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骨轮回—— by晒豆酱
晒豆酱  发于:2023年09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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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秦翎点名要吃六香糕,钟言进了厨房就蒸上了,转手将新买来的黄芽笋洗干净,拔掉了最外面的三层,留下最里面的鲜嫩部分。秦翎吃得清淡,他就将笋芯切成了长长的薄片,等大砂锅在旺火上烧热后下芝麻油,将黄芽笋片简单地翻炒。
翻炒一定要快,否则这菜容易有火烘味。等笋片没有那么透明之后立即加入今日厨房备下的清淡鸡汤,加一把细细的盐巴,再将半寸长的香葱切丝放进去。奶白色的汤飘着绿丝,闻着就有笋的鲜香。这样早饭才算得了,又有甜,又有咸,汤汤水水,临走时钟言又顺了两个煮鸡蛋。
等到他回到了院,四个大丫鬟还在割荒草呢,可见这院子还是挺大。钟言随便一看,第五个丫鬟果真不见了,可他又隐约觉着她还没走,应该……还留在院子里。
“元墨,你手里的粥没凉吧?”钟言问,“现在冷得早了,往后咱们弄个食盒才行。”
“今年冷得早,听他们说明日就要下小雪了。”元墨护着碗。
“这会儿就下雪?可真反常。”钟言算了算时日,比往年提前一个月呢,“咱们快走吧,你家少爷一定饿了,到时候该着急了。”
“您放心,少爷就算饿了也不会急,他从前哪怕饿了也不说,坐在桌边看书、写字,惬意着呢……”元墨说完就看到了少爷。只见秦翎正站在门槛里头往外扔什么东西,地上好多生米,那只镇宅的大公鸡正在地上叨叨叨。
“我饿了。”秦翎又给洒了一把米,一边喂鸡一边散发饿肚子的怨念,“……你们怎么去那么久?”
钟言看着正在喂鸡的读书人:“……”
元墨也沉默了,少爷的性子转变好快,成了亲就是不一样啊。
“没事你喂它干嘛?它记仇,总是啄我。”钟言躲着鸡往回跑,一下子跳进门槛。公鸡还想追,结果因为被拴在外头进不去,扭头就去啄元墨。元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进来,一进屋就看到少奶奶在和少爷发脾气。
秦翎坐在钟言旁边:“你别气了,我只是喂喂它。”
“它啄我,你还喂?”钟言扭头不看他。
“好了,往后让翠儿和元墨去喂,我不喂就是。”秦翎说着说着,心思跑到了别处。现在心情很不一样,毕竟小言已经不是她了,而是他。
若只是月事不来,他还不足以断定,再加上他身子的异样,必定是了。
钟言噘着嘴,嘴上能挂一个油瓶:“那你一会儿去拔几根鸡毛,我要做毛毽子。”
秦翎看愣住,原来男子也可以噘嘴的么?还噘得这样可爱,俏皮,让人挪不开视线。“这、这不好吧。”
钟言哼了一声,瞪过来。
秦翎立即心软了,可又觉得那鸡无辜,不该受这无妄之灾:“那鸡好好的,我去拔毛便是伤它,它是生灵也会疼痛……这样吧,我日日去看着它,掉了成色好看的毛就立马给你捡起来,攒够了给你扎个毛毽子来踢。”
“这可是你说的。”钟言这才满意,“它也不能进屋。”
“不进。”秦翎继续看着他,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奇女子……不是,奇男子。
元墨赶紧放下白米粥跑了,不打扰主子们恩爱。等元墨走了,秦翎才问:“小妹怎么样?”
