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布电影的是人在权力下的异化、在凝视下的变性……
其中,好多个情节属于看一眼就能让人一辈子印象深刻,再忍不住骂一句变态的。
总言之,那种人性的恶的极致与自我之间的激烈博弈,吴歌估计有人都要看出心理阴影了。
但《拜欲教》恐怖的是演员的演技。
吴歌无法形容,非要形容的话就是“惊心动魄”,她看得时不时鸡皮疙瘩。周疑不知道是怎么导的,他用的那个演员绝对不是演技好的类型,也不是什么演技天才,但在他的导演下,那演员演得仿佛自带一种巫术,眼神深处的不是戏,而是……更加触目惊心的东西。
真的太吓人了。
整部电影的艺术、审美已经到达了当代电影的顶级,结局最终万事破灭般的诗意表达更叫人震撼不已。
吴歌以前看过周疑的电影,知道他以往的风格。所以更清楚,周疑这部电影超越了他之前的所有电影,他的剧情框架并不特殊,但是他拍出了……一种难以想象的高度。
“拜欲教”极有可能成为近代电影史上不得不提到的隐喻符号。
吴歌甚至从中联想到了太多东西,比如看似膜拜神佛,实则膜拜欲望的人们……
就是可惜,内容放出来绝对分分秒被和谐,网上的讨论度必然不会太高。
另外,没有这方面爱好,不是这方面兴趣的人,肯定不会喜欢这种类型的电影。
“票房先不说,但分数绝对很高。”
吴歌出来之后还想看第二遍,如果可以截图的话,她多想截几个图下来。
最后,她做出一个评价:“这部电影讲了重重挤压下的人性的分崩离解。”
可你要问《拜欲教》能不能赢,她的答案是不太可能。
因为真的太小众了。就是她看完了也不敢声张,告诉别人我今天看了《拜欲教》。连她都这样了,其他人更不用说,所以《拜欲教》只可能是小众圈内鉴赏的影片。
“假如我的喜好是小众中的小众,不为世俗认可,我敢跟人坦诚吗。”
吴歌不禁思考起这些问题。
文艺行业的“自我”很重要,与自我相配的还有“自由”,但是任何人都知道,自由是不可能自由的,大众能够认同的内容是有限的,你一旦跨出线外,就有可能遭到铺天盖地的恶语,无数的人会要求你纠正你的思想,仿佛光是拥有这种思想,你就罪无可恕。
历史上也确实有这种情况。
某个地域的古代时候,宗教的神明与其绑定的“善”控制了绝大多数人类,要求人人禁欲,按照非人的规范行事。如此下来几百年,人性在宗教的压迫之中滋生反抗之心。
后来,有些作家被逼得疯了,居然通过歌颂“恶”来反击“善”,通过赞扬恶魔来反击神明,通过赞美恶魔的丑而对抗神明的美。
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
这些作家被他们的时代批判得仿若臭水沟下的老鼠,却在后世被世人铭记,被认为是推动人性觉醒的先驱。
时过境迁,他们的作品现在广为流传。
“是否,我们现在无法认同的作品,在不久的将来也会成为一种大众常见的作品?”
吴歌忽然感慨。
但说实话,她并不清楚。
文艺太复杂了,谁也不能预测文艺的未来。
不能预测几百年后人类世界将流行着什么样的文艺。
也许周疑拍这个片,在意的只是“质量分”吧。
特别是……能不能赢过舟导。
吴歌想了想,自喃道:“但是舟导未必在意吧。”
当此时,九点档的电影差不多都播完了。
陆续有人离开放映室。
同时,热搜也陆续跳起来了。
而常红归几人仍留在《百年教育》的放映室。
他们倒是想走,但是莫名地站不起来。
“这部电影……好长。”
常红归忽然道。
另一方。
周疑也看完了《百年教育》。
他望着屏幕上滑动的幕后名单出神,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而同时,有人闯入了他所在的放映室。
他们正是X区特务。
其中一人道:“周先生,麻烦你跟我们回x区吧。”
另一方。
剧组宿舍。
季管家察觉到了x区的动静。但这个时间少爷还在补觉。
助手小声说:“跟我们没关系吧。”
季管家同样小声道:“的确,那是别人的家事。”
比起这个,《百年教育》的放映情况才是他们该在意的。
所以,《百年教育》到底讲了什么故事呢。
那就要慢慢讲了。
12点的第二档,又一群观众走进了放映室。
抱着期待与紧张,他们看向了电影屏幕。
作者有话说:
荧幕中的女人二十多岁, 表情有几分故作成熟,而眼神却暴露了她的青涩。
巴士行使中,她坐在靠窗的位置, 脑袋侧偏着, 视线微抬, 定在天空与森林的交界处。
巴士的目的地是一座小镇,但她的目的地还要更远, 是山间的一座小学。
她是来支教的。
她抿了抿嘴, 眼睛泛着泪光,眼神在坚毅和迷茫中切换着,几秒而已,她就演出了好几种的情态, 让人不禁关心她的命运。
她是怎么了?
