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鱼鳞,不像任何海洋生物。
明书抬手揉眼,可能扫到的?信息太少,他甚至还来不及思索,那是一条什么东西。
下秒,他脚下传来的?震动如掀翻的?油锅,明明平坦开阔的?四周,却传来如山体?塌陷的?轰隆声。石阶寸寸下塌,滚落的?细小石子落在明书脚背,隔着鞋子也觉得疼。
平静的?大理石面,竟与?流水般开始晃动,一圈圈涟漪从中心黑点蔓延,直到波及明书裤摆,又如无形屏障阻隔,在人面前掀起百丈风浪,却无一滴落在明书脸上。
“这是……”
明书后退半步,仰头看不见黑压压的?波浪顶端,在绝对力量面前,他如一粒落在柳叶的?米,视觉冲击下险些跌坐在地。
不过,没人愿意给明书这个机会。
几乎是他身子后仰的?瞬间,隐匿在雾气中的?黑蛇,似破空锐竹冲出,周身带起无数缥缈淡雾,蛇头直直对准明书的?脚踝,在人回?头的?瞬间,将他顶在头顶,一下冲到高空,又骤然?下落。
黑蛇停住。
它顶着因没坐稳,而左右摇晃的?青年,渐渐停在半空,保持住一个极其微妙的?高度。
不至于明书能单脚点地下去,也不会让他感觉到恐高。感受着头顶上传来的?热度,黑蛇三角眼眯起,眼底满是欲望得到满足的?惬意。
黑蛇做梦也未料到,能接近明书那儿,并让他老老实实坐住的?最快方?式,竟然?是变成动物,将人留在半空中。
看着明书因双脚不沾地,而不断晃动的?身子,黑蛇吐出猩红的?蛇信子,欣赏够了才?将人放下,侧脸却迎来几颗小石子。
黑蛇偏头。
看着因惧怕而满眼噙泪的?青年,明明都站不住脚,却还坚持撑起了身体?,抛过来一颗石子。
可惜,他力气太小了。
这点攻击,还没黑蛇挠痒痒的?疼。
与?其说是防卫……
在它看来,更像是明书冲它撒娇,还带着一点点的?——情.趣。
他也不?想知?道。
向来惧怕这些软体又冷血的动物,还被其抬到半空,双脚沾不?到地,明书?理智所剩无几,就如根弦绷着,丁点动静都能吓得他眼泪滚落。
“……”
还没等黑蛇行动,他先一步蹲坐台阶,抱住沾满灰土的膝盖,一言不发看着面前的地面。
虽然?他也知?道,那条黑蛇正在上空望着自己,可明书?没有精力?躲开,他浑身力?气都被刚才颠簸抽走,现在仅剩一点毅力勉强支撑他坐着。
从未料到见叶榆如此?困难,明书?也反应过来?,即便他抵达亡魂所在世界又能怎样?
他是个连亡灵世界的正门,都进不?去?的生人,说不?定在路途中,还会因各种动物而?命丧于此?。
无论是刚才的黑猫,还是眼下如树干粗状的黑蛇,无不?向明书?表达着,他不?应该来?到这里。
这儿不?属于他,也不?是他能来?的地方。
想到这儿,明书?也渐渐失去?找到叶榆的信心,整个人缩成球,可怜兮兮坐在着。
手指下垂,捡起块石子,又鼓足勇气抬头,望向从方才开始,便一动不?动的黑蛇。
像是试探般,他轻轻在手心里掂了掂重量,而?后用食指弹出去?,落在距离黑蛇腹的几米处。
在蛇类庞大身躯衬托下,那粒小?石子就如米粒般大小?,起不?到任何的攻击性,反而?显得明书?有些可笑?。
察觉黑蛇并无进攻意味,明书?被泪阻挡的视野渐渐清晰,他抬起胳膊用手背抹去?水滴,仰头打量这足有三米长的庞然?巨物。
虽然?说是蛇,但头顶隐隐有化角的迹象,蛇腹附近也有类似鼓包的凸起。
蛇能化蛟为?龙?
