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新到的消息,绣使在魏国边境处跟丢了人,这事麻烦的可是将军您,”韩桃仰着头,继续道,“本侯若是您,就该回去早做准备,而不是在此处讥讽一个知晓事情来龙去脉的南燕人。不然——恐怕将军此战必败。”
“你威胁我?”高信冷笑道,好像从看见他的第一眼开始眼中就带了敌意,“若有人将我行军之事报给南燕余孽,那定然也只有你这个张着腿来媚君的亡国之奴。”
“高信!”
“砰”一声,韩桃抬起手肘想要推开高信,只是下一刻他的手腕就被高信大力捉住,拧着胳膊就要折断。
韩桃一下痛苦皱起眉来,剧烈喘息着。
“承恩侯也不过如此。”高信笑道,膝盖狠狠抵住他的腿,“区区一个南燕人,竟敢在本将面前耀武扬威。绣使在魏国边境处跟丢人的消息,你如何得知?陛下岂会糊涂到连这事都告知于你——说!是不是你在殿内偷看到的!”
柱子下韩桃疼得发颤,高信身边的几个亲兵拦阻了小黄门,他仰头挣扎着,知道高信不敢真的折断他的胳膊,然而这位骠骑将军未免凭着自己的军功太过放肆。
他听赵琨说过,高信的父亲和两个哥哥,当年都战死在南燕沙场之上,高信对于南燕人有着与生俱来的痛恨,他有心提醒,反倒叫高信以为是他偷窥军机。
阿善一下扑了过来,被高信踢到一边,凄厉地叫了声。
韩桃仓皇道:“高将军,这是在宫中——”
“宫中又如何?高某这就逮着你这南燕细作去见陛下。”高信冷冷道,“便是陛下不信,本将军也先一刀砍了你的脑袋,保住齐国江山再说!”
韩桃咬牙,感觉高信一把拽起了他的头发,他疼得叫出声,不知赵琨这个时候为什么还未回来。
莫说高信,朝中大臣皆不知赵琨于他的宠爱远甚过明面,高信若真这样拽着他去见了赵琨,恐怕下一刻,就是这位骠骑将军人头落地。
“高信,你如果还不放手……”韩桃咬牙,目光投向远方颤声道,“只怕你要遭殃。”
“那高某倒要看看,我会如何遭殃。”
高信嗤之以鼻,反而变本加厉,折着他的手更加向后,韩桃痛得叫起来,只感觉筋脉要被撕扯开去,他颤声喊出赵琨的名字。
下一刻,一声带着怒意的吼声从不远处传来。
“高信!”
高信一下松了手,韩桃抬手凭着最后的力气给了人一巴掌,一下被推得跌落在地,袖衫扯地松垮挽下。
他靠在柱子边别过头去,对上赵琨几乎是飞奔过来的身影。
他先前就看到赵琨从宫道上过来了,此刻他虚弱地仰起头来,看向还没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高信,缓缓扯开唇角。
“我说过……你要遭殃了。”
“你好大的胆子!”
踹翻过去的身子撞上了台阶,高信反应不及,闷哼一声,然而认清来人是赵琨后,还是迅速撑起身来,单膝跪在赵琨面前。
“陛下,微臣有罪,但这承恩侯其心可诛!”
“寡人问你,你先前是要做什么?”赵琨脸色铁青,拢住身后的韩桃,不敢想自己再晚到一步是什么光景,“这里究竟是你高信的高府,还是寡人的禁城!你是要反了天去吗?”
高信还要再开口,又被赵琨在胸口处狠狠踹了一脚,他一下踉跄倒下吐血去,眼睛紧紧盯着一旁的韩桃。
“陛下,你怎么能因为一个南燕人……”
“寡人怜你父你兄当年战死沙场,屡次委你重托,你却日渐飞扬跋扈,”赵琨气得身子发抖,“剿匪,明日你还去剿什么匪,拖下去杖责一百军棍!”
“陛下!剿匪之事万不可拖延——”
“你既都有了犯上之意,”赵琨嗤笑道,“凭你如此,还觉自己能够领兵出战?”
“陛下……”
高信面色一下变得灰白,愤恨望着韩桃,顿时明白过来韩桃说的他要遭殃了是何意思,身为将帅,最耻辱的莫过于临出征前被褫夺兵权。他竟然因着一个南燕人的离间,而被圣人生出嫌隙之心。
“是承恩侯他偷窥军机……”
赵琨冷冷道:“是寡人予他查政之权!”