接着是插叙, 几个镜头交代了她的身份以及家庭背景。
她是大四,一个即将毕业的大学生,但是对未来很迷茫,她的妈妈让她快点考教师编, 说做老师最好, 未来稳定,工作不多, 又有假期,退休好养老。但是她不想, 因为她性格上不擅与人相处, 老师这种接触很多人特别是孩子的工作,她觉得自己做不来。
她小时候是个顽皮的孩子, 她自己都不太喜欢老师, 又怎么能当呢?
可她是中文系, 除了做老师、考编,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她很迷茫,甚至还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恐惧,时不时地感觉心钻痛。
浑浑噩噩之中,她忘记了选社会实践课,这但个课不选的话,她就无法毕业。慌忙下,她选了最后一个有剩名额的公益实践课。选课系统关闭,她刚要松口气,却见是公益支教课程,朋友圈中经常被吐槽,风评最差的一个公益实践课。
她那时愣了很久,鼠标点在弃课的按键上,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要么她放弃这个课程不去修,要么……尝试看看。
她犹豫了,因为关于这个课的坏风评中,也有一些好的说法,说可以去见见山山海海,了解更丰富的世界。
而且,这是支教课,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可以帮助人的课程。
她看起来很平庸,无论相貌还是能力,都没有一项突出的地方,连意志和自我也很微薄,迷茫的眼神下是空荡荡的内心。
里面装的东西不多,她的一些不切实际的梦想、无聊枯燥的喜好、还有一点微薄的良善。这点良善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或许是本来就有,或许是被社会规劝出来,谁知道呢。
她停在课程页面,最终还是认了这个课。
“这毕竟也算是教学的社会实践吧,我去试试,如果不行,也好说以后不当老师。”
“如果我真的要做老师,这个社会实践课应该可以给我加分……”
这便是女主角李兰,俗气的名字,普通甚至不太好看的穿着,搭配是乱搭的,毫无审美可言,但她就是这样的人,这就是她的活样。
她的妈妈对于她的选择,说:“你就试试吧,但是注意安全。”
插叙的镜头很高明,这类情节除了单纯的人物故事外,没有额外的看点,容易让人看得无聊,但黄月清的镜头为故事增彩了,故事情节在她丝滑的镜头下迅速入脑。
演员的演技再一上来,人们就不得不关注起她。
银幕上一个人越活,就越是引人注目。
巴士内部很拥挤,走道上都挤满了人。
乘客老人孩子成人什么年龄段都有,他们神态各异,都专注着自己的事情,看上去找的不是演员,而是真实的路人。因为他们太活了,那种原生态的群像是很难经过演技指导排出来的。
对于从来没见过这么拥挤的巴士的人,这种场景是陌生的,易引起排斥的。
这便是几分钟展现出来的开头。
支教之前,李兰上了三天的支教培训课程。但她意识浑噩,上得很不专心,漏了很多东西。
现在临阵磨枪,她也只是看了看网上的说法。其中阅读量最高的好像是一篇“支教老师的逃亡”。
这个标题会不会有点唬人了。
“再怎么也不至于到这个程度吧。”
李兰毫无根据地凭着想象否定。之后几个镜头的切换展现了她住进简陋宿舍的无所适从、面见乡村领导的困顿等等,她的惊愕中伴着一种天然的喜感。
分明没有刻意去设计喜剧桥段,但却相当引人发笑。
因为生活本来就有大多笑料吧。
接着,前一任支教老师交代她如何教学,应该怎么对待学生。
对方交代的敷衍,她学的也敷衍。
她抬头看他,他沉默,两人对视了几秒。
