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里面该不会是有什么丧尸之类的怪物吧?
长久的黑暗,荒人那怪诞恐怖的大头,无声的寂静,令人感觉紧张的高科技场所,各种惊悚电影里大热的元素混淆在一起,在罗衡的脑海里使劲翻滚着,粘出几十个经典的恐怖镜头来回播放。
罗衡的喉咙都开始有点发干了。
他当然也明白这是无稽之谈,毕竟现实不是游戏,怎么可能像游戏关卡一样,等着他们触发剧情后才会有生龙活虎的怪物从不知名的地方掉出来。
只是……
他的确是在黑暗里待太久了,从没有这么久过。
“过来看。”狄亚忽然说道,“这儿有扇窗户。”
有扇窗户实在不算是个精准的形容,准确来讲,是一扇几乎半墙高的加厚观察窗,罗衡毫不怀疑甚至能用来防弹。
这下子更像电影了。
罗衡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透过窗户跟手电的光往里看,他忽然看到某种极熟悉的东西。
尽管他并没有真正用眼睛看过,可是罗衡几乎立刻就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是这里!就是这里!
“这就是我醒来的地方。”罗衡尽量保持声音平稳,他顺着窗户一直往前走,也许是黑暗里的记忆还没完全消散,他很快就找到了当时的出口。
狄亚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窗户外观察着他。
隔着一层玻璃,本来就不太明显的手电光显得更加黯淡,可是对罗衡来讲已经足够,他站在房间中央,终于看清楚房间里差不多有四个椭圆形的银灰色休眠舱。
实际上从这个角度来看,跟棺材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在休眠舱的对面是一墙高的操作台,光只隐隐照出一部分,正好靠近出口,罗衡意识到自己当时大概是扶着操作台跌跌撞撞地走出去的。
这时,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光极速地掠过罗衡的视野,引起他的注意。
等等!那好像是一双……脚?
一双平躺着的……而且白到不自然的脚……
罗衡忽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下意识退后两步,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正想转过头去示意狄亚进来,才偏过脸,就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之中。
狄亚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黑暗里只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行动。
就在罗衡觉得白毛汗都快要被逼出来,手指忍不住伸向扳机的时候,狄亚与光再度一同出现在罗衡的视野里。
“里面好像有个人。”狄亚皱起眉头。
罗衡不得不承认,狄亚的声音此时此刻听起来格外亲切,脸庞也显得格外可爱,不过对方显然对自己暴增的魅力一无所知,而是走到最内侧的休眠舱处才停下。
他伸手轻轻拂去了休眠舱上的落灰。
休眠舱内是一位五官端正的金发女性,大概三十岁上下,她的头发颜色很浅,乍看上去让人不自觉地忧虑发际线,神态很柔和,仿佛陷入到美丽安宁的睡梦之中。
在休眠舱另一侧有一块小小的屏幕,罗衡猜测是用来记录她的生命体征,还有几条电线连接在休眠舱底部。
“莫嘉娜。”狄亚观察着她的衣服,又很快转过脸来看了看罗衡,“你们的穿着不同。”
这一点罗衡也发现了。
莫嘉娜穿着的是某种特殊材料制作而成的保护服,从头到脚,几乎没有裸露一点肌肤,而在她的脸上则是一层薄薄的像是氧气面罩的半圆形东西覆盖着。
而保护服的左胸部位上,正印着莫嘉娜这个名字,看起来应当是某种标配,相比之下,罗衡的衣着就随心所欲多了。
罗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你认为她死了吗?”
“我看不出来活着的可能。”狄亚很平静。
按照金苹果撤离的情况还有其他三个打开的休眠舱来看,他们丢弃莫嘉娜最大的可能就是不需要这个女人了,已经数十年过去了,她的确没有任何活着的可能性。
也许是休眠舱完全隔绝了空气,又或者是莫嘉娜被做了什么实验,因此她的身体并没有随着时间腐化,而是保持着生前的模样。
不知为何,他们两人都没有移开目光,人类对死亡的挑战,塑造出这不符合常理的诡异场景。
死者保存着生时的鲜活,便令人错觉她似乎还永久地活着,只是陷入日复一日地沉眠,使这残酷的场景显露出震撼人心的凄美来。
最终罗衡只是说:“这的确是个棺材。”
不过他爬出来了,莫嘉娜没有。
正当罗衡叹息着想要与狄亚说些什么的时候,他脸上对亡者的怅然很快转变成了惊讶,强烈的手电光照向了他的眼睛,他不得不下意识伸手挡住。
这东西照眼睛倒是够亮!
