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渡拉住了陈翡,他的声音也还算正常:“我们回去吧。”
“……”陈翡抬头,又低头,“嗯。”
在这儿被人抢还真是件小事。
陈翡没说什么,周渡也没说什么,他俩并肩往家走。
生活平稳,周渡眼见要好起来,这次意外让他的毛病又加重了,虽然他不说,虽然他极力隐藏,但他确实是又犯起了病。
他得盯着陈翡,他得一直盯着陈翡,那把黑洞洞的枪口让他彻底成为了被迫害妄想症的疯子。
外国人,尤其是亚裔,被抢的概率其实挺大的。
亚裔性格偏内敛,总是想着多一事不如一事,被抢了也往往不会声张。
这次不太一样。
周渡家里其实不只是有钱,他爷爷不止去过泰王的生日宴还去过老美的白宫,他们住的这个街区从次日开始戒严,抢他们的小混混没两天就落网了。
也是从那天起,附近几个街区的亚裔都感觉日子和平了许多,平常总贼兮兮盯着他们的黑子哥是瞅见他们就跑。
周渡知道很多事都是不可能、或者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比如说他抱着陈翡,陈翡还会在睡梦中死去,但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的癔症。
他总是做噩梦,一遍又一遍地醒,一遍又一遍的去摸陈翡的呼吸。
陈翡觉轻,总会被吵醒,但这是周渡,他的脾气其实很坏,但这是周渡,他被吵醒不会生气或者烦躁。
他会迷迷糊糊地亲亲周渡,然后在周渡怀里换个姿势睡。
周渡总在清醒时觉得愧疚,然后周而复始。
他也有在克制,但情绪就是越压反弹的越凶,前几天他只是睡一会儿醒一会儿,半个月后的他是完全难以入眠,他不出去,也不让陈翡出去,他抱着陈翡,就抱着陈翡,好像只有这里陈翡是安全的。
不能去上课大不了就请假,但周渡不能不睡觉。
陈翡跟周渡拉扯了两天终于想到了解决办法。
要说人都快没了不应该在想这档子事了。
陈翡一片漆黑里摸索着解周渡的睡衣扣子,吻周渡因为缺水干燥温软的唇,翻身坐了起来,夜里是看不见,但他还是能感觉到周渡在看他。
爱就是这么一点点涌起来的。
他老骂周渡变态……他其实也挺变态。
周渡疯成这样,他真的觉得周渡好爱他啊,这种爱让他亢奋,他在心里唾弃着人类的XP真的千奇百怪,又没办法不难受,掌心潮热:“哥。”
周渡只以为陈翡想安慰他,他嗓子很沙:“别弄了。”
陈翡用脸蹭了下周渡,呼吸却有着欲望的沉。
周渡显然是感觉到了,他噤声,眼睛也倏然暗了些许,不再阻止陈翡。
变态归变态,陈翡头都冒汗了还是不得其法,坐着对他来说显然是有些挑战的。
他看向周渡,眼睛潮潮的,声音湿湿的,头发黑黑的,唇瓣红红的,朝着周渡的双臂和面向月光的肩胛骨都是雪白的:“哥。”
歇斯底里的一晚。
日光大亮,精疲力竭的俩人头靠着头,相依偎着睡到了一起。
这算不上什么好办法,但能确切地解决周渡失眠的问题。
累极了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陈翡本来是打算暑假回去的,但周渡的情况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能让陈翡自己去吃个饭,或者自己在房间里看看书、练练琴,坏的时候就在房间里死死地抱着陈翡。
当然,这都是很极端的情况,他一般不好也不坏,就寸步不离地跟着陈翡。
爱一个人就开始了恐惧,恐惧又会随着爱意加深。
跟在海音一样,他俩在伊斯曼也成了一对儿有名的情侣。
陈翡跟的老教授叫理查德,他很喜欢陈翡,相当欣赏陈翡,不止一次地告诉陈翡他们这样的恋爱关系不健康。
只要有眼睛都能看见,周渡控制欲已经病入膏肓、令人发指。
陈翡其实觉得这不算控制欲,周渡从来没有说不让他去哪,或者说限制他的自由,周渡很支持他的梦想,很支持他的学业,很照顾他的生活。
周渡很希望他能幸福健康,一辈子都快快乐乐。
周渡旺盛的从来不是控制欲。
是保护欲。
是,仅仅是。
永远都是。
陈翡不希望周渡被误会,他有很正式的跟理查德解释周渡只是怕他出事、有那么一丁点过于担心他而已。
只是结果有些不尽人意。
理查德盯着他,用他那蹩脚的汉语道:“恋、爱,脑。”
“……”陈翡,“。”
理查德一边看陈翡,一边摇头:“没、救、了。”
陈翡:“。”
理查德见陈翡的脸色不太好,又安慰起陈翡来了:“翡,上帝是公平的。”
“给了你璀璨的天赋,就得拿走你的脑子。”
就算他是恋爱脑,也一定是周渡值得被爱。
换一个人、任何一个人,他大概都会是他刚来海市那会儿的态度。
