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顾钰自己设立的时间表,他有五分钟时间能够静静地坐在这里,在五分钟之后,他就要起身去洗漱,洗漱的时间是十五分钟。
在洗漱过后,顾钰就应该出门了。
先去研究所,然后替阿尔文检查身体数据,最近阿尔文的记忆有记起来的趋势,在这之后,他要带着阿尔文去餐厅。
在将阿尔文送回研究所之后,顾钰才算是开启一天的工作。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顾钰今天忽然觉得有点累。
所以他在床上坐了十分钟,在出门的时候也晚了十分钟。
顾钰的倦意就连阿尔文都看出来了。
他拉着顾钰的衣袖,期期艾艾地询问,“医生是昨天没有睡好吗?”
顾钰侧过头,安抚性地露出一个笑,只是这笑容里多少有些勉强,“没有,我只是有些走神。”骗人,阿尔文在心里轻轻反驳,明明就是一副很疲倦的模样。
也不是提不起精神,而是带着些厌世感,情绪就像是隔了一层,整个人如同月光下平静的湖面,一丝波澜都没有。
仿佛不管什么都无法让他的情绪有所起伏,眉眼间些许倦意,垂下眼帘时,细细密密的睫毛落到眼底,倦意就越发明显了,而就是这点倦意使得顾钰看起来距离人群更加远了。
分明他就走在人群之中,却融入不进去,泾渭分明到一眼就能看出顾钰的不一样,但是又让人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周围的人大约都看过那个视频了,他们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顾钰,用自以为隐蔽的目光,带着好奇跟探究看向顾钰。
顾钰其实不怎么在意别人的目光的,自从联赛之后,他就经常被人用各种目光注视着,顾钰早就习惯了。
对于这种略带有冒犯的目光,他脾气好,从不会因为这个生气,甚至有时候抓到偷看的人还会回以一个微笑。
久而久之,大家对于顾钰的关注跟好奇也就没有那么多了,只是偶尔会有几个爱慕者继续向顾钰投去注视的目光。
但是,今天不一样,顾钰想,仿佛全世界都注视着他一样。
几乎是每个人都向他投来了目光,隐蔽的,好奇的,带着期望的。
这些目光轻飘飘的,却又带着重量,交织在一起,就像是一张细细密密的网,朝着顾钰整个落下来。
铺天盖地的,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周围人不断地看向顾钰,间或窃窃私语。
似乎有什么在悄然发生改变。
顾钰领着阿尔文取了早餐,两人在一张圆形的餐桌上坐下,顾钰一点胃口都没有,他心不在焉地咬了一口面包。
餐厅里的大屏幕正在播报着一个访谈节目。
以前曾经批判过顾钰的,那个头发五彩斑斓的主持人正在侃侃而谈,他正在说的话题正是在网上引起巨大讨论的那个视频。
节目先是播放了那个视频。
顾钰抬起头,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视频,配合视频的音乐有一种奇异的节奏,仿佛有一种魔力,吸引着他继续听下去,鼓点激烈的时候顾钰只觉得心脏也随着这节奏一起跳动了。
精神力海里有什么被启动了,就如同一个遍布齿轮的机械,每个齿轮的齿都精确地咬合,运转。
餐厅里熙熙攘攘的声音都被隔绝在外,仿佛有一层水流将那些声音都封闭在了外面,连带着那些目光。
顾钰极其专注地看着那个视频。
那个视频播放的时候,主持人就在一边解说,他评判着,指出来一点,“这个视频的制作者显然没有意识到,他对顾钰投注了太大的希望,包括现在网上正在热切讨论的,关于改变S级制度的声音,这完全不是顾钰能够考虑的问题。”
”顾钰的治愈能力的特性也注定了,他压根就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指望顾钰改变一切的想法是过于理想跟可笑的。他就应该好好当一个医生,而不是将时间浪费在这种注定失败的事情上。”
”或许这个制度是应该改变,但不会是顾钰来改变,也不应该是现在改变,大家对于他最好不要抱有任何不切实的希望。”
这个主持人一向对顾钰就秉持着批评的态度,发表这样的言论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节目结束之后,电视台的直播间内。