罗衡暗骂了一句,紧接着就是“砰”的一声,一声极强烈的枪响震荡着他的耳膜。
这让罗衡的脑海空白了一秒,有那么一瞬间,强烈的光照与枪响,让他几乎以为自己死去了。
随后,感知再度恢复,在手掌的遮掩下,罗衡总算勉强看清楚了形式。
黑漆漆的枪口在手电光的照耀下,正对准他的胸口,枪口余烟还未散。
狄亚将手电架在了持枪的那只手上,姿势标准,看得出来身经百战,脸上的幽默风趣已经荡然无存:“交易暂停。先声明,我不想伤害你,只是希望你能回答我接下来的问题。”
“看得出来。”罗衡听见自己心脏跟喉咙都压抑着迸发的怒火,冷笑起来,“我的确感到很安全。”
他居然藏了这么久的枪……
罗衡并不是很懊恼,他只是比任何时候都更深刻地体会到了狄亚那句话的含金量。
尽可能不要跟任何陌生人亲密接触,最好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对方随时可能会动手——
这一定……一定会是他买到最有价值的一句话。
狄亚并没有理会这句讥讽,灰眼被半隐在黑暗,令这张脸看起来有种非人的冷酷感:“你是谁?来自哪里?有什么目的?”
“我还以为,你一点儿也不在乎呢?”
如果罗衡的经验更少一些的话,或者什么都想不起来的大脑更迟钝一点,大概这会儿两个人已经变过位置,任由狄亚移动到门口去了。
不幸的是,罗衡察觉到了狄亚的行为。
当然,这是对狄亚而言的不幸。
在手电带着催促的强光下,罗衡并没有像只温顺柔软的小羊那样,下意识被驱赶开,好露出一条供人通行的道路,而是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狄亚仍然被困在舱室内部。
于是罗衡敏锐地意识到比起攻击,狄亚的最终目的是逃离。
问题是,为什么?
“我也并非什么都不在乎。”狄亚停止尝试,他将手电往下调低了些,“起码我很在乎我的生命。”
就连说这句话的时候,狄亚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平静,表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舒缓。
保持冷静。
罗衡在心里劝说自己,他必须忍受自己出现在一片陌生的黑暗里、忍受大脑随之而来的空白、忍受与认知符合的新常识、忍受与一具看上去活生生的尸体共处一室、忍受陌生的队友突然而来的“背叛”跟指责。
再糟也不会糟过九年前发生的一切了。
害怕、愤怒、恐惧、不安不会对任何事有帮助,从很早很早之前,罗衡就已经很明白这个道理了。
罗衡的手握在枪上没有放松:“我没有做任何威胁你的事。”
“你的确没有做,你只是让我看见。”狄亚稍微退后了两步,手电扫出来的扇形光芒在地上形成一定的安全距离。
这意味着如果他们不想在这间都是仪器跟设备的房间里开枪,冲过去近身制服对方也将是比较困难的事了。
罗衡追问:“你看见了什么?”
“灰尘。”狄亚的声音终于沉下来,“第二个休眠舱里的灰尘形状不正常,我本来以为是我太多心了,可是当我故意指出你跟莫嘉娜的穿着不同时,你没有反驳我。你根本不是晕倒在这个房间里,而是从休眠舱里爬出来的。”
罗衡陷入了沉默。
“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
罗衡平静道:“如果这是你想知道的,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是个人类,灵长目,哺乳类动物,胎生。如果人类学在这会儿还没有什么大改变,那差不多这就能概括我了。”
狄亚沉默了一会儿:“这是你的反抗吗?”
“我只是在回答你问题。”罗衡冷冷地看着他,“我知道你在问什么。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你愿意接受这个答案吗?我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一点,当我醒来的时候,休眠舱已经被打开,而且断电很久了。”
“至于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外面又是什么模样,从头到尾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根本一无所知。”
这让狄亚陷入了更深的沉默,而罗衡却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了。
他厉声道:“你以为一头雾水的人就只有你吗?你们他妈甚至连国家都没有了!你倒是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啊!”