在他的眼里,她仿佛看见了良善消失殆尽的不耐。
也是这一刻,才刚刚来,她就有了快点完事跑路的想法。
“只是三个月而已,眨眨眼就过去了。”
黄昏的时间,她坐在宿舍门口发呆。
山野的美丽景象覆盖放映室,摄影师宗秋好似发挥了老本行,带来了一片鲜活得惊人的山野风貌。
观众都给震撼了。
然而李兰却浑然不见,盲了一样望着不知处。
她还不到麻木,最后还是抛开了逃跑的念头,眼睛逐渐有神。
“不能继续这样了,我都快大学毕业了,实习没有实习过,现在教师也不好考,再不想上进,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不管怎么样,我既然来了,能教好我一定得教好。好歹不能敷衍啊。”
李兰还是有责任心的。
这份责任心或许来自于她的妈妈。因为她正是她的妈妈独自拉扯大的,妈妈总是跟她说,做什么事情,一定要有责任心。
——“要做个善人,即使没有好报。”
而且,她也想证明自己。
“我不想平庸。”
她想着大城市中的光鲜亮丽,又复读了一句:“我不想平庸……”
学校还有10位老师,她不是唯一一个,总能有办法。
第二天她开始上课。
一个班二十几个学生,年龄在10岁-15岁上下,六年级,将要升初中了。
教室内大大小小的眼睛望着她,异常的安静,仿佛都期待着她。
她在中文系是上过教案课的,也曾尝试过教课,不至于没有基础。
她勉强地撑起了老师的台面,大声自我介绍,简单交代了关于她的事情,以及对他们的期待。
学生们定定地望着她,不同孩子的不同性格几个镜头就交代完了。没所谓服化道,好像拍的是现实情况,人也都是真人,没有人是演的。
不知道为什么。
李兰撞见他们的眼神,心中蓦地生发了一丝真正的责任感。
他们在期待自己。
这些小朋友眼里映照着自己。
眼神中透着期待、好奇、善意,也有陌生、排斥。
李兰这一生好像没有几次站在这么多人前,而且是以这种“高人一等”的老师身份。
她抿了抿嘴,内心坚定了几分。
来都来了,她也想努力完成支教课。
大学四年浑浑噩噩,至少在大四的最后,做一点实事。
第一节课意外的顺利,李兰先是来了一场破冰,努力认住班里的孩子。
初印象,她觉得他们跟自己以前的小学班同学差不多,有的孩子顽皮,有的孩子文静,有的孩子害羞,有的孩子个性。
不同的是他们可能更野一点,说话很直,好奇起来什么都问,给她带来了赤裸裸的个性冲击。
他们之中也有几个刺头,跟老师很不配合,还喜欢碎嘴,恶作剧,仿佛带着没被训教过的原生的恶性。
李兰虽然平庸,没什么特别能力,但她从小就不怕这类刺头,小学的时候她还殴打过男同学。有些人就是没有被教训过才得寸进尺,到处欺负别人,施虐心不断膨胀。如果你抱着良善的态度一再忍让,他们只会觉得你好欺负,后面还会变本加厉。
李兰是单亲家庭,从小她妈妈就叫她坚强,要有人欺负她,要么打回去,要么告诉妈妈。
当然了,成为老师,她自然就不能这么做了。
很意外,上课第一天,她稍稍放心了,认为教学好像也不是很难,最多几个小朋友难搞,严厉地喝斥他们,他们多少还是会怕老师的。
其中,她记住了几个印象深刻的学生,害羞内向的路彩儿,沉默早熟的宁翠柳,好动乐知的刘三喜。
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比较热心学习,下课之后还要写作业才回去。其中,宁翠柳是班长。
第一天下课后,宁翠柳定定地看着她,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李兰收拾着书,回头就看见宁翠柳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眨着眼睛。
李兰顿了下:“怎么了吗?”
