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骨轮回—— by晒豆酱
晒豆酱  发于:2023年09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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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的十字弩已经架好。
纯金弩箭头的武器发射出来,还不是单弩,数十支弩箭一起袭来,遮天蔽日,劈头盖脸地落下来,只要稍微走神就要被它们刺穿身体和脑袋。飞练再次翻身而起,右臂变成触手黏在了天花板上,身体向后翻腾,地上趴着的那位直接将马刀投掷过来,飞练踩到了马刀的刀柄,脚腕一勾,将刀换了个方向,踢了回去。
窗外的自然风吹了进来,飞练落回地面,脚下粘稠的液体几乎能粘住他的鞋底。冬日的光照射到他的脸上,反射出他眼白里的猩红色,如同即将杀红眼的小兽。
片刻的安静,飞练的双臂变成巨大的触手,将面前所有人一扫而过。刚爬起来的人甚至还没站稳就倒下了,差点被他扫到破裂的落地窗前,掉出去坠楼而亡。哀嚎声不断,触手收回,飞练转身快走,不想再看他们。
再看他们,自己一定会忍不住再开杀戒。
“师祖!”他朝着钟言的方向去,眼里的那片猩红色瞬间开始褪色,逐渐往淡色变化。等到他跑到钟言旁边时,窗外刚好照射进一缕金色的光芒,给飞练那张小脸镶了一层金边,长长的睫毛尖端的颜色都变浅了。
“我回来了,你好不好?”飞练摸了摸钟言的手,身上还带着寒气和冰凌。
“师祖很好,就是担心你。”钟言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累不累?”
“累,但是我想着赶紧回来见你,想着想着,就不累了。咱们去玩雪吧!”飞练说完耳朵一动,风声变了,这不是自己带出来的动静。他顺势将钟言往后一推,单独回身抵挡,可是风刃已经抵达耳边,尽管双臂和双腿快速化作触手还是被锐利地割了下去。
“飞练!”钟言的手也被风刃割伤,掌心多了一道血红。鲜血顺着腕口滴答,流过了他的铜钱手串,他快速抓住飞练的身体,刚刚还是人形的飞练已经变回了原状,只不过没有了触手。
血还滴着,钟言用掌心盖住飞练的伤口,心疼地捂住被割出的横截面,而飞练也没有止步,又有几根触手长了出来,但一阵风刃过后,全部齐刷刷地掉在了地上。
钟言愣了一下,起身挡在飞练的前面,抬起袖口面对即将到来的风刃:“蒋天赐!”
风刃停了,变成了一阵微风,贴着他的面颊吹了过去,只是削断了几根长发。
“果然是你。”钟言还未见到本人已经猜出了身份。果不其然,安静的走廊上响起了脚步声。声响清晰干脆,可见走路的人没有半分犹豫,照直冲这里而来。等到那人身影显现已经进了屋,西装革履,文质彬彬,根本不像是傀行者。
只是他手里拿着的无线电,泄露了他的身份。
“你怎么知道是我?”蒋天赐问,同时对无线电说,“已经抵达五层,无人生还,汇报完毕。”
“怎么无人生还了?”王大涛站在一旁问。
蒋天赐看了看他,再次拿起无线电:“13小队前队长王大涛逃过一劫。”
从现任队长退位的前队长王大涛:“……啊?”
“上头派我来,就是为了接替你手里的工作,你现在可以着手退休的事了。感谢你为组织工作二十五年,安享晚年是你应得的。”蒋天赐低沉地说,再回头看钟言,“你怎么知道是我?”