如果可以的话,罗衡真想举起枪玩一把轮/盘赌,在这个不算狭窄但是充满障碍物的空间里打光所有的子弹,看看谁的运气够硬,能够在流弹里幸存下来,管他什么冷静,先不管不顾地发泄完自己的怒火再说!
他的太阳穴正因为强烈的愤怒而鼓胀起来,这会儿正突突直跳,不断冲击着理智。
“国家。”狄亚重复道,“你又提了一次这个,那到底是什么?”
罗衡紧闭着嘴唇,他在克制眼泪,在激烈的怒火下,被他用理智跟愤怒曾经压制住的那些茫然跟悲伤突兀地再度出现,像个巨大的拳头砸在鼻子上,酸得他几乎控制不住泪腺。
“别问了。”罗衡不明智地闭上了眼睛,“我不知道怎么解释。”
也许是他的痛苦实在太过明显,狄亚并没有紧逼着追问下去。
“金苹果公司……”狄亚再三犹豫,还是解释起来,“就我得知的消息,他们曾经做一些很危险的研究。甚至有传言,他们会把人改造成某种武器,我以为……”
罗衡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你以为我是个活了几十年刚苏醒的人形武器?”
“我不知道。”狄亚的目光在罗衡身上游走,似乎在重新评估他是否可信,“我甚至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你是金苹果留下来的实验体吗?或者某种更危险的东西?你给出的一切信息都不合理,你的认知似乎也停留在某个阶段,唯独你这个人是真实的。”
“不过,我想你说得的确没错,你并不会威胁到我。”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放下了枪。
“所以,就这样?”罗衡忽然冷笑起来,“我不会威胁到你,仅此而已?”
罗衡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要冲到大脑里去,燃烧着的怒火几乎要摧毁他仅剩的所有理性,为至今为止所遭受的一切寻找一个宣泄口。
狄亚只是轻轻地,缓慢地说着话:“在这种情况下,除了信任彼此,我们并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让罗衡全身的血液都瞬间冷了下来。
空气似乎都变得黏腻,沉重起来,如同湿漉漉的雾一层层地覆盖在罗衡的身体上,拽着他的身躯跟四肢往下坠。
狄亚说得并没有错。
理智做出了判决,在这种极端的情况下,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他们已经经不起更沉重的怀疑。
走过太多路的双腿已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这座地下遗迹能用的电源已经彻底断开,他们不知道呆了多少小时,剧烈的情绪起伏只会加剧会消耗体力。
罗衡想,这种愤怒并不单单来自于怀疑,还诞生于他对狄亚那微弱的好感——在抢走手电之后,对方体贴诙谐的言辞一定程度地抚平了他的不安。
他实际上憎恶的是吊桥效应下自己渴望依赖他人的软弱。
就在狄亚认为罗衡即将快要失控崩溃的时候——他经历过很多这样的状况了,也准备好接受最糟的结局时,对方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没错。”罗衡回答,“既然如此,那我们离开这里吧。”
尽管这么说有点儿奇怪,可狄亚无端想到了那些受损严重的石膏像被修补起来的模样。
罗衡看上去就像那些石膏像,落了满地的碎片与残渣正在飞快地回到石膏像的身上,将每一处裂痕与缝隙都填补完美。
他看起来又变得完美无缺了。
这让狄亚悄悄地松了口气,手从枪上撤了回来。
事实上,那已是最后一枚子弹。
达成共识后,离开这座地下遗迹就成了两人的首要目标。
不过即将离开实验室的时候,罗衡忍不住转头看向放着的光脑,如果金苹果是自己撤离,里面大概率是不会留存任何资料的。
只是,说不准也可以还原,或者……
这让罗衡忍不住踌躇起来,发泄过情绪之后,他的大脑似乎又再度陷入某种蒙着雾一般的朦胧状态,隐隐约约地难以接触到现实。
他应当开口,对狄亚开口,请求对方的帮助或者再达成一笔交易。
那些词汇从大脑里过滤,化为平静冷漠的声音,罗衡的脸上没有任何愤怒与不甘,好像前几分钟,两人没有发生过任何争执。
“狄亚,我需要你的帮助。”
罗衡的口吻并不像命令,可狄亚却莫名体会到某种被支配的感觉,就像是握手时感到的一样。
这大概是来自于对方强大的自控能力与神秘感,使得在做任何事,说任何话时,都带有一种不紧不慢的余裕。
不过,倒也没必要拒绝。
狄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已将对方的想法猜得差不多:“请说。”
“我不太明白它的结构。”罗衡从来没有擅长过电子设备,不要说光脑了,连电脑也是一样,他只会买来后开机使用关机三个步骤,“我想麻烦你帮我拆下它储藏数据的地方,你也可以当做是一笔交易。”
“没关系。”狄亚微微笑起来,“乐意效劳。”
这不失为一个和解的好开始。
当一个长方体的小型存储器被放进罗衡手里的时候,他的大脑里忽然浮现出硬盘的几种模样,而手上的东西看起来更像某种去除了插口的U盘。
“就是这个吗?”罗衡问道。
狄亚从斗篷里拿出了之前在外面拿到的存储器,跟他对比了一下:“就是这个,你真的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吗?”
