师们都逃去哪里了么?”
张文声冷不丁发了一条这样的消息。
大学刚建之时,高地的建设用地十分紧张,核心区区域面积供给有限,所以只给常驻的校工建了宿舍区,老师们则由班车接送往返,不安排校内住宿。
丧尸爆发的时候还在正常上课,学生可以逃回宿舍闭门不出,老师们又能去哪里呢?
这确实是个问题。但张文声怎么突然想起这个问题了?
池小闲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他摩挲了会儿手机玻璃,最终下了狠心,给张文声发了条消息。
“你是想问刘灵吗?”
那头安静了会儿,然后回复了个“对”字。
“那天我被丧尸困在宿舍楼门口时看到她了。”池小闲横下心来发消息。
“她来学生宿舍楼了?!”
池小闲虽不忍心,还是决定把真相告诉他:“她感染了。那波在宿舍楼门口的丧尸里就有她。”
消息发出去后,张文声迟迟没有回复。
“你还好吗?”池小闲小心地问。
又过了很久,张文声才发来消息:“其实我也猜过是这样,只是一直不敢确认。”
池小闲的字打下又删,删掉又打,最后道:“我们是幸运的少数。”
“就是感觉好遗憾,我应该早点告诉她的。”
自从公选课上第一次见到刘灵,张文声就跟池小闲说她是理想型。
每次上课前,他都要捯饬一番头发,戴上那只贵重的腕表——成年礼上他父亲送的。他还争取了课代表,上课前帮她把设备都调试好,讲台擦得一尘不染……
“别担心,我没事。”张文声倒反过来安慰了池小闲一句。接着他问了一句,“你说,他们某种程度上丧尸算不算永生了呢?”
“至少没有什么病痛衰老了吧。”
池小闲熄灭手机,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从床上爬起来探出头来,发现刚才还在桌子前看论文的方樾不见了。
池小闲起身去洗了个澡,再回宿舍时,方樾桌上多了一堆东西,方樾正坐在桌子前摆弄着一只手机。
“这是谁的?”池小闲忍不住问道。
“李通的手机,我又去了趟他房间,想找点东西研究一下。”
方樾一转头,便看到池小闲正在擦着还有些湿漉漉的头发——他穿着件宽松的白T,水洗过的皮肤清透发亮,锁骨处透着些淡粉的血色,身上带着一股温热的水汽,沁着些沐浴露的柠檬香。那香让人联想起阳光下翩飞的蝴蝶,轻盈而明快。
池小闲探身去拿那手机,并没有注意到发梢上的水滴落在了方樾的手背上。
冰冰凉凉的一小滴,让方樾晃了下神。
池小闲拨弄了两下手机:“有密码。”
“试试他生日。”
方樾拿过李通的一堆打印资料,水印里有他的学号,学号里面包含着生日。
池小闲试了两次年月的组合,成功解锁了手机,点进Rome去查看他的聊天记录。最上面一条是一个备注为“学生会大家庭”的群聊记录,第二个备注是“爸”。
池小闲点进第二条,翻了翻记录。
李通的父亲和他之间的聊天内容很少,大部分是一分钟到两分钟左右的通话记录。在最近的一条消息中,他提醒李通储备食物,并着重强调——“不要出学校”。
再然后就只有单方联络了,李通给他父亲发消息,他父亲却没有再回复过,看样子是失联了。
“不要出学校?”池小闲疑惑道,“是指外面更严重的意思么?”
