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开始关闭了,一切都朝着正常的程序运行,只要关上,厢体就会重新上行,直达顶层。可谁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电梯门就在这时候关不上了,每次关到一半的时候,它就会再次打开。
怎么回事?女人按了按电梯里的关门按钮,难道出问题了?
结果电梯门再次合并,在即将关上的一刹那,它又打开了。
看来是真的出问题了,女人没再多想,低头刷着手机走了出去,打算爬几层楼梯回家。结果刚走出去就觉得余光里有什么东西,她下意识地扭向那边。
刚才下了电梯的那个男人紧紧地贴在墙上,一只手不断地按着电梯上行按键。
作者有话要说:
飞练:未删减文包已经看完了。
钟言:有一种要被亲的预感。
第99章 【阴】楼蛞蝓3
钟言看着那个女人进了电梯,一直没有说话,直到被萧薇碰了碰。手串一直在震动,提醒他楼里有鬼,可现下的状况就是最不好下手的一种,知道有鬼,而且还知道肯定不止一个鬼。
“她有问题吗?”萧薇问。
钟言摇头:“她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我照样从她身上感觉到一阵怨念,而且还是无法超度的怨念。”
萧薇顿时紧张起来,连带着飞练的表情也变成了[(≧0≦)]。
“她有什么怨念?她不是人?”萧薇认真发问,小心求证。
钟言说:“她身上有一种996的怨念。”
萧薇的紧张顿时消失了,变成了哑口无言。飞练更不懂这话的意思,但师祖说的话都是对的。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萧薇深有体会,“以前我下班后的怨念比她还大,跟谁都不想说话。这也是情理之中……现在咱们去哪里调查?我总觉着这楼里的怪事不能再耽搁了。”
“你的直觉很准确,这楼里确实太不正常。”钟言忽然摸了下萧薇的脑袋,鬼煞里出来的人,果然再也无法回归正常生活。他对萧薇这个姑娘产生了一些愧疚之心,毕竟她是无辜的,但她的前男友、她的命运,冥冥之中都像被人操纵,卷进了无法预知的灵异事件里。
说来钟言也觉着奇怪,在望思山上的时候他就对萧薇很有好感,所以在她接听到闺蜜赵丽丽的死亡来电时才愿意多嘴帮她。
有时候,人和人之间也讲究眼缘,他们恐怕就是有缘。
萧薇比钟言矮,抬眼看了看他落在自己头顶的那只手,以及血管清晰的手腕,护士出身的她第一反应竟然是……这手简直就是梦中情手,打点滴最好下针。
但她马上纠正了自己的想法,现在身份不再是护士,而是13小队中的一员了。她的面前是诡异莫测的鬼,不再是病人,或许也是和钟言有缘,她见着他就觉着亲切。
钟言又摸了几下才将手收回,刚转身,只听得耳边吧唧两声,飞练趴在自己的下颚骨附近啵啵地亲。
“这是什么?师祖的脸,亲一下。”飞练振振有词。
“你又怎么了?”钟言笑着问,好像已经习惯被他没事亲两下。
“我也不知道。”飞练说谎,他只是不喜欢钟言看别人那么专注而不看自己,尽管他也挺喜欢萧薇这个人类,但是他也不希望师祖太过关心她。
谁也不能抢了师祖对自己的关注。
正当他们准备离开时,楼道里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听声音就知道是一个女人。钟言和萧薇对视一眼,抓住飞练的一条胳膊就往楼上跑,飞练的两条小腿在空中飘荡,要不是师祖动作快,他又不知道会掉到哪去。
楼里的尖叫声还在持续,但听着不近,钟言和萧薇顺着楼梯往上跑,动作敏捷宛如猎豹。还没到三层,钟言猎豹般的身子直直地摔在地上,他吃惊地看向萧薇,萧薇也一脸懵。
“对不起对不起,我的仙家跑太快了。”萧薇赶紧把钟言搀扶起来。
钟言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又被仙家给绊倒了!小时候他惹马仙,那些狐狸、蛇、耗子就一刻不停地闹腾他,总是将他绊倒,摔得鼻青脸肿,没想到活了这么一大把岁数,还是不长眼!
