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我只是有点期待。”祁究诚实地回答。
“我明白了。”神父说。
“您明白什么了?神父。”祁究的尾音微微上扬,坦然接受对方的“审判”,甚至有点“挑衅”的意味。
“你并不打算得到对方的宽恕,对吗?”神父继续平静地说。
“假如对方也同样对此有所期待,还需要宽恕吗?”祁究反问道。
从彩绘玻璃落下的光线渐渐转暗,让原本圣神的忏悔室染了层暧昧的色彩。
“这个问题得对方回答。”神父给出自己的答案。
“哦,您说得对,”祁究低低笑了,“所以,神父您认为呢?我想尝尝您的血,我需要获得您的宽恕吗?”
沉默持续蔓延,这样的沉默并不难捱,至少祁究享受其中,对面那家伙也是。
直到彩绘玻璃彻底暗淡下去,彼此的面目在黑暗中变得模糊。
“来找我,我会回答你。”神父说。
第69章 流放一中(6)
祁究是被闹铃吵醒的,已经中午十一点,他得起来洗漱收拾,做好迎接新生的准备。
起床后祁究出了一身汗,皮肤上黏糊糊的,心跳也比往日快了几分,不知是被热到了,还是梦境里那个光线暧昧的忏悔室给他留下了后遗症。
祁究索性又去浴室淋了个冷水澡,他站在淋浴头下仰起脖子闭上眼睛,任倾泻而下的冷水冲去皮肤上灼烧的热度、洗净浑身的粘腻。
在潮湿清凉的浴室里,他开始缓慢又仔细地回忆梦境给到的信息。
宗教。有头的神像。铺天盖地明亮刺眼的白色。
毫无疑问这些都和副本的主场景、这所所谓的“问题学生”封闭学校有关。
还有那位端坐在喧嚣的色彩里、以居高临下姿态对他进行审判的神父。
他在这个故事里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在剧情线被废弃之前,他应该和玩家有怎样的互动和连接呢?
闭上眼的祁究开始构想各种可能性。
祁究的睫毛颤了颤,潮湿的喉结也滑了滑。
刚才他经历的,是一场漫长、安静、却让人呼吸为之凝滞的审判。
不知道当他露出初生的尖齿、咬上神父的脖子,让流淌而出鲜血染红对方纯白无垢的衣领时,神父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他会像今天在忏悔室是一样,用仿佛事不关己的平淡嗓音,引导忏悔者坦白自己的罪恶和欲望吗?
祁究的唇角微微扬起。
“神父,无论你是否需要我的忏悔,我都会祈求您的宽恕。”
——在我咬上你脖子的时候。
中午时分,室外温度已经上升到39度。
天亮后,校园里无处不在的腐臭味仿佛被日光彻底蒸发掉了般,奇迹地消失了。
在祁究的认知里,往往温度越高、空气越潮湿,物体腐烂的速度也就越快,随之而来的腐臭味也会更浓郁。
但这里的情况似乎反过来,腐臭味的浓郁程度只和怨灵的活跃度有关。
约莫11点15分的时候,祁究收到一封来自教务主任的邮件。
是迎接新生的注意事项守则——
「为了让新入校的学生拥有健康快乐的成长环境,为了全体教职工的安全着想,请您在迎接新生、以及在日后与新生的相处时,严格遵守以下守则:
1.请您不要被学生礼貌顺从的表象欺骗,请时刻记住,学生是危险的存在;
2.无论任何时候,请您不要轻信学生的话,尽管他们有时候会说真话;
3.天黑以后尽量不要接触学生,更不要在天黑后带学生前往教学楼区域,一旦在天黑后看到教学区域有学生出现,请立刻离开并告知安保人员;
4.请时刻注意学生们的健康状况,特别是他们的精神健康状况,一旦发现他们出现面色不佳(嘴唇发灰、眼神涣散等)或举止异常情况(胡言乱语、暴躁畏光、自残、喜食鲜血生肉等),请立即想方设法将该学生送往医务室;