“我们学校虽然在核心区,但除了少部分外宿的学生和每天往来的老师,平时都比较封闭,人员进出也要刷卡,反而相对安全一些。”
“但他父亲是政府高层,如果提前知道消息,应该有办法让他去更安全的地方,学校毕竟也没有什么警力保护。”
“是啊。”池小闲道,“不少师生也都感染了,校园里也并不安全。”
“除非政府部门先一步沦陷了,包括安全部。他父亲一直没回复他消息,大概率外面已经自顾不暇了。”方樾顿了一下,“当然,还有一种可能。”
“我也有个猜想。”池小闲插话道。
“你说。”
“这个猜想就比较大胆了。我记得学校这片用地原本是划拨给空军部队的一个下属单位,后来不知怎么被教育部争取到了。”
方樾目光里掠过一丝惊讶。
“我虽然会屏蔽课程群聊,但聊八卦和奇闻异事的群我从来不屏蔽。”
“你还真是……”方樾无奈道,“不过和我想到一块去了。你去过实验楼吗?”
“没。”
“实验楼的电梯只标注了地下两层,但我听教授们说原来地下一共有六层。”
池小闲惊讶道:“这么多?”
“据说以前是部队放电磁炮的地方,武器被部队运走后,剩了一些大型保密设备不方便运输,于是就地封存了,楼层也被封锁了,没有下去的入口。这个说法有一定可能性,因为很多学生都报告说一些物理实验的数据结果都与理论值总是存在偏差,却又找不出原因。”
“我们不会有什么地道或防空洞的东西吧?”池小闲打开脑洞,“要是能躲进去,就比在外面安全多了。”
“不是没有可能。”方樾道,“但这些应该都是涉密信息,目前还无从知晓。”
李通Rome里的新消息还在往外弹,池小闲点开了其中一个群。群聊里有不少其他学院的,聊的内容也不是很正式,应该是那种吐槽群。
池小闲翻了会儿,直到看到两天前群里的一段聊天记录。
有个同学说自己的舍友逃回来之后发现有一处开放性伤口,向群里其他人询问意见。
李通回复了他:“赶紧开窗,把他推下去,千万别留在寝室里。”
那人表示自己在六楼。
李通却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反正都是要死的。”
两人的对话就此打住,然后是一大段别的话题的聊天。
池小闲仔细地翻找着后续,在一堆文字中终于找到了那个同学最后的回复——
“推下去了,我也是迫不得已。”
池小闲看得心底发寒。原来B栋坠楼的,竟是被别人推下来的,李通是那个怂恿者。
他打了个哆嗦,觉得自己可能得好好休息一下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完全超出了他以往的人生经历。
池小闲正要往床上爬,看到方樾在翻着李通打印的那本末世生存指南。
他从背包里把另一本拿出来递给了方樾:“我在打印店也找到一本他打印的,一样的水印ID。”
“他打印了两本?”
“我开始以为他是线上传给老板让他打印,没来得及去取所以落在了打印店。我也经常这样,提前先打印,第二天再去取,节约时间。”
池小闲顿了一下,有些困惑道:“但没想到他打印了两本,一本拿回来了,一本留在了打印店。”
方樾点点头:“是很奇怪。”
“你先睡吧。”方樾看到池小闲连打了两个呵欠,“这些明天再研究。”
“好吧,那晚安。”
“晚安。”
方樾第一次听别人给他说晚安,也是第一次回复别人晚安。
他把宿舍的大灯关了,然后坐回桌前继续看电脑,只留一盏了台灯。
一切归于安静,只留下空调机的声音和方樾翻书的声音,前者如同旷野里低低掠过草尖的风声,后者淡如沙响。
池小闲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半小时后,方樾也打算睡觉。他站起身,一转过头便看到了池小闲正对着他的睡眼。
人看着挺乖巧,睡姿却不怎么收敛。
他们的床位是上床下桌。池小闲的一节纤细白皙的手臂横在栏杆外,手散漫地垂着着,像是要伸手去捉弄谁一下似的。
方樾转过身,拿着杯子和牙刷去洗漱。
等洗漱完回到床的围栏前时,他又不禁蹙起眉,站着看了会儿。
最终,他还是出手,把池小闲的手臂塞回了毛巾毯里。
然后微微点头,满意地转身回自己的床位了。
第12章 原谅
池小闲醒来的时候,闻到一股牛奶的甜香。迷迷糊糊地爬起来一看,方樾正在泡麦片吃早饭。
“我能来一份吗?”池小闲耸耸鼻子。
“行。”
池小闲从昨晚到现在都还没吃什么东西,肚子饿得发出了一声绵长的□□。
他洗漱完,坐到方樾的边上,捧起碗,喝了一大口热腾腾的牛奶。温暖的液体流进胃,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池小闲舀起麦片尝了一口,泡得软硬度刚刚好,糯中带着一丝韧度。
“还在研究这个呢?”