“没事,她想娘亲了,所以让我陪陪她。”钟言给他喂了一口黄笋片汤,“你们娘亲……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必须得好好问问,如果有人要动心思做手脚,动到他们娘亲的身上,保不齐这兄妹俩都会上当。秦翎咽下汤,满脸幸福地回忆:“娘亲是个温柔的人,她和你一样,对我很好。”
“谁让你说这个了。”钟言受不了,读书人真是可怕,总是夸奖他,仿佛自己是什么天下至好之人。哪里是啊,他连人都算不上。
秦翎一边说,一边继续消化小言是男子的事实。“娘亲她什么都喜欢,种花、厨艺、女红,样样都会。可是她和你差不多,不怎么会读书,我四岁时就可以给她讲字了。我想,娘亲她在家做女儿时一定贪玩,看书就犯困,心思都在别的上。”
这听着倒是个可爱的女子。钟言又问:“那她怎么嫁了你爹呢?她娘家呢?”
“这我也不清楚,估计是娘亲的双亲逝世于生我之前,而且必定是大富大贵人家。”秦翎想抓他的手,可还是在犹豫性别之分。男子之间相互抓手算什么?总不能是拜把子吧。
他慢慢地将娘亲的事全告诉钟言:“单是看娘亲的嫁妆就能猜出她是千金小姐,娘亲走了之后,留下的东西没怎么动,我和小妹一人一半。曾经我以为自己命不多时,又无心娶妻,所以将好的都分给小妹,做她将来的妆奁。这样即便我不在了,她婆家看她妆奁丰厚也不敢对她如何,必定珍之重之。”
钟言呵呵一笑,这傻子,真不知道多少女儿家的嫁妆被婆家贪图了。
“如今你我成亲,你放心,我自然不亏待你。”秦翎说完便可怜兮兮地看向他。
钟言也看了他:“你就是不想吃鸡蛋,对吧?”
“可以么?”秦翎没想到被他看破。
“不可以。”钟言将鸡蛋掰开,塞他嘴里。
外头的风明显更凉了,很是刺骨,吃完这顿饭钟言就在院里等着,不知道秦守业什么时候回来。等到傍晚,外头好一阵热闹,没想到秦守业和二夫人居然这会儿才到。不过也好,因为他们回来晚,今日特意免了请安的礼数,一概明日再说。钟言也乐得自在,专心致志地叠了一艘纸船,揣在袖子里等着用。
等到吹了烛火,秦翎又一次睡下,钟言再次带着元墨溜出来,还是往湖边去。先不管丫鬟不丫鬟,今夜说什么得把那蛹翻出来,说不定还是一个活蛹!
作者有话要说:
秦翎:不用别人动手,我自己掰弯自己。
钟言:有本事自己把鸡蛋吃了。

湖边一片安静,而湖心则莲叶摇晃。
钟言站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手里捧着他白日里辛辛苦苦折好的纸船。可并没有马上放下去,反而转手递给元墨:“帮我捧好了。”
元墨赶快双手捧住:“您要做什么?”
“请位纸人送我过去。”钟言说得轻巧,手里慢慢地撕着纸。元墨也是纸人,可是却看出少奶奶现在撕的这个和自己不一样,于是问:“这有何不同呢?”
“这纸人得穿鞋,你又不穿。”钟言笑了笑,将纸人递给他,然后继续撕纸给纸人做鞋。他动作很快,一看便知是个用纸张道术的高手,很快就捏出两只小小的鞋子,套在了纸人的身上。
元墨更不懂了:“那您当时怎么不给我做鞋?”
“穿纸鞋能有什么好事?你以为我是不舍得给你撕纸啊?”钟言弹了他一个脑瓜崩,“穿纸鞋首先这人就不是人了,生气全无,其次,鬼走路又不毁鞋,专门做一双是为了给船夫。”
“船夫?”元墨揉着脑门儿,眼里浮现敬佩,少奶奶可真是博览群书之人,懂这么多,怪不得能和少爷整夜整夜说话。
“是啊,给船夫做的,因为船上打滑,所以船夫很少穿鞋,也叫作‘赤脚汉’。而能穿上一双舒服的鞋子,是天下船夫的心愿,你不把这愿望给人家实现,人家为什么要帮你干活?”钟言给纸人穿好鞋子,放在船上,这才郑重其事将船放进水里。
周边并没有风吹起来,可奇怪的是,船放进去之后便动了起来。如镜的湖面开始有了涟漪,层层叠近,将小船往湖心送去。
元墨看着看着那船,竟然觉着有些头晕。“它要去哪儿?”