绣使抓着高信的两个胳膊拖了下去,赵琨又气不过眼,往高信胳膊上又要踹一脚,靠在柱边的韩桃却眼疾手快地抱住他腿,抬起眼来摇了摇头。
赵琨见状俯身来,两手扶着将他打横抱起,大步往勤政殿走去,阿善也被绣使抱着送去御医那。
“寡人来之前,高信是怎么待你的?”
“没事,只是见不惯我是南燕皇子,却在勤政殿中,想要动手。”
韩桃的手摸上赵琨安抚,察觉到人身上淡淡的血腥味,也不知是从哪里过来的。他倒是还好,没有伤筋动骨,只是高信先前的话若是让赵琨听见,别说官位,怕是连命都难保。
“去传忠武将军入宫,就叫他明日代高信剿匪。”赵琨进了勤政殿,将韩桃小心翼翼地放在龙椅上,检查他有哪里伤到,一边吩咐宦官,“绣使那里递送来的消息,抄一份送给忠武将军。不必说高信是如何受罚的。”
“是。”一众宦官见状退下。
长衫解下,半身裸露,韩桃那只被高信抓过的胳膊上已经起了几道淤痕,赵琨见状神情又冷了几许,韩桃伸手遮了遮,低下头来。
“遮什么,你身上寡人哪里没见过,”赵琨没好气地扒拉他手,“寡人还以为你那样的性子,会替高信求情。”
“我还没有傻到那种地步,”韩桃蜷缩在龙椅上,有气无力,“你夺了他兵权,也是觉得他如今正在风头上,需要挫挫锐气罢。”
赵琨冷哼一声:“寡人是去叫他巡查敌情,他若这个性子过去,边境必然要出事。”
怕只怕今日事情传出去,会叫众臣觉着是韩桃的过错,就如同亡国必有妖妃作乱,那群大臣看不清形势,不懂军政,总是要抓一个无辜之人来出气。
赵琨也是想到这点,才会气高信气得厉害。
他从袖中掏出药瓶来,递给韩桃。“先前去寻二叔下了几局棋,这药同先前一样,只是从半月一服,改成一周一服。”
“解毒的药?”
“是。”
韩桃伸手接过,闻了闻,果然还是和先前一样的气味,却不知道为什么要改成一周服用一次了,他这几日没察觉出自己身体有哪里不对,可赵琨却日日都去寻二叔。
他抬起头来,试探地看了眼赵琨。
“这么看寡人做什么?”
“赵琨……你是不是瞒了我事情?”韩桃慢慢说道,“莫不是我如今毒性反复,怕要不久于人世,所以你和二叔才瞒着我……”
“呸。”赵琨捂了他的嘴。
韩桃无辜看着。
“是寡人可能找到解你毒的法子了,”赵琨别过头去,“但是有桩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是我要没活了吗?”
“承恩侯!”
韩桃笑起来,发现他的这条性命,赵琨比他自己看得都重。他隐约猜到赵琨身上的血腥味可能和要告诉自己的事情有关,只是他猜不着。
“你可知,你母妃是怎么离世的?”赵琨忽然问他。
韩桃一愣,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赵琨会突然提到淑妃。
他在南燕时除了场面上的逢迎,几乎从来没有当面喊淑妃一句母妃过,每次见到淑妃,他都是自觉退避,免得他那位不爱笑的母亲见他心烦。
入宫陪王伴驾,他的出生大概是淑妃唯一的污点了。
“二叔说你曾经双目失明,口失声,耳成聋……”赵琨有些难以说下去,“寡人去提审了韩武礼,剐了他三百多刀,才知道,当年你是怎么好起来的。”
韩桃的手忽而一僵。
“韩桃,你就不奇怪当年的事吗?”
一下如同浑身血液都冷却下来般,韩桃的眼神有些怔愣。
当初赵琨离开都城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南燕老皇帝才发现那杯毒酒,赵琨根本没喝。
而在之前无数个寂静的黑暗里,韩桃都是躺在被褥上等死,他能闻到被褥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霉味,偌大的七皇子府邸里无人照顾他,他看不见,听不清,就好像一个耄耋老人一般行将就木。
都城众人都以为七殿下只是在虔心祈福,夸他仁义无双,然而那时的他其实已经没有力气再下床,他整整饿了三天,不曾沾过一滴水,一粒米。
一直到那天,他终于被人发现了异样,朦胧里一声大叫打破了寂静,他好像听见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的声音,听见有宦官细长的嗓音着急忙慌地大喊着什么,但是他听不清。
“快,快——陛下有旨,速速送七殿下入宫!”
