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没珍惜,这会儿他想再看看。
秦翎被压在下头,虽然不生气,但这也足够震撼。再一次被她压着,可情境已经大为不同,上回是在树下,这回是在床上,不可同日而比。这样一歪,两个人的嘴便分开了,可奇怪的是她并没有立即起来,还压着自己打量。
秦翎也打量她,拧着眉毛思索什么,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柔,说不出的疼爱。钟言被他看着心烦意乱,也有些心虚,他被自己骗得好狠啊,居然不知道自己是男子。
但身子又不愿意离开,仍旧贴近。他孩子气地趴在秦翎的胸口上,身上的药香扑面而来,别有一番用意地看着他,手指摸了摸刚刚被自己亲过的嘴唇。
而秦翎的双手已经汗湿了,她……不对,好像是他,这样亲密地压下来,下面好像特别鼓,像是男子,但是又没有男子那样明显。
女子……也有这样的么?秦翎随意地一瞥,看着她雪白的脖子,一时之间竟然发了愣。
“傻子。”钟言对他内心的怀疑毫不知情,“你张嘴做什么……”
秦翎想自己果真是傻了,傻乎乎地点了下头:“你……你之前从没……原来你不懂。”
一刹那,秦翎的心口里涌出些愧疚来,心窝灼热地充盈起来。就着这个缠绵的姿势,他想清楚了一件事,从前因为她对自己的身子并无忌讳而猜忌过,以为她早有过情郎,可方才种种反应……分明不是,她只是淘气些,但并不懂得。
换言之,自己是她的头一个,是她的夫君。
这样一想,秦翎的双手动了动,紧张得几乎打颤,轻轻地拉了被子盖在她的后腰上。钟言的心也跟着发热发胀,忽然生气起来,他怎么还给自己盖被子?他是不是不懂这些?
虽然自己也不懂,可他不想这人也不懂啊,多多少少该懂些吧?发梢还湿润着,卷曲地停在他们的胸口上,穿着睡觉的衣裳都轻薄,钟言再次靠近,更多的头发搭了下来,又在秦翎的嘴上贴了一下。
这次再起来,钟言笑了笑,只觉得他好看得让人心软。
又亲了,秦翎的手慢慢地搭在了钟言的腰上,可是却不敢完全贴靠,还保留着一份礼数。他大可使劲一圈就将人搂在胸口,她不讨厌自己,也不会拒绝,就像一颗鲜甜的桃子、清甜的梨子,熟透了,如感情水到渠成,自然会从树枝落下来,可秦翎也只是这样碰一碰,情不自禁地笑了。
“笑什么?”钟言生气了,“我都亲了你两回了,你怎么不说话?”
秦翎的脖子和脸刹那间涨红:“想说……又不知该怎么说。”
“有什么不能说的?你随便说几句,我听听。”钟言再次压了下来,戳着他少了一截肋骨的身子。
秦翎认真地想了,只是眼前的人总是干扰他的思路,睡衣薄,透过来她锁骨一片肉粉,今日换了一件淡粉色的肚兜,衬得她面若桃花。半晌,他的手指动了几下,胸口强烈起伏几次才说:“夫妻间做这事也是自然,你若想亲,可以亲。”
“那你呢?”钟言不喜欢听他这样说,好像一厢情愿。
秦翎伸了一只手过来,很小心地摸了下她的头发,其实很想碰一碰她的脸。
“我自然也是想的,只是没人教我如何亲喜欢的女子。”
问出了他的心里话钟言才高兴,喜上眉梢的情绪骗不了人,他说了“喜欢”二字,怎么听怎么顺耳。钟言鼓起了勇气,明明自己也不会,还想着教会了他,这一次他再亲下去,没有浅尝而止,而是学着方才的经验将舌头送了过去。
而这一次,秦翎也没有紧闭牙关,而是缓缓张开了。
舌尖真正相碰的刹那两个人都打了个激灵,四肢百骸都要被惊讶和眩晕占据。钟言试着再碰,原来人的舌头和自己没有什么两样啊,只是温度热了点儿。他偷偷地用着劲儿抿他的嘴唇,忽然觉出不止是热了点儿,原来哪怕他身子再不好也是烫的。
这个可不是嘴唇简简单单地一贴,他们亲嘴了,如男女情好。
钟言想说自己无耻,可他原本就不是人,本就不是正道。嘴唇被秦翎含得开始湿漉漉了,他忽然又想,原来读书人学什么都快,这就会咬自己嘴唇了。