“咱们跟着去就是。”
少奶奶在旁边说话,可那声音忽近忽远,最近的时候像在耳边,最远的时候像在天边。元墨听不清楚,只觉得头脑越来越晕了,晕得他快要站不住。忽然一个弯腰他赶忙扶住少奶奶,在抬头,周围竟然全部都是水。
身体还在摇晃着,身子的重心都找不稳,元墨定睛一瞧,他们竟然不在岸边,而是在船上了!
“少奶奶!这……”元墨大惊失色。
钟言就坐在他的对面,见怪不怪地笑他:“你以为我折纸船要干什么?当然是一起过来。”
“这就是纸船?”元墨不放心地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船身是纸浆白色,可摸着很是厚实。
“别摸了,这就是我做的那只船,船底也抹了油,散不掉。咱们两人皆是生魂不全之人,离魂术最好施展,所以一下子就过来了。”钟言看向四周,“你瞧,岸边那是什么?”
元墨顺着少奶奶的指向去看,吓得一惊一乍:“天爷!见鬼了!”
岸上站着两个人,一个穿白色长衫一个穿青色小褂,直勾勾地看着湖心这边,僵硬地朝他招着手。惨白无色的脸带着一丝笑容,头发还随风而动。
“你这孩子就是不稳重,将来怎么单挑大梁?”钟言又给他一个脑瓜崩,“那是咱俩的身子!”
“我知道,但看着也太……瘆人。”元墨捂住了脑袋,生怕再崩一个。他再次朝岸边看去,那两个身子还朝他们招手,可怎么看都不像是真实的。忽然船身震动,元墨赶紧扶稳,再一抬头,目瞪口呆地望着上方。
巨大的、参天高的莲花枝子从眼前缓慢滑过,枯萎的莲蓬宛如一座山峰,投下震人心魄的阴影,遮天蔽日般的莲叶又将天幕完全遮盖住,如吃人的怪树。船身在莲叶中穿行,世间万物都变得扭曲而庞大,等元墨缓过神来,一颗从干枯莲藕里掉出的莲蓬子刚好落入水中。
而掀起的水花差点将船翻过去。
清澈的湖水能一眼看到湖底,元墨小心翼翼,看着那颗饱满的莲蓬子忽悠忽悠地下沉,一直沉进了黑色的淤泥当中。身后传来哗啦哗啦的划水声,他不敢直接回头,只敢低着头往后看一丁点儿。
余光里,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人,正在划船。而这人的脚上就套着一双白色的鞋。
元墨一个哆嗦,立刻回过身。“是船夫?”
“嗯。”钟言点了点头,“这湖看着不大,其实往里头走还是深了些。你下过水对吧?”
“下过,以前给四小姐捡过东西。还有一年,丫鬟姐姐们说脸上长痘,想喝莲子水,我下水扑腾两下就给她们摘了,她们给我买了糖瓜。”元墨回答。那时候他可真不觉着这湖又大又可怕。
话音刚落,船身又开始猛烈地摇晃,元墨还以为又是什么莲蓬子掉在旁边了,却惊觉周围起了好大的漩涡。他看向水面,漩涡越转越小,直至不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正当他松了一口气时,船身再次猛烈地动了起来。
一条比船身还大的背鳍从旁边一滑而过。
“这!”元墨跟着看,果然瞧见了薄如蝉翼的鱼尾。他再低头,船身四周不知何时围了好些红鲤鱼,一个个凸着眼睛,张着大口,盯着他没完没了地看。
更可怕的是,这鱼还不是只有一层,在稍暗的湖水下层还不知道有多少,数不清的鱼眼睛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快坐好!”钟言实在看不下去了,“小心点儿,一会儿让鱼吃了你!”