池小闲见方樾翻着那两本末世生存指南,“咦”了一声:“你为什么要戴手套?这书上有什么吗?”
方樾拿起上面那本,捏住书的侧边,将书页细细捻开,铺成扇状——这时,原本纸页侧边的一个不起眼的小红点,被展开成了一道细长的血痕。
池小闲瞬间瞪大了眼睛,“这是?”
“血迹颜色还很新。我推测李通并不是所谓的潜伏期长,而是他碰巧通过某种自己都没料到的方式感染了。”
“比如这个。”方樾戴着手套的手指点了点书页侧边,“假如这本书上有病毒,纸页很锋利导致李通被割破了手、被感染,那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一直在寝室却还是被感染了。”
“可是这种方式足以感染么?”池小闲困惑道。
他以前也看过的那些丧尸影片里,人基本都是被丧尸咬伤或是造成其他开放性伤口才感染的。
“理论上,如果书上的病毒浓度足够高,是可以的。”方樾严谨道,“病毒可以通过血液传播,但这并不代表它只能生存在人体中,空气中、物体表面都可能存活病毒,只是可能没办法存活太久,很快就会死亡,浓度也很低。”
“你的意思是,这书本上存在高浓度的病毒?”
池小闲下意识地咽了咽唾沫,开始紧张起来。因为另一本指南一直是放在他这里的。
“如果说存在高浓度的病毒,最直接的原因是有丧尸把血溅在上面了。”方樾顿了顿,“但是我没有检查到。”
确实,如果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到书页侧边的那道血痕,更不论丧尸在上面撒一滩血了。
“丧尸咬人的时候,应该是丧尸唾液里的病毒进入到人类血液里才引发了感染。有没有可能,这书上落的不是什么血,而是唾液或者别的什么透明的体.液?”
“我是说假如哈。”池小闲试探道,“万一就有个奇葩的丧尸,看这书很不爽,于是在这书上吐了一大口口水,想要恶心恶心人类。”
“你的想象力还真是……”作为一个洁癖,方樾的眉头已经皱起来了。
忽地,一个想法闪过他的脑海。
他摸了摸手册的封面。封面包装得很精致,选的是一种油面的防水纸,有一定厚度。
池小闲虽然是打趣地说了一句,却开拓了他的思路。
他沿着书页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果然发现了想要的东西——
两枚齿痕,弯弯的,根据长度来看应该是门牙。
“怎么了?”
池小闲看方樾神情,感觉他又发现了什么东西。
“记得我们之前用什么做护腕的吗?”