5.本校杜绝封建迷信活动,一旦发现学生尝试灵异游戏,请立即禁止;
请参与新生入学迎接仪式的教职工人员统一着装,制服已经放置在教职工宿舍一楼的安保室窗口,请各位尽快领取制服,准时集合。
请您全力配合学校的工作,保障学生在校期间的安全与健康,感谢理解与配合。」
祁究:“……”
第五条守则强调「杜绝封建迷信活动」,这在灵异向校园副本里显得尤为讽刺。
不过这份守则倒是让祁究有些意外。
从昨晚302那张写着「请救救我们!救救我们!」的字条来看,他一直默认所谓的“问题学生”在这所「流放一中」里处于被控制的状态,但这些规则似乎都是从老师自保的角度来设定的。
守则第一条就强调「学生是危险的存在」。
祁究不得不开始怀疑,之前自己的推断是不是走偏了?难道这所学校的老师才是需要被保护的群体吗?如果是这样,这个身份的原主被学生霸凌、试图自杀的经历倒也能说得通……
此时已经11点20分,祁究立刻到一楼安保室领取新生迎接仪式的制服。
这是一套以黑色为主色调的制服,与梦境里看到浑身纯白的教徒与神父截然相反。
这个切入点也挺有意思的。
黑与白,无头神像与有头神像,学校与梦境的情况恰好反过来。
现在祁究还没办法把宗教、神像的元素和整个“问题校园”联系起来,但他预感这是副本主线重要的突破口。
11点30分,祁究按照昨晚教导主任的交代,准时在教职工宿舍楼下集合。
除了祁究之外,还有另外五位看起来年纪比祁究稍长的教师,教导主任是个戴着眼镜、头顶微秃的瘦小中年男人,笑起来脸上腻黄的褶子层叠堆砌,很难让人产生好感。
所有人都穿着统一的黑色制服等在安保室门外,与其说是迎接新生,这阵仗倒不如说是去参加葬礼。
祁究是所有人里最晚出现的,他刚从楼道口出来,等在一楼的教职工人员纷纷朝他看去。
祁究脚步微顿,随即露出礼貌又不失抱歉的微笑:“对不起,希望我没有迟到。”
教导主任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他看了眼时间:“现在的年轻人就喜欢踩点到。”
“实在抱歉。”祁究再次道歉。
教导主任:“走吧,我们现在就去校门口等新入校的学生,不然来不及了。”
在祁究和教导主任对话的同时,另外五位老师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祁究身上。
直到教导主任停止了训话,一群人朝校门方向走去,这五位老师开始有说有笑聊天,祁究不声不响在旁观察,从这五位老师彼此熟悉的模样来看,他们都是npc,暂时还没发现有玩家也拿到教职工身份卡。
竖起耳朵听他们聊天的祁究,注意到其中一位最年长的女老师一边看着他,一边压低声音和身侧的男老师说:“我怎么觉得这个新来的实习老师有点眼熟?”
男老师不以为意:“没有吧?你大概记错了。”
“是吧…”年长女老师困惑地摇了摇头,“说不上来,就感觉有点熟悉的样子,但实在记不清了。”
祁究不动声色,将两人的对话默默记在心里。
突然,路上一位年轻的女老师主动和祁究挑起话题:“听说你昨晚很幸运呢。”
祁究佯作毫不知情:“诶?为什么这么说?”
女老师:“昨晚你被安排去巡夜了吧?”
祁究老老实实回答:“是的,从夜里0点到4点。”
女老师点了点头,她和其他几位老师对视一眼,而后讳莫如深地笑了笑:“很少有新来的实习老师能参加新生入学仪式呢,所以说你很幸运嘛,总之恭喜啦。”
祁究推了推眼镜,斯文地笑:“谢谢您。”
“对了,我刚来这所学校,很多事情不太熟悉,请问可以请教您一些问题吗?”祁究主动问道。
女老师点头:“你想了解什么呢?”
祁究:“您知道学生入学相关守则条例吗?”