“这鱼还能吃我?”元墨一阵后怕。
“水本阴,鱼乃水中生,自然能吃了你。”钟言牢牢地攥着他,“况且鱼的食性最杂,你给它吃死人腐肉它都吞,在它们眼里咱们可不就是上佳的点心?”
“唉,我还以为它们只是看看呢。”元墨又学了新东西,急忙坐好,“咱们要飘到哪里去?”
“船家会告诉咱们的。”钟言不焦急,他在纸船下面涂了秦翎的血,这船到了地方自然就停。
小船继续摇晃,一直在湖里绕弯子,可见那蛹藏得多迂回。元墨没怎么坐过船,自然不好受,晕得他不停地揉眼睛,可这会儿顾不上难受只想着赶紧找到那东西。不知过了多久,船停了。
这是怎么了?找到了?元墨紧着看少奶奶,可钟言并没说话。
只是短暂地停了一下,随后这船便继续漂流,奇怪的是再未像方才那般摇晃。元墨好受许多,想问问主子这事成了没有,可见主子那样严肃,便没多嘴。
船继续漂,这回是稳稳当当,就在元墨觉着没事了的时候,船停了。然而离岸边还早着呢,远远不到。
身后哗啦哗啦的水声也停下来了,船夫没再动作。元墨绷着脖子,眼神贴着船底往后瞟,只看到纸鞋破了。
不,不是破了,而是被水洇湿了。
不知什么时候,船进了水。
“进水了!进水了!”元墨急忙用手掬水,顾不上自己也是纸人,“少奶奶你快跑!这船不行了!”
“不,不是进水了,是有东西跟上来了。”钟言看向了湖水。元墨也跟着看:“是鱼?”
“不是,但我想……那东西就黏在船下面,不然咱们的船怎么会不摇晃了?”钟言话音刚落,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扒住了他们的船沿,手好似泡了许久,已经泡烂了皮肉。原本应当是手背的地方露着骨头。
元墨往后一缩,怪不得这船后来稳稳当当,敢情是这东西黏在船底!它是什么?什么时候上来的?还没等他想明白,小小的身子已经挡在了钟言前面:“主子您快走!”
“你靠边!”钟言再次给他拎回来,对付这种东西自己绰绰有余。元墨的纸身子没什么分量,一下子被拎到少奶奶的身边,正前方刚好是船夫,披着蓑衣,戴着一顶斗笠。脸上蒙着一张纸,看不出什么脸色,风吹起一角,元墨怎么都觉着这船夫的脸像大少爷。
而钟言已经抓住了那只枯手,嘎嘣一下折断了。
“是皮,不是蛹。”钟言将那只手扔回湖心,随后抓着船沿的那东西也沉下去了。小船再次动了起来,船夫转过身去,元墨想再看看他什么样子都没机会。
“什么皮?”他忽然扭头问,“不是那蛹吗?”
“不是,这叫‘畸皮蛹’,是会掉皮的。”钟言说,“张开给我看的那条层生鱼便是受了这东西的侵蚀,从正常的鱼变成了层层叠叠长肉。这蛹起初很小,大概也就是一颗莲子那么大,藏在淤泥里头,谁都找不见。随着它慢慢长大,秦翎身上就长出了脓包。”
“等到它再大一些,每年蜕皮一次,逐渐顶出了淤泥,便开始被湖里的鲤鱼分吃。”
“你可知鱼性?鱼性猛烈,贪食且不忌,同类相残且食子。一旦有一条鱼的鳞片受伤,其他的鱼便会群起而攻之,不消几日就会将那鱼的半边身子吃完,所以水里经常能瞧见半身鱼。露着刺,少了一半的肉,还在划水。”
“生产出来的小鱼苗若不留意,也会瞬间被雌鱼吃掉。这样的鱼围着那蛹,东一口,西一口,那蛹受什么伤,秦翎身上就什么样。你仔细想想,是不是?”
