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听?”公子晦瞬间收敛了表情,正色道:“难道是黎国之人?”
如今正是为周天子奔丧之际,各地诸侯全都往王都赶去,谁也不甘落后,而梁国是太子党的领头,最不想让梁国的队伍入王都的,怕就是黎国了。
公子晦又道:“营中混入了黎国的细作?”
梁羡道:“如今还不能确定,丞相已然亲自前去排查,不知二公子可看到什么可疑之人?”
公子晦仔细想了想,摇头道:“并未,方才晦端了汤药去……去给无疾送药,并未看到什么可疑之人。”
梁羡点头道:“百里先生的伤势如何了?”
公子晦一听到“百里”二字,手指下意识抚上嘴唇,又仿佛被针扎了一般立刻缩回手来,支支吾吾的道:“他、他很好,伤口都……都处理了,应当很快便能痊愈,多谢、多谢君上关怀。”
“无妨,”梁羡亲和一笑:“百里先生早日痊愈,孤也能安心了。”
梁羡本欲转身离开,哪知公子晦突然道:“君上,有一件事儿……晦想恳请君上同意。”
“何事?”梁羡问。
公子晦支支吾吾的道:“想必君上也知晓当年的内情,无疾他……他被几个寺人迫害,受过一些伤……”
当年百里无疾陪同公子晦住在宫中,他乃是宫中的苦力宫役,并不需要净身便可以入宫,因着没有身份地位的缘故,舒国夫人身边的寺人总是欺负百里无疾,甚至将百里无疾阉割。
公子晦脸色黑压压的,道:“晦想、想请宫中的医官,去给无疾看看那方面的病楚,也不知过去这般多年,还能不能……能不能痊愈。”
梁羡也能理解,这恐怕是百里无疾一辈子不想提起之事,但公子晦心中还挂着一丝侥幸,若是能医看好,也算是皆大欢喜。
梁羡道:“这点子放心,传孤敕令,医官署的医官,你尽可支用。”
“多谢君上!”公子晦满脸欣喜,再三道谢。
梁羡感叹道:“看来二公子还挺关心百里先生的。”
他不过是顺口一说,那知公子晦的脸色瞬间通红,红得几欲滴血,连忙解释道:“君上,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嗯?”梁羡一脸迷茫:“孤想什么了?”
“就、就……”公子晦辩解道:“不是那样,我们……唉!”
说得半半落落,公子晦干脆调头便跑,他又是习武之人,一溜烟不见了。
梁羡:“……”什么这样那样的,到底哪样?
考虑到百里无疾的伤势,又考虑到营地混入了细作,因此梁羡特意令全军在原地休整一日,第二日不启程,明面上是让百里先生养伤,其实内地里是彻底搜查细作。
然,排查了整整一日,营地严防死守,但凡进出都需要牙牌,就连仆役也不得随意走动,哨台辕门连一只飞虫都跑不出去,更别提细做了,那细作仿佛人间蒸发,悄无声息。
排查无果,为周天子奔丧的行程却不能耽搁,第三日大部队启程,离开梁国的地界,借道往王都而去。
借道首先路过的国家,是梁国周边的小国,乃系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中,最小的男爵国家,像这样的子爵和男爵国家,因着爵位低下,兵力虚弱,地盘子普遍也不大,因此都是依附于其他强国生存的,属于附属国家。
借道的小国紧邻梁国,便是梁国的附属国家,所以从这个国家借道是最简单便宜的。
夏日多雨,一连下了三天大雨,路途泥泞难行,扈行队伍的脚程有所牵绊,但为了能及时赶到天子王都,路上一刻也不能耽搁。
咕噜噜——
是辎车行进的声音,扈行部队进入了山谷,这个国家多山,路途崎岖,物产也不算丰富,甚至贫瘠,便仿佛是鸡架子的肋骨,啃起来没滋没味儿,反而麻烦,因此这么多年来依附于梁国,都没什么人来找他们的邪茬儿。
梁羡坐在辎车中,险些被颠的散架,莫名有些晕车,脸色惨白一片,坐着也不舒服,躺着亦不舒服。
白清玉驱马而来,在辎车边道:“君上,山路崎岖,前方还有很长一段路途,不如停下来原地歇息整顿,让人马都歇一歇。”
梁羡立刻同意:“快停下来,孤……”孤要吐!