一头彩虹毛的主持人立刻松了口气,他看向导演,“军区给出的命令没有出错吧?确定是要我们这么说吗?这么做对他们也没有有什么好处吧……”
他挠挠头,一副不解的模样,“我觉得那个视频做的挺不错的,我本来不太喜欢顾钰,现在觉得他或许有能力可以改变这腐朽的一切。”
导演:“反正上头怎么命令我们就怎么做就行了,别想些有的没的。”
顾景云看着节目结束,沉默不语,半晌后,才开口向副官问,“顾钰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副官微微弯下腰,“跟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今天出门的时候晚了十分钟。”
“这段日子仔细盯着联邦跟其他几个军区的动向,黑市跟混乱地带也不要放松警惕。”
既然不知道敌人到底是哪一方,也不知对方的来意如何,就只能全方位地戒备起来了。
“以后多注意一些网上关于顾钰的舆论动向,我不希望再有其他的东西就像这个视频一样将顾钰推上众矢之的了。”
顾景云沉吟半晌,忽然道,“不如我们也做一个视频好了……不,专门做一个访谈专题,内容就是关于第二军区的S级待遇,以及该不该减轻第二军区对S级的压迫,毕竟我们已经拥有顾钰了。”
“既然网上舆论都在说着要更改制度,那就尝试着从压迫最重的地方改起好了。”
第二军区。
第二军校的校长坐在首脑办公室的沙发上,而他面前的投影屏幕上,顾钰的视频播放到了一半,还没等全部播放完,首脑就伸出手按下了暂停。
那是一只满布着裂缝般纹路的手,让人无端地联想起干枯的树。
首脑咳了咳,用沙砾在地上摩擦一般的刺耳声音开口,“不过是个天真到无知的孩子而已,说的话也令人发笑。”
第二军校的校长是个戴着眼镜的瘦弱青年,他闻言推了推眼镜,神色局促紧张,“可是这个视频已经在军校内引起了很大的反响,那些S级也……”
首脑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切断那些S级们所有与外界沟通的渠道,全面封锁这些消息。这点小事还要我来教你吗?你好歹也是第二军校的校长,也不至于事事都要我教你。”
虽然是这样抱怨着,但是他显然并不因为校长事事请示自己而生气,正相反,他享受这样的细无巨细的掌控。
“让军校内的S级平日的训练强度增加一倍,任务也翻倍,省得他们闲下来,想一些有的没的。
校长没有立刻给出回应,而是注视着首脑,他已经很老了,老到双眼都已经混浊,老到,老到不肯接受任何变化,老到昏了头,只知道紧紧攥紧手上的权力跟力量。
他的生命已然所剩无几,却越发贪婪跟急迫,对手上的权力盯得越来越紧,脾气也越来越古怪,敏感易怒,一点风吹草动都能点燃他的怒火。
几乎没有人能逃过首脑阴晴不定的脾气,第二军区内人人如履薄冰,目前也只有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校长能在他面前全身而退。
可现在,他对于面前迟迟不给出回应的校长也升起一些不明不白的怒火与自己都没查到的忌惮。
就在他要发火的前一秒,校长笑了起来,这是带着妥协的笑,搭配着他那张草食系的脸看起来格外人畜无害。
校长叫丹尼尔,跟这个平平无奇的名字一样,他出身也普通,毫无背景,也没有任何派系,身形瘦弱,因为面部线条过于柔和,神态甚至还带着些许怯弱,整个人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军队出身。
而首脑会选择让他坐上校长的位置也是因为他看起来最没有威胁性,最无害,对自己没有丝毫威胁性。
丹尼尔校长又露出那副如往常一般的,懦弱恭顺的表情,他深深弯下腰,“这就按照您的命令去做,最近我身体不大好,刚刚出了会神,还望您不要介意。”
只要首脑还没有昏庸到发动内战,将军区的军队泯灭消折在无谓的怒火与掌控欲之中,这些无理的要求他都可以容忍。
丹尼尔的态度过于诚恳,首脑即使有些不满现在也不好发作了,随意挥了挥手让他下去。
刚刚转身就被出声叫住,首脑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他的笑容带了些不怀好意。“最新一级的那些S级是不是快要到成年礼了?”
