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虹龙飞到靠近偏僻的山林区域,根本无需特意去感应,刚一接近浓郁的咒力残秽就扑面而来,映入眼中的是遍地狼藉。
到处是被雨冲刷过的迹象,仍能见到凌乱到看不出具体轨迹的拖痕、混杂着数人的咒力残秽、以及空气中那股被这阵大雨掩盖住大部分,却也无法忽视掉的刺鼻血腥味。
强横的味道几乎要直接呛到人的鼻腔里,再弥漫在肺部一样。
平常夏油杰闻得快要习惯了的铁锈味,在这种三名后辈失联,很可能遭遇不测的情况下又重新变得令人作呕了起来。
夏油杰脚步匆匆,掠过那些沾染上星星点点血迹的植物和地面,没有时间再让他去注意这些侧面表明究竟是怎样异常艰难惨烈的战斗才会留下能被他现在看到的情形。
即使只迅速地扫了一眼,夏油杰也能分辨出哪些拖痕符合七海和灰原身高体重,密集的刀痕又是出自谁之手。
让气温骤降的雨天给人一种背后发凉的压抑,夏油杰就是怀着这种沉重的心情见到了美树沙耶香。
越过较为险峻的地段,循着逐渐混浊的空气,夏油杰看见了他终身难忘的一幕。
视线之中,除去那只体型细长,有类似树枝特征的诅咒,场中还能站立的仅剩美树沙耶香一人。
或者说,很难让人相信她到底为什么还能继续维持着站姿。
即使相隔很远,夏油杰也能看清顺着美树沙耶香裙角往下滴落的血液,这是只有在布料被液体浸满才会出现的情况。
灰蓝色的短发被血液黏成一缕一缕地,从额头流淌下的殷红血迹迫使她不得不闭着一只眼睛,避免被粘稠的血液刺激到眼睛。
连武器上也看不出原本闪烁着锋利意味的冷芒,刀身上满是干涸的血污,倘若是一般的咒具,在这次战斗后也会被血液锈得无法再使用了。
美树沙耶香手上为了防止武器脱手捆住的布条也被混浊的颜色浸透,受力的虎口和刀柄的连接处附着血液凝固的暗红。
夏油杰能在周围尚未完全消散的咒力残秽里感受出,不久前附近也存在着不止一只的祓除的咒灵,这说明他们遇到的敌人不仅是“帐”检测到的那只判断失误的土地神诅咒。
他来迟了。
夏油杰第一时间意识到了这个结果。
没时间再留给夏油杰思考为什么会同一时间在原本确认只有一只一级咒灵的任务地点会出现其他诅咒的原因,美树沙耶香已经再次向着气势强盛的咒灵冲了过去。
一强一弱、相对高大和矮小、一方不会疲惫,而咒术师这边只剩美树沙耶香还保留着一定的战斗力。
情况对于美树沙耶香几乎是一边倒的不利,她像是对这些亳无所觉,没有任何迟疑地迎了上去。
凌厉地挥刀,斩断那些源源不断向她袭来的枝条,胡乱劈砍带起的刀气也能在咒灵身上留下浅淡而密集的伤痕。
在美树沙耶香的身上完全看不出平时训练的稳扎稳打,像是失去了一切战斗经验,没有运用任何对战技巧,只是浑浑噩噩地做出攻击的行为。
明显的破绽自然是被对面咒灵捕捉到了,美树沙耶香每次稍有迟缓的行动总会被诅咒提前一步拦截下来,夹杂着破空声的枝条狠辣地击穿了少女的肩膀,又被美树沙耶香没有丝毫迟疑地反手切断牵制她的阻碍。
提前预判到对方想限制住她的行动的意图,又立刻支撑自己重新站起来,带着让人心惊的决绝的意气,起伏的胸膛和粗重的呼吸都是说明着美树沙耶香濒临极限的信号。
美树沙耶香将刀尖向下,杵着刀柄让自己从半跪的姿势起身,她抽回了刀。
那双在昏暗的环境下显得同样沉郁的眼中唯一的目标只冲着面前的诅咒,其中燃烧着接近沸腾的情绪,几乎要冲破束缚将一切融化殆尽。
在美树沙耶香的身上仿佛不存在类似退缩、畏惧的念头,在她一次次的挥刀劈砍中,除了无所畏惧的勇敢,更多能被直接感受到的是美树沙耶香毫不顾忌自身打法下隐藏着的,令人心惊的疯态。
与其说是在战斗拼杀,更像是在用接近自毁的方式发泄着情绪。
美树沙耶香越发迟缓的行动和她现在不妙的状态,让夏油杰在确认好情况以后,瞬间动身。
那些头皮发麻的藤条被夏油杰放出了众多咒灵分散着它的注意力,而剩下仍有部分纠缠他不放的,夏油杰翻身踩在上面,借着它和咒灵本体相连,顺着这条捷径直接来到了咒灵的面前。