哗啦,梁羡打起车帘子,从里面钻出来,捂着嘴脸色惨白,不需要旁人来扶,跳下辎车,找了角落去吐。
梁羡还未用朝食,胃里虽难受,但干呕了几声,压根儿什么也没吐出来,反而有些脱力。
连绵的细雨还在倾洒,白清玉撑着油伞走过去,给梁羡遮住雨水,道:“君上,雨棚已经搭好,去避避雨罢。”
不得不说,白清玉的心细还挺细腻,辎车虽豪华,但到底做不到宽敞,下车歇歇脚也好,便令人搭建了雨棚,坐在下面吹吹风正好。
梁羡脸色苍白的进入雨棚,坐在席上,白清玉递来一耳杯温水,梁羡呷了一口,这才感觉稍微好转一些,有气无力的道:“这山路,还要行多久?”
白清玉蹙眉:“若是脚程足够快,黄昏之前应该可以出山谷。”
黄昏?梁羡的脸色更是难看。
白清玉朗声道:“姚陛长,你带一队五十骑兵,去前面探探路。”
“是!”姚司思拱手,立刻清点五十铁骑,跨上骏马,也不打伞,也不穿蓑笠,马蹄踏着水花,飒沓而行,飞扑向前,那叫一个意气风发。
梁羡啧啧摇头:“年轻真好啊。”
白清玉挑了挑眉:“倘或卑臣未有记错,君上比之姚陛长,也只是年长一岁。”
的确,梁羡这个身子年纪轻轻,放在现代还未成年,妥妥的十七岁高中生,比姚司思也就大一岁。但其实呢?梁羡的本质是个三十二岁的上班族,虽不算大叔,却已然过了天真烂漫的年纪。
梁羡见到白清玉探究的眼神,便知道他在套自己的话,一点子也不上钩,笑眯眯的道:“孤随意感叹一句,不行么?文人雅士还能伤春悲秋呢,孤这个昏君,便不可顺口胡诌?”
他说罢,对白清玉勾了勾手指,压低声音道:“丞相这随便套话,找个机会便给人刨坑儿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孤可是不会上当的。”
白清玉没想到梁羡如此机警,但他面不改色,一点儿也不羞愧自残,拱手道:“君上英明睿智。”
梁羡:“……”臭白莲!
白清玉身为丞相,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与梁羡说了两句话,便转身离开,公子晦一看,好机会,姚司思不在,丞相也去忙正经事儿,梁羡身边无人,正好适合自己过去攀谈。
公子晦倒了一耳杯水,有些许的紧张,准备端着羽觞耳杯去搭讪,刚走了一步,眼前一道黑影遮蔽下来,抬头一看……
——百里无疾!
公子晦下意识后退两步,眼神乱瞟,一副心虚到极点的表情,抿着唇角,便算是过了几日,还是觉得被百里无疾轻咬的唇角火辣辣的刺痛,怎么也忘不掉那种感觉。
百里无疾拦住了他的去路,却一直不出声,公子晦支吾道:“有、有事么?”
百里无疾面容平静,仿佛那日的事情只是一个意外,甚至他已然忘记了那日的意外,楠漨淡淡的道:“二公子,丞相请二公子过去一趟。”
“哦哦!”公子晦连连点头,把羽觞耳杯塞在百里无疾手中,调头便跑,根本不敢多看百里无疾一眼。
百里无疾低头看着手中的羽觞耳杯,布满老茧的手指轻轻划在耳杯的边沿之上,眯着眼睛打量着落荒而逃的公子晦,又转头看了一眼正在雨棚中避雨的梁羡,他的唇角微不可见的一挑,露出一个阴霾而锐利的笑容。
咔嚓……
咔、咔嚓嚓……
梁羡总觉得能听到一丝丝奇怪的响动,说不上来是什么声音,若隐若现,十足古怪。
他将耳杯放在案几上,转头环视四周。
咔嚓——
又是那种响动,越发的清晰,却寻不到源头。
白清玉忙着对看地形图,确认了接下来的路线和行程,下意识的回头寻找梁羡的踪影,这一看,黑色的眼眸紧紧一缩,大喝道:“当心!!”
咔嚓——轰!!!!
灰褐色的泥浆和巨石,从山谷的头顶毫无挣扎的倾泻而下,遮天辟日兜头砸来,梁羡根本没有防备,即使有所防备,那泥石如此巨大,根本避无可避。
梁羡瞪大眼睛,心里想着,幸好,系统成就奖励了一张金刚不坏卡片,可以抵挡一次致命伤害。
轰——隆!!
