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祟—— by杨溯
杨溯  发于:2023年10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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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牵制住祂的不仅有孤身进入黑山城的江燃,还有早在千年前降临占据黑山城的白霄君。祂试图在梦境里杀死姜也,而白霄君又在梦境中拯救姜也。之前他在地宫出口意外下坠,尸煞抓住他,是在救他。尸煞是白霄君的眷属,白霄君要他进塔,尸煞就得救他。
成神将泯灭自我,就像当初姜也忘记自己是姜也那样。白霄君不再记得自己是靳非泽,可靠近姜也,好奇姜也,成为了祂的本能。熟悉的感觉让祂关注姜也,甚至想要食用姜也。这算是一种特殊对待吗,毕竟西夏壁画里,白霄君并不像太岁一样食用生人。
是了,十岁妈妈和李亦安结婚那年,是姜也最后一次看见江燃。白霄君守在他身边,大概是不希望他被太岁抹去。尔后江燃进入黑山城,太岁能力受限,不再能抹去姜也,白霄君才消失。可白霄君为什么不在那时候吃了他呢?姜也想不明白。
无所谓了,苦涩的悲哀已经充斥心胸,姜也想清楚了绝大部分关窍。如果从他们线性时间的角度解释,白霄君是未来的神明,黑色的神明是以前和现在的神明。但在神那里,时间是非线性的,所以祂们才会在此刻同时存在。
一切尚未发生,一切又已经结束。
姜也正要开口问,靳非泽忽然塞了颗丸子到他嘴里。山楂味的,又不全是山楂味,味道有点古怪。
“你给我吃了什么?”姜也问。
“仙丹。”靳非泽低头尝了尝姜也的唇,说,“甜甜的。”
“什么东西?”
靳非泽笑得戏谑,“吃了它,你会怀我的宝宝,永远记得我。”
到现在这种时候,他还是这样胡说八道,姜也心里又生气又悲伤。地上的白霄君脑袋上半部分被靳非泽崩得稀碎,像打碎的鸡蛋一样那么惨淡。这分明是未来的他自己,他下手还这么狠。姜也别开眼,心头被攫住似的,痛到颤抖。
他低声问:“靳非泽,你想过同化神的后果吗?”
靳非泽摸了摸姜也的头,“你好像忘了,我在塔里长大的。这种痛苦我能忍受,你不能。”
“这不是唯一的后果,”姜也咬牙道,“当你成神,你会泯灭自我,你会失去这个世界的所有存在。到时候,你会忘记你自己,我们所有人也会忘记你。”
靳非泽打断他,目光无比幽深,“所以小也,你一直瞒着我。”
“这不是重点。”姜也直视他的眼眸,“你还不明白吗?你将面临永恒的孤独。”
这近乎于恐怖的孤独,正是白霄君痛苦的根由。
他也盯着姜也,并不说话。二人对视良久,靳非泽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转身拔出白霄君脑袋上的电锯,“该走了,时间不多了。黑山城每隔三天会产生一次轮回,所有在里面的活物生命形式都会被转换。你们听到那些鼓乐人声了吗?那就是被转换之后的人。”
夏询非常激动,“我的推测是对的!被转换之后呢,会怎么样?”
靳非泽耸耸肩,笑眯眯地说:“那就要被转换之后才知道了,不如你去试试?”
夏询怂了,“那算了。”
塔外忽然响起无比嘈杂的声响,大家举目望出窗外,忽见远方亮起诡异的黑光。无数半透明的腐烂人影在黑光中显现,那些人全都穿着古代的衣着,有的衣皮毛,有的穿烂掉的绣衫,个个秃发结辫,分明是西夏人的装束。他们混在黑光中汹涌如潮,瘟疫一般朝塔这边蔓延过来。
夏询瞪大眼,结结巴巴说:“难道……转化之后就变成那样?”