“殿下……你醒醒啊……老奴真该死啊……”
“哥哥!快传御医!”
他被一大帮子人抬着,一路风风火火送进宫中。宫婢们帮忙着清洗身子,喂他米粥,谁都没有想到消失了一个月的七殿下竟差点活活饿死。
那时韩桃只感觉灵魂被桎梏在自己的身体里,毒性发作,他应该是快死了的,朦胧里却听到过乐容的哭声,听见韩武礼讽刺的嗓音,骂他傻,骂他痴,周围一直吵吵闹闹,好像连老皇帝都亲自来过一趟。
他从来没有同时被那么多人在意过,听着周围人的哀哭与急叫,他竟然还觉得有些欢喜和满足。
直到渐渐的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感觉到一双很柔软的手,一遍遍地摸过他面庞,擦拭过他身体。
好像又有什么东西湿漉漉地掉在他脸上,很快就被抹去了。
那大概是伺候他的宫婢吧,可是宫婢,为什么会为他哭呢?
韩桃很喜欢那双手的主人的照顾,好像在生命的最后一程里,还能感受到一些残留的温暖。
“你要……快点好起来。”
是谁在说话?
韩桃不知道,他只感觉身子一点点麻木去,他彻底失去了五感。
可忽然间他在某天仿若睡醒了一般,他睁着眼看向落在窗台边的第一缕晨曦,发现自己竟然能看见了。
与此同时,他发现宫中挂满了白布。
乐容在那时候红着眼告诉他,他们的母妃病逝了。
勤政殿内,韩桃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的心脏快速地跳动着。
赵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韩武礼说,是淑妃为你,以命换命。”
一瞬间,周围仿佛一下寂静下来。
以命换命……然而韩桃只记得那时宫婢的泪滴在他的脸上,他愣住,喃喃低语道:
“怎么会……”
韩桃的神情,恍然间有几分恍惚起来。
他不知,当年南燕皇宫里那座偏殿昏暗的窗台边,在他昏睡着无知无觉的时候,曾有一位衣着华贵的女子在那坐了彻夜。
宫中御医挨个看过,都说七殿下已经无药可救,毒入骨髓,五感皆失,老皇帝愤怒地摔了桌,想要惩罚,却也不知道该从何罚起。
他只能指着床榻上的韩桃,大骂糊涂,大骂韩桃无情无义,不重家国。
淑妃却静静坐在窗边,一言不发。
“赵琨若死,则齐国必然势弱,朕如今是因这逆子的缘故!放虎归山!”老皇帝气得走来走去,忍不住指了指淑妃,最终又不忍苛责,“……真是和陆得敬一个德行,是你生的好儿子。”
“臣妾有罪。”淑妃淡淡道,连眼睛都没动一下。
“杜兰亭,你就是仗着朕宠你。”
老皇帝最终气得甩袖走了,乐容也被宫婢们劝了回去,连着宫人都散开,默不作声地挨个退下,周围一下就安静下来。
许久之后,只剩下淑妃看着床榻上面色苍白的韩桃,轻轻叹了口气。素来贴身照顾她的嬷嬷立在一旁,犹豫着喊道:
“小姐……”
“我知道。”淑妃的手轻轻摸过韩桃面庞,看着这眉眼还有三分像从前的安国侯,却也没想到,连性子也和他的父亲一样沉闷倔强。
这事若放在旁人身上,还有许多的转机,哪怕是和赵琨一起离开南燕也好,也不至于落得这样凄惨的境地,可这又像是父子俩共同选择的路,宁可自己悄无声息地死了,也不叫爱人发现一点。
淑妃看了许久,都不肯收回目光。“他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长子,是得敬唯一的骨血了。”
“可御医说此毒无解,况且都到了这个地步,小姐——”
“你是知道法子的,对吗?”她抬眼看向嬷嬷,神情没有波动,“人的法子救不了……可还有神的法子。”
“您难道……”嬷嬷一下跪了下来,连着泪也落下。“不可啊小姐,你糊涂啊……”
她轻摇了摇头,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不再说话了。
淑妃的掌心上有一颗红痣。是因为南燕人大都信封巫神苏拉,凡掌心有红痣的女子,常被民间认定是苏拉择定的巫医,要在巫神庙中待到及笄方可出庙。
那年她身为巫医,在巫神庙中遇到当时为母亲祈福的陆小侯爷,于是她在尚未及笄之时出了庙,至此误了终生,也误了那位意气风发的陆小侯爷。
老圣女的话言犹在耳:“你不侍奉巫神,偷食禁果,必受咒诅啊。”
“杜兰亭,今日你若踏出巫神庙,来日必将后悔!”