“咳咳,以后你让你的仙家跑慢点儿,免得咱们自己人误伤。”钟言揉着膝盖继续往上跑,大概这就是天性不合,自己还是一个小饿鬼的时候就被马仙欺负死了,想起来都想哭一鼻子。但后来又是怎么和解的呢?钟言一边上楼梯一边回忆,好像想不起来了。
大概是娘亲出面解决的吧,钟言一直觉得娘亲就是护在面前的大山,只是想不起她的模样。但钟言相信,如果能找到娘亲的转世,自己必定能第一眼就认出来。
拐了个弯,他们跑上了四层,一离开逃生通道就是电梯间。电梯一共三台,漆皮掉落的大门立在墙上,好似用某种廉价的方式拼接。地上倒着一个女人,另外还有一男一女蹲在旁边,钟言赶忙过去将地上的人翻过来,就是方才上楼的那位。
先摸气息再把脉,钟言对着旁边的人说:“叫救护车,她晕过去了。”
旁边的男人已经六神无主,拿出手机颤了几下,哆嗦着拨出了急救车的电话,可是报地址的时候一直舌头打结,说不清楚。最后还是萧薇拿过手机来说,而在这个时间里,钟言没敢挪动昏迷的伤者,怕她万一有什么内伤,转脸询问起旁边的女生来:“刚才是谁叫的?”
“我……”女生看着年龄不大,就是一个高中生。
“你和那个男人是什么关系?”钟言指了指旁边。
女生看过去:“那是我爸,我家……我家没什么吃的了,我俩想去趟超市,结果一出门就看到她躺在地上。”
原来是她的叫声,那就是地上的人先昏迷,然后他们才出来的。钟言又问:“看见什么不对劲的人了吗?”
高中女生摇摇头,看起来也吓坏了。
这样子问不出什么来,钟言就没再问,起身后萧薇走了过来:“救护车一会儿就到,我先给她看看吧。”
钟言坚决果断地让开了地方,萧薇是专业护士,肯定比自己懂得多,不仅可以救人,还能在第一时间发现昏迷者身体上的不对劲。飞练这时候就躲在钟言的衣领里头,悄悄地探头出来看,只见萧薇跪在地上先是检查了昏迷女人的心跳和呼吸频率,然后开始触摸她身上的骨骼,检查是否骨折。
肋骨、锁骨、脊椎骨,这都是必要的步骤。一轮检查之后,萧薇拿出随身携带的一次性手套,给双手套上了。
钟言和飞练同时看愣,这是职业病吗?
套上之后,萧薇扭头说:“帮我打个灯。”
钟言将手电筒照了过去,只见萧薇先是翻开了昏迷者的眼皮,检查瞳孔的扩散程度,然后是她的鼻腔,最后轻轻地打开了昏迷者的嘴。
“再近些。”萧薇显然是发现了什么。
钟言再近了近,这回不光是萧薇能看清楚了,连他都看出来一些细节。昏迷者的口腔里好像有某种透明的黏液,乍一眼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但是能够确定那不可能是人类分泌出来的。人的口腔绝对没有黏膜状的胶质物,萧薇也是头一回见,有点儿像胶水。
她将食指伸进女人的口腔,戴着手套的指尖在她的口腔内壁上一碰,再收回手,拉出了长长的丝来。
萧薇一时没再说话,只是调整好女人的头部角度,往嘴巴里面看了看。三四秒之后将女人轻轻地放下了。
“没什么异常,咱们先等救护车来再说吧。”
大约一刻钟之后,旁边男人的手机响起,救护车已经到了附近,但是城中村的路况和布局太复杂,车子找不到正确驶入的道路。钟言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了,对周围比较熟悉,在他的指引下救护车顺利抵达楼下,一行人看着他们将昏迷的女人抬上担架,看着救护车缓缓开出了视线。
当然,救护车和急救的费用是钟言先垫付,联系人也是钟言,救护车并没有联系上昏迷女人的家属。
“走吧,先回家吧。”等天上打了个闪之后,钟言回身说,“要下雨了。”
“下雨就不调查了吗?”萧薇只是好奇。
“这倒不是,而是咱们这样大张旗鼓地四处搜索线索,一定会引起一些人的注意,今晚注定查不出什么来了。”钟言朝她使了个眼色,一起走进了楼道。
等到他们回到609,其余的人也回来了,原本的两室一厅现在变成了傀行者的工作室,每个人都在焦头烂额的工作。宋听蓝双目失明帮不上忙,就在厨房里练习用盲杖走路,时不时磕碰一下,钟言看了他几眼,忽然把施小明叫了过来。