明书?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飘忽的雾气虽无攻击性,可长时间待在这,他的大脑有些不?清晰,视线也变得模糊。
与此?同时,黑蛇也在打量着明书?。
它心中情绪翻涌,压不?住那份异样的悸动,只?想用尾巴好好缠住对方,希望他来?抚摸自己的头。
可明书?一言不?发坐在台阶,眼底神情冷淡,黑蛇担心是它庞大身躯吓到了明书?。
于是,在明书?淡漠注视里,它一点点缩小?身体,最后变得小?腿般粗,仅一米长,看起来?像个被拔了毛的玩具。
它爬到明书?脚边,一动不?动的等抚摸,吓得人下意识蜷缩收脚,远离那根不?明物体。
见状,黑蛇抬起三角脑袋,绿豆大的眼里腾起一丝委屈,看得明书?心生木然?,有种被指认渣男的错觉。
他犹豫片刻,顺手拿过身边一小?段树枝,稍微磨去?顶端尖锐,明书?伸长胳膊,轻轻捅了捅黑蛇的小?腹。
见对方像条鼻涕虫,慢吞吞翻过了身子,露出同样漆黑的腹部,讨好似晃动尾巴,如条遇到主人的小?狗,明书?也说不?出心中感觉。
被黑蛇顶到半空的恐惧消散,他稍微大了些胆子,松开环抱双腿的手。又用木棍轻轻捅了捅蛇的后背。
看着对方翻了个身趴下,小?眼始终望向这边,毫无攻击意味,明书?也暗自松口气,联想之前黑猫,他张口询问。
“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起初,黑蛇没有任何反应,正当明书?以为?他又在对蛇弹琴,那小?蛇的脑袋虚空微点。
要是明书?没看错,他竟在对方眼睛里看到一丝渴求。
渴求什?么?
明书?困惑,可他也没心思多想,身后那片空地停止了涛浪,变回先前的大理石地面,只?是那颗黑点不?见踪影。
明书?起身,脚踏在上面,触感坚硬无比,他放下先前的提心吊胆,扭头看见顺台阶游动的黑蛇。
一瞬间,明书?还是被它扭曲的身躯吓到,僵硬在原地不?动,呼吸急促。
黑蛇先一步察觉明书?变化,他不?再向前,身子摆成“z”,看起来?如未完全折好的钢丝,可怜又可爱。
见蛇无攻击之意,明书?顺着大理石花纹往前,随他的动作,周围迷雾渐渐散开,露出了景物原本?相貌。
明书?绷紧神经?打量,这里竟是一片树林,树上开着零星黄花,再往前,基本?就剩干枯树枝,突兀横在阴沉沉的天空。
一切像褪色了的油画,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凉意。
明书?再次回头,发现那黑蛇已经?跟他并行,不?过保持在足够距离,即便黑蛇有所行动,明书?也能第一时间跑开。
于此?,他目光被忽然?出现的一条小?路吸引,从脚底蜿蜒到树林深处,又拐了个弯儿后不?见。
怪就怪在此?。
临小?路最近的那棵树上,枝头系着一截红绸缎,无风自动,摇曳时,明书?看清了上面用金丝绣成的字迹。
“囍。”
明书站在树下,望着树上飘带。红绸底、黄色字,不像现代产物。
他立于这天地之间,往后是又起了波澜的大理石地面,往前为一望无际的树林,那?几朵零星的花仿佛盏盏微灯。
亡魂的东西不能乱碰,可明书还是下意识伸手,握住了那?条红丝带。
他手腕微微用力,一扯那物件便落在手心,衬着本就苍白的肌肤,更是不可言说的艳丽。
跟在后面的那?条小黑蛇,抬起脑袋似乎想靠近,又犹豫后退,像是怕吓到明书。
等了片刻也不见明书行动,黑蛇想用尾巴尖,点点明书脚跟,却见青年露出一丝微笑?,却无法掩盖眼底悲伤。
黑蛇一愣。
它不知明书为何伤心,始终凝视对方略惨白的脸,殊不知明书被手心的东西勾起回?忆。
他想起来自己同叶榆的婚礼。
之前两人考虑过西方还是中式,叶榆比较讲究,所以他们在登记时穿了两套白西装,又在老宅拜了天地。
具体情况,明书不记得了。
他仅能回?忆起叶榆脸上的笑?容,落在头顶的那?只温热大手,停在外面的一匹挺拔骏马,以及红盖单人花轿。
鲜亮场景模糊,最后沦为黑白。
“……”
明书犹豫,这真是他的记忆吗?