夏油杰小腿绷紧,脚下踏着的枝干瞬间被这股力道振断,他也随之高高跃起,对准咒灵分辨不出五官的正面,向下一坠。
伴随着“轰”地一声,以咒灵为中心点,地面扩散出蛛网状的裂痕,在诅咒倒地和受到重创而溅起的滚滚灰尘尚未散去时,又有几声接连不断的肉体互相碰撞才有的沉闷响声。
美树沙耶香当时挣脱了束缚,正朝着咒灵接近,举起长刀,要朝着它的薄弱之处斩去,正好赶上夏油杰坠地的余波,被这股力道震得后退几步。
等她缓过神来,注视着从尘土间走出来的夏油杰许久,才用略显沙哑的声线“……啊。”了一声。
美树沙耶香又像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那样,迟声说:“是杰啊。”
只有亲自站在她的面前的人才能体会夏油杰现在的心情,根本说不出“你还好吗”这样的话,除了哑着嗓子干涩地叫了声美树沙耶香的名字以外,做不出其他的动作。
在近距离观察以后,美树沙耶香的情况更直观地呈现在眼前,唯有惨烈一词能够形容。
遍布泥水和血污的衣服看不出当时还曾被五条悟吐槽过显眼到和咒术师这种职业完全不搭的模样。
布料有多处被撕裂的破损,裸露出的皮肤却是光洁如新,不见伤痕。
反转术式能治疗美树沙耶香的伤势,没办法让衣服变回原样。
夏油杰不愿意把美树沙耶香身上的情况称为修复,那样听着完全像一个为了某样事物出现的工具了……
斜款的短裙能使夏油杰更方便地观察到美树沙耶香腿上的情况,比起上身惊人的出血量,腿上的伤势更为糟糕,很难想象她是如何以这种情况战斗下去的。
脚踝处不自然地错位着,小腿被洞穿的血肉正在以不正常的速度生长完整,整个过程甚至只需要几秒。
夏油杰记忆里闪现出他在赶来的中途,一路上见到断断续续的血迹。
美树沙耶香大腿上深可见骨的伤势似乎是过于严重,没办法被立刻修复,能清楚地看见森白的腿骨,左腿几乎只剩这根骨头连接着身体,假如伤得再重一些,这条腿就保不住了。
虽然美树沙耶香的情况可以再生出来,但是,那样的话……
“又是被杰救了吗……”
美树沙耶香在末尾有一个明显呼出的气音,不知道是轻笑了声,还是太过疲惫与话尾重叠起来导致的错觉。
“本来还以为、”
她就在这里停顿,不再言语。
“沙耶香……”夏油杰胸膛不自然地跳动起来,对美树沙耶香现在平静的态度本能地觉察出反常,他想说些什么,被美树沙耶香抬手的动作拦下。
“杰,我这次有保护好了。”
美树沙耶香重复着,从嘴里吐出的话接近于气音:“我有保护好。”
只有共同经历过直面天内理子死亡的夏油杰能像现在这样理解美树沙耶香在说些什么,他轻轻地点点头,紧绷着的下颚轮廓清晰。
“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沙耶香……”夏油杰表情一如既往的温和,假如他的嗓音没有艰涩到每个字都压抑着不自然的语调。
他就那样像往常那样安抚着后辈的情绪,仿佛没有看见早已失去生息的灰原雄。
夏油杰在看到灰原雄起,就知道了沙耶香为什么不选择后退的原因了。
金发的后辈闭着眼倒在地上,他身上的伤势被人简单地紧急处理过,用的物品是没在美树沙耶香背后见到的披风。
一旦美树沙耶香退缩,咒灵的下一个目标很可能会放在失去反击能力,陷入昏迷的七海建人身上。
“不过,只有七海一个人。”
美树沙耶香松开手,几乎和虎口的血肉黏着在一起的长刀滞了几秒才掉了下来,落在地上。
美树沙耶香低下头,手上的伤势在夏油杰的眼前以极快的速度愈合。
不止是这处伤口,从夏油杰再次看到美树沙耶香的第一眼起,对方身上就蔓延着代表着被治愈的微光。
没有一刻停止过。
“这样的反转术式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啊。”
美树沙耶香就像往常那样问着,夏油杰却在对方空茫的语气里感受到,沙耶香不再需要他的答案了。
“杰,告诉我吧。”
她只是习惯性地问着。
“为什么?”