教职工守则的内容与祁究之前的推断方向相矛盾,但教职工条例是从老师的立场来制定的,角度十分片面,他需要参考学生的入学守则来综合思考,这样才更能接近真相。
女老师耸耸肩说:“如果你指的是新生入学总则的话,我倒是记得的,不过更细的,比如什么学生宿舍守则、食堂守则这些我就不清楚了。”
“可以告诉我新生入学守则的内容吗?”祁究礼貌又真诚地问道,“我想要更了解我们的学生,这样才能更好地开展教学工作。”
女老师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随即几乎笑出声:“没想到你是这么认真负责的年轻人啊。”
祁究佯做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毕竟这是我第一份工作,我怕自己给大家添乱,所以想更努力一点。”
没人能拒绝这样礼貌、认真又努力的后辈,女老师立刻点头道:“守则具体文字描述我们就不计较了,但条例框架和主要内容我还是记得很清楚的,我就简单给你说说吧。”
祁究神态认真地点头:“那就辛苦您啦。”
“第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学生本人不能做出任何伤害学校教职工人员的行为;第二条,学生在天黑后禁止离开宿舍;第三天,学生不可以相信除老师以外任何人的话;第四条,学校禁止任何封建迷信活动,不能擅自玩灵异游戏;第五条,学生必须绝对服从老师的安排。”女老师条理清晰地将学生入学守则的主要内容告知祁究,“大致就是这些了,你还有什么想要了解的吗?”
祁究眉头微拧,若有所思道:“其实我有点疑惑,既然学生本人不能做出任何伤害教职工的行为,那为什么教职工守则里第一条,就强调学生是危险的存在呢?”
女老师微微一愣,别有深意地笑道:“这个以后你就清楚了。”
祁究忙追问:“为什么这么说?”
女老师耸耸肩:“有些事情是没有为什么的,你只需要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就行了。”
“好的,我明白了。”祁究微微颔首,“我能最后问一个问题吗?我想知道这所学校里有没有类似于教堂的场所?”
女老师瞬间收起笑容,深深看了他一眼:“你信教吗?”
祁究轻轻摇头:“我只是有些好奇,宿舍神龛里那尊无头神明到底怎么回事?”
女老师轻轻笑了声,脸上露出迷茫但又向往的神色:“我们都是有信仰的人,只有信仰才能保护我们,现在的你或许不明白,但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深有体会了。”
“记住,无论什么时候,千万不能让神龛的烛灯灭掉,否则嘛……”女老师阴恻恻一笑,点到为止。
祁究知情识趣地点头:“谢谢您。”
此时众人已经来到了校门口,一条灰色的公路从荒野延伸至校门处,正值正午时分,强烈到发白的日光让一切看起来不真实。
身着黑衣的六位npc教职工瞬间停下所有讨论,他们像六根黑色的柱子般站在爆裂日光下,沉默地望着这条灰色的公路,神色凝肃地等待即将到来的新生。
他们保持沉默,祁究也就没再言语。
四周蝉鸣不断,寂静又喧嚣,像祁究梦里在教堂里听到的吟诵声,让这场新生入学仪式多了几分宗教般的荒诞意味。
等待让时间变得煎熬,特别是在这样大热的天气里,穿着最热的黑色制服暴露在正午的日光下,祁究觉得再多待十分钟自己就要中暑了。
好在这条灰色的公路终于扬起尘土,一辆红色的校园巴士从荒野驶向学校。
等待在校门口的六位npc脸上立刻裂开标准到诡异的微笑。
待校车在大门处停稳,一位穿着衬衫男青年从驾驶座上下来。
青年的皮肤过分苍白,略显凌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刚从车上下来的他似乎极不适应周遭强烈的日光,他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才稍稍适应过来。
苍白青年朝众人走来,教导主任主动上前一步:“叶老师,欢迎你加入我们的教职工团队,这次的接新生任务你完成得很不错。”
祁究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留意——
看来这次除了自己外,还有一位教职工角色的玩家。
但祁究此刻已经伪装得彻底融入到这个“团队”中去,这位苍白青年似乎没有发现他特别的身份,只是一视同仁地和他还有每一位npc教职工打招呼。
“让那些学生快从校车上下来吧,这鬼天气够热的,继续坐里边怕是会中暑。”
