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杀完第四个人后开车回家,他拥有着极高的反侦察能力,走到小区楼下时,就发现有人跟了自己一路。他被警察发现了,可他自认每一桩案子都做的天衣无缝。
医生停好车,打电话给家里,妻子声音颤抖说,饭菜已经做好了,快点回来吃饭。
医生没有说话,他把放在后备箱的染血的刀拿出来,带着刀进了电梯。
鬼母知道这个故事的创作背景和创作理念,所以她知道都市夜行者最后还要杀一个人,一个忘恩负义的失心人。故事里,没有谁比医生的妻子更适合了。枕边人忘恩负义,背叛了他。
所以她都不需要去看《夜航船》的第二期,不需要看故事大王续写在下一本扉页的大结局,都能猜出走向。
鬼母把书摊开,放到一边。
她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抬起头,看着叶笙的动作,幽幽笑了:“果然啊,投机取巧和逃避是人类的天性,我要你挖的是心,你在干什么呢?”
“你为爱赴死的时候不是特别勇敢吗。当时多么感人的爱情啊,我都动容了。怎么现在又害怕到连位置都找不对了呢。”
“算了,只有我们人类才懂人类的懦弱。我来帮帮你吧。”
她笑着抬了下手,瞬间,休息室的墙壁地上涌出密密麻麻的鬼孩子来。黑色的水里长出脑袋,长出手臂,长出腿。堆叠成一个小山,鬼孩子们笑嘻嘻朝叶笙扑过来,它们有的长开细密牙齿,企图咬碎它,有的听从鬼母的话,企图夺过他手里的匕首,挖开他的心。
叶笙对准胎女所在的地方划出第一道血痕时。
胎女就感受到了他的意图。
她早就被安德鲁的药逼得只敢蜷缩在一个小角落,可怜兮兮聚拢着自己的身体,生怕被药物洗去一丝灵异值。察觉到叶笙试图放出她,胎女又惊又喜。都不用叶笙动手,她闻着那一丝血的味道,就贪婪、迫不及待地跑了过去,眼珠子里全是恨意。
她恨死了被人吃掉这件事。
她和她的姐姐,和她的妹妹们。你吃我,我吃你,彼此之间让对方臣服的方式就是吞噬!
薄薄的肚皮不是乡愁,薄薄的肚皮是对她们来说,最无解最绝望的封印。
终于要出去了。她出去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杀死这个弄哑了她姐姐的坏人。
妹妹的脑袋很小,脑容量也小。除了在装死躲避姐姐追杀这件事上动过脑子,大多时候就只知道睡和吃。
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杀叶笙,可她就是要杀了他。
胎女已经小成了一滴水。
她试图顺着那些血流出去,但是怎么都出不去。
叶笙也发现了这一点。
他果断丢掉了刀。
哐当,染血的水果刀掉在地上,被鬼孩子们捡起。
鬼孩子抬头,朝他露出一个古怪阴狠的笑。
叶笙单膝跪地,捂住流血的腹部,仰头,一只手插入了自己的喉咙里。他手指很长,对自己比谁都狠,随便搅动两下催吐,生理性的眼泪就已经溢出。湿润的泪光浮现在一双没有任何感情只有冰冷和狠厉的眼中,他松开手,呕吐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因为叶笙捅腹而活过来的胎女,明显也感受到了另一个出口,她兴奋得到处乱滚。
鬼孩子嘻嘻嘻地笑,自四面八方涌过来,包围叶笙。
金发白裙的女神在旁边看着,皮肤青白,四双眼睛满是悲悯。
叶笙哑声说:“滚。”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自言自语,风一吹就散。咬字和言辞,依旧冷得如三尺寒冰。手上的鲜血沾染到了唇上,艳红夺目。满是疯魔暴戾的眼眸被泪渡上潋滟之色,叶笙在铺天盖地的异端中心,抬起头,神色似妖似魔。
鬼母不以为意地嗤笑一声。
完全没把这个普通凡人的反抗放到心上。
谁料下一秒,她的孩子们突然都不敢动了,像是被什么东西震慑一般。
鬼孩子们停下脚步,自黑海中空出一个圆形空地,叶笙半跪中央。
鬼母的笑意止在脸上,她森森盯着叶笙,有一丝诧异,不过转瞬即逝。她是A+级的异端,自然能捕获到叶笙身上那股属于高级异端的气息。
但是鬼母并没有放在心上。
“你是异能者?”
“跟非自然局打过交道了?”