靳非泽似乎很头疼,啧了一声,道:“出口在塔顶,你们最好现在下去拿你们的物资。”
塔外的东西很有目的性,直奔高塔而来。霍昂骂了句卧槽,连忙滑下去取物资。在这种危机重重又鸟不拉屎的地方,要是没有武器和食物,就算逃了也是个死。姜也没时间继续悲伤,准备和大伙儿一块儿下去帮忙。
靳非泽把他摁住,道:“不乖的臭小也,乖乖待在这里。”
说完,他抓着头发滑了下去。
他速度极快,背起背包迅速往上爬。人声逼近塔中,姜也扶棺往下看,黑光充盈塔外,如胶质一般流淌进来。好些腐烂的西夏人从里面跳出来,抓住头发,试图够靳非泽他们的脚踝。
姜也捡起靳非泽的枪,白霄君的脑袋支离破碎,眼睛却还望着他。姜也不忍看他,用衣服蒙住他的脸。姜也站在黄金棺上射击,一发一个。他对众人道:“不要管下面,专心爬。”
底下的人太多了,全部拽着头发要往上爬。白霄君的发质固然不错,也经不起这么多人葫芦似的挂在上面。眼看上方一截儿要断,夏询心一横,往下丢了个手榴弹。
“卧槽你傻逼啊!头发会着火啊!”霍昂大骂。
已经来不及了,手榴弹落地爆炸,塔中猛然一震,火焰沿着头发由下向上,腾地着了起来。爬在最后末尾的雇佣兵阿财被烫得松了手,尖叫着落进了黑光,整个人立刻转变,从头到脚开始变得透明。所幸霍昂爬得差不多了,趁着头发没断,赶紧上了黄金棺。靳非泽离黄金棺却还有一段距离,上是上不去了,他眼疾手快,松了头发,脚一蹬墙面,奋力往上一跃,刚好抓住一根下垂的铁锁。他正要上去把自己翻上去,脚上一沉,低头看,竟是夏询抓住了他的脚腕。
“救我!”夏询哭着说,“对不起,救救我!”
底下已有许多人影抓住了他的脚,把他往下拖,沥青般的黑色光芒没过了他的半身,他的下半身慢慢变得透明。
所有人都知道,他已经没救了。
靳非泽冷冷一笑,一脚踹在夏询脸上,夏询的脖子直接被他踹折了。夏询松了手,落进汹涌的人潮。
大伙儿把靳非泽拉了过来,众人爬上塔顶,顶开瓦片,姜也正要上去,忽然感受到一股无比悲伤的心潮。
白霄君还没死?
低下头,却见黑光胶质漫上了黄金棺,黑菩萨从里面爬了出来。在这黑光中,黑色的神明似乎具有无与伦比的优势。棺木中蓦然涌出无数绵密的长发,蚕茧一般裹住了黑菩萨,把祂拖进了黄金棺。棺板闭合,内中狂震不休,汩汩鲜血从棺木中流出来。
片刻之后,声息全无,棺木恢复平静,姜也也感受不到白霄君了。
靳非泽觉得不耐烦,把他强行拽了上来,拉着他急行军了半个小时,拼命往山体深处走,一个山洞接一个山洞地过去,洞壁上的岩画越来越原始,越来越简单。不用夏询这样的专业人士,他们也能看出,洞穴内活动过的人的时代越来越古老。
直到听不见人声了,他们才敢停下。
靳非泽给姜也处理伤口,发现他左手还有个贯穿刀伤。
“笨蛋小也,为什么你总是自讨苦吃?”
姜也望着他,说:“因为爱你。”
姜也鲜少这样直白热烈,靳非泽笑得眉眼弯弯。他用手擦了擦姜也沾满血污的脸颊,这家伙的脸脏到看不清楚五官,独一双清冷的眼眸,熠熠生光,似要望进他深邃的眼底。
他用手扶住姜也的后脑勺,额头抵着姜也的额头,低低地笑,“你这样,我会想把你留下来,永远陪我。”
姜也嗓音嘶哑,“同化神的是我,如果不是我,江燃创造我有什么意义?”
