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路探索,一路前行,在继续行进了大约半个小时后,终于在草丛里发现了一个面朝上呈大字型躺着的男人。
他面色惨白、嘴唇干裂,头发、衣服都又脏又乱,胸前还有动物爪子踩过的痕迹,袖口处、衣服下摆还被撕碎了。
卜夏第一时间上去探他的鼻息和心跳,“呼吸微弱,但是还活着。”
陈野生连忙从背包里掏出针剂给她,卜夏一只手按着男人的胸膛,一只手拆掉包装,拔下针头的盖子,干脆利落地对准男人来了一针。
“嘶……”伍元觉得有点痛。
夏姐可不在乎,一个眼神递给陈野生,陈野生连忙掏出便携的透明收纳袋,将用完的针剂回收。“好了,他暂时死不了,所以这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
伍元比对着手机里的照片,“确实是他,半夜出门,无故失踪。现在出现在这里,必定是鸩的傀儡。”
燕月明蹲在地上,认真梳理道:“所以那天晚上正确的事件顺序应该是——狗贩子抓住了大黄,在逃窜的过程中,发现遭到追踪,情急之下弃车逃亡。于是车上的猫猫狗狗们无人看管,开始四处流窜,而这时,这个男人出现,他是鸩的后手,要将大黄转移。结果,因为某种原因,他们进了这个缝隙,大黄出去了,但他没有。”
陈野生:“因为猫?”
伍元摸着下巴,“整件事情里,如果说有什么变数,那只有猫了。你们觉得,他是主动带着大黄进入这个缝隙,避开气相局的搜查,还是被猫引进来的?当时大黄处于昏迷状态,反正肯定不关大黄的事。”
“确实。”卜夏站起身来,“而且你们还忽略了一个问题。猫狗都在笼子里,这个男人肯定是去找大黄的,他如果是被鸩操控的状态,不会好心到帮其他的猫狗开笼子。狗贩子急着逃跑,也不可能有时间开笼子。”
燕月明眸光微亮,“开笼子的也是猫?”
卜夏:“车上的是什么款式的笼子?”
燕月明:“很普通的那种,从外面一拨就开了。”
“快看那儿!”这时,陈野生又指着一个方向咋咋呼呼的,其余三人望过去,就看到那荒草掩映中,依稀有一栋砖砌的小房子。
它有多小呢?大约跟狗屋差不多大。
几人对视一眼,谨慎地来到小房子前。
小房子青砖黑瓦,是很古朴的农村常见的那种房型。房子的正面没有墙壁也没有门,里头供奉着一尊石头做的神像。
神像盘腿而坐,姿态婀娜,长着尾巴和猫耳,以及人的五官。祂低垂着眼眸,慈眉善目,但当你试图迎着祂的视线看过去时,那眼神却又闪过一丝邪性,叫你一个激灵,连忙移开视线。
供奉的香案已经倒了。桌上的祭品是不知道是什么的红果子,香炉里有黑灰,黑灰里插着几根带鱼干,只是现在都已散落一地。
石像的后头,是一个洞。
燕月明仔细观察,发现洞口卡着几根黄色的毛。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大黄的毛,它是从这儿出去的!”
陈野生绕到屋子后面去,从屋子后面看,那里却没有洞。
“看来这就是出口了。”卜夏找到了出口,却不见欣喜,微微蹙眉,道:“为什么这里反而没有什么规则?你们有感觉到犯规吗?”
几人都摇头。
神像都看了,陈野生都快绕着小屋走了一圈了,也没触发什么。燕月明仔细回想一路走来的经过,这个荒原上的规则确实不多,就像老师判断的那样,不怎么危险。
“可他是怎么倒下的呢?”燕月明回望着男人倒下的方向,疑惑不解,“猫救了狗,还攻击了人类?可他只有衣服上有被爪子撕裂的痕迹,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
卜夏:“还有一种可能。当这个人与鸩之间的联系被切断时,他有可能精神受创,陷入昏迷。”
伍元提出疑问:“为什么会被切断?缝隙是世界意识的地盘,鸩在这里不是更应该如鱼得水吗?他们之间的联系会变得更强才是。”
陈野生灵机一动,看向神像,“因为猫猫神?”
伍元:“猫猫神不更应该是他的同伙吗?”
卜夏:“但祂看起来更像个邪神。”
地上的人骨、树上的鱼眼,无论哪个,看起来都透着股邪性。更何况这是在缝隙里,哪来的正常的神?