他的手也不光是停在后腰,而是偷偷地滑向了自己的肩胛骨,连他的手指都那么烫,像是要把自己永远热不起来的身子烤化了,在他单薄的怀抱里变成一抱干净的春水。钟言不知不觉红了全身,火烧了似的,可是仍旧忍不住用舌头和他纠缠,笨拙地舔舐。
人间有这么多快活,他都想让秦翎知道。
自己活了这么久,也就这点快活。
“嗯……”忽然,钟言被亲得受不住,像被这病秧子给欺负了,纯情地发出了一点声音。他紧紧地攥着秦翎的领口,发着汗,更加用力地吸吮他,仿佛要用这种力度来坐实自己都会,才不是一个连亲嘴都不懂的傻子。可越是这样,他越是透露了在这方面的天真。
秦翎听她出声时就微微睁开了眼睛,看到她红着的脸、轻颤的睫以及出汗的额头。上扇和下扇的睫毛相互交织,给眼睛上画了一笔漂亮的线,他不知该怎样形容她,只想就这样热乎乎地抱着她,再非分一些,热乎乎地亲着她。
或者是他。
忽然,钟言从他身上起来了,仓促地结束了这个吻。只不过他那双悲悯的眼睛含着水,像是被亲懵住,和平日里处处要强的那个人完全不同。秦翎也懵住了,他没见过这样的她,眼睛受委屈似的红起来,发丝里露出两只耳朵,更像是小时候救过的那只小兔子。
只不过,当时的小兔子蹬了自己一脚就跑了,回归了山林。
眼前的这人不会蹬开,还会和自己同床共枕。
“你、你做什么?”钟言差点红了双眸,也察觉到了他的手在乱动,而且是朝着自己的肚兜绳过去了。若是让人解开了就会露馅儿,自己将他骗得这样苦,骗着他对拜、动情、交心,最后不知该如何收场。
可是情动之后,确实该解开了,男女之事不就是这样吗?这也是人之常情。钟言并没怪他,甚至想着,若是他真解开了,自己就将苦衷一股脑儿地倒出来,或许他不和自己记仇。
但那也只是或许,谁家男子娶了个不能生育的男妻会高兴呢?钟言没再说话,像是准备和他窃窃私语,等着他的手到颈后。那两根粉色的细绳系得不紧,只需要一拽便能拽开,钟言怀着情等他下一步,终于……
平时拿笔的手指,到了肚兜绳系结的地方,已经碰到了他敏感的皮肉。
钟言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差点趴在他的胸口上。是了,他是男子,现下自己是女子,男子在床榻上总要做些什么,这不怪他。
“你这个……没系紧。”不料秦翎的声音穿透了这片红色的暧昧,直达耳边。
“啊?”钟言抬起头来。
“开、开了,你别怕,我给你系上。”秦翎扭过脸,两只手在她那段后颈上快速一动,将即将松开的肚兜绳打了个死结,最后如释重负地安慰她,“我没看着,这回就不开了。”
“啊?”钟言一头雾水,彻底反应了过来,敢情他是要给自己系上,不是要和自己鱼水之欢。
“嗯。”秦翎点了点头,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收了回来,眼神虽然想要飘走,不敢直视,但又无能为力地落回来。都说肌肤近了,心也近了,钟言气他不解风情,可又觉着他有趣儿。大概是自己还不够修行吧,没学会师兄那般千娇百媚的功夫,所以这书呆子不上当。
“对了,既然你我已经……”秦翎想起一事,“我今日翻看黄历,月底就是好日子。你已是我妻,我也当履行为夫之责,陪你回家。”
“哦……那……那好啊,只不过我家可没有秦家这么大,小户人家,怕是你不会喜欢。”钟言只能答应下来,若是不答应必定要起疑心。脸上的红和热度稍稍退了些,脖子后头的死结又系得太紧太深,快把他给勒死了。
连那些厉害的道士和马仙都没勒住自己过,这倒好,在床上让夫君勒住。
真是的,没见过这种傻人,这会儿钟言可完全信了他从前的话,他当真没有过亲近的大丫鬟。
趴在他胸口听心跳,左听右听,钟言听不够似的,忽然起来问:“我问你,刚刚你想什么呢?”