回?忆仿佛被雾气浸染变得模糊,他稳住心,低头看向?脚边不动的黑蛇。
普通生物不会如此通人性,但眼下的种种已让明书无心思考,他快速朝密林深处走去。
雾气翻涌,消失的黑猫与藤蔓逐渐涌现,两个生物对视,又在原地化?作一缕轻烟。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沉重钟声,笨重声音穿透浓雾,直达整个区域上空。
与此同时,一轮血红但毫无热量的太阳从西边升起,跟在明书身后爬行的黑蛇直立身子,目光浮现焦急。
太阳升,钟声响,迷雾散。
吉时已到。
再不加快步伐,会错了成亲时辰。
可黑蛇再焦急也无用,明书甚至停下脚步,观察四周树林。
不敢保证他是否察觉到异样?,黑蛇只想让明书赶紧到路的尽头,登上红色花轿,将他带回?府邸。
这样?,它也能跟明书结合了。
黑蛇思绪混乱,竖瞳浑浊。
又仿佛被此念头所惊,它慢吞吞跟上明书,同他一起站在那?颗树下。
凝视熟悉景物,明书久久不语。
叶榆曾想安装秋千,奈何树太小受不住,只得作罢,换成固定的秋千椅。
不过,叶榆也在树枝留了痕迹。
正是明书眼下所见。
他收紧红绸,明书心中疑虑翻倍,他记得自己是坐公交车,才抵达到这边的世界。
看着手心被掐出的痕迹,喉咙里?仿佛压了块石头,明书久久无法出声。
如果?□□也抵达,那?为什么?他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奇怪……”
明书低头,看着始终安静停在脚边的黑蛇,头一次跟这条黑色生物搭话?。
“你,在这里?长大吗。”
本想得到回?复,谁知对方深深看了明书一眼,猛地扎进旁边树丛,不见踪影。
先前散去的迷雾,不知何时又聚拢翻滚,颜色渐重,黑兮兮如落雨的云。
心底腾起的恐惧,让身体产生本能反应,明书忙顺着小路向?前。即将抵达拐角处时,他又猛地停足。
路,已消失。
尽头停放着一顶深红单人花轿,鲜红的痕迹斑驳,不少地方褪色,流苏要掉不掉挂着,无风自动,伴随着几声乌啼,一切显得荒凉悚然?。
明书定在原地。
浓雾所经之处,树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腐烂,凋零化?作地上灰土,他顾不得太多,猛地往前打起帘子。
刚想看清里?面情景时,后背却传来巨大推力,又一次震动中,明书跌坐在轿子里?,脸上被罩上厚重的红布。
下一秒,他闻到一丝熟悉的血腥之气,后来的情形,明书不记得了。
他的世界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曾经,叶榆跟明书讲过一个故事。
故事的细节,明?书其实?不记得了,大?概是人类变成小鸡被山神拐走,最后历尽千辛万苦回到?他人类老公的身边。
听起来有?些诡异,不像给?小孩子听的童话故事。当明?书问起来时,叶榆坦然承认。
男人坐在花厅摇椅微笑,顺手将童话书合起放在一旁矮几上,目光始终凝视脚边的明?书。
那晚叶榆眼睛闪动着光,直到?现在明?书也还记得。当他询问出困惑后,对方前倾身子,拉住了明?书的手,一个用力将他带进怀。
呼吸带着叶榆身上独有?的花香,醉得仿佛经历了一场花雨,明?书静静待在男人怀中,望向升起月亮的夜空。
他下?巴抵住叶榆的锁骨,细碎刘海垂落在男人脖颈,一动不动像大?号的洋娃娃任人摆布。
显然,叶榆也喜欢明?书这样,他对人又亲又抱,玩弄布偶般捏捏明?书的鼻子,又捏捏他的手。
正当明?书以为他们就这么腻歪到?睡觉前,谁知道叶榆突然开?口,问出一个让明?书难以回答的问题。
“如果我也变成了非人类,你?会像故事里的小鸡跟着我吗?”