钟言先确定身后的飞练没事,虽然重伤,可好在没伤到本体。只是以前如果触手被割断会立即化为血水,现在那些触手还在地上扭动着,仿佛神经未断。
“我猜会是你。”检查完飞练,钟言才起身,“我进入过你们傀行者的内部网站,看到过你的名字。你是东部阵营的主力干员,目前精神稳定的三级傀行者。”
“四级。”蒋天赐纠正他,说话像机器,毫无感情。
“你什么时候升级了?”王大涛追问。
“昨天。”蒋天赐朝他点了下头,继续看向钟言,“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没错。”钟言也点了下头。
“杀得好,就算你不杀,这些人我也打算清除。”蒋天赐看了看四周的残骸,“你这招很高明,先是用自己当诱饵,引出所有打算对付你的人,再发出具体定位,把每个部门对你不利的人集中起来。各个组织都有好人,只不过这些人不是。”
他走向特殊处理小组的那片血迹:“特别是这几个,他们杀了余青青。”
“余青青是谁?”钟言反问。
“一个四级傀行者,也是我以前的搭档。她才十九岁,表面上是一位网红,实际上,她曾经以一人之力拯救崇光市四次,每一次都是S级的鬼煞。”蒋天赐紧皱眉头,似乎不愿意回忆那段经历,“这么简单的就死了,便宜他们。”
钟言用袖口擦掉掌心的血迹,早知如此,就该下手狠一点。
“现在你捅了这么大的篓子,打算怎么办?”蒋天赐忽然问,“现在外头已经有你的悬赏令了,五百万一条命。”
“我就值五百万?”钟言觉得自己太便宜了,“怎么也得一亿吧。”
“你只要走出去,就会知道有多少人将枪口对准你。”蒋天赐强调。
“那如果我加入你们傀行者呢?”钟言反将一军。
王大涛被突然扭转的局势搞懵了,之前自己那么极力要求他加入,他都不曾同意。
“你是想让我们给你兜着,对吧?”蒋天赐看透了他的计谋。
“我一开始就这样计划的,因为我知道傀行者必定会给我兜着。”钟言算准了接下来的每一步,“风水动乱了,鬼煞只会越来越多,你们缺人。”
蒋天赐停顿了两秒,确实如此。
大家都沉默了,只有桌子下面蹲着的何问灵想要出来。白芷将她压了压:“别动!”
“那个能不能吃啊?”何问灵看着满地的尸首,恨不得四处溜达挑挑拣拣,“刚才我看到有一个还不错,咱们去给钟言找找。”
白芷无奈地闭上眼,果然,年龄小的女孩儿就是麻烦。
这时钟言开出了条件:“我不多要,既然外面开价五百万要我的命,我就要五百万的年薪,以及一套安全的住房,第一年一次性付清,往后崇光市S级及以上的鬼煞,全部交给我处理。”
蒋天赐又停顿了两秒:“有点贵了。”
“那你慢慢想吧,以后有事别找我,反正鬼煞苏醒对我没坏处,我又不是你们人。”钟言永远那么有把握,让王大涛看不透他究竟还有什么底牌。结果钟言刚说完,蒋天赐的无线电就响了。
“天赐,尽快赶往市中心,十三中学的事赶紧解决。学生和老师已经困在学校的鬼煞里面两天了!家长那边已经闹起来了!”
催促紧急,就如同钟言料到的那样,崇光市的鬼煞越来越多,正在复苏。蒋天赐先回复了无线电,然后问:“你怎么猜到我有任务?”
“直觉。如果没有大事,你不会空降。”钟言回答。除了直觉,还有他对周遭信息的分析,萧薇曾经说过,她的医院接收了一具校工的尸体,明明学校那边上报的是刚刚意外身亡,可是尸体已经像死了很久。
这就说明最起码有一所学校里的鬼煞正在形成,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好,我暂时答应你。”蒋天赐不得不点了点头。
“对了,我要医药费,还有每个月十万伙食费,这不算在我的年薪里。”钟言又加码了,想到飞练的伤势,痛彻心扉,“你刚刚可是伤了……”
“师祖,你的手在流血。”
钟言定在原地,背后这声音又陌生,又熟悉,像是飞练,又不太像他,比刚刚的声音低沉了不少,像正在经历变声期的高中生。他猛地转过去,还来不及为飞练的伤势痛彻心扉,只见刚刚被砍成七块的触手连同本体都站了起来,全部变成了完整的人,全部都是飞练。
八个飞练站在他的眼前,只有一个穿着衣服。明明刚才还是十岁的男孩儿,现在变成了十五六岁的少年,原本只搭到锁骨的头发这会儿超过了肩胛骨,发丝乌黑。浓黑的眉和浓黑的睫毛相互呼应,颀长的身体和钟言差不多高了。样貌初长成,目光清澈又有一丝对蒋天赐的凌厉敌意,只不过飞练已经学会了伪装,杀意一闪而过,变成了笑意,机警又聪敏。
如果说刚刚是只会蛮力的小兽,那现在这头小兽已经学会将獠牙收起,周旋人心,只等待出笼的机会。
“你们都是……”钟言看着他们一起走过来,围住自己,“怎么都是?”