宁翠柳眼里一瞬闪过错愕,没来得及摇头就走了。
李兰有点奇怪,但好歹宁翠柳相对听话。
据其他老师的说法,宁翠柳的成绩是学校里前十的,但是她比较偏科,尤其不擅长文科。
开始的这一天还好,李兰松了口气。当天校长找了她,关心地问了问她的情况。来这里支教的老师经常走,校长担心她也会走。
校长是个见多识广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李兰的性情。
不同人对于小朋友的态度差距很大,有的人虽然平时温和,待人也好,但对待小朋友会格外的没有耐心,如果那小孩又顽劣,恶性地纠缠你,那更受不了了。
有些小孩虽然年龄小,嘴上的恶毒不输成人。
李兰认为还好,在她的经历里,这样的人身边不是没有,她能应对,而且她更认为,自己来这里是教书的,不是来跟孩子们做斗争的。
“是吗。”
校长貌似有点惊讶于她的认知。
他知道,有次支教的负面新闻冲上热搜,揭露了支教背后的辛酸,舆论吵得厉害,打击了部分青年的热情。支教分明是做好事,但……人事总是复杂的。
“校长,我会努力的。”
李兰定睛望着校长,决心更强了。
校长点了点头,等她走出之后,眼神变得复杂。
接着,李兰教学的热情更盛了。
但新人老师会犯的毛病她也都犯了,教案没做好,比起教学,更像是灌输,说的太复杂太抽象,用了太多概念,听得孩子们脑子转不过来。
路彩儿等一个头两个大,迷茫地望着黑板,最后李兰一通讲完,他们都要晕了。
只有宁翠柳、刘三喜还有点懵懂。
李兰见状自己都脸红了,体验到了专业能力缺乏的窘迫。
教育光讲知识是不行的,你得让孩子们听懂啊。
放学后,宁翠柳又是晚了几分钟才回家。
她的皮肤是营养不良的黄,但五官比较漂亮,一双眼睛格外有神。从周围老师的说法中,李兰得知宁翠柳的父母皆在外务工,家境贫穷。学校里的很多孩子都一样。
李兰没有过多说什么。
对她来说,现在加强专业能力才是关键。
故事节奏加快了,转眼一个月过去,她习惯了这里的教学,跟学生们也熟悉起来了,就是宁翠柳一直不怎么亲近她,总是远远地观察着,好像她是什么稀有景观。
有一次,李兰实在忍不住,问宁翠柳:“你怎么总是看着我不说话呀。”
宁翠柳抓了抓书包的肩带,眼睛眨了眨:“因为老师是从外面来的。”
“好奇?”
“嗯。”
“外面来的也没什么大不了。”
“但是老师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那是我年龄比你大嘛,等你长大,走出大山,你也会知道很多事情的。”
“老师可以跟我讲讲吗?”
宁翠柳偏着头,眼里仿佛只有求知欲。
李兰忽地心跳漏拍,仿佛觉醒了类似使命感的东西,于是非常热情地跟宁翠柳说了很多东西。
大城市里有地铁,跨区可以坐飞机,你问坐飞机是什么感觉?我也不知道怎么描述。
宁翠柳垂头:“好厉害啊,我好想亲眼看看。”
李兰笑了笑:“会有机会的,时代在发展,我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好日子总会到的。”
宁翠柳眨了眨眼,抬起头,天真地问道:“真的吗?”
她的眼神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压力,让人无法敷衍。
李兰刚要回答,忽然顿了顿,思考了下才道:“我希望会的。”
李兰在这里生活,当然免不了接触这里的人。
相处与来往的隐约之间,她感觉到了一些膈应之处。
家长有时候看见她就提孩子成绩的事情,或是请她多照顾自己的孩子,或是责骂她为什么没把孩子教好,到现在了还这么顽皮。
她性子有点直,就说:“性格我教不了,这是要父母言传身教的。”
对方说:“你多跟他聊聊啊,他这么听老师的话。”
李兰皱了皱眉。
又有家长问:“要小升初了,李老师我家孩子能考上镇里的高中吗?”