说实?话,这问题有?些诡异,导致明?书现在也忘不了叶榆当时的神情,那是一种深沉的紧张。
“我怎么会知道呢……”
明?书喃喃自语。
一时,他有?些分?不清是梦境,还是曾经的现实?。明?书勾住叶榆的脖颈,呼吸尽数落在他唇边。
感受唇角传来的柔软,他心中翻涌的情绪越发苦涩。
伴随着细微抽泣,问题的回答随之响在两人之间。
“我不知道。”
明?书没有?违背自己的心,他坦然地将最深的想法告诉对方,话音刚落,温热大?手摸住他下?巴,明?书对上一双温柔如月夜的眼睛。
叶榆没吭声,他微笑着望向明?书。
下?一秒,他脚后跟微微用力,叶榆晃动起了摇椅,明?书因重心不稳被迫跪在男人身侧,手臂撑住他肩膀,脸上神情错愕。
谁都没开?口。
可?依然在对方面容看出眷恋。
明?书不再纠结于问题的答案,而是任由对方抱住了他的腰,随摇椅的晃动而慢慢摇晃。
这种频率像极了花轿的晃动。
“……”
明?书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
他捂住口鼻,试图缓解肺部传来的细密疼痛,等渐渐平息过快的心跳,明?书才侧目望向身处环境。
头顶红布依旧垂在胸前,遮挡之下?他甚至看不清自己的脚尖。
明?书慌忙抬手掀起红盖头,却只能感受晃动愈发明?显的轿子,以及周围不见五指的黑暗。
不,他应该不是在轿子里。
如果是花轿,不可?能无一丝光线。
明?书极力稳住心神,他伸手尝试着摸索,结果四周封死,唯一透气的地方是花轿盖顶端樱桃大?小的孔。
他不断眨眼又睁开?,勉强让视线适应环境,这才注意外面同?样漆黑,天?空不见几颗星子。
花轿里应该是门的位置,却封死了一层木板,坚固得就算明?书用腿踹,也不见得移动分?毫。
他侧身贴住轿子壁,耳朵压上去仔细听外面动静,紧接着的发现,让明?书背后冒出一身冷汗,只有?用牙齿咬住食指,才勉强克制住嗓音。
这红花轿附近,毫无脚步声,可?轿身在不断颠簸,代表着一直向前走。
“……”
明?书,你?要镇定,不能慌。
不断给?自己施加心理暗示,即将咬破手指的前一刻,明?书将盖住头顶的红布撤下?,扶住轿壁慢慢站直身子。
他踮起脚尖,去摸顶端的小孔。
谁知随他手指靠近,那洞口忽然起了变化,在明?书即将抠住的一瞬,又骤然腾高?近十?厘米。
几番轮回往复,他也明?白轿子里有?鬼,当下?决定保留住体力,另想出路。
谁知道明?书刚坐下?时,轿子发出类似吱呀响动,忽然上下?