一语点醒梦中人,元墨眼前一亮:“是了是了,郎中看过少爷的伤,那伤口确实古怪。那就是鱼啄出来的,伤口宛如鱼口!”
“没错,那样深的伤口就是鱼口,且无药能治,当真吃苦……不过这蛹已经离开了水,秦翎那伤明日必定不会潮湿,只是咱们得赶紧找。”钟言只松了半口气,“得趁着这东西还小的时候抓住,杀之,否则等到畸皮蛹长大了,蜕皮到和你家少爷一个岁数,那才是真正的不好办。”
眼瞧着快到岸边,元墨点了点头:“它若想害人必定不会远离,一定在宅子里!只是……大夫人那事您有头绪了吗?”
钟言愁就愁在这里,他不仅没头绪,还察觉不出院里有鬼,这才叫可怖。从前百试百灵的铜板手串不管用了,变成了六枚普通的铜钱,他不知道那人想用大夫人的样子来骗什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或许……大夫人的魂魄是自己来的呢。”元墨异想天开地说,“大夫人看不过去了,少爷受了这些年的苦,她这是显灵,护着少爷来了!否则为什么她在院里住了这几天都不见害人?”
“嗯?”钟言看向他,别说,小孩子的思路有时候真有意思,确实是自己没想过的。难不成,大夫人真是显灵了?
转眼,船已经靠岸,元墨一眨眼的功夫就回到了原来的身子里。而方才还坐着的船就在下面,小小的一艘纸船而已,穿着鞋的小纸人站在船头,但半边身子都被水打湿。
“走吧。”钟言转过身。
“咱们不管这船和纸人了吗?”元墨还留在原地。
“它们会自己消失的,阴气太重的东西不要拿上来。”钟言边走边说。可元墨还是盯着它们看,毕竟是自己没见过的玩意儿,真难想象自己刚才就坐在船里,差点被鲤鱼给吃了。他再看着那纸人,或许是同为纸人,此时此刻生出了同病相怜的心境。
只是看着看着,忽然从水底浮上来一个气泡。
“元墨,走了!”钟言催促。
“来了!”元墨立即转过去,朝着少奶奶的方向急奔。
湖边,白色的纸船和纸人慢慢被水侵蚀,在即将被水吞没的刹那化作青烟,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就在它们消失没多久,又一个气泡浮了上来,在水面碎掉。水稍稍有些涟漪,撞在岸边的石头上再返回湖心。
水面之下,有一张女人的脸。她逐渐浮了上来,脸朝上,只不过没浮出水面,就是秦翎画卷上的那张面孔。
次日一早,钟言就听见公鸡在窗下扑腾翅膀。他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才动身,没想到又是这样一动身,秦翎就醒来了。
“你怎么每次都醒这样巧啊?”于是钟言又趴了回去,逗弄着他的嘴角。
嘴角被他的手戳了又戳,秦翎不知不觉就笑了。他总是给自己下点药,但分量都不大,每次他一走自己就醒,然后听着他像三脚猫一样偷偷摸回床上。但他回来之后全身都凉透了,于是便裹着被子往自己身边凑,一下子贴近就不撒手。
两只脚环着自己的小腿,没有一丝一毫的避嫌。但或许是他以为自己睡沉了所以更无所畏惧,将身子全贴过来,秦翎昨晚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了他的不同,他下面的形状果然不是女子。
“你一动我就醒了。”秦翎看着他眼下的乌青,心疼地陷入谜团。他是男子,为什么会对自己这样义无反顾的付出呢?起初以为是女子对夫君的爱慕,这会儿秦翎也迷糊了。
莫非世间男子就是可以对男子剖心置腹、一往情深?