他听起来有点好奇。
“我没有这方面的记忆。”罗衡选用了比较谨慎的回答,“我也没有到这里来的记忆,甚至我之前发生了些什么,也都想不起来了,可能是意外失忆。”
狄亚稍显得有些困惑:“失忆?”
“一种记忆混乱的病症。”罗衡将存储器放到了大衣内侧的口袋里,确保它不会轻易丢失,“在刚醒来的时候,我还出现了五感失调的情况。怎么,你平日不看电视剧或者小说吗?一点儿娱乐活动都没有?”
狄亚沉默了会儿,像是复读机一样,再度重复道:“娱乐。”
“怎么?”
“没什么。”狄亚沉吟片刻,“没什么。”
他们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太久,而是很快往求生通道跑去,尽管不知道已经过了几十年,求生通道是否还能运作,不过总比再去尝试电源要来得快一些。
求生通道比走廊要狭窄得多,有两个拐角,尽头是一扇被锁起来的应急门。
好消息是这是传统机械锁,大概是内部人员也担心会出现断电的意外情况。
更好的消息是,他们在内部,因此能轻而易举地打开上锁的门。
拿着手电的狄亚率先推开了门,而罗衡站在另一侧继续负责警戒,很快,一条铁质的楼梯跟巨大的空间出现在两人眼前,更远处还有一台卡在半空里的升降梯,一架封闭的电梯,空气里蔓延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气味。
“我们得往上走。”狄亚观察了会儿地形之后,给出建议,“上面才有可能是出路。”
罗衡故作轻松:“我没意见。”
就在两人小心翼翼地往上走的时候,某种动物尖利可怕的吼声忽然从脚底下传来,令罗衡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走。”狄亚急促道,开始往上狂奔,“他们闻到我们了。”
谁?噢,荒人。
罗衡在楼梯上奔跑,那不像人的咆哮声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恐怖,听起来似乎近在咫尺,又似乎变得很遥远,地下的冷空气穿透衣物,让他背上不断地渗出冷汗来。
它们的速度有多快?这架已经撑了几十年的铁楼梯还能坚持多久?离他们抵达上一层还需要多少时间?