左右的颠动。
他差点被颠了一个踉跄,忙抓住扶手才勉强稳身子,谁知这一动作,让后腰更贴近椅子。
与其碰撞的同?时,红轿子又发出先前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呀扭曲声。
这次比上回还悠久、婉转,如果非要形容,明?书更觉得像□□。
但一木头,怎么会有?这种动静?
他踩住脚踏,没等明?书缓神……
“吱——吱呀——吱呀——吱。”
这次的响动比上次更大?、更清晰。
如果没猜错,明?书刚才的举动迎合了轿子的欲望,所以会有?这种怪叫。
明?书攥紧拳头。
心中越来越乱,被玩弄的羞耻感从心底蔓延,顺着四肢扩散到?明?书全身。
他迟早一把火,烧了这□□之物。
可?现在的明?书力气不足,他甚至无法踹开?花轿木门,只能徒劳坐着,尽力挺直后背,以免再无意中满足这顶轿子的邪念。
明书坐在轿子里,不知晃了?多久。
只?觉得自己如漂泊在大海的船,随波涛无助颠簸,颠起又重?重?落下。
他低头看着手心冒血丝的指痕,半响没有吭声,如果这一切是梦,那么所有事情?都?有迹可循。
念及,明书过快的心跳慢慢平缓,他绷紧小腿踮起脚尖,用全身力气,来对抗这顶满身邪念的花轿。
如果它也跟先?前那两只?动物般,明书猜不到,接下来还有什么东西等他。
一盏茶杯、一段丝绸,都?有可能成为束缚他的工具。
想到这,明书闭目。
他最大程度保证精力,想着?接下来怎么办,原本前进?的轿子忽然顿住。在明书睁眼的瞬间又重?重?落下,像停在石子路,一阵颠簸彻底放平。
由于轿门被木板钉死,明书掏出先?前放在兜里的水果刀,刀尖始终对外。
虽然他也知道,人类这种东西对亡魂来说不存在任何杀伤力,但手心里有一点武器,总比赤手空拳来得心安。
没过几秒,轿子外传来细微脚步。
紧接,前面木门晃动,钉子脱落声如雨滴连续响起,噼里啪啦砸在地,随着?钉子变化,明书视线也在发生?转变。
从浓稠不见五指的黑暗,渐渐有了?微薄光芒,又是一阵细微咔嚓。
木板撤离,阳光落在地,同时也照在明书未遮挡的脸。
“叽叽叽!!”
明书没来得及看清来人是谁,对方先?一步察觉他异样,那团黑色物体连续怪叫,听起来如打鸣的鸡。
下一刻,黑色物体手忙脚乱爬进?轿子里,明书来不及躲避,只?能硬着?头皮跟它一较高低。
“干、干嘛?”