她以前还会说个大概,现在都说:“不好说,考试运气影响很大。”
有个家长质疑她的能力,背地里说她是不是能力不行,孩子成绩一点都没提高。
还有家长老想给她介绍镇子里的对象。村镇里有些人看她的眼神带着诡异的意味……
李兰没有被学校劝退,却被这些人……这个环境劝退了。
有时候,她都不得不怀疑自己。
而与此同时,她总在跟同学的通话中了解到他们的生活,有人找到了好单位,有人已经实习通过……对比他们,人在支教乡村的她显得这么寒碜。
她感到了大山般的压力,她觉得自己得离开大山了。
尽管支教很开心,但她终究还是要回到城市里发展的。她的妈妈是一名环卫工,工资低,能供得她读大学就已经是竭尽全力,她要大学毕业了,自然是不能还待在这山里。
她回头一想,她高中的时候还是蛮积极读书的,怎么上了大学就变得浑噩了呢。她想不起什么转折性的大事件,唯一想到的理由就是“渐变”,在总体懒散的大学环境下,她的意志没有高到克服潜移默化的环境的腐蚀,回过神时就已经这样了。
“我得走了。”
李兰下定了决心。
三个月的时间到了,李兰告别支教学校。学生们不舍她,给她写了很多告别祝福的信。
路彩儿问:“李老师还会回来吗。”
李兰:“有机会我还会过来的。”
一个是回来,一个是过来,路彩儿或许没听懂。
但宁翠柳听懂了。
李兰对路彩儿说:“我走之后,你学习也一定要努力,这世上很多不公平,但考试还是公平的,我们谁都是站在一条起跑线上,我们要相信只有努力,才能成功。”
路彩儿懵懂地点了点头。
李兰微笑,又补充了句:“我们女孩子啊,更要自尊自勉自爱。”
谁能想到,三个月前浑浑噩噩的她今天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是老师这个身份改变了她吗?
离别那天,宁翠柳盯着她,什么也没说。
李兰想跟她搭话,却也怕说出真话。
她还不想让孩子知道太现实的事情。
最后她还是走了,在巴士上擦着眼泪。
她没有邱生因死而得的强大意志,从头到尾都在摇摆着,微薄的良善最多能支撑她三个月,接下来,她要追求自己的人生了。
考教师资格证,再报考教师岗位,她确定了,她就是要做老师。
有了支教的经历,她的意志更加坚定。
可她依然是平庸的,她的智力不算脱颖而出,很多考题不会,再加上竞争人数太大,有时候几百人考三个岗位,她实在是竞争不过。
她开始焦虑了,有点怀念支教的日子。
招聘季即将结束,但还是没考到一个编制,最后的几天倒是有了个offer,但不是编制工,相当于合同工吧,工资对新人来说还好,好歹是个高中。
李兰考虑过后,毅然选择去了那家高中。
在这里,开始的日子还好,学生相对有素养,比较尊重老师。
尽管被安排成班主任,备课等压力很大,她还是能咬牙坚持下去。
奋斗中的人自有感染力。
但是逐渐地,她发现自己与学校格格不入。智能手机流行了,老师要加家长好友、学生好友,沟通的任务越来越重,光是这点她还能忍受,但是她班上的学生及他们背后的家长好几个叫她崩溃。
“心困生”,这是同行某位老师给特定学生的称呼,描述心理问题严重的学生。
而这样的学生,李兰班上竟有十个之多。有人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入院都无法治愈,在家总是念着要上学,但是一上学就犯病,一会说自己是A区人,一会说自己是C区。
有个学生平时看着没事,突然有一天在她面前拿刀自残,生生划了个“死”字。
她惊愕甚至惊恐,然而她无能无力,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一切的压力指向了家长还有更大层面……四方包围覆盖所有的巨大压力。
她抑制不住的心慌,因为无法对这种事情视而不见,每天都遭着严重的精神压力。
她妈妈说:“你只是老师,不是他们的心理医生,能力有限,做不到的就不要勉强了。”
她思考了一夜,决定力所能及地范围内做自己能做的事情。而实际上,就算她不想管,家长也会将压力推到她身上,既要她提高学生的成绩,又要她培养学生健全的人格。
有的家长大半夜地电话她,怒斥:“为什么没有教好孩子,害我被孩子他爸骂。”
李兰无话可说,最多怒怼回去,但是这又能改变什么?