查理德见陈翡皱眉,又见他压平眉心,神情坦然到了理所当然:“翡。”
查理德这声翡喊得字正腔圆,还带了点京腔……陈翡知道查理德在苦练中文,但不知道他为什么苦练中文。
现在,他知道了,查理德用他那双慈祥的、碧绿色的眼珠望着他。
“呸,死恋爱脑。”
“……”陈翡,“。”
原来为了学语气词和形容词啊。
留学归留学,陈翡还是跟海音有联系的。
主要是张思瑶联系的陈翡:“老陈,你打比赛需不需要经纪人,只要你说要,我马上就把我送过去。”
陈翡接到张思瑶的电话就感觉好笑:“我要什么经纪人?”就他这种名不见传的乐手,还经纪人,助理都用不着给他配,“你毕业了?”
“你怎么不需要了?我告诉你,你牛逼的很,马上就能拳打戚容,脚踩罗斯汉……”张思瑶又哔哔几句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之类的骚话,“我今年实习,没事干,你就让我帮你吧!我营销超牛逼的,新闻界的大咖张导都来挖我了,年薪给我开到了180……但我是什么人,我是个不为金钱利益所动摇的人——哥,陈哥,别挂,求你了,我都坐上了来纽约的飞机了。”
陈翡倒也不是什么不知道:“你看到国内的新闻了?”
张思瑶打了个激灵:“我绝对不知道周渡是周连佑的儿子!”
陈翡:“……哦。”
周连佑都要五十了,他的年龄说不上老,但也绝对说不上年轻了,他的独子身体不大好的风闻在圈里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要不是身体不好,他和焦诗逃怎么就一连求医求了十年。
要不是身体实在欠佳,周渡这么多年,怎么一面都没露过。
一问就是出国留学,一问就是出国留学……下面人就是再稳,也稳不住了。周连佑这么些年都没再生,想必应该是生不出来了。
就算他能生得出来,他现在都五十了,再生一个、再养大,那孩子能继承家业吗?
斗争是一直存在的。
前几年狗狗祟祟涌动着的暗流随着周家下一代的逐渐长大、陆续进入公司,变成了明斗。
股东里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周渡既然身体不好,那下一代掌舵人就应该大赦天下,让其他人也参与竞选。
……周连佑就周渡这么一个儿子,可不代表周老爷子就周连佑这么一个儿子,周老爷子年轻的时候算不上风流,但原配夫人走了后,还是又娶了一任。
周连佑在家排行老四,上面有俩同父异母的哥和一个同父异母的姐,下面有个同父同母的妹妹。
他就一个周渡这么一个儿子,他的兄长姐姐妹妹们却有好几个孩子。
周渡有好些个挺能干的堂兄堂姐堂妹堂弟。
小的还不必担心,他大伯家的长子都三十了,年轻力壮、野心勃勃。
周渡要真的就是病弱其实还好,他的父亲在上一辈的斗争胜利了,他们这一支就是主家,他就是再病弱、再平庸,他就还是主家。
但他不是身体不好,他是精神不好。
他这种病要是被人抓到把柄,是很容易被送到疗养院的。
外人不知道,都是堂兄堂姐堂弟堂妹了,他们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可能就是有恃无恐,他们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逼起了宫。
周渡要是一直有毛病,就是再天纵英才,他要上位也是挺困难的事……周连佑和焦诗逃可能都不同意。
活着本来就够煎熬了,再加上公司这些事,周渡要是英年早逝也确实合情合理。
还有就是,万一周渡真的发疯毁掉周氏呢。
几代人的心血,周连佑哪怕有私心,也不可能一点不为家族考虑。
之前周连佑确实有放权的心理准备,态度一直算得上和蔼。
但他的儿子眼见要好起来了。
他的儿子年轻、狠辣,心劲手段皆是一流,是名副其实的野心家。
周连佑态度一转,骤然强硬了些许。
——冲突爆发。
周渡在纽约的消息就这么泄露了出去。
小报登的照片有些糊,漫天倾斜的雨丝,周渡靠着路灯给人撑伞,深邃英俊的眉目在丁达尔效应的胶感里有些糊,但依稀可见其的独断凌厉,垂在眉梢的发丝都显得拓落不羁。
他屈着手臂撑伞,却好像是雨避开了他。
照片一发即火,光是首富之子头次露面这个噱头就不知道养活了多少个营销号。
虽然看着就很帅,但照片确实糊,不是很熟悉周渡的人应该认不出来,就是认识的周渡的人,一时间也不敢往那上面猜。
但张思瑶、乃至海音的许多学生都认出来这是周渡了。
周渡或者陈翡单独出现他们可能认不出来,但他俩同框了。
周渡是在给陈翡撑伞。
给首富他儿子也就是未来的首富的老婆当经纪人是什么概念!张思瑶连夜坐飞机,鬼哭狼嚎:“陈哥,你信我,被誉为炒作女王的我,绝对是你成名路上的一大助力!”