“找我什么事!”施小明很是激动。
“托你回去拿东西。”在钟言眼中,施小明简直就不是清风,而是崇光市24小时全城速递,使命必达。他再次在地上作法,让施小明站了进去,请他回傀行者的宿舍里拿金条,把欧阳廿的那些金条全拿回来。
吩咐完这边,他又去问蒋天赐有没有什么新发现,蒋天赐拿出了一张平面图:“这边标注的门牌号是丢失女孩儿的,这边是丢失男孩儿的,从地理位置上来看并没有什么直接联系。”
钟言拿起来一看,女孩儿丢失的门牌号其中就有409,果然,张强国的孙女张晓晴丢了。当时自己教了张军保护女儿的法子,他肯定把香灰扔了,什么都没用。
“这家人我认识,以前我和那家的老人有点交情。老人临走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孙女,所以明天我去他家里问问,尽量帮一把。”钟言心里挺过意不去的,在老人混沌之际,自己还和张强国撒了个谎,说张晓晴以后人生美满。
“好,明天我去调查男孩儿丢失的家庭,你去调查张晓晴的家。既然她家也是四层,那你顺便问问402那家的情况吧,我总觉得这事也不对劲。”蒋天赐说,“或许402的女主人并不是思女心切,她是真看到了什么。但是不是人,是不是她女儿,这就不好说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除此之外,还有二层那家的惨案,恐怕咱们也得插把手。”钟言和蒋天赐的直觉一致,这楼虽然还未成煞,但奇怪的事不比鬼煞里少,需要兵分两路,双管齐下。
“你们先别聊了,蒋天赐该吃药了。”白芷的到来打断了他们的话。
“你给他吃什么?”钟言看着她端来黑乎乎一大碗。
“自己调配的药,看看能不能缓解他的精神幻觉,还有头疼。不过我的药材快用完了,明天必须去光明道人那里进货。”白芷心疼死了,当全队奶妈就是这点不好,辛辛苦苦存的稀有药材像自来水一样往外倒。也多亏钟言现在有钱,否则这半年她都心疼得睡不着觉。
“多谢。”蒋天赐接过了黑乎乎的药,刚要喝,只见白芷又塞给他一只空碗,“这什么意思?”
“你一会儿就明白了。”白芷冷眼旁观。
“你这是怕我喝不下去直接吐出来?”蒋天赐很是不解,“我可是四级傀行者。”
说完他端起药碗,抬头灌入,随后将头一低,哇一声而吐。
刚好吐在手里的那只空碗里,没有吐在地上。
飞练看到蒋天赐难受,别提多开心了,整张脸藏不住喜乐,呈现出一个大大的[(^?^)]。钟言则视若平常,毫不意外,自己当初第一次喝白芷的药就是这个下场。
中药会平等地整治每一个嘴硬的人。
蒋天赐被苦得面如菜色,苦得他灵魂都快升华了,不用产生幻觉都要产生幻觉。钟言用一个“我懂你”的眼神看过来,拍拍他的肩:“大郎,喝药了。”
“咳咳,这话可不能瞎说。”蒋天赐的扑克脸越来越臭,钟言笑着从他身边走开了,去找王副队商量晚上睡觉的安排。
人多,地方少,集体宿舍要安排好。
白芷的房间当然就睡女孩子了,何问灵和萧薇都跟着她。而钟言的房间还可以再睡一个,正当他犹豫着叫谁进来时,飞练将欧阳廿带了进来。
“来,一起睡觉。”飞练[(^_-)]着对欧阳廿说,“蒋天赐当哥哥不称职,以后我就是你哥了。”
“谢谢。”欧阳廿受宠若惊。
其余的人都安排在客厅,钟言提前为他们铺好了沙发床和地铺。宋听蓝有伤,平整的沙发床给他,施小明飘着睡,打地铺的人就是王大涛、蒋天赐和梁修贤。而所有人不能一起睡觉,必须有人守夜,梁修贤自告奋勇,扛起今天的第一班岗。
大家洗漱完毕后,这场雨彻底下了起来,起初只是非常小的牛毛小雨,慢慢地,变成了瓢泼。
窗外一个闪,一个闪,像比着赛的镁光灯,发誓要照亮世间的一切。
钟言换上了睡衣,盘腿吹着头发,脚尖被热水泡得微微发红。欧阳廿趴在床上和飞练嘀嘀咕咕,两个人很是要好,像在交流什么重要的心得。等他的头发吹干,门被人敲响了,钟言放下吹风机:“请进。”
萧薇将门推开:“方便吗?”
“方便。”钟言拍了拍床边,“有什么发现吗?”