陈野生挠挠头,动脑子的事他不擅长,转头看向燕月明,只见小明同志眸光微垂,缓缓吐出四个字:“混乱邪恶。”
“这个好。”陈野生当即没心没肺道:“这个听起来比较酷,比做世界意识的马仔要酷多了。我可以接受这样的猫,我不接受那样的猫。”
伍元:“……”
烦死了,你们这群猫奴。
伍元的余光里忽然瞥见一抹黄色,连忙踮起脚尖远眺,就看到远方的荒原上出现了一个绝不可能、也不应该出现的东西。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伸手抓着燕月明的胳膊,震惊的话卡在喉咙里还没说出来,那轰隆隆的声响就从远方传来了。
所有人循声望去,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就连卜夏都没能幸免。
伍元:“那是……”
陈野生:“挖掘机!好大的挖掘机!”
卜夏:“哪里来的?”
燕月明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起了望远镜,直觉告诉他这事儿不简单,这背后一定藏着什么惊天的事实。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是我老师!”
我老师开挖掘机进来了!
燕月明风中凌乱了,此时此刻他就是一条凌乱小狗,大脑就像被挖掘机挖过似的,还能过穿堂风。陈野生和伍元一左一右抓着他的胳膊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他老师怎么会开挖掘机进来,哪来的挖掘机,怎么进来的?
他该怎么回答呢?
那厢,开着挖掘机的黎和平,嘴里还叼着烟,帅气又沧桑。
几个小崽子走得慢死了,走半天才看到神像,董晓音早就绕过他们先一步从神像那儿离开了。按照他和董晓音的推测,这荒原的地下埋着东西,得想办法挖出来,于是董晓音先一步离开,出去安排。
“前面不是在修高架桥吗,你用你的工作证去施工现场借一个挖掘机呗,还省得从别处调。我看这缝隙的入口挺大的,应该能开个挖机进来。”黎和平如是说。
四队不愧是四队,咔咔就是干,很快就把挖机送进来了。
黎和平大马金刀地往那驾驶舱一坐,凭借他多年驾驶各种交通工具的经验,迅速上手。他开着挖机去跟徒弟汇合,远远地看到几个小崽子在那边惊呼,微微扬起了下巴。
老师就勉为其难给你们露一手吧。黎和平迅速锁定一处堆积了很多碎石块的地面,调整好铲斗,一铲子下去,那挖坑就像吃饭喝水那么简单,流畅、丝滑。
他不由再次看向自己的徒弟,可——
徒弟人呢?
四个小崽子怎么都不见了。
燕月明怎么也没想到,老师一铲子下去,自己没了。
这个“没了”不是简单的物理意义上的没了,铲斗挖开地表的时候,燕月明能感觉到脚下传来一阵颤动。紧接着,什么重量、质量各种量的,好像都从身体里飘出去了,他整个人变得轻飘飘,一阵晕头转向之后,他到达了人生的一个新境界——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人也不是那个人了。
燕月明看到自己的皮肤没有了纹理,轮廓描上了黑色的线条,像画出来的。再看旁边的陈野生,那鼻子是横看成岭侧成峰啊,脸部轮廓特别的刀削斧凿——人称撕漫男。
陈野生头顶还有一个悬浮着的红色倒三角图标,图标上顶着一个【信徒lv1】标签。
燕月明看向自己的头顶,也是【信徒lv1】,而卜夏和伍元的则是蓝色的【异端lv1】。他立刻想到自己曾经和陈野生一起跪拜过猫猫神,或许是这个原因,才让他们有了区分。
陈野生还没想那么多,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和脚,甩了甩没察觉到什么异常,还能用,便心大地不管了。
举目四望,此时此刻他们正身处于一个奇怪的院子里,院子的正中央是一个喷水池,喷水池上立着一尊神像,跟他们见过的那个一模一样。
夕阳从远方跋山涉水而来,洒落在神像上。神像垂着眸,金色的竖瞳似乎在看自己在水中的倒影,燕月明却不敢往那水里看。
小动物的直觉上线了,他觉得这里很危险。
它像是坐落在一个庞大建筑群中的小院,而这个庞大的建筑群是什么呢?它像神庙,古老、神秘,充满了异域风情。
目之所及,到处都是暗金色的高耸的石柱、宫殿。风雪侵袭过这里,留下了斑驳的岁月的痕迹,也让灰尘填满了裂缝。而那斑驳的暗金色的墙壁和石柱上,依稀可以辨认出金色竖瞳的图案。
那像是猫的眼睛。
而这一切的一切,既真实又不真实。
所有的景物都像被“动画化”了,水流上有流水的线条,夕阳是大块大块的油画,神像沐浴在晕染出来的丁达尔效应里,连他们自己,都稍显失真。
“这怎么回事?这是哪儿?”心大如陈野生,都不由得压低了声音说话。
“也许是另一个缝隙,也许是缝隙的缝隙。”卜夏也沉声道。
“你们刚才有听到‘咔擦’的声音吗?”伍元问。
燕月明老实摇头,伍元便神秘兮兮地凑过去说道:“你听,咔擦——像不像次元壁破裂的声音。”
事实上并没有这个声音,但谁都明白伍元的意思。陈野生错愕地瞪大了眼睛,“你说小明他老师开挖掘机挖穿了次元壁?”