夏油杰无法回答美树沙耶香。
他们先将七海建人的伤势做了简单的处理,用的还是伏黑甚尔的那只能够储物,后被夏油杰收服的诅咒。
提前用密封袋把重要物品装起来就可以隔绝掉咒灵的口水。
七海建人身上大大小小的穿透伤都没伤及要害,能看出七海建人在意识到自己避不开攻击之后尽可能地让受到的伤害降到最低,保护住了容易致死的脆弱部位。
较为严重的是身上骨折数处和后脑上的伤势,七海建人也是因此陷入的昏迷,无法从血肉模糊的头部确认他目前的情况,虽然呼吸稳定,保险起见最好还是应该尽快送到家入硝子那里用反转术式治疗。
至于灰原雄……
没有再去检查的必要了。
他们甚至需要在狼藉中仔细分辨才能找出属于灰原雄的部分,再沉默地小心收起。
这场雨将泥水和血液混在一起,聚成一滩的浑水往地势更低的下方流去,夏油杰留意到美树沙耶香做了个用手捧起水的动作,仿佛在试图把二者分开,只是一种明知道是不可能的徒劳。
水顺着指缝流回原处,顺带着冲刷掉了美树沙耶香手上凝固的血污,将浑水的颜色染得更深。
夏油杰不明显地皱了下眉,扫视一圈没再发现有其他诅咒的迹象后:“尽快启程赶回高专,让硝子……”
“啊,七海的伤确实不能拖延。”美树沙耶香迟钝地点了下头。
夏油杰将七海建人送上虹龙的动作一滞。
直到此时,在美树沙耶香身上仍有微光闪烁显现,代表着她依旧处在受伤的状态下,夏油杰却很难在美树沙耶香脸上看到痛苦的神色,如果不是记住了自愈时的现象,恐怕会忽略掉美树沙耶香的情况。
“沙耶香,你的伤势也应该让硝子帮忙处理一下,哪怕有反转术式可以……”
“杰。”
美树沙耶香轻声低唤着他的名字,让夏油杰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消失了。
仿佛年久生锈的齿轮那样顿涩,少女缓缓地抬起头,和面前低下头看向她的夏油杰对视。
夏油杰看到被染红的短发下,美树沙耶香半张脸上都是干涸住的血液,溅到脸庞上的殷红给她莫名平添上一股惊心动魄的悚然。
尤其当与那双此刻缩小的瞳仁对视时,更是给人一种被暗中的猎食者盯上的强烈危机感。
能感知到的痛觉逐渐被剥离,肾上腺素刺激着神谷银示,他正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
还未彻底从战斗里抽离,虽然理智能压制住不稳定的情绪,仍然会不自觉流露出几分没有体会到尽兴厮杀的遗憾。
夏油杰没有对这一幕升起任何有关于恐惧或害怕的情绪,不仅是出于自身能力的自信,而忽略了对他构不成威胁的因素。
更有对友人的绝对信任,内心下意识会将对方归类到不属于需要防备的人选里。
夏油杰最为关心的是美树沙耶香目前的状态,短时间内经历了数场战斗,又见证了惨烈的……
除了在对战咒灵时流露出的疯态,到现在为止,美树沙耶香始终没有表现出情绪方面上的强烈波动,结合眼下的情况就显得尤为反常。
在受到巨大打击以后,歇斯底里或是沉默都属于常见的类型。
只是一直压抑着情绪,不把那些悲伤、愤怒和不满找到突破口,统统发泄出来,负面情绪会不断消磨着人的内心。
夏油杰清楚这一点,却也没办法让自己立刻接受灰原雄的离世,更不要提直面这一切的沙耶香了。
他只见到美树沙耶香举起了手,不知道是在给谁展示着一样,被水清洗干净的手上一片光洁,就像反复训练也不会留下刀茧,也无法被刻下战斗的伤痕。
看着这双手,很难想象它在数分钟前还因为用力握刀,让武器能发挥出对咒灵可以造成实质性伤害的威力而几近将刀柄嵌进血肉模糊的虎口。
“原来。”
美树沙耶香的嗓音极轻,其中又带着被反复琢磨过的深思,声音清晰,一字一句地说道。
“真的怎么样都不会死掉啊。”尾音因和呼吸频率叠加,带出不明显的细微颤音。
过于轻的语调使人无法分辨出她究竟是怀着怎样的情绪,美树沙耶香看着自己的手,目光却没有明确地在某一处聚焦。
“现在连痛苦也完全感受不到了。”
巴麻美断头再生后毫无异样的面容忽地涌入到夏油杰脑海中,这让他立刻攥住了美树沙耶香的手,使得对方的视线顺利地移到他的脸上。
几乎是下意识的行为,出自救了夏油杰无数次的本能,让他能不见犹豫果断地做出了这个安抚意味极强的动作。
即便如此,也不代表着夏油杰能感同身受地体会到美树沙耶香此刻的心情,他只是觉得,一定要抓住美树沙耶香。
在灰原已经牺牲了的情况下,他不希望再有任何不幸的消息降临了。
夏油杰执着地紧紧握着对方淋着大雨,又结束一场苦战之后依旧温热的手,隐含担忧地询问:“沙耶香,你……”
到这个时候,他还能问些什么呢?