教导主任发话后,这位叶老师立刻朝车内招呼了一声,那些等在车里的玩家犹豫了片刻,才陆陆续续从车上下来。
过于强烈的日光让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抬手遮住眼睛,他们走在滚烫的公路上,迎着热浪朝教职工的方向走来。
一、二、三……十一。
校车上总共坐了十一位学生,加上自己和刚才那位兼职司机的玩家,这次总共十三人参与副本。
可当这些学生玩家渐渐走近、祁究看清他们其中一人的长相后,整个人瞬间怔住——
他总是习惯将自己的情绪藏得很好,不露半点端倪。
除了这一次,不可置信的神色从祁究脸上一闪而过,幸好日光在他眼镜片上反射出花白的光,遮住了他眼中的震惊之色,以至于没让任何人察觉出异样。
祁究很快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可他的心却一直往下沉,脸色也比刚才苍白了几分。
因为这些过来参与副本的“学生”中,有一位不该出现的人。
祁究将目光锁定那位看起来斯文干净、只有十六七岁年纪的少年。
他再三确认,尽管内心很不愿意接受,但眼前的现实让他不得不肯定,眼前这个少年就是自己没有血缘的弟弟、养父母的亲儿子,祁小年。
可祁小年不该出现在这里……
半年前,养父母载祁究去参加弟弟祁小年的电影首映礼,回来路上一家四口遭遇严重车祸,养父母当场死亡,弟弟不仅被截掉了左手,还被宣判为完全丧失认知能力。
只有祁究受了一点轻伤,一周后就基本就痊愈了。
在接下来这半年里,祁究放学后都会去医院照看祁小年,被杀前那个下雪的夜晚,祁究像往常一样往返于学校、医院和居住的公寓,本来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下雪夜晚,可意外发生了。
但祁小年为什么也被送了进来?
祁究离开前,祁小年还在医院住着,生命体征正常,绝对没有生命危险。
按理说就算自己出事了,也会有祁家亲戚帮忙照料,医院院长还是死去的祁冬尧夫妇生前挚友,对祁小年和祁究多有照料,所以就算祁小年无法自理,按理说也不会无故死亡才对……
难道自己被杀之后,祁小年那边也出了什么意外吗?
而且他被截掉的左手现在看起来也好端端的……到底怎么回事?
祁究很快接受了祁小年也来到「规则图鉴」的现实,他迅速压下情绪,开始思考被对方认出来后的应对办法,在npc面前倒是很容易糊弄过去,只是其他玩家方面有点棘手……
“这么远的路程辛苦啦,各位亲爱的同学们,欢迎你们来到流放一中,”教导主任站在烈日之下张开双手,脸上裂开标准得近乎诡异的笑容,“相信你们会拥有一段美好且难忘的校园生活。”
他说到“难忘”两字时顿了顿,眼睛骨碌碌看向众人,随即发出咯咯咯的奇怪笑声。
祁究注意到,此刻教导主任的脸上有种令人不适的狂热。
新来的这十一位玩家神态各异。
npc在打量这些大汗淋漓的玩家,同样的,玩家也在打量这些教职工npc。
站在队伍最右侧的祁小年将眼前这八位老师都打量了一遍,祁究留意到,祁小年朝自己这边看过来时,脸上并没有闪过什么特别的情绪。
祁小年看到他,就和看到别的npc一样……
这下祁究更疑惑了,从祁小年的反应来看,他似乎没认出自己。
祁究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已经摇摆不定。
此刻站在学生队伍里的祁小年是真没认出自己,还是他同样有所计划,故意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祁小年虽然年纪不大,但因为祁冬尧夫妇在影视行业工作的关系,祁小年从小就系统学习过表演,这种程度的演技对他来说应该不难。
可如果祁小年不是装的话……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会不记得自己?
当然,最让祁究想不明白的是,祁小年为什么会出现在「规则图鉴」里。
“接下来是很重要的新生入学典礼,只有典礼顺利结束后,你们才真正属于这个大家庭中的一员。”教导主任摸了把额头上的汗水,“走吧,接下来我们去大礼堂完成入学典礼仪式,这可是非常令人期待的呢!”
他越是这般强调,这批扮演学生的玩家越是感到不安,npc所谓的期待往往是恐怖的开始。
其中一人突然举手,教导主任注意到他的举动,忙问:“这位同学有什么疑问吗?”
举手的学生小心翼翼提问:“请问……待会的新生入学典礼我们需要做什么吗?”
教导主任:“到时候你们就知道啦,不要着急。”
另一位剪了寸头的蓝发女生忙问:“可以给我们发《新生入学手册》吗?”
