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找何人?”走了很久以后,巫医才缓缓转过身来,声音很苍凉,“被诅咒的巫医之子呐,你在找何人?”
韩桃抬起头一愣,忽然间有些寒毛林立。
他在抬头的那一瞬间看清了,看见那巫医的脸上纵横着疤痕,看起来面目异常可怕,连着眼球也很浑浊,带着诡异的光,正在深深地注视着他。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你的身上,有蛊虫留下的痕迹,”巫医缓缓靠近他,嘶哑着嗓音道,“这蛊虫吞吃过血肉,说明这蛊虫的主人,和巫神做了交易。”
“……是,”韩桃迟疑回答道,“蛊虫的主人是我的母亲。”
“谁?”倏然间,巫医诡异地歪了歪头,看向他。
“我的母亲,”韩桃重复道,“杜兰亭。”
他心中莫名有个声音,好像告诉他可以对这位巫医和盘托出一切一样,昏暗狭长的甬道,好像一眼望不到尽头,他站在巫医前面,身子越发痒麻起来。
巫医看着他,好像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最终收回目光,从怀中拿出药来。
“喝了它。”
韩桃接过,低头闻了闻,是一股难闻的味道,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
“杜兰亭,我记得杜兰亭,”巫医见状,转过身拄着拐杖,又往甬道深处走去,幽幽道,“我做梦都想杀了她。”
韩桃跟了上去。
“我给你的是毒药。”巫医在前头嘶哑着嗓音道。
“怎么会——”
话音未落,韩桃忽然痛苦地弓下身子,猛然吐出一口黑血来。
意识的最后一刻,他摔在地上,胸口好像犹如火焚一样,他看着巫医低下头来冲他阴森森地笑,又站起身好像在叫谁过来。
他努力睁大眼睛,却看不清晰,攥紧拳头艰难地想要发出声音,最终却沉沉地坠入黑暗之中。
“不……”
许久过后,韩桃只感觉自己像是坠入一片深海中,又回到了看不见与听不着的时候。
他不能睁开眼,也不能说话,灵魂好像封闭在了躯体之中,却感觉有人剥开他衣服,在用一种药膏给他擦洗。
身上黏糊糊的劲头,让他感觉有几分难受,但他还庆幸自己保留了最后的触感,起码还能知道发生了什么,指腹摩挲过体肤,有些痒麻,那人沾了抹药膏就开始涂抹他的身体。
直到那替他擦洗的人擦完了上身,又替他重新合上衣襟,提着他的腿抬了起来,手掌沾着那种冰凉凉的药膏,开始擦洗他的大腿两侧。
他只感觉脑袋嗡嗡的,感觉那只为他涂药的手,不知道是他的错觉还是什么,好像莫名有几分熟悉感,轻佻地拍了拍他的屁股。
韩桃一下感觉身子发麻,整个人都快昏过去,偏偏还意识清醒。
如果此刻他能动弹,他大概会往外挣扎爬去,但此刻却只能像一具死尸一样,叫人任意而行。他像是趴在一块木板上——但愿不是棺材板,受着这种屈辱与折磨,偏偏触觉又刺激着他。
不知道是怎么落到这个境地的,韩桃又想不到自己怎么会真的信了那巫医的话,傻傻地跟了进来。
从头到脚,那人擦洗他擦洗得一点不漏,中间不知道揩了多少油,直到最后他浑身都被涂上了药膏,连着面颊和脚底也完全被涂抹,那只手才离开了他。
韩桃终于松了口气,不知觉中身子都出了些汗,他终于能摆脱这种羞耻的处境,一边又猜测着这种熟悉的作案手法到底是何人的作风。
然而还没等他完全确定下来,他就感觉那人的手掌又压着他背,整个人坐了上来。
韩桃几乎要惊叫起来,却叫不出声,而那人的身体也涂满了那种黏稠的液体,毫不客气地坐在他的腰上。