“有哦,”靳非泽说,“最后一程路,只有你能送我去。”

第126章 地穴深处
即使看见了白霄君,姜也也不相信未来真的已经注定。这条路本应姜也独自前行,怎么可能让靳非泽替他走完?靳非泽转身要继续走,姜也抬起手,趁他不注意,往他后颈用力一敲。
靳非泽回过脸,眯着眼睛看他,“你干什么?”
姜也:“……”
这家伙敲不晕的吗?
姜也还想再试一次,靳非泽攥住了他的手腕。
“靳非泽,”姜也涩声道,“你不能去。”
“不能去的是你。”靳非泽失笑,“小也,你能放弃一切吗?在这个世界,你有李妙妙要照顾,有妈妈要寻找,你还有很多牵挂。可我不一样,你一旦离开,我就一无所有。所以该留下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姜也的心尖仿佛被一只手掐住了,狠狠一痛,正要说什么,被他竖指封住唇。
靳非泽说:“我第一次这么伟大,你为什么不领情呢?”
姜也喉咙里像生了锈,几乎吐不出字。
他轻声道:“你不是伟大,你是不想活了。”
靳非泽笑了,“被你发现了,小也,你真的很了解我。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都希望别人活着,对我来说,死亡才是最盛大的节日。十岁那年,那个人就不应该救我。活着那么无聊,有那么多苦难要忍受。祝福别人为什么说长命百岁呢,应该说早登极乐才对。我总是想,我一生的结局要么是我毁灭别人,要么就是我毁灭自己。直到我遇见了你,小也,我活到现在,忍耐到现在,完全是因为你。要是你不在了,我的苦难将毫无意义。”
姜也怔怔看着他,说不出话,只剩沉默。
“好了,”靳非泽柔声说,“你不是想找你妈妈么?我带你去。”
“你知道她在哪儿?”姜也嗓音低哑,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当然。”靳非泽微笑着说,“走吧。”
笑容是他焊在脸上的面具,即使他一心死志,脸上的微笑也温煦如春。他向来是这样,外表是个笑容生光的邻家大哥哥,内里是个阴郁疯狂的疯子。只是今天之前,姜也完全没想过,他始终怀揣着死亡的想望。难道他每一次动刀杀戮,都是奔向死亡的提前演示?如果他没有遇到过姜也,他打算在什么时候完成他酝酿已久的自杀杰作?
姜也心间疼到麻木,有一种空空荡荡的感觉,像一处被人遗忘的空房间,充满无法言说的凄凉。石洞里一片沉默,气氛沉重到了极点。其他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毕竟之前姜也说了,同化神的结果就是成为神。成为神,和成为怪物有什么两样?
霍昂现在才反应过来,他们这一程,不是在给姜也送葬,就是在给靳非泽送葬。
“要我说,就该找聂南月算账。”霍昂骂道,“她凭什么?她自己怎么不来死一死?”