鬼母对于非自然局毫不遮掩的厌恶,她伸出手,指尖涌现出一道白色的流光来,跟她纯白的衣裙一样圣洁无暇。
这道光涌入离叶笙正上方的、趴在天壁鬼孩子的身体内。
这个鬼孩子的脑袋和身体突然像是吃了激素一样变大、生长。它发出痛苦地尖叫。匕首被黑水传递,传到了他手里。鬼孩子拿着匕首,从天花板上,扭曲惊恐地直直掉下来。刀刃对准着叶笙的心脏。
它不光在长大,它还在变老。它的脸上肉眼可见出现皱纹,由一个婴儿变成老人模样。
透支“生命”后,它的力量强大到完全不再受唤灵的影响。
叶笙跟异端打交道久了,慢慢地,也能凭直觉判断出灵异值的高低。如今上方,朝他直直扑过来的这个“老小孩”灵异值最起码在C级。洋楼里的E级鬼孩子如今一跃变成C级,几乎和段诗同等危险。
这就是鬼母的异能吗?虽然对异端的概述不一定指向异端的异能,但叶笙觉得鬼母的异能,和【予生予死】一定密切相关。
赐予生,赐予死。
她能够通过杀死自己的孩子,让它透支生命获得强大的力量。
万亿的E级异端跟万亿的C级异端没有任何可比性。
后者那根本就是颠覆整个淮城、甚至整个华国的恐怖存在。
唯一庆幸的是,鬼母的孩子是有限的。【予生予死】的异能鬼母不会常用。
鬼母低头,神情看似忧伤。
“我们人类社会都讲究一命偿一命,虽然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但我还是不想你吃亏。为了表达对生命的尊重,这样吧,我杀死一个我的孩子,让他来赔你的命。”
她一口一个“我们”,把自己当做是人类,可是所作所为和思维方式里早就是彻头彻尾的异端。
叶笙捂住胸口,半跪地上,他能够忍受疼痛,不代表他感觉不到疼痛。越是痛越是思维清醒冷静,他肺腑翻涌,喉咙刺痛,欲呕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鬼孩子自上而下,拿刀刺向他时。
叶笙吐出一口血来。
一口黑色的血。
鲜血溅洒在地面上,刚刚被【唤灵】所震的鬼孩子们尖叫一声,疯了一样退避。血里有一团硬硬的、黑色的、石块一样的东西。
很快这个东西开始膨胀起来,她先是变长变细,然后长出瘦小的四肢,长出圆滚滚的脑袋,她和鬼孩子不同。她有血有肉,虽然发育不全,但是胎女是躯体的,干瘪瘦弱,皮肤很薄像是纸一样,她咧嘴笑,露出三排牙齿,转动漆黑的眼珠,恶意滔天。
胎女苏醒,第一时间目光望向叶笙。
哪怕没有故事大王第三条ps的影响,她对叶笙的恨意也早就超过一切。
当初阴山县冲河村中,畸胎姐妹之间的厮杀,用的就是最原始的方式决出胜负。输家沦为赢家的食物,吞噬者与被吞噬者之间,注定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胎女四肢爬行在地上,她脑袋很小,牙齿几乎占了重量的一半。怨毒的眼神阴恻恻看着叶笙,胎女古怪一笑,张开嘴,发出尖锐刺耳的哭声来,犹如婴儿出生的第一声婴啼。一股淡淡的血色自她身边蔓延,高级异端的威慑如潮水般向外扩散。那个从天而降握刀的鬼孩子,听到哭声的一刻也跟着哭了出来。他早就被透支生命,脸色褶皱,垂垂老矣,被更高级别的危险恐吓,一下子连刀都拿不住,骤然尖叫,摔在了胎女面前。
叶笙身体的伤并不深,半跪地上,任由鲜血浸染衬衫,狠厉冰冷的眼中是一层水雾般的红。
鬼母自胎女出现后,整张青白的脸就晦暗不明,她站在灯光底下,金发白裙,“父”与“母”一体,四双眼睛死死盯着胎女。她作为第七版块A+级异端,自然能看出胎女的等级。一个A级的异端,甚至是残缺不完整的A级异端,却莫名由的让她觉得非常不舒服。