“不……”
韩桃趴在木板上,睁不开眼,只感觉自己要昏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赵狗:趁老婆被药倒,美滋滋吃完老婆。
事后巫医:虽然看不见听不着,但是其实他能感觉到。
傻狗闻言傻掉。
韩桃只感觉自己屁股很热。
黑暗里他没有办法动弹,然而脚弓却不受控制地绷紧,趴在木板上的身子猛地被撞得往前一伸,面颊一下摩擦过木板,紧接着他感觉到那人温热的掌心伸来,垫在了他的面颊下。
有点贴心,却也不算多,他渐渐感觉到那人开始无所顾忌起来,韩桃大概也猜出了那人到底是谁,会趁他昏睡这么放肆对待他的,北齐与南燕加起来也就那么一人。
他眼看不见,耳听不着,然而好像还是能感觉到赵琨的热意,听见赵琨微重的呼吸声,感觉到赵琨撑着手俯下身来,在细细地吻他的后背。连带着先前涂抹全身的药膏渗入体肤中一般,发散出火辣辣的轻微刺痛感。
韩桃有些受不住,却也只能任绵密激灵感顺着尾椎往上攀爬,痒痒麻麻的,说不上来的感觉,然而身子的沉重感却好像在渐渐消退。
直至过了不知道多久之后,赵琨才松开了他,重新起身给他穿上了衣裳。涂抹在他身上粘腻的药膏也好像风干了一样,被赵琨用手擦了几下就掉了下来,成了粉尘飘散在空中。
“赵琨……”他想要出声,却张不开唇。
赵琨的指腹又拨开他的唇瓣,眷恋般地摩挲而过,随即淡了痕迹。
昏昏沉沉的,韩桃好像又睡了一觉,等他再醒来的时候下意识睁开眼,发现可以看见头顶青色的纱帐。
他瞳孔一缩,动了动手指,转头看去。
这大概是女子住的屋子,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的气息,简陋的只有一床一桌,桌上放着一只香炉和一套茶具,雕花的木床上铭刻的花纹都是南燕独有的纹路,因为没有被褥与枕头在身下垫着,导致先前韩桃会感觉自己躺在木板上。
他撑手起来,不知为何竟然感觉到身子久违的轻松,就好像重新生出力气了一般神清气爽。
隔着窗子,外头传来低低交谈声,听不清楚,但是韩桃能辨认出其中一道是赵琨的声音。他正要站起身,没注意脚尖触碰到地上的红线,铃铛叮当地响了起来,他立即诧异地缩回脚,伸手抓住响个不停的铃铛。
“嬷嬷,他醒了!”外头传来一道清丽的女声。
随即是门被打开,赵琨大步走了进来,韩桃下意识地眯了眯眼,抬起手来挡光道:“赵琨……”
“醒了?眼睛怎么样了?”赵琨见状,重新掩上屋门。
“嗯,能看清了。”
他放下挡光的手看向赵琨,松了口气,大概能确定先前趁他昏睡动手动脚的人就是赵琨了。
赵琨在这方面一直都有特别旺盛的欲望,韩桃早在南燕的时候就知道了,因为知道赵琨喜欢,他也从来都是欣然接受,然而直到现在他才知道,他睡着的时候赵琨也会做这些,难怪先前几次醒来都感觉身子不太对劲。
他无奈地吐出口气来。
几日没见,赵琨好像没有什么大的改变,赵琨对于他能看见这件事似乎也并不意外。
“这里是巫医婆婆的住处,”赵琨走到床边,抬手贴上他额头,坦然任韩桃打量着,“她给你下的药能中和你身上的毒,先前她只是趁我不在想要吓唬你,其实没有恶意。”
韩桃一愣,想起之前在甬道被老巫医下药昏倒的事。
“上午的时候我到巫神庙,见到了这里的巫医,和她聊了大半个时辰之后,发现她认识杜兰亭,”赵琨自然而然地在床边蹲下,抓起韩桃的手来摩挲了几下,“我才知道,原来你的母亲当年就是被送到这座巫神庙中。”
“是这座——”韩桃瞳孔一缩。
“是。”
这座城原本在南燕的边境地带,就是当年杜老将军镇守的城池。