是意识到了巴麻美当时遭遇过的、无法再欺骗自己身体的变化,清楚地感受到残缺的肢体再生、遭受到致命的重创又会在咒力的治愈下恢复如初……
直面这样崩坏的景象,夏油杰想象不出在如此的恶劣打击下,美树沙耶香是以怎样的心情挡在七海建人身前,正面拦下对抗的咒灵的。
丘比简直把被它所欺骗少女们都改造成了能无休止祓除咒灵的不死机器。
或许在丘比的思维里,它做这些还是为了能让少女们能更好的在和诅咒的战斗中存活下来而做出的合理应对。
那家伙,最可恶的地方就是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做下的恶。
明明感受不到人类的情感,反而经常摆出一副“我这都是为了你们好”的做派。
打着不知真假,维持咒术师和咒灵平衡的“大义”,做出的行为让夏油杰感到作呕。
“啊啊,没什么关系,毕竟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美树沙耶香任由自己的手被夏油杰攥着,也不挣脱,只是垂着眼说:“应该要感谢这具身体才对。”
“如果没有我对咒灵的吸引力,咒灵选择七海作为攻击目标的话,那样就糟糕了。”
“被打倒也会重新站起来,不管遭受了怎样的攻击,仍能继续战斗下去,或许这就是我这种没才能的人,唯一能起到的作用吧?”美树沙耶香发出短促的气音,似乎在嘲讽,又听不见笑声,只是生硬地向上提了提嘴角。
夏油杰想说,你的作用不止是重当一个吸引咒灵注意的靶子,你代表着“美树沙耶香”这个人的存在。
但在夏油杰说出这些以前,美树沙耶香不回避地对上他的目光,能在其中同时感受到不断沸腾的情绪,以及一切燃烧殆尽的死寂。
“可是啊……”
“杰你说过是‘帐’的失误,将一级咒灵识别成了二级咒灵。”
“那其他的咒灵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已经很明显了。”
美树沙耶香的话音里没有询问或是疑惑的情绪,从她平静的表情里,夏油杰看出了美树沙耶香要表达的意思。
因为美树沙耶香在,咒灵才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终促使了灰原雄的死亡。
绝对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在夏油杰心头浮现出这个念头的第一时间,他就做出了行动。
“沙耶香,这一切的发生不是任何人的错,也包括你。”
夏油杰略带急促地说:“灰原是被土地神咒灵杀死的,异常的咒灵会主动避开其他人,就算站到它面前也不会做出攻击的行为,对咒术师也是一样。”
夏油杰让自己缓了口气。
“它只会袭击和丘比签订过契约的人,还记得吗?”