秦翎目光漂移,左手隔着被子搭在她的腰上:“什么想什么,这话……”
“就是你我亲嘴的时候,你想什么呢?”钟言直言了当地问,一下子掀开了秦大少爷的遮羞布。秦翎着急到鼻子都红了,钟言噙着笑,故作老练地问:“是不是很舒服啊?还是想我漂不漂亮?”
秦翎不知能不能说那事舒服,但他从未有过如此魂魄颤栗的冲动,方才有了。“……漂亮,我从未觉得你不漂亮。”
“那我有多漂亮?”钟言摸了摸他的胳膊,比自己还紧张呢,胳膊都绷着。
秦翎跟着她深吸气,做了多大决心似的:“小言漂亮得……不像人了。”
钟言一下子笑出声,还以为他读了那么多书能夸出些好听的来,往后也可以和师兄吹嘘吹嘘,你找了个打仗的,我的情郎可是满腹经纶,没想到秦翎说这种傻话。笑声伴着床帐摇动的风情,铃铛也响了起来,正当钟言想要起身的时候忽然看出不对,怎么……自己的衣服上会有血?
鲜红的血沾到了衣裳下摆,滴滴成片,这一块,那一块,钟言立马起身,才发觉秦翎的大腿上已经红了一大片。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钟言急忙披上衣服下了床,“元墨!翠儿!”
“你别急,我只是……那伤可能破了,不碍事。”秦翎扶着床慢慢地坐起来,“本来都快好了,兴许是我血热,一下子又坏了。”
“什么时候破的?”钟言将烛台举过来,“就是咱们那什么的时候?”
秦翎缓慢地点了下头:“但当时我并未觉出疼痛,你也见证了,我没觉着它有多疼。只是没想到血如此多,再上药就好。”
不,不可能,不会这样!钟言几乎要疯,是外人无法理解的疯魔,好似所有苦功都白费了,抓不住手中的缘分。这不可能是血热的缘故,每日用着自己调配的上好药材,伤口明明开始缩口又坏,说明此事并不是什么好事,而是厄运连连。为什么会这样?自己不是都给他逆天改命了吗?莫非是上天察觉到违背纲常之事,降下了责罚?
也不会,就算有责罚也是在自己头上,为什么还是折腾他?
元墨和小翠听到少奶奶的声音就在门口站着了,却不敢进来。直到钟言让他们进来帮忙拿烛台他们才推门,一进屋,两人一愣,好浓重的血腥味啊!