当年杜兰亭被择定为未来的巫医,是要在及笄后接替这座神庙内老巫医的位置,但由于杜兰亭跟随安国侯离开,以至于原本的巫医失去了继承人,被迫继续留在了巫神庙中。
“她就是留在庙中的老巫医,她因为你母亲的缘故,二十多年的时间一直不能离开神庙,只是听闻安国侯夫人进了宫成了淑妃,又听说淑妃生下了个儿子,旁的便不知道了。”
“难怪,她说是母亲害了她。”
韩桃垂下眼来,一时没有料到是这个结果,但老巫医既然被他的母亲害到这步田地,在知道他就是杜兰亭之子后,却还愿意帮他。
“婆婆心才没那么坏呢。”那道清丽的女声又响起,虚掩的门被推开,站着个巫医打扮的小姑娘,瞧着不过十四五岁,叉着腰,面上红扑扑的,“婆婆最信奉巫神了,绝对不会反害你,坏了巫神的名声!”
“阿惹——”
拐杖敲地声响起,韩桃闻声惊讶抬起头来,看见老巫医蹒跚地走了进来。
“等我以后继承了婆婆巫医的位置,婆婆就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阿惹伸手来扶,“您不是最想去北边看雪吗?”
老巫医无奈摇了摇头,那脸上的疤痕还在,只是没在甬道时瞧着那么可怖。许是知道韩桃毒伤了眼睛,恢复后不能一下见光,屋里几扇窗都被帘子遮住了,她缓缓看了眼韩桃,又拄着拐杖去点屋里的蜡烛。
“模样倒真是像。”
“是。”韩桃忙起身来行礼,“我母亲——”
“往事不必再提,”老巫医挥了挥手,叹了口气嘶哑道,“因果报应,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数,怪不得旁人。就像你身上的毒,是你母亲带来的因。”
“……是。”
巫神庙的人都认为当初是杜兰亭强行离开神庙,才招致后面种种报应,就连杜兰亭死时自己都是如此觉得。韩桃微微颔首,没有辩驳所谓命数之言。
“你也不要觉得老妇是在胡说,”屋里点起了蜡烛,没有那么昏暗了,老巫医蹒跚走到桌边,又兀自给自己倒茶。“你们母子二人的命数便是注定要陪王伴驾的,当年我也是这么与你母亲说,可是她不信,她义无反顾地跟随安国侯离开,从某方面来说,也是为了摆脱这个预言。”
韩桃一愣,忽而有些头皮发麻。
“若老妇没有猜错,你身边这位,便是北齐皇帝吧。”
浑浊的眼抬起,这一句话叫人心魂一震,一旁赵琨没有否认,只是拱手作礼道:“婆婆慧眼。”
“能让君王为你涉险至此,你的福气倒比你母亲要好,”老巫医脸上倒没露出太多神情,“我知你们是为解毒而来,但老妇不知巫神旨意,不敢轻易帮你,因此你昏睡的时候,老妇便做主,替你卜了一次。”
巫医能占卜吉凶,韩桃本是不信这些的,可那句陪王伴驾一出来,却又好像由不得他不信。
“敢问婆婆,卜出来的结果是什么?”韩桃轻轻问道。
“你想要结果是什么?”老巫医反问他道。
韩桃嘴唇动了动,扭头看了眼赵琨,没有出声。
“咚”一声,拐杖敲了下地面,老巫医嘶哑着嗓音看向他缓缓道:“上上之象——贵人相助,苦尽甘来。”
只一句,韩桃浑身震住,老巫医久久看着他,道:看来,这是你想要的结果。
老巫医并没有在屋中待太久,只嘱咐韩桃这几日在巫神庙中好好休息,转身便离开了。临走前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赵琨,也没有多说什么。
韩桃仍是立在床前,久久没有回神。
“怎么了?”赵琨问他说。
“婆婆这意思,是说我的毒……能解开吗?”韩桃转过头来,眼睫微垂,犹疑地看向赵琨。