“硬纸卷起来。”
方樾把书递过去,然后将台灯对准那两道齿痕,点了点给池小闲看:“应该是有人拿它去抵挡丧尸的啃咬了。”
池小闲恍然:“书确实可以这么用。”
“但这个厚度并不足以挡住。”方樾拿过来另一本,将两本合起来,“这样就可以了。”
“所以一本的咬痕在封面,另一本的在底面。”池小闲惊讶道,“怪不得我们第一下没看出来。如果只用一本抵挡的话,书肯定会被咬变形,我们不至于那么难发现。”
方樾点点头。
“你好厉害,这都能被你推测出来。”
“受你启发而已。”方樾云淡风轻道。
吃完早饭,池小闲本想回自己宿舍,总在这里打扰卷王他也有点不太好意思。但一走进楼道,就被闷热的空气给窒住了,默默地又退了回来。
方樾还在看书,于是池小闲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的床位,静静地躺了上去,假装无事发生。
他感觉自己上辈子应该是什么睡神,总有睡不完的觉。
如果没有课,他能一整天黏在床上,从晚上十二点一直睡到早上十点,吃完午饭后接着睡午觉,一直睡到下午三点,吃完晚饭后又开始犯困,七点八点也能再睡上一觉。
方樾看书入神,一直以为池小闲已经回去了,结果中途起身倒水时才听到身后床铺传来细微的呼噜声。
那条胳膊又固执地伸了出来,随时准备薅一把路过人的头发似的。
方樾已经没有心理障碍了,不由分说就要把池小闲的手塞回去。
“唔。”
但这回池小闲准准地醒了过来。
一睁眼,自己的手腕被捏在方樾的手里。
两人面面相觑。
池小闲手腕内侧的神经突突跳了一下。
他看着方樾,想起了昨晚做的有些离奇的梦——梦到自己在公园跟一个老大爷手把手学太极,你推我往……
“你有强迫症。”池小闲一字一顿道。
“没有。”方樾绷着脸。
“那你就是暗恋我。”池小闲晃晃自己的手臂,慢悠悠道,“你耍流氓。”
方樾才意识到他还抓着池小闲的手腕,立即撒手。
“不知道怎么解释了吧?”池小闲微微一笑,“我来教你怎么胡说八道。”
“?”方樾以为自己幻听了。
“你可以说你在给我把脉呀。然后确诊了,我有病。”
“你有什么病?”
“病入膏肓的那种懒病。”
方樾想把这人赶出去。
这还是池小闲第一次打嘴仗胜过方樾,他心满意足地又躺了回去。
就在躺下去的一瞬间,楼下传来重物砸地的咣当声音,接着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
楼下正是他和张文声的宿舍,池小闲猛地坐了起来,心头萦绕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他凝神静气又听了会儿,动静却没有了。
他给张文声发了个消息,等了半天,张文声都没回复。
池小闲觉得有点不对劲,张文声这个点应该还没睡,于是起身下楼,敲了敲寝室的门。
他敲了半天,并无人应答,只好翻出钥匙去开,却发现钥匙转到尽头就卡住了,门怎么都打不开。
池小闲有点慌张起来,连喊两句“老张”,又开始不停地拍门。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电话正是来自张文声。
“你隔着门给我打什么手机?”池小闲有点无语。
“你听我说。”张文声的声音里带着不自然的颤抖,“我感染了……”
“什么?”池小闲如遭雷击。
“你别在门口站着,回楼上去,跟方樾一起把门锁好。”
说话的刚才拍门的动静被对门的原成民发现了,他开门探出个头问了句怎么了,池小闲只说没事,转身便上楼了。
原成民看着池小闲走上楼梯,只好一头雾水地关了门。就在他把门关上的那一刻,池小闲的腿一下子就软了。
他扶住楼梯,大口地喘着气,心脏跳得好像错乱的鼓点。
“你回去了吗?”
“嗯。”池小闲锁上宿舍的门,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我把我寝室的门堵死了。”张文声沉沉道,“我不打算出去了。”
“昨天我们不是互相检查过吗?你怎么会突然感染呢?你确定吗?”
池小闲仍然不敢相信。与其说是不敢相信,不如说是不能接受。
“对不起,我骗了你们。”张文声苦笑道,“我都没反应过来手腕是什么时候划伤的。当时我害怕得要命,紧急之下,就把手表戴起来用表带藏住伤口。原谅我……我不想像李通那样被绑住丢出去,也不想被困死在地下室,我有幽闭恐惧。”
池小闲这才想起来昨天一件被他忽视掉的细节。
昨晚张文声赶下楼帮他们的时候是没有戴手表的。他一直很珍惜那块手表,不怎么轻易佩戴。但事情结束后他们互相检查时,他手上分明就戴着那块表。
“所以你说空调坏了,是为了把我支走是吗?”