教导主任明显愣了一下,而后他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对,还好你提醒了我,我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谢谢提醒。”
说着,教导主任朝身后的年长女老师使了个眼色,女老师立刻拿出一叠巴掌大的手册,上前一一分发给众学生。
“《新生入学守则》上列举的校规请务必熟读谨记,这关系到今后你们能否拥有一个安全愉快的校园生活环境,切记,”
教导主任收起夸张的笑,用严厉的目光扫向众人,接着他看了一下时间,“走吧,已经12点20了,我们赶紧前往大礼堂,否则时间就要来不及了呢…”
时间来不及?教导主任的说辞让祁究有些在意。
《新生入学守则》分给十一位学生后,还有不少剩余,年长女老师刚想将剩余手册收好,刚和祁究聊天的年轻女老师忙说:“也给老师们一份吧,刚才祁老师提醒了我,现在很多老师没经历过培训,都不记得学生们的校规了,这对开展教学工作是非常不利的。”
教导主任思考片刻后点头:“你说得对,我们的老师应该比学生更熟悉校规才对。”
紧接着,年长女老师将剩余校规发到八位老师手上,数量刚刚好。
众人在教导主任的带领下朝学校大礼堂走去,学生走在前,剩余七位教职工跟随其后。
祁究微微低着头,与以往的从容专注比起来,此刻的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祁究的余光时不时看向祁小年的背影,必须想方设法找机会和祁小年单独相处才行,他要问清楚祁小年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否则这个疑团会在他心里逐渐发酵、膨胀、一发不可收拾,始终像一块阴云般笼罩着他。
祁究看着自己手里的《新生入学守则》发呆片刻,他突然心生一计。
他立刻打开守则拿出笔,做出一副专注研读、写写画画做笔记的模样。
此刻温度已经超过四十度,校园主干道也没有可以遮阴的绿植,路面被日光照得发白,滚烫热浪从水泥路面蒸腾而上,众人挣扎在中暑边缘,头脑都有些发昏,没人注意到祁究的小动作。
他在不经意间朝学生队伍方向靠近。
“这位同学,你的《新生入学守则》掉了。”
祁究拍了拍祁小年的肩膀,接着他躬身捡起自己故意弄掉的守则,仅仅两秒钟的时间,落在地上的守则已经有些烫手。
突然被拍肩膀的祁小年微愣,他回过头,嘴唇动了动。
但他那句“我的守则没掉,那不是我的”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祁究抢了话——
“入学守则一定要收好哦,千万不可以弄丢了,多翻看几次总是有益处的,毕竟熟悉校规能帮助你们更好地融入校园生活嘛。”祁究像个温柔的师长那样嘱咐新生。
祁小年愣了愣,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热出了错觉,他似乎看到这位npc朝自己眨了眨眼睛……
“谢谢老师提醒。”祁小年只迟疑了半秒,他立刻明白了过来。
祁究笑道:“别客气。”
根据他对祁小年的了解,无论祁小年此刻有没有认出自己,他相信对方能读懂自己的弦外之音。
果然,祁小年立刻翻开这本被自己“弄掉”的规则,当他翻到一行新鲜留下的字迹时,神情微顿——
「入学典礼结束后,礼堂男卫生间见个面」
从学校大门走到礼堂不过是八分钟的路程,但被高温烤得几乎融化的众人错觉自己已经走了好几个世纪。
众人狼狈地擦汗,进入大礼堂的瞬间立刻得救般松了口气。
“这里好凉爽啊,得救了!”立刻有玩家发出惊呼。
“但你们有没有发觉,空气里好像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另一位玩家努力吸了吸鼻子,有些疑惑道,“像是死老鼠腐烂的味道。”
“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诶,但比起外边的高温,这样的腐臭味我还是可以接受的…”
“说得也是…”
“诶,这个礼堂的建筑风格好奇怪哦。”