他受这毒折磨近六年的时间,期间身体反反复复,总不见好。他被杜兰亭以命换命,也被二叔从鬼门关救回来无数次,瞎过聋过,然而到底像是用蛊药勉强吊着,叫他不敢期许与赵琨的未来。
直到驿站那次,他亲耳从陆得生口中听到药石无医的答案,心魂早已临近崩溃。
“但她既然是巫医,说出这话,一定是有把握的,”赵琨抬手,手背贴上他额头安慰道,“不管真或是假,这一句占卜之言倒叫寡人听着格外舒心,胜过朝堂上诸多马屁。”
“可如今南郡不安定,”韩桃低头道,“杜兰令他们——”
“寡人知道,国中之国。”赵琨平静道。
韩桃能猜到的东西,绣使自然也早就已经查到,赵琨知道韩桃突然提这句的意思是什么,如今南郡权势大半落入杜兰令之手,他身为君王在此地无异于自投罗网。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他本就是为了韩桃的身子和南郡的情形才不远万里而来,他要韩桃平安无事,他也要南郡重归太平。
当年赵琨以区区质子之身,归国登上北齐帝位,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就掌握了政权,之后更是拿下南燕。难道杜兰令当真以为仅凭他那一点可怜的算计就能颠覆北齐吗?
“南郡的事情,你不用太操心,寡人自有成算,”赵琨淡淡道,“你只需留在巫神庙中,把你的身子照顾好便是。”
手背贴在额头上,是熟悉的温度,韩桃看着赵琨脸上的神情,眸光微动。
“赵琨。”
“嗯?”
韩桃低低笑道:“你真是越来越像帝王了。”
“嗯,”赵琨又扫了眼他,不动声色回道,“爱妃说的是。”
第74章 赵琨他在求神
之后几日,韩桃都留在了巫神庙中,他住在寻常祈福之人不能进入的后院,由老巫医和阿惹照顾,而赵琨总是早出晚归,像是为了南郡的事情在奔忙,每每回来时都是一身疲倦,在韩桃身边倒头就睡。
只是即便睡着了,赵琨的手也抱着韩桃,几乎将韩桃整个都拥入怀中。
韩桃不知道如今南郡情形如何,每次也只能在赵琨睡着后偷偷抽出身,再替人盖上被子,默默披上外衣出屋子去。
月色投在庭院中,院中巫神的雕像都蒙着一层皎洁的月白色,入秋后天气一日比一日寒,离京越远,风险也就越大,留给赵琨的时间也不多。韩桃低低叹了口气,抬眼望向月色。
夜风扫过面颊,他听到一旁传来拐杖上银铃细碎的轻响。
“婆婆。”他扭头看去,看见老巫医走了出来。
这几日来,老巫医算着时间,每隔四个时辰就会叫他喝下一碗药,他吃下去以后或呕血,或脏腑疼痛,有时候不知冷热地发了高烧,莫名地嗜睡。
然而身子经过这几日的折腾,沉重感却反而减轻了不少,就好像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迈进。韩桃心中满怀感激,不曾吐露。
“还有一刻钟,你便可用药了。”老巫医拄着拐杖慢慢走近道,“用完药后就回去睡下,免得你在这胡思乱想。”
“是。”
“老妇这住处从不曾接待外客,你趁早治完,趁早离开。”
“这几日劳烦婆婆您照顾我,”韩桃解下身上披风,披到老巫医身上,垂下眼道,“更深露重,您也该早些歇息。”
“煮药的事,老妇从不假手于人。”
老巫医低头看了眼身上披风,又瞥了他,最终冷哼一声转身往煎药的小厨房走去,韩桃见状跟了上去。
小火煮上四个时辰,药罐里的药汁都已收到最浓稠的地步,空气中浮动着浓重的药味,韩桃从来没问过老巫医用的是什么药。他看着老巫医抬手颤颤巍巍地顺着药罐小口倒出药汁来,装了有小半碗。
随后老巫医又转身去,将药罐里的药材悉数倒进了灶下的火里,不留痕迹。