张嶷说:“要不咱撤退?不就是神苏醒,世界毁灭吗?毁就毁吧,咱开个party,浪到世界末日。我小时候看动漫,特搞不懂那些主角拯救世界的热情都从哪来的。付出那么多,拯救这个烂透了的世界有什么意义?要我说,死就死吧,开心最重要。”
霍昂深表赞同,“没错,反正活着也是干活,回去还得给沈扒皮打工。这一趟聂南月给我四百万,他妈的连首都一套房都买不起。快让世界毁灭吧,这样就不用上班了。”
二人越说越起劲,差点就要躺平等死了。李妙妙翕动鼻尖,嗅了嗅他们俩,道:“肉,臭了。”李妙妙做了个呕吐的动作。
姜也摁住张嶷,把他袖子撸起来一看,他白皙的手臂已经有了隐隐约约的黑色斑纹。霍昂也一样,这两人都在猴化,禁区对他们的精神影响越来越深,他们的理智开始不稳定了,难怪都想着躺平等死。姜也取出两粒盐酸托莫西汀,这胶囊是治疗多动症的,可以让人保持专注。他强迫二人服下,他们终于平静了下来。
“你们在异化,时间不多了。”姜也脸色凝重。
霍昂恢复了理智,道:“小也,你们去弑神,我们护送你们去。你们要撤退,咱们回去开party。”
姜也又看向靳非泽,眼底悲意如霜。
靳非泽笑着说:“撤退回家,等神醒来,大家一起毁灭也没什么不好,我不介意哦,因为那样我们也算相守到永远了。不过你能坐视李妙妙和这些人死掉吗?”靳非泽帮他背好背包,拿起他的枪,“要心狠一点啊小也,要么放弃我,要么放弃你的家人朋友,你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姜也的手在颤抖。
“好吧,我替你选了,谁让我这么爱你呢?”靳非泽亲亲他,“放弃我吧。”
靳非泽带路,他们又爬了许久。靳非泽对这里的路很熟悉,他早来了三天,看来已经把这一块儿都摸遍了。姜也感觉他们一直往山体深处走,此刻不知道已经深入地下多少米了。
他们歇了三次,越爬越深。夜视仪里的马赛克越来越多,最后几乎根本看不清路况。姜也记得,在还能看清楚岩壁的时候,周遭岩石的状况非常诡异。石壁上有许多密密麻麻的褶皱,还有可疑的粘液渗出,石质也变得无比柔软。如果这里不是黑山戈壁的深处,姜也几乎以为自己在谁的肠道里行进。
到最后,马赛克完全屏蔽了视野,看不清路了,靳非泽也停了下来。
在这地底深处,他们都听见周围传来嘶哑的怪叫。声音来自四面八方,此起彼伏,但幸好都离他们很远。
“咱们进怪物老巢了?”霍昂低声问。
姜也记得这场景,梦里他来过。
“现在开始要靠你了,小也。”靳非泽说。
“要做什么?”
靳非泽道:“你摘下夜视仪,带我们前进。记得把你的右眼蒙起来,接下来的路你只能用金瞳看。”
“我抵抗不了真实带来的疯狂。”
靳非泽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姜也想说上次他没戴墨镜,就差点支撑不住。
“上次……”
“上次你没有疯,你喝醉了,被我操了。放心,路不长,你撑得住。”
姜也:“……”
霍昂说:“我什么都没听到。”
李妙妙问:“草,什么、意思?”
“小妹别啥都听,”张嶷递给他自己睡觉用的眼罩,“靠你了兄弟。”
姜也闭上眼摘下夜视仪,戴上张嶷的眼罩,再把左眼露出来。眼前一片漆黑,姜也什么也看不清。可姜也能感觉到,他面前的事物藏匿着最深的恐怖。他深吸了一口气,打开手电筒。有了光,他终于看清楚周围的一切。
眼前的东西的确十分有冲击力,石壁已经不能称作石壁了,那完全是肉泥,泥泞而暗红,渗着黏腻的粘液。无数黑色的太岁真菌贴附着肉泥而生,蔓延出的菌丝长出大脑肉质一般的菌团,还在一下一下的震动,仿佛有心跳一般。有些菌群勾勒出畸异古怪的人形,几乎让人怀疑那是不是就是一个古老的人?
这景象无比压抑,姜也感到心头压力倍增,胸腑里好像也长出了恐惧的菌丝,一点点缠住他的心脏。他调整呼吸节奏,把那种感觉按压下去。所幸金瞳的视野下,这些东西虽然诡异古怪,但还没有到让他疯狂的地步。
不知道用正常的眼睛看又会看见什么,姜也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强迫自己不去尝试。
真菌这种东西比一般的怪物还要让人觉得可怕,毕竟孢子会散在空气里,被人吸进去。姜也给所有人戴上防毒面具,然后让大家排成纵队,后面的人搭着前面人的肩膀,由他领路,慢慢前行。
“避开那些‘人’。”靳非泽说。
“你看得见?”姜也问。
“看不见,但是有感觉。”靳非泽的脸朝菌人的方向侧了侧,“听得到它们的呼吸。”
姜也担心那些菌人里有他妈妈,虽然不往前凑,还是掏出望远镜每个都仔细地看了一下。确认他妈不在里面,他才继续前进。不知道正确的道路,只能凭感觉前行,姜也记住自己的行走路线,在走过的路上做下荧光标记,尽量不走回头路。走了不知多久,一路上都没有见到他妈,他怀疑靳非泽又在骗他。
“没骗你,”靳非泽笑着说,“我这么爱你,怎么会骗你?”