陈翡有点无语,但不多:“行。”
没反应过来的张思瑶:“啊?”
张思瑶要是愿意,陈翡是没什么意见的,有能力,有手腕,还有人脉,张思瑶就是不来帮他,前途其实也是很光明的:“没事我挂了。”
每天都是上课、下课,他们这几天出来玩。
每个景点都会狂吹自己,九曲花街也这样,陈翡来到了据说是世界上最弯曲也最具有艺术气息的街道,但除了一点异国风情之外,他其实什么都没感觉到。
周渡倒是挺爱记录生活的,对着街道,对着他们,啪嗒啪嗒地摁着快门。
陈翡走路,周渡拍照。
陈翡插兜,周渡拍照。
陈翡渴了去买水,周渡把瓶盖帮陈翡拧开再给陈翡拍照。
终于发现周渡一直拍他的陈翡在快门声中冷下了脸。
周渡不止拍照,还录像,录完还亲陈翡:“怎么拉着张脸,来,哥亲亲。”
“……”陈翡,“。”
他在这一瞬间是真的想掉头回去,但华人骨子里就有点来都来了的特性。
旧金山有个必玩的项目——渔人码头。
游轮上可以看见旧金山全景、大金大桥、恶魔岛……其实哪个地方的海都差不多,鸽子,海鸟,蓝天,就是这儿的海鸥特别热情。
陈翡靠着栏杆吹风,不少人拿着面包喂海鸥。
陈翡偏头看人喂海鸥。
周渡正对着陈翡咔咔拍——怎么这么可爱!
陈翡看海鸥时瞥到了周渡,周渡见陈翡看他就觉得陈翡是想他亲他,于是他就去亲了亲陈翡。
陈翡面无表情地擦脸上的口水,还没擦干净就又被亲了一通,还被调戏:“宝宝怎么还会擦脸啊,真能干。”
陈翡不止会擦脸还会踹人……他手里被塞了一片面包。
夕阳拉成很一条长线,海风有些湿咸,浪声接着一拍一拍,周渡搂着陈翡的肩,低头跟陈翡说话:“海鸥过来叼你就松手。”
陈翡去看周渡,头发很黑,鼻尖很白,唇瓣很红。
周渡又亲陈翡:“……晚上。”
“……”陈翡扭头看海鸥,几只一直刚就在盘旋的海鸥俯冲了下来,他适时松手,又目送海鸥飞走,突然,就很突然,他想起了一个很冷的笑话。
就码头上两只海鸥那个笑话。
我们要飞向何方?
我打算待会去码头整点薯条。
你误会我了伙计,我说的是咱们这一辈子的终极目标。归根究底,活着是为了什么?
为了去码头整点薯条。
海鸥——去码头整点薯条。
周渡——去找陈翡搞一下陈翡。
陈翡没太控制地笑了下。
周渡见陈翡的笑了,就觉得陈翡肯定是想他亲他。他捧住陈翡的脸,细细地亲陈翡润红的唇,还揉陈翡的脸:“笑什么?”