火苗往上蹿了蹿,渐渐灭了下去,时辰差不多到了,韩桃抬手接过灶上的药碗来,闭着眼一饮而尽。
苦涩在舌根处蔓延,韩桃光是尝味道就知道老巫医的方子和二叔开得完全不一样,腹部犹如重锤敲击一般传来一阵钝痛感,韩桃闷哼一声,一手捂着腹部,手撑着灶台慢慢划下身子去。
他大概知道这次服药的影响是什么了。
“等之后不疼了,就去屋子里睡下,明早阿惹会来叫你起来用药。”老巫医的声音自头顶传出,好像不带一丝感情。
“是……”
老巫医看了眼他,又撑着拐杖一步步离开了。
韩桃缩在灶下闭紧了眼,在疼痛感弥漫上来的时候,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老巫医没有留他很久的打算,就证明解毒的过程不需要太久,或许只要再三两天,他告诉自己只要解开毒,就能站在赵琨的身边,与人风雨同舟。
快了,就快了。
而灶房的外头,睡在屋中的赵琨不知道何时出来,正站在门外,定定看着灶台后那道蜷缩的身影。
赵琨看了许久垂下眼,最终转过身来。
“不进去吗?”一旁,出来的老巫医沙哑嗓音问道。
“他不会希望每次都被寡人看到这副样子的。”
老巫医笑了几声。“北齐皇室倒是出了个难得的情种。”
“寡人倒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情种,无非是求他平安,求他能陪寡人到百年之后。”月过中天,赵琨负手望向院中那尊被月光笼罩的巫神像,月下的巫神面容宁静端庄,不知为何,赵琨睡意全无。“婆婆算命算得这般准,能否算算我与他是否有份。”
“这几年应该有医术高明之人在他的身边吧。”老巫医转身淡淡道,“此人下了几回猛药,以毒攻毒,倒把他治得不错。不然恐怕他撑不到这个时候。”
“是,是他的二叔。”
“你应该能猜得出来,老妇用药也是在遵他二叔的路子,只是老妇用的比他二叔手中的药更毒。”老巫医拄着拐杖往前走,廊庑下弥散着淡淡的药味。
赵琨负手跟了上去,低低道:“是婆婆豢养的蛊虫吧?”
“是。巫神给了兰亭惩处,叫她以血肉饲蛊才能做药引,开了孩子的活路。现今老妇继续用蛊虫走她开出的那条活路,也要药引。若你要问老妇你与他的命数如何——”
赵琨停住脚步。
如果韩桃错生在南燕皇宫,饱受折辱,身中剧毒,皆因巫神对他母亲当年离开神庙的惩处,那他愿意替韩桃担下自母腹而来的刑罚,做这药引。因为这二十余年来,韩桃受的都已经足够多。
“陛下来南郡,应该不只是为了他吧?”老巫医缓缓转过头来,“世上难得双全法,这便是老妇给出的答案了。”
双全之法……
赵琨瞳孔猛然一缩,四目相对间老巫医又缓缓转回头,继续往前走去,廊庑下传出银铃声,有节奏地叮当当作响。
大半个时辰后,昏睡过去的韩桃才醒转过来,他从灶房撑门出来的时候,廊庑下已经没有人了,不知是谁点亮了灯笼里的蜡烛,原本昏暗的廊庑亮堂不少,昏黄的光源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
他踉踉跄跄走过廊庑的时候,听见前边庙里似乎有人声,廊庑与前庙之间有小门连结,韩桃以为是绣使来了,撑着手慢慢走了过去。
直到他走到小门边,透过小门的缝隙,扶着墙,韩桃一下呆愣住。
昏暗庙堂里,是赵琨跪在正中的蒲团上,赤着上身,对巫神像叩拜。
“若巫神在上,”侧对着他,赵琨双手合着掌,低低吐声道,“信徒愿塑三千神像,在北齐各地设立神庙,好叫人人奉你为神,叫你百年香火鼎盛……”
巫医拄着拐杖,嘶哑嗓音问道:“告诉巫神,你所求是什么?”