几乎已经习惯地下空气的鼻子忽然闻到了一种熟悉无比的浓郁臭味,这种恶臭在之前也曾经出现过……
眼前突然一花,本该稳定无比的光源忽然飞了出去,罗衡听见强劲的风声与一阵剧烈的喘息,紧接着就是一轻一重,两种重量不同的东西前后砸在钢板上的声音。
罗衡快步奔上去,中间险些被楼梯绊了一下,他循着光拾起那支掉落在地上的手电四下扫了扫,发现狄亚是被某个类人的动物扑在了右侧的防护栏上,正扭打在一起。
年久失修的防护栏虽尽职尽责地拦住了他们俩,但此刻已经变形到相当夸张的地步,正发出“吱嘎吱嘎”近乎摇摇欲坠的响动,看上去支撑不了多久。
在狄亚身上的那个人,那个怪物,那个……东西,它的身体无疑看起来还是人,可是脸看起来简直是异次元的怪物,像是无数肿包层层叠叠堆在一起,头没有之前那个荒人大,不过视觉上更为扭曲。
在它的腋下还有一对手,或者是爪子,正在疯狂地攻击着狄亚,而那张脸上的嘴大得不可思议,像是某种兽口,口水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罗衡忽然意识到,它想吃了狄亚。
狄亚并没有发出求救声,也许是来不及,或者是恐惧夺走了他的声音,被偷袭的他连抵抗都已有些勉强,更不要说,作为唯一有理智的那方,他还得考虑更多。
罗衡能看到他的脸涨得通红,正努力在毫无理性的荒人跟栏杆之间保持着一定的平衡。
防护栏每坠下去一点,生命的时间似乎就可具象化地在迅速减少。
手电已经到手,有必要救他吗?救这个刚刚才为了个人安全而动手的潜在威胁……
罗衡若有所思地看着手电筒,在犹豫之中,他居高临下地跟上半身体几乎都掉到护栏外的狄亚对视了一眼,忽然心颤了一下。
“别动!”罗衡呵斥道。
狄亚几乎在一瞬间就停止了所有反抗,他仍然竭力用胳膊卡住对方的咽喉,避免被一口咬断喉咙。而防护栏还在一点点发出被挤压弯曲的悲鸣,荒人疯狂的攻击让这几乎静止的一幕变得异常滑稽跟可怖。
他们就像在慢镜头下等待坠落。
“砰——”
鲜血与脑浆从子弹穿出的孔洞里喷出,荒人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声,就猛然失去了对肢体的控制,狄亚迫不及待地把它推开,任由那具尸体从几乎快要倾斜的防护栏上滑落,坠入无底的深渊。
在摇摇欲坠的防护栏彻底坠毁前,狄亚借着抛开荒人的机会猛然发力,连滚带爬地扑到了钢板上,避免被一道带下去,他不住地喘着气,努力平复呼吸。
防护栏紧随着荒人而去了,在这个平台上打开一个黑漆漆的开口,像张等着吞噬的口。
而罗衡只是侧身去望着楼梯,他听得见底下还有荒人呼哧的喘息声,不过随着“同伴”的死亡,似乎变得退缩了一些。
“准头不错。”好半晌,狄亚才恢复说话的能力,“谢了。”
罗衡只是冷淡道:“既然已经暴露过了,还藏着掩着干什么,拿枪出来警戒吧。”
狄亚对这句话回以沉默,罗衡似乎也在这种沉默里明白了什么:“那是你最后一颗子弹?你刚刚只是在恐吓我……”
他的声音慢慢降温了下来。
这让狄亚露出了苦笑:“你这方面的经验似乎相当充足。”
罗衡忍不住刻薄道:“我倒是开始怀疑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了。”
他的话音刚落,楼梯上就传来剧烈的震动感,那种浓郁的恶臭再度袭来,两人同时提高了警惕。
如同野兽一样的荒人从楼梯上飞身而起的时候,罗衡正要抬枪瞄准,一道银光忽然闪过他的眼睛。
一柄飞刀准确无误地刺穿了荒人的咽喉,它猛然砸在平台上,发出像是刷牙漱口时才会发出的那种咕噜声,实际上可能是血跟气管的响动。
它在剧烈而痛苦地挣扎着,两人慢慢后退,看着那柄小刀更深地刺入伤口,鲜血从伤口急速地涌出,顺着楼梯的缝隙一点点漏下去。
“就靠这样。”狄亚轻柔而腼腆地微笑了一下。
死掉的两只荒人让空气里的血腥味越发浓郁起来。
当狄亚从尸体上抽出那把飞刀时,罗衡也在平台附近找到了一架梯子跟又一架小型的升降台,附近还有一大堆沉重的杂物,看上去像是某种机械。
“我们顺着梯子上去吗?”罗衡下意识询问对方的意见,“你怎么想?专业人士。”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机会走一遍这样的地下遗迹的。
狄亚慢条斯理地把刀上的血擦干净,没有开口要回手电,而是顺着照射的光一同往上看,苦笑道:“我可没有顺着墙壁爬出去的能力,除了梯子,我想没有别的办法了。”
“那只能寄希望于它靠得住了。”罗衡喃喃道,“金苹果公司最好没有偷工减料,否则我们俩也逃不过当肉饼的命。”
狄亚并没有说话,他的身影跟目光都沉浸在黑暗之中。
当罗衡走到梯子下方的时候,他先试着踩了踩梯子,梯子稍稍松动了些,不过并没有散架,只是听起来难免有点危险。
“我们最好加快一点脚步。”罗衡说,“这老古董恐怕撑不了太久。”
狄亚的声音在黑暗里如同云雾一般轻柔地飘散着:“有道理,你学得很快。”
“你先走吗?”罗衡转头看了一眼他,“还是我先?”