陈翡看着周渡,又笑了下,男生个挺高,T恤,牛仔裤,脖子上挂了个漆黑钥匙装饰,他看上去总不高兴,但睫毛一弯就甜:“去码头搞点薯条?”
周渡都行:“饿了?咱去买。”
陈翡其实不饿,但周渡已经拉着他走了,他看着周渡的影子:“周渡。”
傍晚的海风已经有些冷意了,周渡翻出外套给陈翡套上:“就吃薯条?这边的海鲜不错。”
陈翡刚只配合地抬了下胳膊,这会儿才抬下巴:“我在笑话你。”
周渡刚挑眉就又觉得陈翡拽起来很可爱,他往前靠靠,捏陈翡鼻尖:“笑什么呀?”
真的,陈翡拍开周渡的手:“海鸥满脑袋想着去码头搞点薯条,你满脑子——”
不必说了,周渡懂了,他也跟着笑,又亲陈翡:“你不问我订双人床是为了什么?一张用来睡,一张还是用来睡。”
“?”陈翡,“。”
周渡一把把陈翡抱了起来:“怎么懂这么快,谁把你教坏了?”
“……”还能是谁,陈翡,“呸。”
周渡又亲陈翡的嘴:“还呸,你信不信你周哥……”
陈翡眉心跳了下:“闭嘴。”再油弄死你。
周渡还是不甘心,他托住陈翡屁股:“你上次还没说呢,你到底爱不爱我。”
陈翡看着周渡沉思。
周渡咬陈翡的下巴,恨得牙痒:“这还用想?”
就在周渡以为陈翡不会回答时:“这还用问。”
海浪扑倒码头。
翻天覆地。
周渡亲陈翡的脸,又亲陈翡的脸:“哥亲死你好不好。”
“……”陈翡推周渡的脸,“不好。”
周渡也不挑,他又亲陈翡的手:“那什么好?”
陈翡又想起关于周渡的报道:“把你的钱都给我?”
“……”周渡觉得陈翡真敢想,“你才多大?”
陈翡:“哥。”
周渡往上托了托陈翡的屁股:“别总把我煞笔哄——你哥我比孙悟空还精。”
陈翡:“老公。”
反正他的迟早是陈翡的,早晚是陈翡的,都是陈翡的,恋爱里的男不是不值钱,是往外倒贴钱,周渡开始往外倒腾:“我爸给我了0.5%的股,老公回去转给你当压岁钱,给你办个信托。”
陈翡终于能把憋着的气给周渡了:“呸,死恋爱脑。”
第104章 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虽然沙雕,张思瑶一直还是个很有野心,也很有毅力的人,她说要拉海音,还真就把海音拉了起来。
就是整体实力还是有所不足,海音的招生盛况还是直逼央音。
流量时代,流量为王。
张思瑶打包行李来了纽约后就直奔陈翡周渡住的地方,陈翡作为她的老板也不吝啬,转手就是一套房。
钱对现在的陈翡来说,就是一串没有意义的数字,怎么花都行。
什么都还没干,车房都给备齐了,张思瑶除了龇牙傻乐,就是龇牙傻乐,修理草坪的时候都很有劲,一连乐了两天,才拎着包屁颠颠地找到了陈翡。
作为专业的经纪人,她势必是要好好了解陈翡的具体情况的。
她终于知道屠白鸿为什么说陈翡会很有前途了。
很难想象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乍然暴富,还能这么坐的住的,在海音的时候他就已经足够勤奋和刻苦了,出了国后,他的生活还是很简单两点一线。
学校,家,学校,家,他几乎不休息,就算偶尔出去玩也一定是要去拜访某位大师顺路玩一下。
张思瑶问陈翡不累吗?
陈翡是个挺不能吃苦的人,但也没那么不能吃苦。他拿起咖啡轻抿了一口,苦涩的香味在舌尖溢开,又滑过咽喉,化为纯粹的芳醇。
来得久了,他也慢慢接受了这玩意。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一笑而过,只是现在说这话时还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提:“我走到这儿。”
“……失去了很多。”
张思瑶没懂:“嗯?”