“……求他无病无忧,求他平安康健……求我气运悉加他身,求他病痛使我同担。”
“信徒赵琨,你可信巫神?”
“信徒赵琨,从不信神,但今在此剜肉求神,求那——双全之法。”
银铃叮当响起来,赵琨攥紧拳头,身为帝王,俯身叩拜。
门后,韩桃怔怔看着,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韩桃再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床榻上。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睁开眼的时候,赵琨仍旧抱着他睡在床上,一如他起身离开喝药时候的样子,只是天已经亮了。
他稍微动了下胳膊,赵琨就醒过来了。
“醒了?”赵琨闭着眼,沙哑嗓音问他道。
韩桃身子微怔,忽然间想起赵琨求神那一幕,好像在梦中一般,记忆都变得模糊。随即他猛然坐起身来,掀开被子。
“怎么了?”
赵琨还要伸手来,韩桃一把摁下那手,翻身坐上赵琨。
他在小门外分明听到赵琨要剜肉求神,他看见赵琨拔出匕首来,匕首的寒光闪过他的眼,只是他还来不及阻止就昏了过去。
他抿紧唇,低头一把扯开赵琨里衣。
扯开的衣衫下胸肌健硕,肤色偏向于小麦的颜色,裸露的皮肤上没有一点疤痕,更没有“剜肉”的痕迹。
“怎么没有……”韩桃低头瞳孔微缩,喃喃道。
“在找什么?”赵琨见状也消了睡意,枕手躺在枕间,又有几分惬意地去抓韩桃垂下的长发把玩,“莫不是睡糊涂了,还是做了噩梦惊醒。”
韩桃定定看着,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没有,只是我明明看见——”
“你还打算在寡人身上坐多久?”赵琨眼中闪过若有若无的笑意,拍了拍人屁股。“一觉睡醒就馋涎寡人美色,侯爷倒是大有长进。”
韩桃身子一僵,这才犹豫着从赵琨身上下去,心脏还在砰砰直跳着。
只是梦吗?他却不信。
床榻上,赵琨又撑手起身来,从后头摸上他脖颈,指尖摩挲过喉结,渐渐往上去,几分眷恋地摸着他面颊。
呼吸好像凑近了,在低低地安慰着他。
“做噩梦了?”
“赵琨……”韩桃感觉到那手的不安分,微微转过头,犹豫地看着人。
“怎么?”赵琨一手勾着他脖颈,正偏头懒散地打量着他。
韩桃垂下眼道:“无论如何,你千万不要做糊涂事。”
“寡人有分寸。”
一刻钟后,赵琨就起床去洗漱了,临走时心情还不错,轻吹了声哨子。
床榻上,韩桃低头摸了摸有些湿润的喉结处,那种被人缚住双手 抵在床柱前舔吻的滋味难以言说。面颊上的红意还没消退,他微微别过头,露出的脖颈纤长,还带着一点红印。
这确实在一定程度上让韩桃淡忘了昨晚那场梦境。一刻钟的贪欢叫他呼吸都乱了,他能感觉到赵琨有了反应,然而赵琨却停住了。
就好像与他做这些,只是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一样。
外头传来阿惹的喊声,问韩桃醒了没,木窗随即被打开了,洒进来些微光。
“你快去洗漱,婆婆的药要熬好了。”阿惹趴在窗前喊,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脸怎么这么红,不会又发烧了吧。”
韩桃转过头去。“……没。”
“今天早上跟我们一起吃面饼哦,婆婆亲手蒸的,可好吃了。”阿惹托腮望着,“婆婆早上熬了两锅药,还要蒸面饼,可辛苦了。”
“两锅药?”