姜也道:“证据。”
靳非泽叹了口气,“笨蛋小也,走到这里了,你还想退后吗?你妈妈真的在前面,据我所知,她的情况很不好,你不快一点,就救不了她了。”
姜也抿了抿唇,继续往前走。忽然之间,一样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越往前,似乎越能听见一个钟鼓一般的律动巨响。
他问:“你们有没有听见鼓声?”
他总觉得自己直面恐怖,出现了幻觉。
“不是鼓声,是心跳。”靳非泽捏捏他的肩膀,“祂的心跳。你的方向很对,继续走。”
前面的心跳声越来越大,走上前,手电筒的亮光打入墨水般的黑暗,只见前方是个巨大的洞穴空腔。
空腔中央有个深不可测的黑色巨洞,与壁画上的黑色神明无比相似。心跳声从那黑色洞穴里传出来,富有节奏,光听声音,都有一种山海般的压迫感,让人情不自禁想要跪下朝觐。这里的景象不似之前那么诡异,姜也重新戴上夜视仪,马赛克少了不少。他让大家摘下防毒面具,戴上夜视仪。
大家极目远眺,黑洞上方悬挂无数错综复杂的锁链,中心悬吊着一个青铜大棺材。黑洞周围,他们的正前方,有个木头搭建的阶梯祭坛,上面跪拜着无数斑斓的猴头尸,穿着打扮都十分古老。有的尸体的猴头完全畸形,甚至看不出是个猴头了。
就是这里了,和梦里一模一样。姜也想,到终点了。
神在黑洞里,要同化神,必须要和神直接接触,也就是说,姜也或者靳非泽必须跳进那个黑洞。下面的猴头尸起码有几百个,该怎么过去?他还在思考,靳非泽已经动身,姜也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掏出早已预先准备好的手铐,把他的手腕和自己的拷在了一起。
靳非泽低声笑,“你真有办法。”
姜也咬牙道:“我还没想好。”
靳非泽摇头,“小也,你要学会心狠一点。放不下的东西那么多,你的心不重吗?”
他手一掰,骨头咔的一响,拇指关节脱臼,从手铐里脱身而出。随后他一撤身,整个人游鱼一般,遁入黑暗,顷刻间就不见了。
这家伙一旦不摆烂,谁也别想胜过他。
现在姜也能确定,他又被靳非泽骗了,那个家伙只是想借姜也的金瞳到达这里而已,他根本不知道姜若初在哪儿。姜也气极,朝靳非泽的方向追了出去。追出去一段距离,靳非泽的踪迹早已丢失,而他也到了猴头尸群的边缘。
猴头尸全部做着跪拜的姿势,一动不动。
可恶,靳非泽呢?
后背忽然被人一拍,姜也下意识要出手,夜视仪的视野却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姜若初。
或者说,阿尔法。
“跟我走。”阿尔法低声道。
她拉着姜也,小心翼翼进了尸群,干了个让姜也脊背发毛的事情。她趴在地上,做了个五体投地的姿势,看起来十分虔诚。姜也发现,霍昂几个不知什么时候也跑到这儿来了,全都做着跪拜的动作。姜也听见霍昂还在低声念:“南无阿弥陀佛,保佑神立刻暴毙。”
这是在做什么?姜也怀疑他们都出现了幻觉,觉得自己成了祂的信徒。
然而就在此时,姜也看见,所有猴头尸都扬起了头,直勾勾瞧着他。
“快。”阿尔法拉他裤腿。
他跪下身,额头叩地,用余光看周围,只见那些猴头尸又低下了头。
姜也:“……”
难道只要跪拜神明,猴头尸就把他们看成自家人了?