陈翡看窗外,没再说,他支着下巴,换了个俗气的理由:“我爸我妈总觉得我会是个有名的音乐家。”
“你说,如果我能成功。”
“他们是不是也算看到过我的生活。”
张思瑶沉默了下,有种不知道该怎么描述的难过,她抓起咖啡就灌,灌了好大一口舌根都麻了才觉得好过点,才有勇气去看陈翡现在是什么神情。
陈翡低着头搅咖啡,白皙的脸,漆黑的睫毛,唇角是种惬意的笑。
他爸妈走时他还小,对于父母的逝去,他其实没那么伤心,他就是……遗憾,很遗憾。他们那么爱他,应该是很想知道他如今的生活的。
就陈翡搅咖啡的空隙,周渡拿着奶和糖包回来了,往咖啡里倒了许多奶,加了许多糖,他总固执地认为陈翡喜欢吃甜的。
陈翡其实只是不讨厌而已。
他吃东西喝东西都容易腻,对什么事都是不讨厌,是个十分没有热情的人。
他也是个十分懒惰,十分享受被爱的人。
他从不拒绝周渡给他的咖啡加糖加奶,心情好就喝一口才推给周渡,心情不好就直接推给周渡,反正周渡就像个没有感情的垃圾处理器,什么都不挑,什么都能往嘴里倒。
一个讲究到龟毛,一个一点都不讲究,他俩能过到一起就真的是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今天陈翡心情很好,喝了两口才给周渡,周渡看得眼睛里全是笑意,揉完陈翡脑袋又亲了他两口,夸他今天好乖。
陈翡默念着这是老美,热情、奔放,自由,没人看他,但还是抹了下脸。
它又来了!
“呦,宝宝还会擦脸,哥亲亲。”
“……”
陈翡其实也有试过让周渡给他擦,毕竟他不太喜欢潮潮的濡湿感在脸上慢慢风干的感觉——然后周渡是怎么说来着,“宝宝擦脸都让哥擦,真会撒娇,来,哥亲亲。”
……就真的无语。
陈翡推开周渡的脸,惜字如金:“滚。”
滚也没有用,周渡抓着陈翡的手,闷笑:“乖乖你怎么还会说滚啊。”
真的他妈可爱,想亲死,“嘴撅起来哥亲亲好不好?”
“……”陈翡,“。”
臭傻逼,滚啊。
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异国他乡有个能说话的人是多么难得的事的张思瑶端着咖啡桀桀笑:“老板。”
“你、很、快、乐、吧!”
也没有很快乐,但还算得上快乐。
20年4月,张思瑶来到了老美,成为了陈翡的经纪人。
陈翡今年二十,虽然还很年轻,但也过了好些比赛的参赛年纪,就好比老美很有名的、旨在促进二十岁以下的天才艺术家在弦乐器演奏方面的卓越表现的斯塔伯格国际弦乐比赛。
19岁及以下、评委目前的学生禁止参赛。
这个比赛的含金量真的很高,往届获奖者好些都是世界盛名的音乐赛事的冠军获得者。
说不上遗憾,但真的有点惋惜。
越了解陈翡就越知道他到底有多么恐怖的天赋。
他的音乐路本可以像戚容那样顺畅。
就是不那么顺畅……也至少别有心理障碍。
张思瑶眼光高,很高,她挑的赛事都很知名的音乐赛事——但有名就意味着难度,陈翡去打青少年级别的赛事还差不多。
去打青年赛就很难出头。
这里的出头是指夺冠。
他的火候一直就差点。
陈翡是不需要累积知名度才能得到资助或者交到名师的,既然拿不到很好的成绩,那就真的很没有必要到处跑着打比赛。
他需要的就是潜心学习,全力以赴地练习,但他拉琴却总不能那么流畅。
以张思瑶的水平是很难听出来陈翡的问题在哪里,但教陈翡的老师会说。
会很严厉地批评陈翡说他应该用心接受音乐。
说他应该真的去面对音乐。
在张思瑶看来陈翡对音乐能说得上热爱,也真的够努力了,日复一日地练琴,日复一日的学习,陈翡来老美将近两年了,也就到处跑着拜访各校的教授学者,都没出去玩过。
但陈翡被骂的时候也没有反驳,他插着兜,总沉默地听着。
张思瑶其实很难想象这么狂、这么自恋的人被人劈头盖脸地骂竟然只是沉默着。
……其实所有的事都不是突然出现的,两年前,屠白鸿刚接触陈翡的时候,就说了一句挺意味深长的话——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两年了,终究还是很难过去。
或许这辈子都很难过去了。
陈翡本质不是个多坏,或者多糟糕的人,你很难说他没有廉耻心,或者天生就是不要脸。事实上,他其实被他爸妈教得挺好。