“快去拿药膏!”钟言怕脱裤子会伤了他,正在用剪刀剪布料。秦翎倒是不觉得自己多严重,也不怎么疼,还想坐起来,不料又被她推回床上。看她如此焦心,秦翎心里很不好受:“唉,我怎么又……明明都好了。”
钟言的眉头紧皱,刚刚短暂的欢愉如梦境一场,眨眼间就没有了。屋里黑,他恨不得世间有种法器能将黑暗中的每一处都照亮,不再胆战心惊地举着烛台。小翠一手一个烛台站在旁边,元墨是纸,怕火,可仍旧举了一个凑过来,这下钟言才能将秦翎大腿上的伤口看清楚。
他倒抽一口凉气。
愈合的伤口又破了,而且里头腐蚀的血窟窿好像更深。
“哦,没事,只是一不小心碰了,可能是我压的。”可他面上不能表露出来,朝着秦翎笑笑,“往后还是你在我身上吧,我可不压着你了。”
“咳咳。”秦翎紧着咳嗽,房中事就不要说出去了吧……
元墨和小翠听了一耳朵,巴不得赶紧捂住,听少奶奶这样说他们也松了一口气,应该不算大事,就是他们……相互挤压的时候碰着了吧。钟言没给他脱掉最里层的亵裤,借着光,先是用温热的清水给他擦掉血,然后在每个血窟窿里都上了药膏。
“这药膏可能要换换,一样的药用久了就没效了。”钟言笑着说,“明日我用我的狗爬字再写一方,让元墨去抓。”
“要不您这会儿就写吧,我赶紧给抓回来。”元墨担心主子。
“不必。”秦翎也笑了笑,“你们睡吧,我换上洁净的衣裤也睡了。”
钟言亲自给他找了衣裤,帮着他换上。那血窟窿虽然没冒血,可是伤口表面潮湿发软,显然就是不好的迹象。可他当真不让秦翎看出一点不对,哄着他躺下,一个时辰后怕他睡得不稳,还是狠着心下了些昏睡散。只是现在自己心里有他,下药的分量没有那么多,怕药石伤他。
做完这些,钟言再起身穿衣,一开睡房的门,小翠和元墨在外头笔直笔直地站着,显然没打算歇息。
“外头冷了,我跟主子出去吧。”小翠往前一步,显然是早早准备好。
“鬼丫头,你是看出什么了?”钟言问。
“跟着您久了,这点眼色还是有的。”小翠说,她和元墨虽然都是小孩儿,可死过一次就知道万事小心,“元墨留下看门,我跟您出去办事。”
“不,你留下,我带元墨去。”钟言摇了摇头,“秦翎这边需要个稳重又主意大的人,元墨遇上事容易慌张。”
元墨挠了挠后脑勺:“少奶奶说的是。可万一少爷醒了……”
“不会,我给他下了昏睡散,足够他睡到天明。你快去拿把伞,咱们走。”事不宜迟,钟言带着元墨迈出门槛。五个大丫鬟的睡房在院东,这会儿也熄了灯。外头风冷,小翠赶紧将门给关上了,殊不知睡房里躺着的人已经睁开了眼睛。
秦翎半梦半醒,虽然困,但也能察觉出这困得不自然,像被人下了药。身体发沉,脑子却越来越清醒,他慢慢地扶着床框坐了起来,身边已经空了,被褥还有那人躺过的余热。她这会儿跑出去,恐怕就是为了找治好自己伤势的法子去了吧。
秦翎看向裤子,原本洁白的轻柔布料这会儿又要渗出一点猩红,奇怪的是这回没什么感觉,不像从前疼得彻夜难眠。
只是她又去哪里了呢?秦翎摇着头笑了笑,算了,等她回来还是继续装傻吧,先别揭穿,免得惹她生气。
钟言这时候还没离开院子,而是站在院门口烧东西。烧的就是秦翎换下来的那条染血裤子,一瞬间就烧成了灰烬。
“元墨,打伞。”钟言说。
元墨连忙将一把红纸伞打开,而地上的灰烬也被风吹得一点不剩,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头顶是快要满的月亮,地上是一大一小两个影子,红油伞投在地上的影子微微发红,不知不觉间,伞下出现了一条血红的线。
“跟着线走。”钟言立刻说。
元墨赶紧抬腿,伞不大,只能瞧见眼下这一块儿,走两步就要寻寻方向。“这是什么啊?”