“你怎么知道我有发现?”萧薇坐了下来,她也刚洗完头发,忽然萌生出一种想给钟言编辫子的冲动。
“我当时就觉着你的反应不太对劲,而且以你的专业水平不可能没发现。”巧了,钟言也想给她编个头花。
于是两个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看来以后是一起做发型的好姐妹。但萧薇先从兜里取出一个塑封袋,里面就是她戴过的一次性橡胶手套:“这个我封存起来了,明天我拿给我医院的学长,请他帮我化验一下成分。除了这个黏液,我还发现了一个已成事实,这东西不仅在昏迷者的口腔内壁上,而是经由了她的咽喉部,从抬起的方向可以探知,我深度怀疑她食管内有异物。但是因为她当时的生命体征稳定,我没法给她做检查,所以我怀疑……”
萧薇停顿了两秒,不知道是她经历了这些事之后唤醒了本身性格中压抑的沉定,还是受到了柳仙的影响。当时她没有立刻在电梯间说出自己的疑问,就是担心隔墙有耳。
作案的人极有可能还留在原地徘徊,说不定,就是四层的用户。
毕竟,真正的凶手会怀念作案的心情,以及被人发现又没有头绪的慌乱。
“我怀疑,有人往她的嘴里塞过东西,所以我明天还会去医院找她,看看今晚的急救有没有在她食道、胃部发现异物。”萧薇叹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她刚好被送到我以前的工作单位了。但好在都是熟人,我进去看看肯定不难。”
钟言没想到萧薇能飞速优化这么快,果然人不可貌相。“对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在望思山是不是说过,你医院接手过十三中学的一个校工,尸体不大对劲?”
萧薇点头。
“恐怕这件事最后也会落在咱们13小队的头上,没办法,谁叫崇光市的主力军就是13队呢,下一个任务目标恐怕就是医院。还有,那个外卖鬼肯定还没解决,我得从这个鬼身上下手,找出是谁杀了赵丽丽,然后通过赵丽丽想要害你。”
钟言说完,萧薇顿时红了一圈眼眶。“谢谢你还想着帮丽丽找出真相。我给丽丽的爸妈打过电话,他们说尸检了,丽丽在我上山的那天晚上猝死,死于心脏骤停。我只有她一个朋友,我不相信她是自然死亡,她爸妈也不信,但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什么。”
“现在这不是有这么多人嘛,大家都会帮你的。别想从前,往前多走两步。”钟言又摸了摸她的头顶,“困了吧?”
不等萧薇回答,一个小纸人站在了钟言的膝盖上,故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哈……我困了。”
“你会困?我看你精力旺盛得不得了。”钟言将他托了起来,对萧薇说,“大家都早点睡吧,接下来几天有的忙呢。”
“那我去睡了,夜里的安全你们不用担心。”萧薇朝门口走去,临走帮他们关好房门。客厅里只留着一盏小夜灯,乍一眼看去,最显眼的就是无目的漂浮的施小明,他在半空缩成一团,抱着小牌位早已睡着。
这也是一个可怜孩子,活着的时候恐怕没睡过几个好觉,死了之后倒是得到了大家庭的温暖。
萧薇也是校园霸凌和职场排挤的受害者,自然懂得施小明的心情,又想到唯一的好友惨死,眼睛又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但她马上擦干泪水,不能再哭了,自己必须尽快变成姥姥那样独当一面的出马弟子才能保护别人。
“哎呦喂,还没睡啊?”梁修贤不知道从哪钻了出来。
萧薇立马转过身。
“哭了?”梁修贤直男属性点满,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有。”萧薇不让他看。
“哭什么啊,人生就是这样,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梁修贤以为她是想念前男友,何问灵那个姑娘很好,好就好在什么都说,把渣男的事一股脑儿地抖落出来,“男人多的是嘛。”