胎女的移动速度很快,她四肢着地,满是贪婪冲过去,准备咬死叶笙。
可是有什么东西,挡在了她和叶笙之间。
那个东西从天而降,如一团会流动的黑色的水,啪地粉碎。
胎女一下子停住,神情古怪,她的眼珠子很小,没有发育出完整的视觉系统。她能看到的世界,是一片混沌的。原先这片混沌里,她只能看到叶笙一人。
现在察觉那股迎面而来的熟悉气息。
胎女终于把目光放到了周围。
这气息太熟悉了。那是“生命”初初诞生的气息,是她几个“姐妹”的气息。有一瞬间,胎女好像又回到了子宫内,回到了最原始的战场。
胎女脸上的笑褪去了。
她变得暴躁、扭曲,又变得警惕、怪异。
原先不顾一切去杀掉叶笙的恨,如今被另一股情绪覆盖。
饥饿……
对,她回到了子宫内,回到了刚诞生时饥肠辘辘的状态。
胎女动了动鼻子,她试探地伸出手,抓住了鬼孩子的头。鬼孩子因为恐惧而嘶哑哭嚎,试图跟鬼母求助。可是下一秒,胎女已经张大嘴,一口咬下了它的半个脑袋。咔嚓,黑血溅上牙齿,胎女再接再厉,把一整个鬼孩子吞噬下肚。
吃掉一个后,她还是不满足。
饥饿如火焚烧,摧残她的理智。
或许不光是饥饿,还有那种被吃掉的恐惧。
子宫内只能活下一个人,你不吃掉别人,别人就会吃掉你。整个房子里成了新的战场,他们聚集在这里,只能有一个赢家。胎女现在已经完全无暇去顾忌叶笙了。她现在又饿又害怕,发了疯似的,在这里展开她的屠杀!
“啊啊啊啊!”
“妈妈!救我!妈妈!”
一直以来无法无天的鬼孩子,直到现在才懂得什么叫恐惧,他们再也笑不出来了,大声啼哭,四处逃窜,涌入底下涌入墙壁。
可是逃跑并没有用。
胎女开始大哭。
叶笙的【唤灵】只是为了震慑低级异端,可胎女的【唤灵】远不止于此。
胎女的【唤灵】发挥的是跟她的吞噬天性相配的力量。
唤灵唤灵,那些试图逃走的鬼孩子,硬生生被【唤】了出来。他们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墙壁从天花板从地下拽出。一个一个被拖着往房间中央爬,流入胎女嘴里。
胎女在这里完全就是单方面的厮杀。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短短几秒。鬼母终于坐不住了。她脸色阴沉,看着自己的孩子被这个怪物生吞,往中央走去。A+级异端对于A级异端的威压同样有效,但胎女根本不可能停止进食。
因为吞噬是她的本性,她不吃光其余的孩子,就会永远活在被它们吃掉的恐惧里。
胎女看着鬼母,身躯颤抖,节节后退。
鬼母咬牙切齿说:“你杀了我的孩子。”
她眼里充满戾色。
鬼母伸出手,试图活活把胎女掐死。
可是胎女早就察觉她的意图,左右四顾,看到旁边的全身镜,猛地钻了进去。
【入镜】
叶笙看到这一幕,一直紧提的心才缓缓放下来。他选择来到这个房间,看中的就是这里有一面镜子。叶笙捂着伤口,垂下睫毛,站了起来。
胎女在镜子里朝鬼母龇牙,虽然神情恐惧,依旧没退让半分。
鬼母的脸阴晴不定。她长满尸斑的手一下子抓住了全身镜的边缘,然后猛地用力,将它拿起,狠狠地、重重地摔碎在地上。镜子里胎女因为痛苦发出破天大哭,可她依旧没有出来。镜面四分五裂,成为数百片,反而给了她偷奸耍滑的机会。胎女难掩垂涎饥饿,穿梭于各个镜面里,逮着鬼孩子就吞。一被发现就躲到镜中。
鬼母彻底被气疯了。她的孩子有上万亿个,胎女吃个上千上万年,也不可能吃完。可她就是恶心,身体上住了只蚂蟥的恶心。
“我要你给我的孩子们陪葬!去死!去死!”