就在梁羡即将被泥石掩埋的一霎那,一道黑影突然冲过来,狠狠一把抱住梁羡的细腰,将人往前一扑。
“嗬……”梁羡的后背搓在地上,疼的痛呼一声,泥石和碎屑带着呼啸的尘土与水花,煞时砸在地上,震耳欲聋,疼痛虽然疼痛,却没有梁羡预感的那般强烈。
“无疾!!!”
“无疾!”
梁羡听到公子晦的嘶吼声,定眼一看,方才那抱住自己腰身,将自己扑出去之人,竟然是百里无疾!
泥石倾泻,几乎将山道掩埋了一般,梁羡除了后背和手掌磋伤,可以说安然无恙,千钧一发之际将梁羡扑出去的百里无疾,半条身子被巨石砸中,额角鲜血横流,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
“快!”梁羡大喊着:“救人!”
“无疾!无疾……”公子晦踉踉跄跄的冲过来,也不顾泥土肮脏,跪在地上,疯狂的用手扒着土石,想要将百里无疾从巨石下解救出来。
“咳……”百里无疾动了一下,嗓音沙哑而微弱,鲜血蒙蔽了他的双眼,只是看了一眼公子晦,登时昏厥了过去,又是一动不动。
“快!虎贲军!”
“这边,把石头搬开!”
“这边再来两个人,一起用力!”
虎贲军冲上来,合力搬开石头,快速将百里无疾从泥石下解救出来,抬上担架,紧急施救。
白清玉冲过来,一把握住梁羡的手掌,急促的道:“怎么样,受伤了没有?你流血了?”
梁羡摇头道:“无妨,只是磋伤,这不是孤的血。”
梁羡方才跟着虎贲军一起搬石头,难免蹭上一些血迹,白清玉狠狠松了一口气,等着一口淤气吐出去,突然后知后觉,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关心昏君?昏君如是被泥石砸死,反而一了百了,自己为何会如此提心吊胆?
白清玉宽大的掌心压住心口的位置,梆梆的心跳声清晰无比,根本骗不得人……
因着山谷塌方,扈行部队被迫赶路,向前行进了一段,立刻扎营,将受伤的百里无疾抬入营帐。
“医官!医官!”公子晦慌张的道:“他怎么样?”
医官感叹道:“回二公子的话,真真儿是万幸、万幸呢!百里先生只是外伤。”
“外伤?”公子晦不敢置信:“真的无事?方才那般凶险……”
“二公子安心,”医官又道:“的的确确只是外伤,或许是老天爷见怜,亦为百里先生忠君护主之心感动,因而只一些外伤,并无大碍,失血过多难免虚弱,将养两日便好。”
公子晦狠狠吐出一口气,梁羡也松了一口:“如此便好。”
百里无疾已然醒了,众人走入营帐前去探看,百里无疾挣扎着起身,作礼道:“小人拜见梁公。”
“诶,”梁羡亲自扶住他,道:“百里先生如今乃是孤的恩公,若不是百里先生舍命相救,哪里还有什么梁公不梁公的?安心歇养才是。”
百里无疾谦逊的道:“小人不过一介野人,承蒙梁公不弃,已然是莫大的恩典,又怎敢托大呢?”
公子晦道:“好了!君上说不必谢,那便是真的不必谢。”
梁羡笑道:“正是,还是二公子懂孤。”
他这般一说,公子晦莫名有些脸红,听起来心窍麻嗖嗖的,抑制不住的唇角上扬。
百里无疾将公子晦的小动作看在眼中,不由眯了眯眼目,道:“梁公,小人还需上药,唯恐冲撞了梁公,斗胆请梁公回避。”
梁羡道:“恩公是为孤受伤,如何会冲撞于孤?正好,孤亲自为恩公上药。”
百里无疾的伤口多在背上,自己个儿自然无法上药,梁羡毫无国君架子,一派亲和的接过伤药,对百里无疾道:“请恩公褪下衣襟。”
“褪、褪……”
百里无疾还未说什么,公子晦第一个炸毛,瞪着眼睛道:“还要褪衣裳?”
白清玉同样在场,眯了眯眼睛,但沉着的并没有说话。
梁羡奇怪道:“不褪衣裳,如何上药呢?”