丹尼尔:“确实快到了,但是……”
首脑无视他的话,径直命令道,”到时候邀请那个孩子也一起来观礼吧。”
语气强硬且不容置疑。
丹尼尔知道这个问题已经没有可以商量的余地了,于是只得沉默地行了一礼,而后走了出去。
就在丹尼尔走出房间,门平滑合上的一瞬间,一道机械音在办公室内响起。
这稍稍引起了丹尼尔的注意,他似乎记得,首脑一直是个古板教条的人,对于所谓的人工智能一向持排斥的态度,办公室内从未启用过类似的东西,一直沿用最基础的配置。
第83章
顾钰只觉得自己仿佛正在往下坠落,就像是落入水中,却没有溺水的痛苦,只是静静往下坠落,身后的深渊似乎正在伸出双手,向着他展开怀抱。
诡异的是,深渊的怀抱并不冰冷也不潮湿,而是温和宽厚到让他想起母亲的怀抱。
令人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孩童时母亲轻柔的安抚跟那支记不清唱词,只能模模糊糊回忆起曲调的摇篮曲。
有什么东西在引诱他陷入沉睡。
但是顾钰下意识觉得,如果他就此沉睡,很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只是那个怀抱格外的温暖,让他忍不住贪恋。
“顾钰,顾钰!”
有什么声音在喊他,那人似乎十分急切,一声声的,半分不肯停歇。
顾钰被猛然惊醒一般,他回过神,侧过头,看向声音的来源,不由得愣了一下,“利未……”
利未安森站在一边,手放在顾钰的肩上,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见顾钰回过神来才稍稍安心,“你刚刚怎么了?怎么走神走得这么厉害?”
利未安森的目光落到顾钰眼底淡淡的青上。
顾钰察觉到他的视线,笑了一下,“没什么,就是昨晚睡得不太安稳。”、
他轻描淡写道,“可能是这几天有些不太适应军舰的航行状态。”
利未安森没有应声,只是观察着顾钰,半晌后才道,“我觉得你应该去休息。”他难得表现得如此强硬,“现在就去。”
不容顾钰拒绝,他率先开口,“我帮你去请假,研究所那边也不是非得要你每天都在的,不是吗?还有其他研究人员。”
“阿尔文我帮你看着,我待会儿带他回研究所,到吃午饭跟晚饭的时候我都会带他出来的。”
“只有治疗S级这个工作是必须你去的吧?其他的工作我都帮你请假。”
利未安森一边说着,一边在阿尔文旁边坐下,他托着下巴,“你现在的状态也不能好好完成研究工作,效率也不会很高,不如去好好休息一下再开始。”
“就像你经常跟我们说得一样,好好地去睡一觉。”
利未安森直觉顾钰不会喜欢那个视频,而且顾钰是在看了那个视频之后才露出这么难看的表情的,所以他对于那个视频只字不提。
面对利未安森难得的强硬姿态,顾钰愣了愣,片刻后才回应道,“好啊。”
利未安森的视线落到顾钰苍白的唇上好久,半晌后才移开视线,小声道,“我会跟程教授说你没有好好休息的事的。”
顾钰并没有生气,只是弯了弯唇,“那就麻烦利未帮我请假了。”
或许是因为状态不好,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同漂亮的水晶一样,一触即碎。
顾钰的不在状态很快就被上报了。
因为军舰即将降落地球,对付那些莹蓝色的虫族还需要顾钰的帮助,加上顾钰本身的珍贵性,上层对于这件事情异常关注。
而顾景云这边还要再加上另外一个理由——因为有着那段不知名的“程序”的存在,对于顾钰的一点变化都要倍加关注。
程青君给顾钰做了一次全面的检查,只查出来一项睡眠不足的问题。
而且在检查过程之中,顾钰有着很明显的心不在焉,精神恍惚。
但是这甚至比身体上的伤势更加难办,军区研究所对于精神上的问题几乎很少涉及,光看S级的情况就能看出来这一点。
程青君找不出原因,只能叮嘱顾钰,“回去好好睡一觉,不要熬夜。”
除此之外,就再也无能无力了,哪怕再紧张,也只能让顾钰自己恢复过来。
毕竟顾钰自己也算是帝国这边最顶尖的心理医生之一,如果是他心理上出了什么问题,帝国这边根本没有解决的方法。
利未安森虽然跟阿尔文不对付,但是他答应了顾钰要好好照顾阿尔文,也就只能带着阿尔文了。
他在训练完之后,还带着阿尔文参与到了S级的活动之中——这是最近S级们才开发出来的新活动,起因是顾钰给茜茜的一个叫麻将的桌游。
本来茜茜只是要找三个人凑一局,结果后来越来越多的S级参与到这项活动之中。
只是因为麻将只有一副,所以每个人只能轮流上桌,输了就下去,只能赢家能留在牌桌上参与下一局,这种残酷的制度不仅符合S级的价值观,也能防止越菜越爱玩的菜鸡一直玩下去。
目前牌桌上是诺兰坐庄,吴九辨坐在一边观战。
诺兰跟吴九辨是被大家一致禁止一起上桌的,防止两人合伙坑人,互相喂牌。
利未安森已经输光了所有的成就点,带着阿尔文在一边的沙发上喝饮料,吃点心。
阿尔文跟利未安森特别不对付,如果是平时,阿尔文连话都不会跟利未安森说,当然利未安也乐得清闲,但是目前形势不一样。
阿尔文没有任何信息渠道来得知顾钰的消息,不得不开口问利未安森,“顾钰现在怎么样了?他是生病了吗?”