“你们来得真是时候。”阿尔法低声道,“小也,你是来送死的吗?”
姜也回答得很爽快,“是。”
她的计划显然失败了,她浑身邋邋遢遢,但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没有猴化。
她没有再说什么,“你都到了这儿,我也没办法拦你了。我蹲了十多天才蹲到这个仪式,据我观察,这些猴头尸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祭神。在这段时间,它们不会攻击人,但是过了这段时间就危险了。等会儿机灵点,该撤就撤。注意看,上面有东西要出来了。”
只听一声巨响,青铜棺抬起了一角,有个巨大的黑影从里面爬了出来。姜也一抬头,周围的猴头尸就盯着他看。他没办法,只能歪着脸,十分别扭地斜眼去看。霍昂张嶷和李妙妙也跟他一个姿势。
“上面那是啥?”霍昂问。
“好像是个活了很久的人。”阿尔法道。
“真是人?”
“是,”李妙妙动了动耳朵,“有、心跳、呼吸。”
上面真的爬出了个巨大而臃肿的人,看不清楚面目,通体淋了沥青似的黢黑黢黑的。这时,姜也眼尖地看见,有一个高挑的影子跃上了青铜棺。只看轮廓姜也就认得出来,那明显是靳非泽。只见那家伙水蛇一般绕到巨人身后,似乎想要钻进棺木之中。巨人没有察觉到自己身后有个人,继续顺着锁链往下爬。
阿尔法被这走位和操作惊呆了,问:“那是谁?”
姜也明白了,底下的路不好走,靳非泽估计在洞顶的锁链上安了炸药,想炸断锁链,跟着青铜棺一起落入黑洞。果然,只听一声怦然的爆炸巨响,震得底下的众人耳朵嗡鸣。下一刻,一根铁索断了。周遭的猴头尸顿时全部扬起了头,纷纷看向青铜棺的方向。怪尸们发出咯咯咯的叫声,向着棺木飞奔,姜也周围空了一大片。
姜也心中蓦然翻涌起无限悲意,靳非泽那个家伙总是说他心里的东西太多,无法放下一切。他是在怨他吗?这黑暗的地底,不可名状的恐惧,无法言说的困苦,孤守高塔的一千年,他怎么忍心让他一个人忍受?
“那是阿泽?”阿尔法问。
“是啊,除了他还有谁那么疯?”张嶷说。
阿尔法转头看了看姜也,浑身的气质忽然一变,神色严肃了许多。姜也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姜若初。
“你想过去,对么?”姜若初深深看着他。
“妈。”姜也嗓音艰涩。
姜若初叹了口气,“想去就去吧,小也,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如果将来你想起这一刻,会因为你没有过去而悔恨,那你就去吧。妙妙我会照顾,你不用有顾虑。”
霍昂端起冲锋枪,“我们掩护你,快去。”
张嶷已经开始射击了,“上吧,小也,我们给你清路!”
李妙妙拔出张嶷的尸阿刀,旋风一般斩碎好几具猴头尸,附近几具猴头尸都被她吸引了,和姜也拉开距离。猴头尸张开嘴,又要发出那恐怖的怪叫,幸好姜也这边早有准备,全部戴上静音耳塞。
姜也面前有了一条通路,他最后看了妈妈和霍昂他们一眼,站起身,朝着中央狂奔。无数猴头尸蓦然转过脸,直勾勾的阴冷怪眼盯住他的背影,纷纷扑了过去。姜也的速度极快,左冲右突,穿过猴头尸之间的缝隙,飞速向那高大的巨影迫近。他的身后,猴头尸追赶成一股狂潮,死咬着他身后不放。
疯就疯吧,死就死吧,有什么大不了。姜也丢了发手榴弹,爆炸声起,祭台开始燃烧,猴头尸身披烈火,地穴顿时明亮如昼。
霍昂找了块石头当掩体,举枪在外沿射击,好几个即将咬上姜也后背的猴头尸被子弹轰开。姜也离那森然巨人越来越近,终于看清楚他的模样,那是个黑色的大胖子,浑身斑驳的花纹,穿着已经腐烂的缁衣。看起来像先秦的人,该不会是那个在流沙之国与神同眠的“彭祖”吧?