百里无疾多看了一眼公子晦,簌簌的声音响起,十足坦然的将自己的衣衫解下,袒露无疑。
一瞬间,大大小小的伤口,无数的陈年旧伤展现在众人面前,刀子割的、鞭子抽的、铁锥扎的,还有许许多多奇形怪状的伤口。
公子晦一看,眼睛登时赤红,那些伤口都是百里无疾早年在舒国留下的,可当年的公子晦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
梁羡扫视着那些伤口,感叹道:“恩公好壮硕啊!”
他这话一出,似乎莫名具有吸引力,公子晦的注意力也从伤口变成了体格,不知为何,又想起了那日意外的亲吻,面颊通红发胀,眼神一时不知该放在何处。
百里无疾平静的道:“令梁公见笑了,小人不过粗鄙野人,除了卖些苦力,也不知如何讨生活。”
白清玉见梁羡笑眯眯的欣赏着百里无疾壮硕的体格,一点子也不避讳,那目光甚至意犹未尽,颇为赞叹,不由“呵”嗤笑一声,果然是昏君。
“丞相。”
一个虎贲军从营帐外入内,低声对白清玉耳语了两句,白清玉眯了眯眼目,不再理会“沉迷美色”的梁羡,转身离开了营帐。
白清玉走出营帐,道:“如何,山谷坍塌,可查出什么?”
那虎贲军压低了声音道:“回丞相的话,正如丞相所料,卑将等爬上山峰验看,山顶的两侧山石上,均有利器切割的痕迹。”
白清玉冷笑一声:“亦是说,这次的山石坍塌……是有人蓄谋已久,故意为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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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将敬诺!”
白清玉摆了摆手,虎贲军抱拳退下,白清玉回头看了一眼营帐的方向, 梁羡还未从营帐中出来, 他便折返回去,打起帐帘子走进去。
白清玉这一进去,便看到梁羡正在给百里无疾亲自上药。
百里无疾还像之前那般袒露着上半身, 流畅而坚实的肌肉微微隆起, 梁羡感叹着:“百里先生的身子骨硬朗,恢复速度想必也快, 前些日子为了救小娃娃的伤口, 都已然恢复的差不离了。”
百里无疾道:“还要多谢梁公,是梁公的药材名贵,这才令小人恢复的如此迅速。”
两个人有说有笑,公子晦站在一面儿, 扎着手,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该帮什么, 反倒显得有些多余,目光来来回回的在梁羡与百里无疾身上打量。
白清玉看到那二人的“亲密接触”, 眯了眯眼目,敛去多余的表情,道:“君上,卑臣有要事禀报,还请君上移步。”
“哦?”梁羡挑眉, 站起身来, 将伤药和伤布塞在一旁的公子晦手中, 道:“那孤走开一会子,你来帮百里先生上药。”
“走罢,丞相。”梁羡转头对白清玉道,白清玉打起帐帘子,请梁羡先行,离开营帐。
公子晦目送着他们走出去,一时间热闹的营帐只剩下公子晦与百里无疾二人,这让公子晦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日的亲吻,下意识的抿了抿嘴唇。
公子晦垂着头,脑袋里乱哄哄,手底下给百里无疾上药,难免有些走神。
“嘶……”是百里无疾的闷哼声。
“对不住对不住!”公子晦连忙收回神儿来:“晦小心一些子。”
百里无疾的语气十分平静,道:“不必劳烦二公子了,方才医官亦说了,只是一些擦伤,不碍事儿的。”
他说着,从公子晦手中接过伤药,似乎不打算让他继续上药。
公子晦站在榻边上,微微垂低头,双手藏在宽袖之下,握着拳,圆润的指甲紧紧掐着掌心,突然开口道:“为什么君上可以给你上药?”
百里无疾奇怪的看向公子晦,似乎是没听清,道:“什么?”
公子晦胸口憋闷,仿佛压上了一大块石头,闷声闷气一股脑的质问:“为什么君上可以给你上药?我便不行?方才你们有说有笑,毫无芥蒂,轮到我这里,你便如此客套,我们……我们才是一起长大之人!”
公子晦说罢,后知后觉自己的话有些奇怪,听起来怪怪的,但也不知具体哪里古怪。
百里无疾的目光一晃而过的吃惊,看向公子晦眯了眯眼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公子晦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说完有些发慌,但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不是才说心仪于我,为何转头却与君上如此……如此亲近!”