利未安森瞥了一眼阿尔文,抬了抬脚,示意阿尔文把蛇尾往一边挪一挪,“他没有生病,只是没有睡好。”
阿尔文现在的智商稍微比之前好一点了,但还是免不了孩子心性,狐疑地看着利未安森,“可是他看上去很不好的样子。”
其他人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诺兰原本正握着一张牌,闻言也跟着众人一起抬头看向利未安森,“顾钰出什么事了?”
就像是按动了什么开关一样,原本正在房间里各自做着自己事情的人都停了下来,喧闹声停下,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了利未安森跟阿尔文。
“别乱说。”利未安森有些烦躁地喝了一口冰镇的饮料,将一块冰块也喝了进去,他用尖利的牙齿将那块冰块儿咬的咯吱咯吱响,斩钉截铁道,“顾钰才没有出事!”
“他只是昨天没有睡好,所以请假一天而已。”
坐在地毯上玩游戏的阿斯莫德又将注意力转移回屏幕上,毫不客气地嘲笑,“我说怎么阿尔文愿意跟着你过来了,原来是顾钰请假了。”
利未安森冷哼一声,他不理阿斯莫德,抱着胸好整以暇道,“顾钰跟我说多跟阿尔文说一些以前的事情有利于他早点恢复记忆。”
“你们有谁跟阿尔文一起出过任务?过来给他讲讲从前的故事。”
茜茜立即出卖,“我记得吴九辨跟阿尔文有过合作。”
吴九辨脸不红心不跳地将拉阿斯莫德下水,“阿斯莫德也有过。”
阿斯莫德看向严策,“严策也是。”
三个人谁也不肯接过这个带孩子的差事,但是顾钰专门提过,也不能直接无视顾钰的话,就一直僵持着。
利未安森冷笑一声,他起身让开位置,将沙发上有些茫然的阿尔文的身形露出来,“那你们一起过来讲,一人一个,谁也别想逃掉。”
错综复杂的虫巢内。
莹蓝色的虫群在黑暗之中就像是一条流动的光的河流,照亮了周围的事物。
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沿着这条光河照亮的小路驾轻就熟地往巢穴深处走出。
这个人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哪怕这里的道路四通八达,他也能轻易地分辨出自己要走的那条道路来。
他的脚步很轻,走动时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悄无声息地如同鬼魅。
虫群也不受这个穿着斗篷的人的惊扰,甚至异常亲近地在他的身边跟脚边穿行而过。
他似乎心情很好,甚至有心情轻轻哼起一曲听不清词的歌谣,这调子很奇怪,柔柔和和的,带着令人心神迷醉的魅惑,让人昏昏欲睡。
黑衣人在哼完这一曲之后低低笑了一声。
他抬起手,厚重的布料滑落,一只莹蓝色的虫子轻盈地落在他的指尖,这只甲虫样子的虫子安静地收拢翅膀,身上发的光亮变得昏暗,仿佛变成了一个小小的虫茧,在他的指尖沉眠。
当那种小小的,漂亮的莹蓝色再次亮起来的时候,那只虫子却真的破茧而出了。
它的模样不再是甲虫的样子,翅膀也不再坚硬,而是变得薄如蝉翼,翅膀完全展开,便是一只盈盈的蝴蝶的模样。
那人收回手去,蝴蝶应声而起,轻盈的,悠游的,往上飞去,飞过的地方落下几点漂亮的、莹蓝色的磷粉。
这一幕奇异美好到就像童话一样。
“还真的毫不留恋地就离开了。”
一身黑色斗篷的人仰头看着那只漂亮的蝴蝶飞远,露出尖而精致的下巴,他含笑道,“不过没有关系,我的小百灵鸟马上就要飞回我身边了。”
虫群不知为何忽然躁动起来,它们的翅膀振动,发出声音,传达着王的讯息,【你又随便改动我的虫子了。】
黑色斗篷的人面对这一幕似乎没有被吓到,他的声音轻快,“呀,你不会生气了吧?”