“是……”
池小闲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屁股底下的瓷砖格外冰凉,几乎把他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整个人都如坠冰窖。
“以后我不能罩着你了。”张文声的声音开始变得急切,“听我说,我昨天实验了一下,如果发现疑似丧尸病毒入侵的伤口,一定要拼命冲洗、拼命消毒,我还用布条把关节处缠死了,延缓了点感染速度,但只是延缓,我的右半边肩膀已经没有直觉了,接下来应该很快……”
“我赌输了,池小闲。如果你不幸被咬了,一定要毫不犹豫地砍断,只有这样,才能、才能……”张文声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起来。
池小闲想象了一下那种痛苦,皱紧了眉头。
“窗户外就是围墙,我应该能跳出去,不落在宿舍里。”
“五楼够了……这是最后的措施……”
池小闲瞪大眼睛:“你要——”
哗啦,他听到玻璃炸开碎裂的声音。
紧接一声沉闷的砰响重重砸在他的心坎上。
池小闲冲到寝室窗户边往下看。
他看到了张文声扭曲的身体。
草丛中的血迹开始蜿蜒地向四方流淌,混杂着泥土,像黑色的溪流。
池小闲失魂落魄地站在窗子边,久久没缓过神来。
他回忆起了一些跟张文声有关的零零碎碎的往事。
刚入学的时候,他看张文声高高壮壮,干什么事情都风风火火,于是果断把这人排除出了能合得来的范围。然后他选择一个人呆在角落长蘑菇,不上课的时候就戴耳机听音乐、玩游戏或睡大觉。
但张文声偏偏看不惯他活在自己世界里的样子,上课喊着他,吃饭喊着他。渐渐的,池小闲就一点点进入了张文声的世界,觉得这人也并非跟他完全不同频率。
张文声看似粗狂,实则细心,悄无声色地观察池小闲,然后精准地给出了评价:“你这不叫内向,你其实是懒。懒得认识别人,懒得建立新关系,有时候还懒得说话。”
池小闲咂摸了会儿,觉得他说的有八分对,于是懒洋洋地哼唧了一声表示了赞许。
“你的人生哲学是什么,池小闲?”
池小闲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你再重复一遍我的名字就知道了。”
“……可真有你的。”
“早就想问了,你这名字好奇怪,爸妈为什么要给你起这样的?”
“我妈说我出生的时候体重很轻,就取了个小字,剩下的闲本来是贤明的贤,结果登记时搞错了,不知怎么就变成休闲的闲了。”
“贤明的贤,气质跟你也太不搭了。”张文声啧啧两声。
“你知道节能主义么?”[注1]
“环保领域的词汇?”
“不,是我自己发明的人生哲学。”池小闲认真道,“人一生的精力和体力都是有限的,总量有限,每天的配额也有限,所以能节省力气就节省,不要把简单的东西复杂化,不要无意义地卷,凡事达到及格线维持正常运转就行,对于令人不那么心情愉快的事情,除非维持必要生命体征的需要,否则绝不消耗精力。”[注2]
“你可真行。”张文声拱了拱手,“第一次见过把懒说得如此学术的。”
回忆潮水般涌来,池小闲恍惚地坐着,半天眼睫都不眨一下。
方樾去检查了窗外的情况后,一言不发地关上了窗户。他很轻地拍了下池小闲的肩膀,欲言又止:“你……”
安慰人实在不是方樾擅长的事情。
池小闲像是刚从梦中惊醒过来一般,本能地抬手摸了下眼角,惊讶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哭。
他四下里看看,喃喃道:“我手机呢……”
方樾拿给他。
池小闲匆匆点进Rome,看到了张文声三分钟之前给他发来的一大段消息,显然是已经提前编辑好的。
消息里面把刚才在电话里提到的处理伤口的细节和感染后生理反应原原本本地记录了下来。
张文声这人有个习惯,就是重要的事情会在电话里说一遍,再用文字记录一遍。
池小闲把手机递给方樾,方樾很认真地看了一遍,“这些很宝贵,是非常有用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