伍元摊手,“不然你还有别的解释吗?”
几人面面相觑,发现无从反驳。
卜夏看向燕月明,问:“你觉得我们现在怎么办?”
“虽然我的经验有限,但以我有限的经验判断,出路可能在别的地方,而不在这里。”燕月明努力地开动脑筋,视线真诚地扫过自己的队友,道:“不过……你和伍元是异端,在这个很像神庙的地方乱跑,怎么看都有点危险。我老师肯定会发现我们不见了,我觉得我们还是在这里等一等。如果超过一定的时间,老师还没有来,说明他们可能短时间内来不了了,我们就往前走,主动寻找脱身的办法。你们觉得呢?”
燕月明这方案听起来很周全,其他人都没意见,便同意了。
不过身为气相局的正式员工,他们怎么会真的坐着干等呢?四个人决定两两分组探索小院,信徒一组,异端一组。
燕月明猫着腰,鬼鬼祟祟。陈野生这人自认没啥脑子,从小被卜夏训惯了,因此非常听劝。燕月明在前面鬼鬼祟祟,他就跟在旁边一边保护他一边鬼鬼祟祟,主打的就是一个积极配合。
卜夏和伍元配合也很默契,卜夏能力强,办事也周密,而伍元作为一个情报贩子,最会搞侦查了。
燕月明看了眼时间,现在是下午16:39分,跟现实里的时间几乎同步。
可才四点半,太阳就要落山了,温度也开始下降,风吹过脖颈,凉飕飕的。黑暗会给人带来不安,尤其是现在。燕月明绕过喷泉池,仔细打量这个小院的出口,东南西北各有一条走廊出去,看起来没太大差别。
蓦地,脚步声响起。
那是类似于布鞋的底踩在石板上的声音,陈野生最先反应过来,第一时间拉着燕月明后退、隐蔽。卜夏和伍元亦然,四人悄无声息地躲在小院里,等着来人靠近。
须臾间,脚步声由远及近,略显匆忙。来人似乎是要穿过小院,且不止一个,大概有3?不对,是4个人。
燕月明以前没这个实力,但现在都练出来了,他敢肯定一共有4个人。偷偷看一眼,果然是4人,看起来身高都170左右,穿着黑袍戴着兜帽,猫脸面具遮着面孔,分不出男女。
他只看一眼,就不敢再看了,生怕暴露。可即便他如此谨慎,那四个人里,仍然有人停下了脚步,狐疑地转头打量,“我怎么闻到一股异端的味道?”
话音落下,其余三人也停下来。
小院里安静下来。
“噗通、噗通。”燕月明听见自己的心在跳。这怎么办?他不敢肯定头顶上的字会不会被这几个黑袍人看到,如果能看到,卜夏和伍元会即刻暴露。
这么大的神庙里,不可能只有四个黑袍人。四对四,硬上或许能行,可一旦他们呼叫同伴……
不能这么干。
眼见那四个黑袍人已经开始搜索,事不宜迟,燕月明咬咬牙,逼迫自己迅速下定决心,而后“哎哟”一声,吸引了那四个黑袍人的注意。
黑袍人快步冲过来,当场将躲在灌木丛后边的燕月明抓获。隔着面具燕月明看不到他们的表情,只能硬着头皮把戏继续演下去,他一只手捂着后脑勺,一只手牢牢抓着陈野生,从地上坐起,不由分说先控诉道:“刚才有人从背后打我!”