夏油杰简直不知道他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说出这样一长串的话,他的大脑里根本没有任何想法,只是不让自己的嘴停下来,想到什么就一股脑地说出去。
仿佛只要他稍微停顿,美树沙耶香就会重新陷入到刚才的思维之中那样。
“如果真的是会掉落悲叹之种的诅咒,应该不会选择袭击灰原的。”
夏油杰一边对美树沙耶香说着宽慰的话,同时心头对灰原雄的死泛起强烈的不真实感。
现实和内心所想的真实念头让夏油杰感到一种荒谬的割裂,仿佛是上演了凌晨两点档的二流漫才,不止内容枯燥,并且离奇且荒诞。
现在他居然在用后辈的死因,去洗刷掉另一个濒临崩溃边缘的友人的负罪感。
这让夏油杰腾升一股莫名的唾弃,对于他自己。
不过,必须这么做。
一旦沙耶香把灰原的死归全部到她的身上……绝对是不行的。
“啊,杰。”
如同落下了最终的宣判,美树沙耶香回避了夏油杰的眼神,轻声说道。
“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了。”
逝去的人无论如何也无法被挽回。
“事到如今,我总算深刻地意识到了,我现在到底是个怎样的怪物。”
连神谷银示也不免对马甲的恢复力感到惊讶,出现的咒灵能力要比他想象中的更难对付,居然能坚持等到夏油杰来到。
“只要有这个东西,无论受了再严重的伤,也不会真正的死去。”
美树沙耶香向夏油杰摊开手,解除了变身以后,蓝色的灵魂宝石正待在她的掌心,里面因为消耗了过多的咒力,已经蔓延上浑浊的颜色,不再清透。
夏油杰先是被美树沙耶香手中灵魂宝石的污秽和巴麻美那枚重叠起来的印象短暂失语,在反应过来以后立刻拿出刚从那只被他解决的咒灵掉落的悲叹之种。
夏油杰有些庆幸地想着,太好了。
悲叹之种被递到美树沙耶香手中,夏油杰刚松开手,那枚悲叹之种就直接掉到了地上,夏油杰一愣。
不存在侮辱人的意思,也没有想让谁难堪的意图。
只是无力再攥住一枚小小的咒力核心。
美树沙耶香俯下上身,做出伸手要去捡起悲叹之种的动作,夏油杰先她一步蹲下,将悲叹之种递给了美树沙耶香。
少女的上半张脸隐在灰蓝发丝遮出的阴影中,让夏油杰看不清美树沙耶香此时的神色,只能听见对方平淡的嗓音。
“杰就是一直这么体贴,才会让我感觉困扰啊。”
“难道是把我当成任何事都需要别人来帮忙的小婴儿一样照顾了吗?”
还维持着半蹲姿势的夏油杰相较美树沙耶香,处于一个偏低的位置。
少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夏油杰稍一愣神,下意识抬头往上看去。
美树沙耶香脊背挺直站在夏油杰面前,被雨淋湿垂下来的额发遮住了她的视线,只能让夏油杰看到美树沙耶香几近抿成一条直线的唇形。
从他主动弯腰去捡悲叹之种后,美树沙耶香便收起了同样俯身前倾的动作。
二人在角度上的原因,使美树沙耶香比平常看起来更给人一种陌生的、居高临下俯视的压迫感。
一高一低的站位天然地会营造出强弱的区分,夏油杰自然的动作冲淡的这种差异性,又在美树沙耶香平淡的嗓音下重新凸显出来。
夏油杰本能对自己有隐隐被压制的情势感到不喜。
虽说没有造成实质性的威胁或损失,只是类似于被挑衅示威的行为,就会激起强者生出“领地”被侵犯的战斗欲望。
而夏油杰现在面对的是美树沙耶香,明显不属于敌人的范围。
“……沙耶香?”夏油杰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美树沙耶香在说完那些话,便再次沉默下去,任由雨水落在身上也不做动弹,如同一尊石像般伫立在原地。
尚未过去的阴云落下的细雨平等地浇在两个人身上,雨水浸满后又不断顺着美树沙耶香的发尾滑落,恰巧滴到正仰头看向她的夏油杰脸侧。
夏油杰又从附近闻见了浅淡的血腥气息,原本能被嗅到的刺鼻气味早已被雨压下,现在他闻到的是混在雨水里的、来自美树沙耶香的血。
他怔然地望着美树沙耶香,即使以夏油杰的角度根本看不见少女目前的表情,他也微眯着眼,避免雨水模糊住视线,仿佛在搁着黑暗与美树沙耶香对视。
已经捡起了悲叹之种,不适合还保持着蹲下的动作,夏油杰却一直没有站起身。
不做出任何会引起美树沙耶香感觉被威胁到的举动,夏油杰就着现在的姿势来与美树沙耶香交谈。
不亚于将自己放在了一举一动都会被观察到的聚光灯下,任由对方能不暴露自身情绪而在暗中打量他。
“抱歉,沙耶香,或许我的某些行为没有站在沙耶香的角度,去考虑到你的心情。”
在第一时间没能理解到美树沙耶香的意思,也可以从他刚才做出的行动去分析原因。
是不希望成为被照顾的一方吗?