“找替身蛹的地方。”钟言说。
“什么?”元墨听不懂,只知道气恨。怎么这些人用五花八门的邪术来杀少爷,一招刚破,这就来下一招了!
“这是一种替身的道术,取自于《青冥经》中的后半页。曾经我有幸看过几眼才认出来。我们房里有僧骨,秦翎又不常接触外人,身上若莫名其妙出现伤痕只能是这种可能,便是有人在外头做了脏东西。”钟言细细地解释,“起初我还以为是有人用幻术伤了他,后来那些伤口开始痊愈,我便以为是我多想。没想到还是棋差一着,这人见他没死,又开始作乱。”
“好,既然有人作乱,咱们去找他!主子您多说些,我听着也学学,往后少爷再有什么我也能看出来。”元墨带着钟言拐了弯。
“学这些不好,会折人的福气。”钟言怕他学着学着就招惹更厉害的人,“要做替身蛹必须用血,秦翎的血烧掉之后会回到蛹内,只有在红油伞下才能看出。且那地方一定离咱们不远,太远了就没用了。对了,他那些鱼口一样的伤到底哪年发出来的?”
“这小的真不知道,虽说我是近身伺候,可少爷有病瞒着人,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出血了。”元墨走着走着忽然叫了一声,“钱管事!”
徐莲也吓了一跳,手里的账本掉在地上:“给少奶奶请安。这么晚了你们去哪里?”
“去找害少爷的人!”元墨回答。
钟言往前一步:“我们是有事必须夜行,你怎么回事?”
“老爷和夫人明日就到,回来肯定要查账。钱修德的账目有些不清楚的地方,我还没理顺,已经折腾两个时辰了。”徐莲将账本递过来,“还有一件事我正想找您商量。少爷那棺材和寿材的账目我已经理出来了,一共一万八千多两。这样多,老爷夫人不可能不知晓,我打算旁击侧敲问一问……”
“你小心就是,一定小心。”钟言和她是聪明人对话,点到为止。徐莲的意思再清楚不过,谁家能腾出这么多钱去治丧?秦守业不可能不知道。可如果他知道了,那么盼着秦翎咽气的人就有他一个。
借气运,换命数,不是兄弟姊妹就是父母,若要钟言来算,他头一个怀疑秦守业。可如果他真的是,必定不简单,所以要徐莲小心再小心。
三人同行,缓缓朝前而去,左拐右拐之后来到了钟言熟悉又不愿意来的地方。
血线一直伸向湖畔,看样子直接蔓延到水下。可见那蛹就在池子里,钟言又想起张开给自己看的层生鱼,真是一环扣一环,环环催那人死。
“少奶奶,要不要明日吩咐张开抽干这湖?”徐莲问。
“不行,抽干的动静太大,作怪的人一定会知道。更何况明日秦守业回来,家里不能这样折腾。”钟言顿了顿,“恐怕要我亲自去取一趟了……对了,明日你们老爷回来,元墨,你记得吩咐院里那五个丫鬟收拾好杂草。”
“是。”元墨点了下头。
不料徐莲一惊:“您说什么呢?”
“怎么了?”钟言隐隐约约察觉出不详。
“您院子里什么时候有五个丫鬟了?”徐莲说,“我管账,谁院子里几个人都在心里,到时候发月钱都要清算。您院子里只去了四个。”
作者有话要说:
钟言:不舍得下太多药,就一点点吧。
秦翎:吃药吃出耐药性,一点点没用,我醒了。
不等钟言说话,元墨手里的油纸伞颤了颤:“不可能,明明就是五个!”
“你不要和我争辩,我是管事,宅子里的事没有比我更清楚的了。”徐莲也觉出不对劲来,“少奶奶您再仔细想想,到底是几个人?”