莫非世间并非只有男女之情,男男、女女也可?
他不知道,书上没教。但听戏的时候依稀有点印象,什么断袖之情的。
没等秦翎想明白,他忽然眉心紧皱:“戒指怎么这样了?”
“什么?”钟言立刻看向那枚红玛瑙戒指,一看就傻眼。原本完美无瑕的金托变得破旧不堪,仿佛一夜之间经历了几百年。而那颗价值连城的红玛瑙也失去了昨日的光泽,变得黯淡无光,从宝石变成了放在石头堆里也不惹眼的料。
“怎么会这样?”钟言赶忙坐起来,摘了戒指仔仔细细地看。外面一整层都坏了,好在内里没事,那个“翎”字还清清楚楚。
他先是松了一口气,若是这字都没了,他一定会气到现出鬼形。
秦翎也跟着坐了起来,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先是看向自己的裤子,血窟窿没再出血,白色的布料上没有血痕,这说明钟言昨晚一定是去解决外头的邪祟,想办法治疗自己。可他和那邪祟接触,难免会伤及自身,就算没有受伤也会和脏东西接触。
接触之后,这戒指便腐朽一层。
“无碍,你别急。”瞧见他着急了,秦翎又是急又是难受,只是一颗普通的宝石而已,他心疼成这样,“大概是工匠看元墨是个孩子,拿不好的东西以次充好,骗了他。我让元墨今日拿去更换,再给你换一枚好的。”
钟言噘着嘴,心如刀割。必定是畸皮蛹的皮碰到自己了,一下子侵坏了纯金。
“没事的,我虽体弱,但却富有。”秦翎看到他噘嘴,当真一点脾气都没有了,“我娘亲留下的银子很多,咱们再买就是。也就是我曾经把宝石料子都给了四妹,要不从库房里拿料子去做……”
“我不要,我就要这个。”钟言任性起来,这可是他和秦翎的第一个定情信物,怎能随意更换!
“可这不好看了,旧旧的。”虽说秦翎也不舍得,可他还是想给摘下来。自己又不是拿不出好的,他嫁了自己就不能戴这种货色。
“真是的,怎么坏了呢……我才戴了一天,怎么就坏了呢?”钟言后悔死了,早知道昨日出去就先摘了它,但转念又想,或许师兄有法子将它恢复如新,于是哄着秦翎说,“我先戴着吧,往后看看能不能变回来。”
说完,钟言都为自己的聪慧感到厉害,每次都能成功骗过这傻子。
他一定又要想法子了,说不定又是用什么术。秦翎心里清楚,却装作不懂:“那好吧,只不过它若是变不回来,还是要摘的。可以再做一枚完全相同的,这个就收起来吧。”
钟言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却想的是,师兄看见这戒指恐怕又要大发雷霆,痛骂秦翎,说他连个像样的宝贝都不给。
不一会儿,小翠伺候他们起床更衣,并且传话进来,说老爷发话,今日全家一起在前堂吃饭。钟言一听,赶紧给秦翎选了一身好衣裳,他的男人可不能被人看弱了,一定得规规整整出去。
这样一收拾就收拾了小半个时辰,秦翎可以自己走路,但钟言怕他伤口复发,还是让他坐上了轮子椅。自己推着他的时候才更有感悟,这人当真是长肉了,变沉了。
从前推他的时候,仿佛一根手指头就能戳着车往前动。这样一想,钟言的内心满满当当,很是欣慰。他从前不救人也不渡人,但这会儿却品尝出了郎中的心思,将一个病入膏肓的人救治好,此乃鬼生一大快活事。
而这次吃饭的前堂,刚好就是钟言拜堂成亲的地方,往那边走的时候他就听到秦翎嘀嘀咕咕的。
“其实那日我再站站也行,是元墨太过谨慎,非要让人推我回去。”
“我那日明明没事,根本用不上二弟。”
“自然也用不上公鸡。”
“今日不喂鸡了。”
钟言听着就笑了:“秦大公子,您当日可是咳血了呢,还不严重?”