“谁告诉你我因为这个难过?”换成从前,萧薇可能还真的有所怀念,没怎么体会过外人温暖的她很投入地谈了一场恋爱,还以为能够相守到老,结果却是这么大一个讽刺笑话。现在她拿出手机,只想办正事,先给学长发了个消息,提前告知他一下自己明天有事求他。
结果一不小心又看到了前男友的脸,手机背景忘了改了。
现在就改掉。萧薇点入手机背景设置,刚要换图片,忽然手腕被人一抓,连手带手机被梁修贤拽了过去。由于力气过大,她差点撞在梁修贤的胸口。
“这是你前男友?”梁修贤忽然问。
“怎么,你认识?”萧薇随口一问。
“当然不认识了,何问灵还说他长得像小白脸,切,还没我帅呢。”梁修贤将手机还了回去,整个人的气质宛如柳仙,神神秘秘地隐入了黑暗当中。
凌晨三点左右,暴雨如注。
钟言被雷声吵醒,很想捂住耳朵。长大之后虽然已经习惯了雷声雨声,可他当真不喜欢这声音,吵得他心烦意乱。
床头柜上放着保险箱,保险箱用法阵和符纸保护起来,贴得严严实实,可是他能听到里头太岁肉的动静,宛如鬼怪生物,时不时给他的脑海里灌输一些想法。
比如现在,他就觉得太岁肉在忽悠他,让他把保险箱打开。还有黏腻爬动的声响,是太岁肉在里面滚动。
除了保险箱,床头柜上还放着一张小床,以及手帕叠成的被子。这小木床本来是白芷买来当手机支架的,没想到刚好可以给飞练睡觉来用。可现在小床却是空的,小小的纸人不翼而飞。
一阵风声打断了钟言的寻找,他看向窗口,原来睡前忘记检查窗锁,现在已经被风吹开。在窗缝和风雨中有个小小的身影上下翻飞,几乎快要被风吹散,时不时跳上去拉一下床帘,时不时往外伸伸胳膊,试图将窗户拉回原位。
雨滴巨大,砸在玻璃窗上像小冰雹一样,欧阳廿睡得又香又沉,当真是不懂世间艰险的小少爷,可钟言却麻利地下了床,在飞练被狂风吹下楼之前将他紧紧抓住了。
“不好好睡觉,你跑这里干什么?知不知道多危险?”钟言将窗户关上了,快速地拉上了窗帘。
飞练全身湿透,根本站不起来,在钟言的掌心变成了一只小趴菜,四脚八叉地躺平了。
飞练[T_T]地看着钟言;“师祖……”
“真是的,冻感冒了怎么办?”钟言一时间忘了他如今只是纸人,根本不会生病,又转手轻轻地拉开抽屉翻找,找出一罐香薰蜡烛来。点燃后,不断跳动的火苗带来了温暖,他将纸人飞练放在小木床上,盖上小手帕,往蜡烛旁边推了推。
“快烤烤火吧。”钟言在飞练的额头点了一下。
“我没事,我不冷。”飞练这会儿又笑得阳光灿烂,但马上颜文字里就掺杂了一丝惆怅,“刚才见师祖一直皱着眉头睡觉,一定是不喜欢雷声。”
“那你也不能去关窗啊,掉下去了,我还得下楼捡你上来。”钟言摸了摸保险箱,“再等几天就好了。”
飞练点了点头,两只小手掌能够抬起来了,缓慢地伸向供暖的方向,被这点烛火烤得浑身发热。“师祖,若我说其实我并不着急,你信么?”
“嗯?”钟言不解。
“太岁肉是我,纸浆身也是我,或许我本就没有原形,只是一个魂魄,所以我对身子没有执念。”飞练说完看向钟言,“我执是最难放下的。”
钟言面上一动,就因为飞练太过可爱,他经常会忘记阴生子多聪明。
“我在煞里见过的事太多了,就算这会儿变成粉末,我的魂魄还是会存在于世间,所以我并不害怕。”飞练缓慢地坐起来,“只是我不喜欢看师祖害怕。”
钟言的眉梢陡然抽动,然而飞练却点到为止,没再开口。他不想拆穿师祖的话,其实他很怕雷声,哪怕睡着。
“师祖,你睡吧,我还醒着呢。”最后飞练轻声地说,花里胡哨的表情在脸上换了又换,最后定格在一个最为普通的笑容。
钟言看着这个笑容,很奇怪的,竟然有了落泪的冲动。脑子里浮现的都是一个暴雨如注的夜晚,一个小小的纸人不顾自身安危,忙上忙下,只为了给他关上一盏窗户。
又一个闪电滑过天空,隔着窗帘他没有看到,玻璃上有一条深褐色的蛞蝓慢慢爬过,留下了一串黏液。
作者有话要说:
飞练:哪怕没有五官,我也要做师祖最可爱的小狗。
钟言:小小的,也很可爱。
雨可能到快天亮的时候才停。