那时的她却只是淡淡一笑,然后拉着陆得敬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座吃人的囚笼。
却没想到没过多久,她就在狩猎场上被老皇帝看上了脸,强虏进宫中。至此她与所爱之人天人永隔,与嫡子见面不识,她永失所爱,她永囚禁城。
巫神苏拉的咒诅——淑妃低头,轻轻一笑,她其实从来都不信这世上巫神,可是到如今,她却好像信了。
“倘若巫神真能听见,我这一深宫孤苦之人的祈祷,”淑妃低低道,“我愿以我血肉饲蛊虫,只求能换我儿一命,保他十年无恙。”
“若巫神不听……”她垂下头,“那南燕千百座巫神庙,我必砸得一座不留。”
密密麻麻的蛊虫顺着指尖爬上她的胳膊,凡攀爬过的地方,血肉都被啃咬。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淑妃开始为自己簪发,青丝垂在颈边,绕过簪子,一圈又一圈,那手就好像血手般一样,只是转了几圈,就将长发盘了起来。
侍奉的嬷嬷站在边上,想说什么最终却又没开口,只能看着她最终剪下自己的一撮长发,用红绳系起。
“我若死了,必然是要与帝王合葬的,我却不愿,”她的声音就像经风霜过后,带着看透世事的冷淡,“你就将我这缕长发带去,埋在得敬的坟前,也算我与他死同穴了。”
“小姐……”
“嬷嬷,我别无所求,只求我走之后,请你写一封信给天医山上医圣的十六弟子,就说他哥哥尚有骨血留存于世,只是无父无母,受人欺凌,”淑妃的话语一顿,“宫中险恶,请他务必要带桃儿离开。”
嬷嬷忍不住哭起来。“小姐,若是世子醒来,必定会后悔您以命换命啊——”
“那就,不要告诉他了。”
淑妃站了起来,曾经美若天仙之人,露出的半张脸却变得血肉模糊,她毫不介意地扬起手来,在月色隐没之处跳起了祝祷舞。
昏暗里传出蛊虫细碎的攀爬声,随着银铃声,一点点吞噬撕咬。
舞步忽然一乱,她却又执着地跳了下去。
她越跳越快,裙摆蹁跹起来,她看向她的孩子,想到那日寿宴上韩桃为自己献上西域葡萄的模样,想到那时韩桃唤自己的唯一一声母妃,那面上写满了渴望被关心的神情,可她却冷脸相对。
谁也不知,那一瞬她心痛如同刀割。
这十几年间她还会做梦,梦见梦里韩桃才膝盖那么点高,追着她跑,笑着喊她为母亲。没有人欺辱,没有人生厌,所有见到韩桃的人只会赞叹他生得如同母亲一般貌美,就该享受到一切的疼爱。
可是梦醒了,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韩桃受几个皇子的肆意欺凌,无能为力。
她渐渐跳不动,或者说,跳不下去了。
“我这位母亲做得不称职,从来没说过爱他……”杜兰亭最终跪在床边,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泪滴在韩桃的面上,又被沾着血的手轻轻擦去,“可若有机会,嬷嬷您再见他,只盼他知道……他是被爱着的。”
“他是我的孩子,是我杜兰亭的孩子。哪有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昏暗中那道月白色的身影因为疼痛而在微微发颤,又强忍疼痛,吻上韩桃的面颊。
蛊虫开始细碎地攀爬着,顺着床榻往上爬。血手勾着韩桃的指尖,嬷嬷跪在一旁,泣不成声。
直到伏在床边的身子渐渐冷了。嬷嬷知道,这座深宫再也困不住她的小姐了。
勤政殿里,韩桃抱膝坐在龙椅边,最终久久没有回神。
赵琨检查完伤口后,为他重新披上长衫,抬手轻揉了揉他脑袋,韩桃也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偏头,靠上了赵琨胸膛。
他长到二十多岁,第一次体会到寻常孺慕之情,然而亲者却已逝去,甚至于因着这二十多年来的隔阂,他如今亲耳听到自己的母妃因自己而死,内心却也调动不出太多的悲伤。
他再竭力在记忆中搜寻淑妃的长相,也只记得人人夸她貌美,自己却从未细瞧,乃至记忆模糊,记不清晰。
“赵琨,我不知为何心中难受不起来,但又难受得厉害。”
“那便不要再去想了。”赵琨安慰道。
他低头,轻轻嗯了一声不知在想什么,沉默了好久,忽然又重新起身来。
“你去哪?”