不等黑袍人说话,他又道:“肯定是异端,他们打了我和我的同伴之后就跑了,还扒了我们的衣服!天呐太可怕了,他们肯定是想混进我们信徒的队伍里来,太可怕了。”
说话时,他抓着陈野生的手稍稍用力。陈野生也反应过来,随手指了个方向,“大概往那儿跑了,该死的异端,一定要抓住他们!”
黑袍人看起来丝毫不怀疑,其中两个迅速朝着陈野生指的方向追去,另两人看着燕月明和陈野生,道:“那你们赶紧起来吧,再不走要迟到了。”
燕月明可不敢问究竟是什么要迟到了,只露出为难表情,“可我们的衣服……”
黑袍人右手拇指和中指搭着,比着眼睛的姿势置于胸前,虔诚颔首,“你们是被异端所害,伟大的猫猫神不会怪罪你们的。趁现在赶紧去领备用的,走吧。”
燕月明有样学样,比着同样的手势回礼。好在这个手势不难,陈野生也很快学会了,好歹糊弄了过去。
两人跟随黑袍人离开,走过卜夏和伍元藏身的地方时,步子稍稍放缓,但没有停留。
与此同时,黎和平还在疯狂开挖机。
可他都快把周围的地皮都翻过来了,也没有找到那几个小崽子的身影。他们能去哪儿呢?黎和平眉头紧蹙,又把目光对准了神像。
董晓音急忙拦住他,“前辈,不要冲动!”
黎和平:“这是冲动不冲动的事情吗?要是黎铮那臭小子回来了,小明还找不到,你叫我怎么跟他说?我一铲子把他对象铲没了?”
董晓音:“也不一定跟挖掘机有关。”
黎和平冷笑,“甭管有关没关,你也在场,他肯定先开挖机挖个坑把你埋了,再给我挖。我毕竟是他老师,还是要尊师重教的。”
你们花园路是这么尊师重教的吗?
董晓音腹诽。
遥远的船坞,黎铮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连山吓了一跳,虽说大佬打起喷嚏来都很优雅,随手从口袋里摸出手帕的姿势一看就是个讲究人,但他慌啊,悄悄问阙歌:“大佬不会在雨里走了太久,感冒了吧?”
阙歌看了一眼,回答道:“别担心,学长只要有一口气在,就比我们强。”
连山被她这个形容震撼到了,当即选择了闭嘴。他收起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竹伞,抖了抖身上沾到的雨水,再次看向眼前的船坞,第一眼震惊,第二眼还是震惊。
在没有来之前,连山一直以为船坞是个很古风的船坞,毕竟草芦和倚红船都是古色古香的,他们一路走来也像极了在拍武侠剧。
可到了这里之后,他所见到的场景跟他想象中的天差地别。
人迹罕至的河湾里,趴着一只金属“巨兽”。
这是船坞吗?这分明是高科技太空堡垒。
连山觉得自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低头看到头上裹着碎花小蓝布的大黄,就更像了。故事应该是这样的:自幼生长在乡下的土娃子连山以及村头小靓狗大黄,阴差阳错之下进入了一片河湾,发现了外星人的踪迹,自此开启……
算了,编不下去了。
“这真的是船坞吗?倚红船就是这里造出来的?”连山还是忍不住发言。
“是。”黎铮回答得很干脆。
“可这里……”
“迭代了。”
可这得迭多少代啊?
连山嘴巴微张,还是觉得啧啧称奇。
黎铮回头看到他,遥想起自己那个留在现世的小男友,如果这个时候是他在这里,他肯定先关心自己的身体,围着他转,然后絮絮叨叨把自己的推理分析说出来。
虽然不一定对,但他会说。
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怎么就差那么多呢?
黎铮开始嫌弃。
“我说过了。”他道。
“说过什么?”连山微怔。
“死在这里的人,是文化人。”阙歌答。
这个文化人究竟多有文化呢?
连山想,那至少得是个科学家吧,行业大佬、业界泰斗之类的人物。而且既然是迭代了,证明这里死过不止一个人,缝隙的升级迭代,要么是有新人死在里面了,要么是像之前那场突如其来的风雪一样,是世界意识在做临死反扑,导致了缝隙的变化。
黎铮却告诉他:“她是个种草莓的果农。”
“草莓?”连山愣了愣,他想说自己是挺喜欢吃草莓的,不过果农和眼前的高科技船坞,怎么也不太搭啊。
黎铮:“科幻是她的兴趣爱好,她觉得,火星上不止能种土豆,应该也可以种草莓。”
连山:“这能实现吗???”