疯了疯了,公子晦当真想论起手掌扇自己一巴掌,看看自己是清醒,还是在白日做梦,为何会问出这样不着边际的问题,但问题已经抛出去,便像是撒出去的水,覆水难收,再没有转换的余地。
百里无疾没有立刻回答,静静的凝视着公子晦,直到公子晦以为他不会回答之时,却听百里无疾反问:“二公子希望无疾一辈子心仪于你么?”
公子晦万没想到,百里无疾竟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自己回答不出来,根本想不出答案。
百里无疾似乎也没有想要他的答案,淡淡的笑了一声,笑容中夹杂着一丝丝苦涩与自嘲:“请二公子放心,无疾深知自己不配,然,无疾的这一辈子,无论是生是死,心尖上的位置,永远都是二公子的。”
公子晦心口滚烫,热血噼里啪啦的沸腾起来,仿佛变成了滚油,如此炙热,却又如此煎熬,他张了张嘴,始终说不出什么……
梁羡跟着白清玉离开营帐,回了国君下榻的御营大帐,道:“丞相,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白清玉拱手,将山谷的事情悉数禀报:“山谷被人提前动了手脚,加之这几天阴雨连绵,才会出现落石坍塌的状况。”
梁羡挑眉:“有人想要孤的命?”
白清玉却摇头道:“卑臣已然令虎贲军仔细检查山谷的痕迹,发现了一个古怪之处,虽山峰上的石头有人为开凿的痕迹,开凿面积却不甚大。”
梁羡轻笑一声:“你是说那个处心积虑之人,手下留情了?”
“恐怕如此。”白清玉道:“此人的目的,想来并非至君上于死地。”
山石坍塌这种事情,虽然是人为开凿的,但不定因数太多,所以到底能不能砸死梁羡,便算是提前部署好,也不一定,还要看老天爷,所以……
梁羡挑眉:“丞相的意思是,这个人原本便不想杀孤?”
“正是,”白清玉道:“卑臣以为,此人的真正目的,是想要借着山石坍塌来接近君上,博取君上的信任。”
梁羡道:“丞相,你话里有话啊,且……另有所指?”
白清玉道:“君上聪敏通达,想必已然知晓卑臣所指之人,难道君上不觉得……百里无疾救驾的太过及时了么?”
“百里无疾……”梁羡轻轻叨念。
白清玉继续道:“山石坍塌之际,那般多的虎贲军,都是我大梁国最精锐的武士,他们还未能任何戒备,百里无疾一个区区野人,反应竟比最精良的勇士还要快,如此凑巧,舍命救了君上,又如此凑巧,百里无疾的伤势只是皮外伤,并未致命。”
梁羡思虑了一下,似乎是在考虑白清玉的言辞,道:“百里先生的确未受太严重的伤势,但丞相方才也说过,山石坍塌的不定因数太多,若当真是百里无疾动了手脚,他此番前来救驾,岂不是九死一生,用自己性命打赌?”
白清玉却道:“唯有以命相博,才能获得君上的信任,不是么?的确是一步险棋,但亦是一步妙手。”
梁羡摆摆手:“丞相怕是想得太多了罢?”
白清玉见他不信,道:“并非卑臣想得太多,怕只怕君上看上了那百里无疾的颜色,因而想不到太多。”
白清玉说罢,自己也是一愣,这全然不像是自己说出来的话,竟带着一丝丝情绪的味道,莫名古怪,仿佛……
在吃味儿一般。
不等梁羡反应,白清玉拱手道:“卑臣言尽于此,信或不信,还请君上斟酌独断,卑臣告退了。”
白清玉转身大步离开营帐,弄得梁羡一头雾水:“什么情况,大白莲这是更年期么?”