“你不会真的这么小气吧。”
“你也知道,我一向喜欢美丽的事物,甲虫的样子不是很符合我的审美,阴暗的虫巢我也不是很喜欢。”
虫群振翅的声音如同蜂鸣,【只此一次。】
虫群蜂鸣,“他值得吗?”
一身黑色斗篷的人显然心情很好,他的声音一直都是轻快的,带着奇异的节奏感,让人忍不住随着他一起心情变好,“当然,那可是一只名贵的百灵,他值得我花这么多心思。”
虫群温顺地让开一条道路,让披着黑色斗篷的人过去。
“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开心。”
对话仍旧在继续。
“是的,我很高兴,高兴我跟我的小百灵的重逢,这只百灵会给我们带来前所未有的改变。”
“就像你一样,带给我们无与伦比的,巨大的改变。”
斗篷下传来的语调拖的长了些,就如同华丽的叹咏调,夸张又情绪饱满。
“就像你是这世界上唯一的虫族兽人一样,那只百灵也是唯一的。”
虫群继续通过翅膀的振动传达着王的讯息,“听起来我会跟他很有共同语言。”
“你们肯定会一见如故。”披着斗篷的人盈盈笑了,“等小百灵鸟回来之后,你可以跟他多交流一下。”
殷声当然也得到了顾钰请假的消息。
他在这之前一直苦恼于没有机会去跟顾钰见面。
所以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殷声就跟秘书长商量,“带着礼物去慰问一下吧,好歹我们跟帝国现在也算是同盟,我们的理由也很正当。”
秘书长冷面无情地将这个提议驳回,“还是别去添乱了,明天就可以降落地球了,顾钰还要随队,不如让他多休息一下。”
“你去看他,顾钰还得打起精神来跟你说些客套话,何必呢,太麻烦了。”
殷声失落地趴在沙发上,他用一根手指扒拉着沙发上的流苏,闷闷道,“可是我不觉得麻烦,就是顺路去看一眼而已,那些政务才让我感觉麻烦。”
秘书长看向殷声的目光立刻犀利起来,目光里传达的内容丰富,大致内容就是你为什么心里这么没有数。
她默然了几秒钟,“我没说你会觉得麻烦,我指的是顾钰的感受。”
“你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你现在跟人家也不熟,就非得巴巴地贴上去么?”