黎铮:“人类的想象是无穷尽的。”
连山挠挠头,努力消化着这句话,但仍然不能很快地跟上黎铮的思路。阙歌也不关心火星上到底能种什么,她问:“学长认识他吗?”
黎铮没有立刻回答,他信步往前,走向了那扇极具未来科技感的银色感应门。他们此刻虽然已经走进了船坞,但这充其量只是到了玄关而已,真正的船坞还在这后头。
当他在门口站定,淡蓝色的光束扫描过他的全身,紧接着,伴随着“欢迎光临”的机械音响起,大门打开。
黎铮信步往里走,也不管身后那两个跟班有没有跟上,边走边说:“我在别的缝隙遇见她,当时她已经不行了。她有两个选择,死在缝隙里,或者死在医院里。”
大黄又一溜烟跑前头去了,阙歌和连山也快步跟上。
阙歌深知黎铮讲故事的风格,甭管无聊的还是有趣的、欢喜的还是悲伤的,他都能用那种“今天的茶淡了”的语气说出来,可别指望他能说得多有感情多详细,还是得自己问,“他没有选择回去?”
黎铮:“家里都是极品亲戚,回去看了心烦。她想自己选择埋骨之地,所以我带她去坐了滂沱列车。”
滂沱列车路过的缝隙很多,但没有一个是通往船坞的。
阙歌:“那最后怎么会来了这儿?”
黎铮:“她嫌弃那些缝隙风景不够美。”
说话时,三人一狗正好路过一道走廊。走廊的窗玻璃像展开的画卷,外头的风景嵌在这画卷里,美不胜收。
那是夕阳洒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就像人的生命一样。
黎铮到现在还能记起当时的情景。
滂沱列车即将到最后一站了,黎铮的耐心也即将耗尽。坐在对面的人一边虚弱地把血咳在窗玻璃上,一边捂着心口问他:“你怎么忍心让我一个柔弱的小姑娘留在这种毫无美感的地方呢?”
黎铮很想把她从车上扔下去,最后还是把她带来了这里。当时他们是坐着乌蓬小船来的,水路并没有像现在这样被阻隔。
连山:“等等,她是女生?”
黎铮回答得极尽淡然,“我有说是男的吗?”
连山哑然,而阙歌想起了另一个关键的点,问:“在她死在这里之前,船坞是什么风格的?跟倚红船和草芦一个风格?”
黎铮:“是。”
那你来过这船坞不止一次。
可老师都不知道这个地方,你怎么会来那么多次呢?阙歌心里有疑惑,但又不知道该不该问。黎铮作为学长,在他们这些学弟学妹们心里,总是强大又神秘的,让人觉得他很可靠,但又有点捉摸不透。大概也只有小明,会单纯地一头撞上去,还能撞个满怀。
神奇也。
旁边的连山不知道自己又脑补了什么,刚开始对于船坞的一切还只是惊讶,现在就多愁善感起来了,“那她……她喜欢这里吗?”
黎铮看向他,那双眼睛仿佛能看穿他的内心,反问:“你觉得她很可怜?”
连山略显迟疑,最后还是点了头。
谁的人生都不该折在缝隙里,不是吗?虽然黎铮说的话里细节不多,但寥寥几句已经够让人脑补出一个悲伤故事并为之叹惋了。
黎铮微微勾起嘴角,“她追求永生。”
连山怔住,“永生?”
黎铮:“意识层面的永生。但她不信所谓的世界意识,她相信科技的力量,譬如意识上传。活在现实世界里,人的寿命有限,不一定能等到这项技术的实现,但在缝隙里,或许可以借助相的力量来完成。”
阙歌也略显错愕,“所以她是主动到缝隙里来的?”
黎铮:“是。”
连山:“等等等等,缝隙的世界不正是由世界意识的力量来构造的吗,她既然根本不信所谓的世界意识,又何谈借助相的力量来完成永生呢?”
阙歌沉吟道:“这确实是个悖论。”
“因为她认为死在缝隙里,只是肉体的消亡,而意识被相格式化了,并没有真正地消失。”黎铮走得不疾不徐,说话也不紧不慢,“所以她用自己做了次实验。”
连山不由张大了嘴巴,这是何等的实验精神?