夏油杰只是觉得,在经历了令人疲惫的战斗后,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不需要美树沙耶香亲自去做。
帮忙捡起悲叹之种,对夏油杰来说也只是随手而为的小忙罢了。
“杰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啊。”美树沙耶香嗓音低沉,向后撤了一步,避开夏油杰放出虹龙为二人挡雨的行为,“说到底……”
“杰真的有把我当成是朋友来对待吗?”
美树沙耶香的问话明显超过了安全范围,甚至触及到了朋友关系之间那条不可轻易触及的红线。
作为和美树沙耶香相处时间最久的人,从他亲身了解到的沙耶香,夏油杰不觉得美树沙耶香的性格会无缘无故地说起这个话题。
“不、我……”
“否则为什么杰不像和五条悟相处时那样对待我啊?”
美树沙耶香一反常态,接连打断夏油杰的话音,她不断地追问着,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
“很难做到吧?会觉得很困扰吧?”
距离上的拉近,终于能让夏油杰看到美树沙耶香此时的神态,不再被动地依靠猜测来琢磨,也让夏油杰看清楚了涌动着莫名情绪的晦涩眼神,正直勾勾地紧盯着他。
美树沙耶香的目光一寸寸从夏油杰脸庞上扫过,仿佛在审视着他,又像是想确认些什么信息一样。
陌生,且极具攻击性。
这是美树沙耶香不曾显露过的一面。
在夏油杰被美树沙耶香突如其来的发难给震到无言时,少女原本外放的气势一滞,嘴唇克制地向下抿紧。
就是这些需要人时刻注意才能发觉的脆弱神态,让夏油杰原本要说的话都随着逐渐下沉的心情一同沉默。
矛盾不是一瞬间就出现的。
是种种他没及时留意到的“小事”,不断叠加累积埋下隐患,衍生出现在的矛盾爆发。
夏油杰听到美树沙耶香用着几乎被杂乱的雨音掩埋住的细微声调,说:
“因为我很弱啊,连这样的请求都像是在故意为难人一样。”
在训练时夏油杰会拦下美其名曰“帮助后辈提前感受社会险恶”的五条悟和美树沙耶香一对一训练,他本人也不会加入到美树沙耶香的陪练当中。
虽然也有同级生的七海、灰原等人可以和她一起磨合,但美树沙耶香之后就只在实战里提升战斗经验了。
了解到美树沙耶香目前状态以后,夏油杰便明白了,对于沙耶香而言,训练这种行为,只是无意义地浪费咒力。
并且悟也不是会怜香惜玉的类型,隔绝他和沙耶香对练,能减少对美树沙耶香持有的咒力的损耗。
本身美树沙耶香就表现出了不希望夏油杰再浪费自己的时间去帮助她获取悲叹之种的意愿。
结果反而让沙耶香感受到被区别对待。
“被这样保护起来,难道我是什么脆弱的玻璃制品吗,还是什么一摔就碎的宝石?”
从美树沙耶香的指缝里,混沌的灵魂宝石透过缝隙散发出微弱的光芒,瞬间被夏油杰捕捉到。
“等一下,沙耶香,快用悲叹之种把灵魂宝石里的污秽消除掉。”
夏油杰忽然想到,灵魂宝石过度使用累积的污秽会影响到持有人的情绪。
巴麻美先前的激进态度还历历在目,这也让美树沙耶香的反常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眼前最紧迫的事就是要把美树沙耶香灵魂宝石里的污秽给净化,避免美树沙耶加的情绪继续被负面因素给扩大。
美树沙耶香接过悲叹之种,生疏地在手里转动了下,用拇指抵住悲叹之种针尖般尖锐的尾部,丝毫看不出有要把它贴在灵魂宝石上的倾向。
就在夏油杰不解美树沙耶香为什么停下的时候,听见了美树沙耶香和他确认的声音。
“……悲叹之种,其实也是应该由我自己需要负责的事情才对吧?”
“为什么杰看见特级咒灵要选择祓除啊,也不一定会得到悲叹之种不是吗?”
在不知道悲叹之种是由少女们祓除后二次诞生的咒灵才会掉落的时候,每只特级咒灵都有会出现悲叹之种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