秦翎沉默了半晌,再开口很是沉着:“区区咳血而已……”
钟言笑得收不住,没有半分大户人家已婚妇人的矜持,还区区咳血,那天你的心脉都快断了呢。走着走着,他们遇上了正往前堂送饭的下人,为首的就是张开。钟言招手将人叫过来,让元墨来推秦翎,自己到旁边悄声问:“后厨没什么不对吧?”
“没有。”张开摇头,看少奶奶这脸色,必定出事了,“莫非宅子里又有鬼了?”
不错,很有眼色。钟言点了下头。
“在哪儿?”张开摸了摸刀,“我去拿他!”
“你别拿了,你好好帮我盯着后厨,若有不对的事立马告诉我。”钟言赶紧回去,好在秦翎不知情。
身后推轮子椅的人从小言换成了元墨,然后又换回了小言,秦翎不作声,但状似无意地看向张开。嗯,小言单独叫他过去说话,他必定也是小言的心腹之人了,和元墨、翠儿一样。
越往前走是越热闹,还没走到,钟言就听到了秦烁和秦泠的说笑声。一个人背向自己站着,很是壮硕,钟言没见过秦守业,但这和他想象中的秦守业不太一样啊。
等到秦守业转过来,钟言更是惊讶到合不上嘴。
怎么会这样!秦守业和秦翎长得这样像,简直就是二十年后的秦翎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张开:谁都想拿,谁都拿不住。
钟言:把夫君骗得团团转。
秦翎:装傻,装傻,哄老婆。

第93章 【阳】畸皮蛹7
“都来了?”秦守业听到轮子椅的声响便转过来,瞧见了他们,“坐吧,都坐。”
钟言死死地看着他,这声音有点耳熟,自己成亲那日显然听过,就是他。只是那会儿头上有红盖头,他看不见其余的人长什么样。如果自己当时就见着了,一定有所察觉。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他和秦翎长得这样像?虽说是父子,有相像之处也在所难免,可这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那样好看的眉眼即便衰老也不会破败,甚至带了几分成熟的沉淀。只是他的身子可比秦翎好太多了,即便已经拥有了这些儿女,他仍是壮年。
不过也是,用身子孕育儿女辛劳的是女人,关他什么事了,他自然不受损伤。
可钟言还是很难将这人和秦翎的爹扯上关系,所以一时没有开口叫人。他再看地面,脚下仍旧是回字砖,和成亲那日所见相同。忽然,一只黑猫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绕着他的腿转,短暂地蹭了一下之后便又跑开了。
拜堂那晚,钟言记得这只黑猫也来过。
秦翎见钟言不开口,便知道他是紧张了。虽是男子,可小言也是一个不擅于和长辈打交道的人。于是他轻轻地提醒:“咳咳,爹在看你呢。”
“啊?”钟言回神,只见秦守业果真在看这边。
“如今你也该改口了,放心,我不会让我爹为难你。”秦翎说,他是长子,在长辈面前自然和弟弟们不同。钟言这才开口,干巴巴地叫了一声:“爹。”
“你就是那日和我儿拜堂的女子?”秦守业并没走近。
钟言点了点头,说话声音也太像了吧,父子能像成这样吗?
“坐吧。”秦守业也没有多话,显然是个严父。等他说完,秦烁、秦泠都没动,反而全部站在桌边,真正坐了的人只有秦守业一个。钟言再次环视四周,才发觉二夫人竟然没出现?
“少奶奶,少奶奶。”元墨在后头提醒,“扶少爷起来。”
钟言自来自由惯了,根本不知道这样的世家如何吃饭,原来这些人都在等秦翎。秦翎也准备自己起来了,但钟言伸手来扶时,他还是抓住了那只手。
“慢点儿。”钟言怕他的伤口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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