谁知黑球满地乱滚,捡起明书散落在脚边的红盖头,又换成另一块红而崭新的布料。
却?不料,这块布比上个还沉,明书几乎被压弯脖子。
他不耐烦晃动脑袋,察觉这生?物毫无攻击意思?,刚想掀起盖头,谁知对方飘来,嘴里哼哼唧唧,抱住明书的腿。
全身黑乎乎的,看不出哪里是眼,声音却?透出一丝委屈。
“明书少爷,不能再摘了?。”
“如果摘了?,我就会被鬼王打飞,还有可能魂飞烟灭……”
那黑东西语气可怜,带了?哭腔。
旁人看来,明书的腿被黑球抱住,对方还冲他撒娇,场面诡异,不过明书还是捕捉到一重?要信息。
——鬼王。
百兽自有万灵,鬼魂自有首领。
所以,明书并?不感觉到奇怪。
他单手掀起盖头,起身走出轿子,借机打量身处环境。
触目荒凉,乌云盖顶,一处古色古香的老宅横在道路尽头,没等明书打量清楚,那小黑球连滚带爬跳起,惊呼着?将?红盖头再次压住明书脑袋。
骤然间,一丁点光线都?不得见。
明书杵在原地,脖子凝固般僵硬,他心中大惊:这是哪门子红盖头,这简直是定海神针。
可不等明书挣扎,身后的推力让他步伐踉跄地往老宅大门去,随着?距离越近,明书发现了?端倪。
怪不得他觉得这地眼熟,门口那石墩,同叶家祖宅的一模一样。
怪了?。
明书沉思?。
如果这里果真是叶家,那么鬼王,自然而然是叶家人。
这时,明书还未往叶榆身上想。
也怪不得他,叶榆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会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干掉上代鬼王自立门户。
“……”
真头疼。
该怎么办?目前只?有嫁人这一条路子走得通。
小黑团见明书不动,浑身炸毛。
毕竟鬼王说了?,一切按照明书的意思?,黑球也不好意思?催促,只?默默跟在人身后,时不时看着?对方时而困惑,时而迷茫的脸。
“明书少爷……”
小黑球默念,再次承认鬼王夫人长得真好,看着?就让人心生?喜欢,怪不得鬼王费尽一切,也要将?他从生?魂世界里带回来。
不过,看对方表情?,好像不是很乐意。
小黑球低头,心中默默盘算。
明明鬼王说,明书少爷超级爱他,现在看着?连门也不迈的男生?,小黑球头一次怀疑鬼王说的话?。
它默默盘算着?。
如果明书不想嫁给?鬼王,它完全可以把?人带回自己的小窝窝,靠采野外的果实偷偷养他。
等以后,他们?一起生?一堆小毛球,它会一辈子对明书好。
在心中畅想与明书的美好未来,小黑球没察觉它梦中情?人蹲下,目光随之落在自己的脸上。
如果,它这种生?物也有脸的话?。
说实话,就算是明书,也很难想到这是什么东西。
圆滚滚的,猛一看就跟用圆规画出来般,上面还有着黑乎乎的毛,不?扎手却意外敦实,如刚出锅的狮子头,一按下去还会微微弹起。
明书好奇心大起,随之?也玩上瘾。
没想到这黑球非但未躲,反而使劲往他手心里蹭,就像一只撒娇猫咪,因为过于舒服而发出的呼噜声?,宛若打鼾的小猎豹。
怎么还能发?出这种动静?
明书陷入深思,自然忘记了手中力度,直到小黑球抗议般哼唧,伸出两条黑色细线抱住明书的手腕。
他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小黑球的胳膊,细细长长,跟牛奶棍一样。
“明书少?爷。”
它?哼哼唧唧,毛乎乎的身子几乎旋转成了三百六十五度,疯狂蹭着明书手腕外突的小骨,时不?时黏糊糊地贴上几秒钟。
被一团黑毛球叫少?爷的感觉过?于奇怪,明书借着红盖头与?身体的空隙,再?次呼噜了把?它?的毛,顺便看?清这栋宅子摆在门口的圆形东西。
矮胖如冬瓜,纹丝不?动,表面白底黑字,里面跳动着微弱的火苗。只可惜热度不?达标,仿佛一阵风就能吹灭。
“白色灯黑色字,却在树上挂满囍。花轿子,红盖头,一路颠来一路走。”
不?知为何,明书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这首不?着调的歌。
白底,黑字圆灯笼……
——冥婚。
骤然浮现的词,令明书反手拽紧垂落胸膛前的流苏,他原本平稳的呼吸微微错乱。
还真是......