“是啊,可能是想把你中午那份也一起熬掉吧。”
外头的晨钟已经响起,这几日韩桃总有一种错觉,好像他们已经从富丽堂皇的宫殿中逃离,如今如同寻常山野人家一般,粗茶淡饭,躬耕陇亩。
供奉巫神的香火气就会淡淡弥散在后院。他学着阿惹的样子嚼烂枝条,蹲在地上吐出洗漱的水,看见赵琨拿了块面饼出来。
“你要去忙了吗?”
“嗯,”赵琨走下台阶,“今晚会回来得比较晚,你不用等我,早点睡。”
“好。”
“听说这里窑鸡一绝,回来给你带。”赵琨快步走过,顺手摸了摸蹲着的韩桃脑袋,随即沿着小门出去了。
韩桃微微缩了缩头,站起身来疑惑望着,不知为何从赵琨身上闻到了淡淡的药味。他想到阿惹说的两锅药,眼皮忽然跳了下。
“小子,去,”老巫医拄着拐杖慢慢走过来,打断韩桃思绪,“吃完面饼,去灶房把药喝了,别耽误时辰。”
韩桃一愣,随即微微颔首,转身进屋了。
而巫神庙外,街头开了早市,道上一片熙熙攘攘。
马蹄踏过街道,赵琨驾马看向道两旁,这座城池原本连结多条要道,是一座要塞,因此也算得上富庶,然而他入南郡之后,所见的却多是民生凋敝之象。
作为人头税,北齐法令规定北齐百姓每人每年需缴纳一算,也就是一百二十钱,但据绣使查探,南郡官员号称鼓励百姓种田,商人每年需多再缴纳一算,未满十四岁的儿童也要交口钱。
如此一来赋税就重了很多,所以即便是赵琨下令轻徭薄赋,南郡情势也依旧不好。
这一切居然都瞒过了赵琨的消息网,无声无息地发展了两年,可见不只是南郡的地方官员,都城中也有人在结党营私。
“禀陛下,太守府这里已经换成了忠武将军的人马,”府内,绣使单膝跪地,“陛下……他们当真胆敢举起反旗进攻吗?”
“南郡这边虽然已是国中之国,但杜兰令所图绝不可能区区一个南郡。”赵琨垂眸淡淡道,“他原本想借刺杀之事,将寡人吓回都城,而后徐徐图之,如今知道寡人在此,又无机会刺杀,为免功败垂成就只有造反这一条路可走。”
若他是杜兰令,此刻身在都城,收到南郡消息之后就会第一时间联合都城与他结党营私之人,再传信东魏,打出清君侧或是讨伐暴君的名号。
又或者干脆将他打作反贼,反正世人以为的君王仍坐镇宫中,届时只需说南郡有人假冒临安王的名号,调取南郡兵力也不足为奇。
“可那群官员并非是愚顽之人,赋税之事他们能从中获利,才会参与其中,举事一旦兵败可是灭九族的重罪……”绣使瞳孔微缩。
“那就要看杜兰令手中,有什么是比他们九族更重要的东西了。”赵琨起身来,漫不经心地拨动过手间扳指,望向外头有些阴沉的天,他要速战速决。“传令忠武,布防吧。”
“……是。”
临近午时,堂内绣使们最终拱手退下,外头黑云沉沉下压,好像憋了场大雨即将倾泻,空气沉闷地叫人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