阙歌:“被格式化的意识,还能恢复吗?”
黎铮耸耸肩,“谁知道。”
这个问题截止目前没有答案,黎铮在缝隙里来来去去那么多年,见过的唯一一个特例是怪奇小屋的昂丁。
它摘下帽子时,仍保有人类的意识,戴上帽子,又变成了普通的NPC。但具体是什么成因,还有待考证。
换句话说,个例可能只是个例。
连山已经快赶不上他们的思路了,他作为一个毫无背景的纯新人,知道的本来也比他们少。他干脆不想了,只是好奇地问:“她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种草莓的果农吗?”
黎铮:“农大的博士。”
阙歌忽然想到什么,“科技农场?”
黎铮:“嗯。”
连山:“什么什么?”
阙歌:“一盒草莓卖几百块的那种,我们的实习工资也就够几盒草莓。”
连山无话可说,原来可怜的是我自己啊。
说话间,大黄已经跑到了走廊的尽头,并回过头来冲他们叫喊了。大黄听不懂他们的话,只知道这几个人类叽叽歪歪的走路又慢,令狗发愁。
阙歌紧接着又想到一个问题,“刚才我们进来的时候,门开了,是因为人脸识别吗?那是不是意味着她还没有完全丧失自我意识,还记得学长你?”
闻言,连山也充满希冀地看向黎铮。
黎铮却缓缓吐出两个字,语气比刚才来的路上淋过得雨还要冰冷,“不是。”
阙歌:“那是为什么?”
黎铮:“因为她死在这里,缝隙开始迭代的时候,我一直在。”
简而言之,迭代的时候把他给迭里面了。他一直在船坞里,顺手给自己录了个人脸识别。这叫什么?
这就叫——利用规则,创造规则。
扫描功能启动。
人脸识别通过。
走廊尽头的门再度打开。
黎铮继续闲庭信步般地往前走,仿佛这缝隙是他家后花园。村头小靓狗大黄再次一狗当先地冲在前面,它觉得这地方有点好玩。
越往里跑,地方越空旷,到处都是银白色的,装饰着黑色或蓝色的线条。地上还很滑,大黄跑着跑着跑出了溜冰的趣味,不用多卖力,咻的一下就出去了。
不过乐极就会生悲。
“汪!汪汪汪!”前方突然出现栏杆,大黄一个不小心,差点刹不住车。好在它最后稳住了,再从栏杆里探出狗头望出去。待看清底下的情形时,狗眼都瞪得老大。
“汪汪!”快来看啊!
真正的船坞到了。
好大好大的一个操作间,大约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几十米那么高,知道的是船坞,不知道的还以为在造什么宇宙飞船。
只是这里一个NPC都没有,有些船造了一半就搁置在那儿,各式零件散落一地。天花板上垂下来无数的电线,红的蓝的黑色,全都缠绕在一起,密密麻麻,叫人难以分辨。
阙歌蹙眉,“船坞停工了?”
黎铮:“大概是风雪来的时候就停了。我们得先去主控室。”
另一边,神庙里,燕月明和陈野生已经穿上大黑袍、戴上猫脸面具,混在信徒的队伍里走进了一个大殿。
大家拜,他们也跟着拜。
大家高呼“猫猫大神,法力无边”,他们也高呼“猫猫大神,法力无边”,高举双手,再趴到地上,绝对虔诚,绝对配合。
一个戴着金色猫脸面具,黑袍上还绣着金线的男人从大殿前方的台阶上走下来。手中拿着一根猫尾草,旁边还有两人恭敬地托着一盆水。
那盆子也是纯金打造的。
金面具像是在给信众赐福,用猫尾草在水盆里沾点水,再轻轻洒在信徒的头顶,另一只手置于胸前比着“眼睛”的手势,口中颂念:“愿猫猫神庇佑你。”
燕月明不敢说话,也不敢抬头,直到金面具走到他面前,重复之前的流程。水滴落在他的头顶,明明还隔着兜帽,但燕月明还是一个激灵。
那个瞬间,他能感觉到大殿的前方,或者说头顶,仿佛有双眼睛正在注视着他。那是极高、极可怕的注视,仿佛压着你的骨头,挤压你的血肉,叫你生不出反抗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