他抱住小黑球站直身子,不?顾对方忽然紧绷的身体,无视它?惊呼出声?的明书少?爷,明书掀起盖头,直直望向正门口。
果然,他原本没有注意到的门头,也如法制炮挂着两个灯笼。高高悬在半空,随火焰跳动,黑字隐隐透出暗淡红光。
说不?上奇怪,可景象怪异。
这样站着也不?是办法,明书边掀着盖头,边抬脚迈上台阶。从?脚底传来的寒气,逼得他接连打了好几个哆嗦,身体靠在门边才堪堪站稳。
借助并不?明亮的光,明书打量叶家祖宅。其?实,他来这个地方的次数,严格来说并不?多。
除了两年一度的祭祖,以及他跟叶榆成婚的当天,明书几乎从?未踏足过?这片土地。即便如此,可他也能记起当时这栋老宅进门时的布局。
作为有着上百年家族史?的叶家,无论何种住处都格外讲究,而一进门就搭了个封死的四方院,并在里面种了棵老槐树,怎么看?都不?像叶家会准许的事。
四方院里种树,就是一个困字。
困住的是谁?明书暂时想?不?到。
他静静立在门口,所幸手心里的小黑球还在源源不?断散发?热度,才没让明书冻僵了身子。
他缓缓下了台阶,目光落在这棵老树,看?着无论枝头树干,或挂或摆堆满的白灯笼,他心中异样越来越深。
明书扭头,门口空荡无一人,再?往旁望去?,怀中小黑球瑟瑟发?抖,火炉般的身子也冷淡下去?,就像抱了冰块。
他微微收紧手指,明书眼前忽然闪过?些许片段。
那是他跟叶榆成婚时,虽然叶家对他再?不?满意,可架不?住叶榆的坚持,两人依旧卡在吉时,对着天地拜了堂。
可当时,他没有红盖头。这院子,也没有老槐树。明书耳畔似乎回响起,老人苍劲而有力的一拜天地。
一拜深深弯腰,明书听到叶榆的轻笑,等他抬头,男人抿着嘴,掩不?住眼底的打趣。
二拜缓缓抬头,明书视线恍惚,身后交谈四起,又同时哑了嗓音,众人如傀儡,一动不?动注视正厅两人。
三拜塌了后腰,明书看?见了叶榆头顶的发?旋,如小小漩涡,吸得他动弹不?得,又似一只眼,盯得他浑身哆嗦。
那晚,是个不?眠夜。
后半夜时,叶榆一遍遍在明书的耳畔低喃,声?音细微如蚊虫,导致明书有些忘记他说了什?么。
唯独放在胸口的手心温度滚烫,令明书蜷缩起身子,紧接着,他整个被叶榆抱在怀里,细细密密的吻,顺着他的脖颈往下。
“不?记得也没有关系……”
“……等到那一天……”
那一天?
明书用手掌心抵住额头,他再?次深呼吸,试图从?记忆中找寻叶榆曾对他说过?的话,或许方才吸入少?许浓雾,导致他记不?得详细。
“……”
“明书少?爷?”
怀中的小黑球滚动,在明书下意识落过?目光后,它?再?次靠在男生怀里,用身体一点点蹭明书的领口。
“不?要不?开心,成亲是人们大喜之?日,明书少?爷笑一笑嘛。”
小黑球口气软绵像在撒娇,可明书没有太多精力去?顾及它?感受,反而将小黑球放回在地,任由对方顺着台阶滚了下来。
被明书这一举动惊讶到,小黑球还没反应,身子便啪叽撞到地面石头,瞬间摊成了个黑色小饼。
“明书少?爷,黑球有点疼哇。”
明明委屈得不?行,小黑球还是努力地鼓起气,让自己变回圆滚滚好捏的外形,慢吞吞回到男生脚边,小手手揪住明书的裤摆,试图吸引对方注意,顺便唤醒明书的恻隐之?心。
谁知它?再?次被甩开。
明书这次用的力度,比上一次还要大,导致小黑球不?再?摊成饼,几乎都要化成一滩水,就这么流在院落的石板路上。
“明书少?爷,您这是干什?么呀?”
小黑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委屈,它?再?次扭曲着身子站起,将自己变成圆滚滚的形状,试图向明书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