钟言一时没吭声,但自我怀疑的样子摆明了风雨欲来。他仔细回忆,白天的时候自己在门槛外晒太阳,翠儿在院子里掸被子,元墨说想抓几只蝈蝈放在笼里玩儿。再往院里看就是齐腰高的枯黄杂草,夏季时候绿油油的,不觉得多碍眼,秋日里缺水干瘪,显得不好看了。
大丫鬟们就在割杂草,左边两个是春枝和夏露,右边两个是秋谷和冬华,竹林前的小径前头还有一个……
“糟了,快回去!”钟言立马回头,暂时顾不上池子里的东西,带元墨原路折返。
院子里安静,连个蝈蝈叫都没有。
小翠心重,少奶奶和元墨出去了她不放心,干脆在院门口点了一盏小灯。这会儿她坐在门槛儿上烧炉子,一边烤烤手,一边烤干着橘子皮,明日留着给少爷泡水。院里太安静了,这会儿她忽然明白元墨为什么想要抓虫子养,因为入了夜,这周围静得吓人。
原本不该这样,秋日最是虫鸣时分,去年秋天这院里吵死了,睡觉都睡不踏实。但今年不同,大公鸡日日往院里扑腾,当真是一只虫子都没有剩下。小翠看向院门,操心着外头的事,也操心着屋里的事,真想找出幕后之人杀千次百次。
主子好不容易过几天悠闲的好日子,全给搅和没了。
瞧着瞧着,她眼皮子开始有点沉了,看东西也不再清晰。小翠揉了揉眼睛,犯了一会儿迷糊,迷蒙中想自己这是困了,其实可以靠着门框打个瞌睡。
想着想着,小翠的头也开始沉了,使劲儿抬才能抬起来。她再次揉眼睛,兴许是这些日子都没好好歇息所以才困得突然,若能睡上半柱香也好……
正觉得身子也开始犯懒,小翠猛地打了个哆嗦,一下子醒了一半。自己已是泥人,又怎么会困!
这些时日她和元墨夜夜不睡都没事,是少奶奶怕他们身子小,禁不住熬,才催着他们赶紧躺一躺,但不睡也无碍。她都快忘记疲乏是什么感受了,为什么这会儿这样累?
不仅是累,身子、脑子都不对劲,不舒服,仿佛不属于自己,随随便便找个地方坐下就能睡着。这不行!小翠先是在屋子里溜达,从这头走到那头,一边迈着步子一边数着数,心算自己一共走了多少,用这种方式逼迫清醒。
就在数到五十八的时候,小翠一个趔趄,差些摔倒在地上。
倒不是被地上什么东西绊了一跤,而是实实在在地睡着了!
她居然能走着路、数着数睡着。
这让她不寒而栗,头皮发麻,外头一片黑洞洞,少奶奶还没回来,这怎么办?这怎么办?小翠撑着精神站在桌边,用拳头硌着桌角,用疼痛来刺激清醒,可是都不顶用,长这么大从没这样疲乏,脑子里仿佛一大团浆糊,只剩下睡觉。
可越是这样,越说明外头危险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旁边就是放针线的匣子,小翠摸出一把绞了金线的剪刀,一下子,扎穿了自己的左手心。
剧烈的疼痛带来了清醒,整个人都精神住了,伤口又开始往外涌泥土,小翠放下剪刀,用破布条简单绕了一圈,现在才算彻底破了那让人昏睡的阵法。站一站,吹吹风,她完全精神了,站在火炉边上往外头望,隔着窗纸,她像是听到外头有点动静。
总归这屋里有僧骨,脏东西连门槛儿都进不来,在这层安心下小翠索性往前一步,透过门缝儿去看外头到底怎么了。
外面还是黑,尽管点着灯还有地方瞧不着。冷不丁一个人影在院里走着,小翠攥紧拳头,死死地看着那人的背影。
是院里的大丫鬟姐姐,小翠认得那身衣裳,可是她叫什么来着……左思右想,这会儿她竟然想不出来了。是不是方才受了阵法的影响,所以什么都记不清?小翠不敢深想,疼得她倒抽凉气,直到听到了脚步声。
一进院,钟言就闻出不对劲来:“这是……”
“这是什么味道啊?好奇怪……”元墨行走的速度不知不觉慢了下来,这味道怪好闻的,又不呛人,像大米被晒过之后的味,暖甜暖甜的。正当他想再仔细闻闻时一个趔趄撞在了钟言的后背上,他赶紧揉揉额头:“这是什么了……”
钟言紧紧皱着眉头,元墨刚才走着路睡着了。
“谁家在晒米啊,怪香的……”元墨打了个哈欠,殊不知红伞都掉在脚边上了。也是一个激灵的功夫他清醒了,不对,这时辰不会有人晾晒大米!有诈!