“嗯,比起礼堂,更像是教堂的感觉…”
“可我没见过这么阴森晦暗的教堂…”
众学生玩家压低声音讨论起来,可礼堂内实在太空旷了,无论他们怎样放低声音,所有谈话都被旁人听得一清二楚。
礼堂内光线昏暗,只有数盏晦暗不明的吊灯悬挂于高高隆起的弧形天顶。
礼堂内部空间很大,但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是,偌大的礼堂竟未设置任何座椅,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排列规整的白色立柱,在晦暗的光影里,这些细长密集的立柱仿若墓地林立的碑石。
而礼堂最前方的舞台笼罩在黑色的幕布后。
舞台两侧同样设置了点着红烛灯的神龛,即使神龛供奉的神像没有头颅更没有眼睛,但此时此刻,身处礼堂的众人突然有种错觉——
透过晦暗不明的光影、透过这些像墓碑般的立柱,有一道邪异的视线正从暗处窥视着他们。
无声无息、又肆无忌惮的窥视。
与其说他们是来举行新生入学典礼的,此刻的氛围倒不如说是来参加葬礼的。
只不过这是别人的葬礼、还是在此诸位的葬礼,可就不好说了。
这座礼堂仿佛一个巨大的墓,进入其中的十一位学生脸色苍白如纸,仿佛被埋在这个巨大墓穴里的尸体。
暑热顿消,难以名状的寒意爬上众人背脊。
刹那间礼堂内鸦雀无声。
直到前方突然传来“哗”的一声响。
舞台的黑色幕布缓缓向两侧移开,一道聚光灯猝不及防打在舞台上——
“各位亲爱的同学们,中午好。”
一位同样穿着黑色制服,个子矮小得有点滑稽的中年男人出现在聚光灯之下,他裂开涂得猩红的嘴唇,在聚光灯的照射下露出违和至极的微笑,“我是流放一中的校长,欢迎你们来到流放一中。”
校长微微向后退了一步,聚光灯跟随他的动作,照在他身侧的火盆上。
此刻所有人都注意到,火盆上架着一把烧得通红的火印。
“在进行新生入学仪式致词之前,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仪式要完成,我相信这将成为你们进入流放一中最难忘的时刻之一。”
嘴唇涂得猩红的校长故意顿了顿,他高高站在舞台上,眼睛骨碌碌地看向台下脸色苍白的众新生,将众人脸上的疑惑、恐惧、不可置信尽收眼底。
而后校长似乎更满足了,发出欢快的笑声:“我会亲自为每位新生发放流放一中的校徽,这是入校仪式里最神圣的环节,也将成为你们学习生涯中最神圣的一刻。”
在短暂的沉默中,火盆烧得噼啪作响。
台下学生们甚至能听到火印被烧得发出滋啦滋啦的恐怖声音。
“根据我们流放一中的传统,本校校徽都是生长在学生身体上的呢。”
第71章 流放一中(8)
“什么鬼?生长在学生身体上…该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台下有学生嘀咕。
年长女老师立刻回头:“嘘!”
她神态凝肃,用食指压着嘴唇朝那位发出声音的学生比划,示意他不可以讲话。
这位学生愣了一下,立刻噤了声。
礼堂内顿时鸦雀无声,绝对的寂静让舞台上火炭的噼啪声显得越发突兀。
扮演学生的众玩家紧张得几乎屏住呼吸,他们已经预感到接下来自己要经历什么,此刻正绞尽脑汁寻找解法。
“我相信,新入校的同学们一定很期待领取校徽的那一刻吧!”
矮小的校长高高扬起双臂,炭火的光将他的脸照得通红发亮,他脸上偏执又狂热的神情仿佛一个病态邪教徒。
祁究早就注意到了,无论是教堂内极简的建筑格局,还是无数沿着墙体两侧延伸而去的白色立柱,都和梦里自己置身的教堂影像重叠了。
只不过教堂四面墙上的窗户大敞着,明亮的日光充斥着建筑物每一个角落,置身其中给人一种宏大、敞亮又沉静的感觉。
而学校礼堂四面的窗户被封死,尽管外边烈日灼灼,但没有一丝阳光能照入礼堂内,这里始终阴暗、压抑又潮湿,置身其中仿佛置身墓穴最深处。
二者格局构造相似,但却给人一种天堂和地狱般的落差感。
进入礼堂后祁究一直在思考,梦里那座明亮的教堂和这处阴森的礼堂到底是什么关系?二者之间显然是有连接的,但究竟是怎样的连接,现在还没有足够的线索可以印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