秘书长有些警惕,“这可不像你了。”
殷声整个人躺在沙发上,他盯着天花板看,“你不明白,我哪怕是看他一眼,就觉得很舒服了。”
在第一次见到顾钰的时候,如果不是顾及到身为联邦首脑的仪态,他会忍不住盯着顾钰一直看。
“他能让人想起一切美好的事物,在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能理解为什么会是他了,也明白为什么他会拥有治愈系这种能力。”
“他给外界传达的讯息就是,无论你是什么人,无论你曾经经受过怎样的伤害,都会在他那里得到救赎,而你要做的事情就只是向他祈求而已。”
殷声眼睛一眨不眨,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叙述时的语调清浅,“就像很久以前人们信奉的神灵一样。”
“但凡祈求,必有回应。”
这就是顾钰给他的感觉,不必担心背叛也不用担心任何事情,只要你在他面前将伤口坦露出来,高高在上的神灵就会俯身消除信徒的苦痛。
温柔又疏离。
“在没有见到顾钰之前,我其实是不喜欢他的,哪怕他完美符合我的要求,但是唯独有一点让人生不起爱恋之心。”
“他太完美了,完美到就像是一个幻象,没有一点瑕疵,但是在没有瑕疵的同时,也失去了灵魂,它离我这么近,但是又那么遥远。”
秘书长的表情有些难以言喻,就像是被这一番文青发言给酸到了一样,比吃了一整个柠檬还要难看。
副秘书长在一旁幽幽感叹,“您还真是拥有一颗纤细又脆弱的少男心啊。”
殷声并不搭理副秘书长的风凉话,继续道,“但是在他动手将那只虫子挖出来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忽然就像有了灵魂。”
一下子就生动起来,人偶有了喜怒哀乐,一举一动都令人迷醉。
“我就喜欢他那种冷酷的表情。”
秘书长给出评价,“变态。”
殷声沉思半晌,双手一摊,“当然也可能我就是喜欢这种暗恋但是恋不到的卑微感觉。”
他翻身起来,语气一下子就从刚刚的黏黏糊糊变得冷静疏离了。
殷声抚着下巴,“我还是有点担心顾钰的生病会不会影响到接下来的任务。”
“如果顾钰脱离队伍,我们跟帝国接下来对地球的收复工作很可能会一败涂地,考虑到这一点,我们之后的计划或许要有些变动。”
殷声捏了捏鼻梁,“还真是让人头疼。”
顾钰对于程青君紧张的询问给出的回答一直都是,“我很好,接下来的任务可以继续。”
他觉得自己的状态可以支持接下来的任务。
顾钰将在餐厅自己的恍惚出神都归结于了晚上没有睡好。
他对于自己的身体状态一向把握得很好,从来都是早起晚睡,严格按照计划来,很少会脱离计划。
只是一晚上的缺少睡眠而已,没有必要这么紧张。
军舰上随行的心理医生是凯亚,他在顾钰的床边坐下,手中还拿着顾钰的身体检查报告,上面的数据显示都在正常范围内。
顾钰坐起身来,他对于刚刚一系列的检查有些烦躁了,光是程青君就对他进行了三次检查,因此在见到凯亚的时候,他忍不住开口道,“我倒是不知道凯亚老师什么时候转行了。”
这话显然有些尖锐,带着些许不耐烦。
话音刚落的时候,顾钰就意识到了这一点,立刻道歉,“对不起。”
他低下头,抬手揉了揉眉心,“是要对我进行心理评估吗?”
“没关系。”凯亚接受了顾钰的道歉,他一目十行地看着顾钰的报告,耸了耸肩,“当然不是,你就是一个心理医生,这些东西对你来说没用。”
心理评估测试的次数多了以后,对S级的作用都不是很大了,更不要说每天都在给S级们做测试的顾钰了。
“那个心理测试对谁都没有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眠太少,顾钰此时难得显露出些冰冷,他评价道,“就只是无聊的垃圾而已。”
用词尖锐到让凯亚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凯亚只匆匆瞥了几眼,就将顾钰这份报告丢开了。
他对顾钰的评价并没有多么反对,“有些时候还是有点用处的。”
而后看向顾钰,提醒道,“你的情绪有些失控。”
顾钰反应过来,抓紧了床单,侧过头去,低声再次道歉,“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这并不是坏事。”
凯亚漫不经心地开口,“我觉得有些时候或许你可以将对自己的标准放低一些,将对你的患者的耐心跟包容多放一些到自己的身上。”
凯亚是跟程青君申请过来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这些人之中,除了顾钰的亲人,凯亚跟顾钰相处得算是最久,也是最了解顾钰的人。
他一路看着顾钰过来,也慢慢了解了顾钰的目标,也看到顾钰一步步朝着那个目标前进。
但是有一点凯亚一直不理解。
那就是顾钰本身的状态,他就像是一个苦行僧一样,要求自己什么都要做到完美,一次假也不请,一次懒也不偷,就像是一台运转精确的机器。
甚至也很少显露出自己的情绪。
“我来这样并不是想要给你做什么心理测试,我知道你对这些东西比我要熟悉得多。”
“但是有时候人就是很奇怪,看别人的时候一直都很清醒,轮到自己就看不清了。”
“这也是我想过来跟你谈一谈的原因。”凯亚抬手挠了挠头发,“虽然你比我年纪小很多,也还是我的学生,但是实际上是我从你身上学到的东西要比我教给你的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