“我想去找我二叔。”韩桃回答道,光脚站在地上,眼神茫然又坚定,“二叔说曾有人给他送了一封信,因此他才下山来,我想看看信上的字迹,又想找到送信的人。”
他想找人将自己的母亲画下来,想多从别人口中听到些关于母亲的事,想多看看外人眼中的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赵琨一边追上他,来给他穿鞋。
“寡人替你去找,”赵琨抓住他脚踝,“但你先将鞋穿上,既然巫医有法子解你的毒,寡人就将天下巫医都召进宫来,你母亲原本就是巫医,巫神庙中应该也留有关于她的文书。”
“真的吗?”韩桃低下头,看见赵琨抬起他的脚。
“自然是真的。”
“那我能自己去吗?”韩桃问道。
赵琨手一顿,抬起头来:“你想出宫回南郡?”
“巫医不能离开巫神庙,这是神庙规矩,你没办法让她们进宫的。”
南燕既亡,如今归于齐国的这部分国土就成了南郡,韩桃犹豫看向赵琨,不知道人会不会答应。他也是忽然来的念头,这念头就在他心中迅速放大。
他知道自己这几日的身子好像渐渐好起来,二叔说总有一日毒会慢慢排出体外,他会平安康健。
但若真是如此,赵琨与二叔又为何会在此刻查当年是谁救了他?
这几日赵琨天天往陆得生那边跑,一待就是一下午,陆得生也不说什么。韩桃不是傻子,他心中隐约有点猜想,却不敢说出口。
他想亲自去母亲待过的巫神庙看看,想看看那所谓的巫神,看看那吃了他母亲,又让他活过来的蛊虫。
“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寡人不在,你先前还差点让高信扭断胳膊。”赵琨站起来,负手看他,“不准去。”
“来回就十多日,”韩桃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件事上固执起来,“陛下让我去一趟,我很快就回来了。”
“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这身子按着药来,每隔七日就要吐一回血,一路车马颠簸,风餐露宿,只怕你还没到巫神庙,命就已经丢了半条。”赵琨抬手,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他眉心,“去一趟,你拿什么去?”
韩桃被敲地后退半步。“陛下都说,巫医会有法子救臣的性命,就当臣去寻旁的解毒之法。”
“你现在要开始与寡人论什么陛下与臣子了吗?”
“……我没有。”
“还说没有,又与寡人在这里倔什么。”赵琨上下打量他,“莫不是真被蛊虫迷惑了心智?拼了劲也要回南郡——过来,让寡人喊你一声。”
韩桃疑惑皱起眉来,不知道赵琨是要做什么。
“过来。”赵琨懒散勾了勾手。
于是他慢慢走过去了,猛地一把被赵琨揪起耳朵,附耳大喊了声:“韩桃,回魂!”
韩桃吓得一下叫出声,身子一抖,抬眼看见赵琨得意目光,才知道被戏耍了,他又气又恼:“陛下这是作什么?”