鬼母眼神疯魔,她抬起手,一道纯白的光自指尖汇聚,整栋广播大楼的鬼孩子都源源不断往这里汇聚。A+级的异端,不光是能力,在智力上也早就有了新的突破。
鬼母在和胎女交手的一瞬间,就知道她的能力所在。【入镜】的前提是,胎女能接触得到镜子。鬼母表情恶毒,她用自己灵异值将这间房子锁定。
彻底断绝胎女借镜往广播大楼外跑的能力。
胎女也察觉到了危险,在鬼母没彻底封锁之前,她其实还有机会逃的。可是她体内的贪婪,吞噬的本性,以及对同类的恐惧,让她根本就不想走。
如同亡命之徒,她赌上一切。在这间房间里,借镜躲避追逃,一有机会就张开血盆大口。
两个高级异端之间的博弈,早就把叶笙晾在了一旁。
叶笙捂着腹部的伤口,往前走,俯下身,捡起了被鬼母丢在地上的那本《夜航船》第一期。
故事大王小的时候家里很穷。
穷到一根铅笔可以用到底,穷到买不起本子,写故事只能写到杂志的空白处。《都市夜行者》的故事诞生在他遭受校园暴力、被诬陷退学之后。他幻想出一个城市英雄,为他报仇,替他惩罚所有坏人。
叶笙之前和宁微尘就分析过的,【都市夜行者】这个词又神秘又中二,像是一个只存在于小孩子天马行空幻象里的名词。没想过,居然真的是故事大王在小时候写下的故事。
故事大王小时候是个怎样的人?
天真又烂漫,善良又敏感。
从他的日记就可见一斑。
【如果人能一辈子活在故事里就好了。翻开一本书,就能收获一个新的朋友。】
【可是书店老板说,人是不可能永远活在故事里的,他说我早晚会长大。】
【老板还说,其实长大也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毕竟长大了我才有机会去看这个真实的世界。】
【所以,真的有人用槐花做饭吗?榆钱是什么味道?会流油的鸭蛋和万年牢又是什么味道?
能游到纸上的鱼得多么栩栩如生。
我想去看战象,想去看斑羚,想去看小白杨。】
【老板说,不要遗憾,对于所有人来说,时间都是奔流而去的水,无法控制。】
【那么时间的尽头是什么。】
【老板忽然嘿嘿一笑,他拿起笔在纸上给我高深莫测地写下了一行字。说,等你读到高中,你会学到这句话的。】
【他写的是,死生亦大矣】
而如今,《都市夜行者》的前言里,那个对长大对真实世界充满憧憬和忐忑的男孩,带着血和泪。
听着电视里黑猫警长咚咚锵锵的声音,在纸上难过又遗憾地写下。
【我好像上不了高中了。】
【书店老板说的那句话,我再也不可能学到了。】
故事大王对善恶有一种极端的判断方式。小孩子的世界非黑即白,是非和对错都那么纯粹。
在他眼中,做了坏事的人该死、见死不救的该死、造谣惹事的该死、颠倒黑白的该死。
这是一个他童年写下的关于正义的故事。
根据故事大王对故事完整性的追求,他是不可能随便让鬼母杀一个无辜的“失心之人”的。
很多疑点都慢慢浮现在叶笙脑海里。
梁旭借hera的身份在第七版块跟李建阳做交易,故事大王不可能不知情。
故事大王把胎女运到淮城,为了对付鬼母吗?
为什么?
鬼母都已经是他故事里的主人公了。
他为什么要和他的主人公作对。
梁青青在三年前患了场大病,差点死掉,后面莫名其妙活了回来,应该就是梁旭和魔鬼做交易的开始。可梁旭到底是和鬼母做了交易,还是和故事大王做交易。
鬼母说:“只有悲剧才能成就经典;只有遗憾才能创造完美。用你们的爱情,来染成都市夜行者,一生里唯一的污点吧。”
叶笙把书页翻到最后,突然愣住,大脑异常清醒地,掠过一行话。
——那么,拥有了污点的都市夜行者,在故事大王极端善恶的故事里,该不该死。
第一期的空白地方不够,《都市夜行者》的故事只写到,医生拿着染血的刀,走进电梯回家。
根据故事产生的背景和时间,所有人都能猜到,医生会杀了那个背叛者的妻子,作为最后死去的【失心之人】。
可是医生的结局呢。
警察已经跟了过来。
医生的下场又是什么?
叶笙抬起头。
鬼母站在一团黑色的海中,被阴魂不散的胎女彻底惹恼。她五指收紧,一阵铺天盖地的哭喊后,足下的鬼孩子纷纷死去。
不是之前那样慢慢长大老去,而是骤然挥发出全部的生命,当场暴毙!