钟言不记得崇光市这样多雨,有些年本市的降水量还频频告急。可这一场春雨好似决堤,将无数盆的水从天上倒灌下来,一下子让他想起本市的交通状况,今早肯定是到处堵车。
但气候的改变往往还有其背后的原因,从前每年气候异常都是钟言赚银两的时候,到处都有人请他批风水、避难,或者算卦天象。如今的人已经不信这套了,可钟言却坚信不疑,今年的雨水太多又太早,很反常。
但更反常的是,他又开始做奇怪的梦了,而且不再是哭坟。
梦里自己还是一动不能动,躺在一个不算坚硬的地方。四肢显然已经被固定住,不能随便移动,而且也睁不开眼睛。周围有换风扇的白噪音,肯定不是自然的风声,除却风扇,屋里肯定不止一样检测仪器,因为钟言清晰地听到了一些动静。
滴,滴,滴,滴……
除却这“滴”声,还有充气的声音,就仿佛自己置身于一间充满高科技的睡房里,唯一不能做到的就是睁眼。钟言不信这个邪,非要睁开眼皮,可两片薄薄的眼皮此时此刻仿佛被大山压住,千斤重量,怎么都撩不上去。
就在他使足了全力终于撩动一点时,双腿一蹬,这个梦醒来了。
所有的机械声音都消失了,周围一片安静。没有换风扇,没有滴滴滴,也没有充气声。
钟言躺在床上,左边是打着小呼噜的欧阳廿,他赶紧看向右侧的床头柜,可小木床上已经空了。昨晚点燃的那罐香薰蜡烛烧到了最底端,火苗即将熄灭。这款蜡烛来自钟言很喜爱的品牌,是掺着桂花香气的沉香,若隐若现的香味漂浮在四周的空气当中,他开始搜索飞练的身影。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认定一睁眼就能看到他了。
很快,钟言就找到了,夜里泡了水的小纸人正舒舒服服地睡在自己胸口,还知冷知热的,盖着一块小手帕。虽然看不出纸人胸口有起伏,可那张小嘴巴时不时张开一下,从“—”变成“D”,十分好玩儿。
钟言忍不住地想,如果飞练变回原来的模样,睡觉会不会也是这样。
看小纸人睡觉看了半小时,钟言时不时碰碰飞练的手脚,但尽量不把他吵醒。太岁肉还在保险箱里躁动不安,散发出蛊人心魄的精神污染,诱惑着意志不坚决的人打开箱门,和它合二为一。可钟言深刻地知道,太岁肉是鬼煞里的东西,绝对不是什么好的。
能和它安然无恙结合的只有飞练,因为飞练是在鬼煞里出生,两者没有排斥性。换成另外一个人,必定会被太岁肉变成彻头彻尾的怪物。
可即便这样,太岁肉还是蛊惑着人类,可见它也具有杀戮之心。那怨鬼皮和不化骨呢?是不是也是一样?
飞练还没睡醒,钟言忽然回忆起他从前的样子,血红色的触手或触足缠上自己的身躯,明明是凶狠的鬼子,可以蚕食鬼怪人心的残忍之物,却对自己如此缠绵。他柔软,又有高于常人的温度,顺着腿根缠绕仿佛无数小口一起张开,吸附在自己的皮肤上。他顺着自己的身体攀爬,一点点地包裹起来,灵巧又听话,知道不该碰的地方不碰。可当他将自己桎于胸怀无法挣脱时,又带着分量十足的压迫感,饶是钟言吃遍恶鬼,都不敢掉以轻心。
他相信飞练完全能够吃掉自己的身体。
阴生子果然奇妙啊,趁他现在还小,多欺负两下。钟言用手挠起飞练的肚皮来,看着他从熟睡变成清醒,忍不住痒痒在自己的胸口乱蹬腿。
“好了,别睡了,该起床干活了。”钟言说。
飞练一睁眼就看到师祖对自己乱摸一气,纸脸上出现了两坨红晕。“师祖别闹了。”
“你还不让我闹?还真是长大了啊,懂事了。”钟言很是欣慰,他就怕这孩子不懂人情世故,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长大了也好,办事会有分寸。
“当然懂事了,我可是看完了好几个文包的成年鬼。”飞练在小帕子下面伸懒腰,认真且严肃,“师祖这是对我做前戏么?”
钟言吓得差点从床上滚下去。
给飞练下一道哑咒,他娘亲应该不反对吧?
“难道我说的不对么?”飞练挠了挠平面后脑勺,“可能是文学知识在吸收的过程中容易产生一些偏差吧,没事,下次我可以看视频合集。”
“你说什么呢?”钟言恨不得捏住他的二次元小嘴巴,正想着要不要叫欧阳廿起床,忽然,楼下传来刺耳的唢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