“喊爱卿回魂呐。”赵琨挑了挑眉,“你这般才好,鲜活。”
杜兰亭死的时候都不肯告诉韩桃自己是因何而死,定然也不想看见韩桃今日这般模样,赵琨有心逗人开心,玩起了小孩子把戏。
其实南郡如今异动,赵琨收到的绣使传来的消息远不止韩桃所知道的这些。
加之韩桃身上的毒亟待解开,赵琨甚至有微服私访的念头,或派得力亲信去查个清楚,但他并不打算带上韩桃。
他怕韩桃独自去,出了事。
“你就留在宫中,寡人亲——”
韩桃忽然抬脚,狠狠踩了下他靴子。
赵琨一副被踩疼了的模样,踉跄后退几步。“哟,爱卿还有脾气呢。”
韩桃就靠着殿里的柱子,背着手偏过头去,不肯再说话。
韩桃少有坚持的事,但若有,就一定要做成到底。
“你真想去?”赵琨抱胸站在那看着他,几分严肃,“齐燕魏三国毗邻而居,你若要去南郡,少不得蹭着边境线走,高信才被寡人卸了职去,你应该知道边境如今不太平。”
韩桃想了会儿,想着有些事赵琨既然瞒着他,他也该装作不知,只说道:“我有点想去。”
殿内又沉寂下来,赵琨不说话,过了许久,才听见一声很轻的叹息。
韩桃抬起头来。
“你要是实在想去,”赵琨从怀中掏出帕子来,随意地擦了擦手,“那就带上二叔,再多带几个绣使吧。等寡人处理完都城的事宜,过一两日快马追上你。”
“你要与我同去?”韩桃不可置信。
“不然呢,”赵琨淡淡看他一眼,“你这样,寡人也不放心。”
他刚就想说,要亲自去南郡的,绣使送来的奏报语焉不详,赵琨倒想亲自瞧瞧如今的边境成了什么样。
若是真带上韩桃,赵琨只希望此去南郡能解了韩桃的毒,化了淑妃的怨,不要闹出多的事端,届时赵琨寻个得力的绣使坐镇禁城,自个儿倒还能亲眼见到南郡的情形。
只岔开一两日的时间,想来韩桃也不会遇什么事。
赵琨看见韩桃松了口气,像是放下心来,于是一手揽过韩桃,将滚落的笔随手捡起丢回笔洗中,往内殿走去。
“干什么?”韩桃边被带着往前走,边疑惑问道。
“二叔说你身子养得差不多,”赵琨的声音从内殿若有若无地传来,“他说如今节制点,可以同房了。”
“赵琨!”
“这回不叫陛下了?”
紧接着内殿传出韩桃一声叫,赵琨的手不知道“啪”一下拍在哪里,还往上提着狠狠揉了几下,“喵——”一声细长猫叫,阿善从内殿快速蹿了出来。
内殿声音逐渐细碎起来,青衫垂在服箱边,潇洒的帝王压坐在床榻上吻弄,倒不是真的想要同房,只不过是逗弄一番。隐约只看见屏风里被压坐的美人支起了腿,臀上还带着不明晰的巴掌印,面色越发红润起来。
“晚膳还没……”
“用什么晚膳,用爱卿一人足矣。”
第59章 山雨来风满楼
赵琨又不舍这小别离,于是接连几日都抓着韩桃又亲又摸,极尽风月之事。韩桃也算是比较清心寡欲的人了,愣是被赵琨勾得接连几次上了邪火,偏偏赵琨又不深入,他的身子反而被弄得难受不堪。
过后二叔诊完脉,特地跑去训了赵琨一通。
几日后,空青就收拾了行囊,韩桃由四位绣使和四个暗卫看护,坐马车出了宫门。马车里还坐着个陆得生。
韩桃原本没想带那么多人,因此赵琨问他时,他也只要了四个绣使,却没想到暗卫们一听韩桃要去南郡,哭着喊着要跟去。
“在宫中不能同世子待一处,出宫了我们总得陪着世子吧。”
“世子这是不要我们吗?那狗皇帝的绣使有什么强,绣使绣使,一听就知道只是个绣花枕头!”
韩桃被闹得没法,只能带上了他们跟在后头做仆从,一路的叽叽喳喳。而那四个绣使就听从空青调遣,隐匿在了暗处。韩桃瞧着像是空青在绣使中的地位也不低,不知为何在他身边做个小小的宫女。
“当初殿下进京,陛下就嘱咐奴婢跟随左右,”空青笑道,“奴婢以前做的都是杀人的活,如今能在殿下身边偷个懒,也算是享福了。”
“那四个绣使与你,谁功夫更高些?”
“没比过不知道,”空青掀开马车帘,往外看了眼,“但陛下派给殿下的都是最好的,空青也不一定是对手呢。”
“那就和我们打一场,”暗卫们听到空青这般说,又在后头不服道,“哪里需要齐国皇帝再派人手,我们也不差呀。”
空青闻言,捡起个石子就扔了过去。“都是保护殿下的,怎么能说这种话。”
暗卫们就去勾着绣使打架了,打闹得乐此不疲。马车轮咕噜噜转着,掀开的车帘外头是一大片麦田,连着空气都有几分清新,和宫中处处规矩森严的样子确实不一样,和韩桃以前孑然一身的样子也不一样。
韩桃闭上眼嗅了嗅空气中的麦香味,忽然就想起母亲对他说,他是被爱着的。
他靠在车窗边,忍不住扬起唇角来。
赵琨说得也没错,韩桃的身子确实吃不了这样的苦头,即便马车里铺着的都是软垫,他还是在赶了一天的路后就腰酸背疼。
到晚上的时候,韩桃忽然有些后悔早晨走得太过匆忙,没好好向赵琨道个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