暴毙的瞬间,鬼孩子化成一团熊熊燃烧的黑火,在地上蔓延,温度高到可以把镜子融化,灵异值直逼顶C。
黑色大火污染天地,焚烧一切。
叶笙忽然想到了四个字。回应着鬼母那一句“悲剧成就经典,遗憾创造完美”,也是对人类历史上所有伟大文学作品的总结。
悲剧永恒。
没有真正看到结局,谁都不知道,故事的主人公也不知道。
——《都市夜行者》,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如果《都市夜行者》是个悲剧,那么一切就说的通了。
为什么故事大王要把胎女运到淮城。为什么胎女的所有技能都和鬼母相克。
因为故事的最后,“英雄”也不会活下来。
胎女的第一条ps,不顾理智的吞噬,就是故事大王写来对付鬼母的。他要亲手杀死自己的主角。
叶笙想清楚这一点,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抿紧双唇,苍白的脸上涌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戾气。
房间里胎女和鬼母的厮杀还在继续。
上百个鬼孩子顷刻暴毙,黑色的水化为黑色的火,席卷天地。火舌在地面上蔓延,舔舐上碎落的镜片。
高温让镜子溶解,逼得胎女尖叫,逃无可逃。
顶级异端的智力都是不差的,胎女察觉到了鬼母的意图,放生大哭。她的哭声唤出潜藏在电台大楼里的鬼孩子,让它们源源不断爬出来,以液体身躯灭火。
鬼母冷冷一笑。她对这只蚂蟥的恨早就超过了对孩子的爱。那些胎女召唤出来用以灭火的鬼孩子,在她一念之下,又全部暴毙成火。
一个召唤,一个赐死。
无数死去的鬼孩子,用生命化为这长夜明火,焚烧整栋大楼。
碎落地上的镜子终于融化的差不多了。
鬼母跟胎女一战差不多折损了上万个孩子。她轻轻喘气,脸色扭曲,抬手优雅地摸了摸自己淡金色的长发,一步一步朝落在角落里的最后一面镜子走过去。
胎女现在只能躲在这里面。
这只吸血蚂蟥终于要现出原形,被她掐死了。
最后的碎镜就在叶笙脚边。
叶笙低头,跟镜子里惶恐绝望的胎女四目相对。胎女皮肤透明,像是被剥皮的婴儿。她逃不出去,知道注定要死在这里,和叶笙对视时,眼里迸发出浓浓的恨意来。细小的黑眼珠里是控诉,是杀意,是怨念。
明明她是死于自己的贪婪。
恨他干什么?
不过都已经是异端了,也不指望跟她讲道理。
叶笙放下手里的《夜航船》,抬眸漠然看着这一切。
他这一路走来,每次和异端对抗都是单打独斗,用命和用血来赌一线生机。阴山列车,情人湖,洛湖公馆,旧体艺馆。可以说面对这种情况,叶笙早就习惯了。
鬼母杀掉胎女后,下一个杀的就是他。这是A+级的异端,他手里只有一枚B级子弹。
毫无胜算可言。
胎女哭了那么久,声音嘶哑。她手指碰上镜子,指缝里面还有透明的璞,脸皱在一起,看起来无比委屈。然而委屈了一会儿后,她就又重新把目光阴恻恻看向了叶笙。叶笙跟她待一起那么久了,怎么读不懂她的意思,妹妹这是死也要找一个垫背的。
她想杀了他。
叶笙垂眸,无视胎女的杀意,冷淡说:“你想活下来吗?”
胎女怨念的,断断续续说:“都……是你。都,怪你。
叶笙冷漠道:“别说废话,想活下来,就听我的。”
胎女在阴山列车上被叶笙摆过一道,警惕怨恨地看着他,眼里满是不信任。可是鬼母步步逼近,A+级异端毁灭性的威压,让她只能相信这个人。
“你要,说,什么?”