更让她折磨的是,临近高考了,大多数学生成绩不止没有进步,还非常波动,原来可以考第一的,有时候只能考到中间名次。有时候,她看他们听数学题,她自己都懂了,然而学生仍是迷茫的眼神。
她的同事说:“有时候学不进去就是学不进去,没有开那个窍,我们老师再灌输也是没用的。你是非要做帮他们,才会这么想不开。”
她又一次感到压力,并且希望教育能够改革,别太重的应试压力了。
再一两年,她忽然发现教改已经开始推行了。
同事说:“说是填鸭式教育不行,要全面素质教育,以后考试的出题方向也会改变很大。”
她隐隐皱眉,因为她也发现了,出题的范围越来越大,而且不可预测,需要学生具备很多知识才能解答。
“但是素质教育,应该可以减轻应试压力吧?”
对此,同事睨了她一眼,微妙地笑了笑。
后来证明,那确实没有减轻压力,甚至带来了更割裂的东西。
一次高考结束的学生采访突然打破了她的幻想。
一个穿着即见富裕的学生说:“我能考的好主要是家庭支持吧,我的家庭条件好,父亲是企业家,母亲是作曲家,他们都很支持我学习,加上我生活在一线城市,教育资源得天独厚,像农村的孩子就没有这种条件了,这可能也是一种趋势吧。”他说到后面仿佛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是这段还是播出了。
李兰恍然感到不舒,甚至是恶心。
有两个字在她的大脑里面膨胀,它们正是是血淋淋的“不公”。
她受不了了,思考了很久,终于辞职。
同事对她投以理解或不理解的眼神。
有人问:“你要去做什么。”
李兰:“不知道,我去冷静一下吧。”
她回家平静了半年,还是选择回到了学校。
这一次她成功应聘上了市内最好的高中,里面据说很多家境优越的学生,同事也是各名校聘请来的。
普通学校过来的她,好像是所有老师里面最普通的老师。她没有过多在意这些东西,尽管她知道有些人的眼神里透着明显的鄙视。
这间学校的情况好多了,学生都比较厉害,即使有问题,他们的家长基本上也会妥妥解决,为什么呢,因为家长太富裕了,请的起家庭心理医生,即使孩子不读书,他们也能养一辈子,又何必执着于高考呢。
李兰的工作对比之前减轻了很多。
她去过三个学校,这间无疑是最轻松的,可是她的表情却更凝重了。
她忍不住对比起支教的学校,还有之前的学校,这里的学生越是轻松愉快,她就越是难受。
他们也要高考,有些人自然也有压力,但是那不一样,他们有的是路可以走,而其他人能有几条路走。
李兰在这里教学得很好,很多学生都喜欢她,愿意跟她说心理话,比如吐槽她的穿着打扮。
“老师,这套衣服太俗气了,换一件吧,我给老师买一件?”
李兰总是要顿一顿,才能回答他们。
因为她竟然看不出,他们说这些话是恶意的还是善意的。
这间学校不只是学校,还是名利场,里面的学生大多有背景,甚至听说还有财阀的孩子在读书。
她这个普通的老师,像是进错了地方,竟以一个底层的身份,给贵人们教书。
她心里逐渐不平衡,明明冷静了这么久,终于让自己不再在意那些事,然而她还是忍不住。
作为老师,她不会表现出来,表面上她还是热情教书的,还评上了教学质量榜,不仅学生们喜欢她,家长都夸她好,有个家长还直说,如果儿子考上赫大,就给她送一辆车。
该区没有禁止送礼的制度,家长经常给老师送礼,她的同事们之所以看着富,钱可能不是从工资来的,而是从家长钱袋子里来的。她知道,有老师还会根据这点区别对待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