“不好!少奶奶快跑!”元墨困得双眼冒金星,用最后一点清醒给钟言提醒。紧接着,钟言直接捏住了他的鼻子,将他的纸身子直直放倒。
奇怪的是,放倒平躺之后,元墨反而没有那么困了,可还是想睡。余光当中少奶奶已经走了,朝着荒草深处而去,不多会儿就回来了,手里像是拿着什么东西。
“好了,起来吧,咱们先回屋,恐怕翠儿都睡了。”钟言将那黑疙瘩用符纸裹住,将元墨扶了起来。
这东西猛烈,钟言完全没想到翠儿会站直了等他们,可瞧见她掌心裹着布条就全懂了:“用什么伤的?快给我看看。”
“绣花剪子,不碍事。”小翠不将这点小伤放在心里,“方才我……”
“很困,是吧?不怪你们,只怪我还是不够谨慎。”钟言将一团符纸拿出来,“元墨刚进院也差点着了道,这是黑相公的体内结石,一旦点燃烧起来,没有一个人能醒着。也就是因为你们不是人才能勉强挺过一阵,只怕你们少爷这一觉睡得更好了。”
“黑相公是什么?”元墨给小翠拿了个凳子。
“黑相公是成了精的黑公猪,只有獠牙长成弯月的才行,一日能配百头母猪,且爱进村睡女人床褥,装作人家的汉子,生性淫且懒。”钟言很厌恶手里的东西,但这玩意儿非常难得,没准以后用得上,“将黑相公抓住杀掉,取出猪尿泡里的结石,就是这个。这东西烧起来会让人陷入无法抵御的昏睡,你们若是人,这会儿已经躺在地上听我说话了。”
黑相公?居然有这样厉害的玩意儿?是谁干的?小翠瞪大了眼睛:“一定是她!我方才瞧见一个姐姐在院子里转悠,就是咱院里的,可是瞧着她的背影又忘了她叫什么……”
元墨一听便懂,这是所有人都着了道,连小翠都以为院里有五个大丫鬟。
钟言先检查小翠的伤势,确定没什么大碍后问:“翠儿,你仔细想想,咱们院里一共几个大丫鬟?”
“五个啊,春枝夏露,秋谷冬华,还有一个……还有一个……”小翠绞尽脑汁想了又想,“瞧我这脑子,还有一个叫什么来着?”
“别想了,我都不知道还有一个叫什么。”钟言看向门外,无尽黑夜中仿佛藏着一头阴险狡猾的毒兽,利爪伸向了秦翎,“因为咱们院里根本就没有第五个。想不到啊,竟然能出动这样绝佳的道术对付我,秦翎他到底是什么命,好到万人嫉妒……”
“所以……咱们都被骗了?”小翠看向元墨,元墨使劲儿地点了下头。
钟言先把黑疙瘩塞进香炉,用香灰埋上:“不光你们,连我都被骗了。鬼一旦混进人群充数,其实很难分辨,只要咱们认定了院里有五个人,就算面对面也不会有所察觉。可是一旦醒悟,就如同从催眠的阵法中惊醒,反应过来,想不起这人的面容,想不起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