巨人低头望着他,叽里咕噜说了什么,姜也听不懂,也无暇去听,绕往他的后背,攀上他高耸巨大的身体。巨人伸着肥胖的手,试图够自己的后背,张嶷一发子弹打过来,把他的手指打得稀烂。姜也拽住巨人的头发,拼命往上爬,几个呼吸不要便登上了头顶。可惜这胖子现如今和铁索有了一段距离,姜也够不到。
他举起手,像霍昂那边做了个手势。
“得嘞。”霍昂换上榴弹发射器。不用姜也言明,他十分有默契地瞄准巨人的右腿。砰的一发,火光乍现,榴弹碎了巨人的腿骨,巨人缓缓倾倒,向铁索倾斜。姜也踩着巨人的头脸,用力一跃,抓住铁索翻了上去。黑色的巨人扬起手,想把他挥下来。霍昂瞄准巨人的手,再来一发,直接把他的大手击碎。
姜也踩着铁索,跃入了青铜棺,气喘吁吁,汗流浃背。靳非泽静静望着他,深邃的黑眸看不清楚情绪,手里还拿着遥控炸药的遥控器。已有许多猴头尸爬上了锁链,个个跑得飞快。霍昂那边架起冲锋枪,子弹横飞,把所有试图靠近姜也和靳非泽的猴头尸都打了下去。可是猴头尸越来越多,他快撑不住了。
姜也喘着气说:“靳非泽,你说得对,我的确无法放下一切。”
靳非泽神色复杂,“你跑上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么?”
姜也走上前,握住靳非泽拿着遥控器的手。
“因为你就是我的一切。”
姜也摁下按钮,四面爆炸声起,悬挂着青铜棺的铁索同时断裂,棺木猛然下坠。四周火光犹如烟花,霍昂张嶷李妙妙和姜若初在远处望着他们,眸子里倒映绚烂的火花,还有他们相拥的身影。
青铜棺坠入黑洞,地穴重新陷入黑暗。

第127章 长眠地底
水声滴滴,似琴弦暗拨,拂动耳畔。脸上一片潮湿,有氤氲的水雾蒙住了脸。姜也似乎梦见乳白色的雾气,高楼大厦断裂悬浮,无限水滴飘然静置。梦很长,很悠远,寂静无声。等他缓缓苏醒,却见四周一片黑暗,即使戴着夜视仪,也什么都看不清。身下似是水潭,浅浅没过手掌和脚踝。远方,不知何处,有陶埙似的风鸣,听着又像是呼吸,伴随着钟鼓般的沉重心跳。
这里是哪里,难道这里就是世界的尽头,一切的终点,疯狂的真相?
“恭喜你,活着走到了这里。”一个声音蓦然响起。
姜也悚然一惊,下意识要抽出腰后的手电。
“不要开手电,这里的东西你都不能看,即使你拥有神明的金瞳。”
是江燃,姜也恍然辨认出这声音的主人,心中暗暗一惊。等等,靳非泽呢?他记得他和靳非泽一起落下来了。他茫然地摸索,摸到了掉下来的青铜棺木。棺材的一半没入了地下,姜也抚摸着冰凉的金属,伸手往里面探,却什么也没有摸到,里面空空如也,单有几件衣服和一条长裤。姜也摸了摸,尚带体温,他瞬间辨认出,这是靳非泽的冲锋衣。放到鼻子下嗅,果然,还带着他的味道,口袋里还有他送给他的钻石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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