他还小的时候,在文老师家里那会儿,林思凌一直吵着要陈翡当他弟弟的时候,他还是个挺可爱的孩子。
只是生活,也或者是他自己,终究没有太善待他。
家里曾为他闹得鸡飞狗跳、文老师竟然因为不能继续资助他内疚……初中高中时期他做的许多不太能拿来说的事。
这都是他心里的障碍。
他每次拿起琴弓,其实都会挣扎。
每每练琴,他都会想起那些钱到底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摧毁他的,经年累月,他无法避免地产生了恐惧。
平常不显,关键时刻总会掉链子。
他没办法真的面对它、接受它。
他知道自己的问题,也清楚自己的问题是怎么来的,但就是没办法迈过去,一天两天、十几年,陈翡想,究竟有谁能一点都不被自己的过去影响的。
究竟是谁,一点都不痛恨过去的自己的。
再一次被指着鼻子骂滚的时候,陈翡也只是平静地拾起散落的乐谱走了出去,可能就是不顺利,他蹲下的时候鞋带开了。
用电梯的时候,电梯在维修。
刚出门还下雨了。
下雨也就算了,老美的公交系统又是有名烂的,半天才来一趟。他寻思着打车,又等了好半天都没车来接,好不容易等到了辆出租,出租看他是华裔又不载客。
陈翡去商店买伞,在收银台结账是个在吃炸鸡的黑人老兄,不比华国的扫码支付,这边还是用的现金。
他给陈翡找零的时候都没擦手,抓了一把硬币就给陈翡。
陈翡多少有点洁癖,就没接。
黑人老哥见陈翡皱眉马上就被触动了敏感的神经,一把把零钱砸到了陈翡身上,大喊着种族歧视。
这种事沾上了就麻烦,陈翡懒得废话,拿着伞就走出了商店,走了老远还能听到黑人老兄在唱rap。
周渡今天得参加线上考,陈翡到家了他还在考试,也没去打扰周渡,陈翡去洗澡,洗完澡又去练琴。
可能真就倒霉吧。
陈翡刚拉c弦就断了,换了c弦没拉几下d弦又断了。
陈翡扯了唇,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蹲下,抱着自己的膝盖,肩一直抖。
周渡考完试去琴房找陈翡,陈翡没再蹲着了,他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地抱着膝蜷着。
周渡开了灯,去冲了杯热可可,又拿了条毯子把陈翡裹了起来,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陈翡的背:“还在想之前的事?”
他是不懂音乐,但他懂陈翡,“那又不是你的错。”
陈翡没说话。
他怎么可能没错。
大概这世上,就周渡觉得他会没错。
周渡低头亲陈翡的额头:“乖。”
陈翡埋头,肩膀又抖,唇却拉得很紧,他一点都不乖。
他也一点都不可爱。
他不懂事、特挑剔,喜欢翻脸还特别爱骂人,特别容易蹬鼻子上脸:“……你的腿好了吗?”
周渡说早好了。
陈翡心想就是早好了,也不应该那么踹他的。
周渡不太喜欢说自己做的事,他确实知道自己做的很过分……没有人喜欢底裤都被翻出来的:“真的没事,你借的那些钱,我已经还了。”
他那是赖。
陈翡不禁想起孔乙己那句特典的话,“窃书怎么算偷呢”。
周渡又道:“按借的高利贷还的。”
陈翡看周渡,还了?还了!他就是觉得不对,也没想着要还,谁还不得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了:“为什么要还,我凭本事……”
周渡掐住陈翡的嘴,显然很是耿耿于怀:“你只能花我的钱。”
“……”陈翡,“。”
周渡见陈翡瞅他:“怎么了。”
陈翡:“没见过上赶着当怨种的。”
周渡又想亲亲陈翡这会说话的小嘴了,也真的亲了下,亲完他又搂了搂陈翡,人的一生就不可能一点错没有,有时候是出于无知,有时候是出于欲望,但很多其实真的不是你的错,你的生活环境和家庭决定了你大部分的人生,生活就是看似有的选,其实没得选。
说真的,还请不要过于苟责自己。
就算真的是自己的错,也请原谅自己:“乖乖,你已经做到自己所能做的极限了。”
“真的很棒了。”
接受追求者的馈赠对他而言,哪怕是有点不太道德,也没有错得很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