在这么大的空间,还有风声的干扰,加上手电筒的光实在微不足道,实际上是很难判断周围情况。
如果刚才荒人的袭击换个人,罗衡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能撑到狄亚救命的时候,说不定会因为缺乏经验被一口咬断喉咙。
他们才杀了两只,第三只第四只甚至第五只很可能在上面等着。
“都可以。”狄亚微笑道,“这取决于你想把手电留在自己手里,还是让我拿着。”
罗衡端详了他一会儿,半晌才缓缓吐出口气:“算了,我来打头阵吧,你记得跟紧我。”
这次狄亚的回答仍然很简练:“没问题。”
也许是过于安静,又也许是梯子的确太高,攀爬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罗衡只能从底下传来的梯子响动确认狄亚的存在。
大概又爬了几分钟左右,罗衡忽然听到一声闷哼,还有某种钢铁撞击的声音,他立刻侧下身体问道:“怎么了?”
为了避免手电直接照射到狄亚的眼睛,罗衡用胳膊稍稍压住了手电的光,只朦朦胧胧地照出他的头发跟额头上的冷汗。
“没什么。”狄亚仍然保持着云淡风轻的态度,他下意识低下头,避开了手电,“只是有根杆子松动后掉下去,我抓住了。”
这让罗衡的心微微一紧:“你没事吧?”
“没什么大事,只是手上挨了一下。”狄亚回答,“快走吧,不要浪费体力。”
罗衡犹豫了片刻,开始有点后悔没把手电给下面的狄亚了:“那你注意安全。”
这个小小的插曲让罗衡下意识加快速度,而狄亚仍然安静无比地紧跟着。
如果说罗衡在黑暗里还有沉重的呼吸提供证明,那么狄亚就显得格外安静,有那么几个瞬间,几乎让人忘却他的存在。
与他们相反的是梯子,太过长久的不使用使得它一直在发出诡异的响动。
就在快抵达上方的时候,又一根杆子断裂,罗衡几乎脚滑溜下去,好在他下意识紧紧抓住了手里的梯子。
“怎么了?”落在下面的狄亚实际上跟他拉开了一定的距离,在黑暗里只能听见了响动。
好在已经到了,罗衡赶紧往上爬,他稳定了一下重心,才喊道:“刚刚又断了一根。”
为了避免刺激到狄亚的眼睛,罗衡将别在衣服上的手电解下来,往较远的地方照去,好开阔他的视野。
狄亚抬头看了看,沉稳道:“我看到了。”
如果他们更加信任彼此的话,实际上一个一个上来更安全些,这样对梯子的负担会稍微小一些,可惜的是,他们只是陌生人,因此不得不承担一些面对陌生人时的风险。
金苹果公司的梯子远比他们想象得更靠谱,除了两根断裂的杆子之外并没有出现太多问题。
罗衡忍不住想道。
就在狄亚快要爬上来的时候,他突然发出了不妙的声音,短促而惊慌,而罗衡也听见了沉重的似乎是某种东西缓缓断裂开来的声音。
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罗衡下意识丢开手电,伸出手去拉住了狄亚,可伴随着铁梯吱嘎断裂的声音,他的身体仍然不可避免地往下坠了坠,险些带着罗衡都往下滑去。
也许是仓促间弄伤了哪里,狄亚发出一阵闷哼,不过这时候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好在铁梯没有完全断裂,经过一番努力,在铁梯摔落的沉闷巨响里,罗衡总算勉强把狄亚拖了上来,两个人都像是死狗一样地摊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这时候,罗衡才重新拿起手电往下照——好在这东西皮实,在地上砸了两三下都没坏掉。
铁梯只剩下小半截,只留到狄亚胸腹部处的位置,下面已经完全断裂开来,这叫罗衡光是往下看就忍不住头晕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