哗啦——
御营大帐的帐帘放下来,阻断了内外,白清玉慢慢吐出一口气,将心头的火气压下来,心中不由冷笑,那昏君怕是看了一眼百里无疾健硕的体魄,便拔不开眼目了去,见色起意,果然是个昏君。
白清玉一甩袖袍,往自己的营帐而去,营帐中黑漆漆的,没有点灯,亦没有寺人和侍女伺候。
白清玉秉性淡薄,骨子里拒人千里之外,因此素日不喜旁人进出他的屋舍,加之他的屋舍中经常放着事关大梁朝廷的文书简牍,更是不会让寺人宫女随便出入,并没有随身照顾之人。
此时营帐中静悄悄的,白清玉走进去,将灯烛点上,将灯奴随手放在案几之上。
白清玉的动作一顿,复又将灯奴拿起来,靠近堆积在长案一头的简牍,竹制的简牍整整齐齐,一卷一卷堆叠起来,一丝不苟的排列着,这是白清玉的习惯。
他这人素来有洁癖,喜洁净,不仅如此,还有一些子无伤大雅的强迫症,屋舍中所有的东西摆放井井有条。
而此时……
白清玉眯起眼目,整齐堆叠的简牍卷轴中,其中一卷简牍的抽绳松散了一边,这本是毫不起眼的小事儿,若是放在旁人眼中,甚至不会留神注意。
白清玉修长有力的食指抬起,挑着那松散的抽绳,沉声自语:“有人动过……”
————
乌云遮蔽弦月,沉沉的夜色被黑云压着,空气中弥漫着闷热潮湿的气息。
轰——轰隆……
远远的天边传来滚雷的响声,雨水逼近了,仿佛千军万马,一点点的朝着梁国的营地逼近。
在如此憋闷的黑夜之中,一道黑影犹如闪电一般掠过,丝毫未有惊动巡逻的虎贲军,仿佛无形的鬼魅。
那黑影身材高大,迅捷无比,避开虎贲军直接跃出营地,来到山谷的偏僻之所。
沙沙……
早有人已在此等候,见到那黑影,立刻抱拳单膝点滴:“拜见主上!”
黑影负手而立,将一张小羊皮卷扔给对方,声音沙哑而粗粝:“这是梁军接下来的行军路线,我已博取了昏君梁羡的信任,下一步……便是将梁羡引入局中。”
黑影说着,轻笑了一声,愉悦中透露着狠戾:“梁羡想要为周王奔丧,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命活下去,转告君上,请君上放心,一切……尽在君上的股掌之中。”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6章更新掉落呦!以后都是早8点和中午12点更新~
第41章 羊入虎口【2更】
因着大雨与山石坍塌, 梁国的扈行队伍在山谷中整顿一日,今日歇息,等明天雨停了再行进发。
如今面临着一个很大的问题, 便是前往王都的路线问题。
梁国地处东方, 想要前往王都为周天子奔丧,便一定需要借道,区别只在于借道多少的问题。这就好比想去一个地方, 是坐公交还是坐地铁, 是步行少,还是转乘少的问题。
倘或按照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理念, 梁国穿过山谷之后, 直接借道黎国,黎国与王都接壤,横穿黎国必能抵达王都,简单方便。
然, 问题就在于,需要横穿的国家是黎国。
之前也说过, 梁国乃系太子彦的党派, 如今周天子驾崩,太子彦名正言顺, 一旦太子即位成为周天子,梁国这个东方大国,在中原便有了强有力的后盾。
黎国却并非太子党,黎国仗着自己强盛的兵力,不将周天子看在眼中, 一直想要“谢天子令诸侯”, 把周天子当成宠物豢养, 太子彦在黎国做了三年的质子,还能全须全影的活到现在,已然是个天大的奇迹了。
倘或太子彦一死,王都群龙无首,必然大乱,黎国趁乱大兵开入,随便立一个傀儡做天子,便可以控制天下诸侯。
如此一来,梁国想要扶持太子彦,黎国想要弄死太子彦,两个国家在本质上合不来,话不投机半句多,这种情况之下,梁羡脑子进水才会借道黎国。
幕府大帐之中,羣臣按照班位坐好,正在商议借道一事。
“不可不可,借道黎国,九死一生啊!”
“何止是九死一生,那是万劫不复!”
“黎国的国君心狠手辣,屠戮天常,我军军队不能借道黎国,简直便是羊入虎口!”
“那如何是好?如今大雨连绵,咱们的脚程耽搁得太久,若是绕道其他小国,十天半个月都是有的,届时黎国的大军早已开入王都城门!”
“若是黎军先入王都,如何能有咱们的好果子?”
“是啊是啊,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如何是好啊!”
羣臣你一言我一语,庄严肃穆的幕府大帐仿佛变成了菜市场,全都是吵闹争吵之声。
“丞相,您的意思如何?”
“是啊,白君子意下如何?”
羣臣不由自主看向白清玉,白清玉坐在最上首的班位上,微微闭目养神,一言不发,他的情绪似乎不佳,仿佛在思量着什么。
白清玉昨日甩袖离开之后,便一直在反思,自己何时如此控制不住情绪了?以至于白清玉一夜未眠,今日的脸色自然不好,其他臣子不知内情,还当是丞相亦正为此事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