叶笙问道:“你的唤灵可以跟鬼孩子们聊天吗。”
胎女点了点头。
叶笙的手指抚摸上镜子,眼睛黑白分明、漂亮至极。
“没有一个孩子会喜欢一个暴躁的、会杀掉自己的母亲。你想活下来很简单,用【唤灵】把这里发生的事,告诉淮城所有的鬼孩子。”
“小孩在母亲那里感到恐惧,就只能找父亲了。”
鬼母的力量来自于万亿的鬼孩子。当初“父”和“母”一人一半力量,梁滨海才能一直压制鬼母。梁旭体内拥有梁滨海的血,代替了“父”的存在。现如今鬼母强占了梁旭的身体,才使得她拥有全部力量。
鬼母脸上那重叠的五官,那四双眼,那两张嘴,其实就是一直提醒着他,这具身体里还有一个人。
鬼母步伐很轻,洁白长裙掠过遍地狼藉,走到了他们前面。她身形高挑,居高临下,慢悠悠笑了:“在聊什么呢?别聊了,到地底下再聊吧。”
胎女还是不信任叶笙,可是到这个地步,没有任何办法了。
她不想死。
胎女骤然发出啼哭。
声音前所未有的尖锐,哭声穿透建筑物,带着那只存在于异端之间的语言,传到每个鬼孩子耳中。
——你们的妈妈在杀人。
——她在这间房子里杀了上万个兄弟姐妹。
——你们的妈妈是个疯子。
胎女哭到喉咙出血,哭到声嘶力竭,依旧没有停下来。
万幸,她的【唤灵】是有效的,万亿的鬼孩子藏于地底,他们的身躯能够覆盖整个淮城。他们不清楚广播大楼里发生的事,但到底是一母同胎的兄弟姐妹,来自遥远地方亲生母亲的屠杀,他们感觉到了。所有人惶恐心悸,自怨自怜。
迫于死亡的恐惧,鬼孩子们也跟着胎女一起哭起来。
妈妈好可怕,他们要找爸爸。
他们要找爸爸。
鬼母听了一晚上胎女的哭声,语气古怪:“吵死了。”她伸出手,试图从叶笙手里抢过镜子。只是刚抬起手臂,她突然身体一僵,眼睛猛地瞪大,难以置信看着自己的手指。她的动作变得迟缓、僵硬、怪异。她的身体不受控制了。
耳边是胎女疯魔的哭声,尖锐到仿佛能穿破耳膜,鬼母脚下的鬼孩子们也在瑟瑟发抖啼哭,吵闹着要找爸爸。
鬼母知道了原因。她咬牙切齿,眦目欲裂,喘着重气:“我要杀了你!”
可是她撕心裂肺吼出这一句话后,就再也没了后文。鬼母身上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白光,所有暴虐残忍的动作被定格,她站在原地,脸色狰狞扭曲,身体抽搐。
后面属于“母亲”的那双充满杀伐恨意的眼被迫闭上,属于“父亲”的麻木沧桑的眼睛,渐渐有了光彩。
梁旭醒了。
梁旭主宰了这具身体。
叶笙心中舒口气,把镜子丢到了一旁。
梁旭醒来后,目光万分复杂地看着眼前站在角落里的少年,他在鬼母体内是有意识,所以亲眼目睹了叶笙所做的一切。
看这个少年,在广播室里游刃有余跟hera打交道,用最小的筹码换最多的信息;
看这个少年沉着冷静,仅凭一点蛛丝马迹就能推出都市夜行者故事的全貌;
看这个少年干脆利落用刀剖腹,取出胎女;
看这个少年在绝境中,展现出人类非凡的智慧和勇气。
梁旭哑声说:“你很聪明。”
叶笙扯了下唇角,重新捡起那本《夜航船》第一期。他站起身,身上、脸上、手上全是血,一张在人类社会中总是显得冷漠厌世的脸,却在这异端包围的地狱,于黑火和血月中展现出一种锋芒毕露的秾艳来。那种不给人任何联想、不带任何轻柔的漂亮,见血封喉要人命。
“你看过第二期《夜航船》对吗?”叶笙轻声说:“hera不知道的结局,你知道。”
梁旭沉默片刻,道:“你真的很聪明。”
叶笙不需要被人夸赞。
“《都市夜行者》的结局是什么?”
梁旭说出一个字:“火。”
叶笙:“火?”
梁旭点头,抬了下手,密密麻麻堆积在窗边的鬼孩子听到父亲的指令,乖乖退开。叶笙站在24楼的位置,视线平望,看到了外面夜空下高楼大厦耸立的淮城。
梁旭说:“妻子报了警,医生觉得自己被背叛,回到家用刀把妻子杀了。他在洗手的时候,电视里就是受害者家属的采访,所有人哭得肝肠寸断,他成了十恶不赦的坏人。而警察就在楼下,马上要逮捕他。”
梁旭轻声说。
“《都市夜行者》是一个男孩对自我的救赎、对正义的遐想。男孩赐予了夜行者妇产科医生的身份,是因为他觉得只有给人生命的人,才有资格去剥夺生命。”
“男孩是敏感的、极端的,所以他很痛苦。在写这个故事时,他代入了医生的角色,他幻想自己成为夜行者,杀掉所有欺负自己的人。”
“可他又不想被警察抓住,也不想被正义审判。因为他在现实中遇到的一切,都让他觉得警察没资格审判他,世界上不存在真正的正义。他才是唯一的正义。”
“所以《都市夜行者》注定是个悲剧。”
“因为都市夜行者……他是正义的殉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