“师祖,那个人,他是不是伤了你?”八个飞练见钟言愣着不动,一起说,“要我们为你除掉他么?”
钟言又一阵恍惚,伴随身体的成长,飞练的智力也飞速发育,他现在会用“你”,并且有了自身复数的概念。
办公桌下,白芷默默地抬手,捂住了何问灵到处搜索尸首的双眼:“不要看飞练,你太倒霉了,会长针眼。”
作者有话要说:
飞练们:师祖师祖师祖师祖……
蒋天赐:没眼看。
王大涛:忽然离职?
何问灵:满地寻摸。
白芷:年龄小的就是不行。
钟言:被飞练团团围住,不知所措。

第44章 【阳】肉纸人1
何问灵原本正在兴奋搜寻,这个看着不错,能吃,那个看着也不错,说不定也能吃,然后视线一转,看到了八个高中生的后背,但是……明明什么都没看见,又好像什么都看见了,
“等一下,那是飞练?”她悄悄地问,刚刚耳鸣,现在视力被阻挡,听什么都模模糊糊。
“是。”白芷淡定地回答,“他成长得太迅速了,比我想象中还要快。”
“为什么他会长这么快?”何问灵很不解,“会不会明天他就变成中年人?如果这样下去,岂不是很快就老死了?”
“不可能的,他现在已经和以前不同了。”白芷说,“之前我也只是听说过太岁肉的传说,没想到居然成真。飞练他原本没有实体,现在用太岁肉铸了肉身,变成了不死不灭。”
何问灵是个外行,不仅没听过,更不懂这东西到底多厉害:“那他为什么长这么快?”
“恐怕和钟言的血液有关系。只是……这说不通啊,只是受阴血滋养?”白芷没有将话说明白,何问灵也没听明白,继续偷偷从她指缝往外看去。满地都是食物,这下钟言可以吃饱了吧?
被人团团围住,钟言暂时没有言语,思维短暂地停转,但是他不能让蒋天赐看出自己不知所措。“你们不要随意开杀戒,不可以打打杀杀,不过你怎么……”
“可是他伤了你的手。”穿着衣服的那个飞练打断了他的话,系着红色续命绳的左手直接牵起了他的手,将受伤的掌心捧到面前看。伤口很细,看着就是被薄如纸的东西划破,钟言倒是不觉得有多疼,只是……暂时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切。
只是碰了一下伤口,血液就让飞练长大几岁,现在的他不用昂着头和自己说话,也不用垫着脚尖,轻轻松松就能够到自己的鬓角。
“你在看什么?”飞练注意到了钟言的打量,将他的手放在胸膛上,“我就是飞练,不是别人。”
“我没有说你是别人,只是你怎么不叫我‘师祖’了?”钟言摸了摸他的衣服,衣服下面也不再是小孩儿的身体,而是变成了精壮有力的身躯。
“不叫不行吗?”飞练将钟言的手放在心口处,“你再摸摸这里,这里有心跳的。”
“咳咳。”钟言赶紧咳了一声,当着蒋天赐的面拉拉扯扯,这简直乱了辈分。所以他马上摆出师祖的样子来:“我知道你有心跳,是太岁肉让你变成这样的?”
“是,我说过去拿一样东西,就一定会拿回来,我不会骗你。”这个飞练说话的功夫,其余的七个也没有闲着,其中一个轻轻地摸着钟言的头发,另外一个摸着他的鬓角,像是要给他戴花,还有一个将脸埋在他的脖颈之处,深深地嗅着身上的中药味。背后还有一个牢牢地抱着他。
“不叫‘师祖’是因为……本来师祖的年纪就不大,我现在也不小了,总是挂在嘴上叫显得咱们生分。”不知道哪个飞练说。
钟言已经看不过来,忽然这么多张一模一样的面孔在面前晃悠,复制粘贴似的,看得他眼花缭乱:“我年纪可比你大得多。唉,你怎么这么快就叛逆期了?还能变回一个吗?”
“我没有叛逆,我只是想得多了。你要是不喜欢,以后我只在心里想,不说出来。”穿衣服的飞练将钟言的手压在心口上,“这些都是我,当然可以变回去,你如果不喜欢,我就变回一个。”
“还是变回一个吧,这么多我怕分不清楚。”钟言微微蹙眉,心里头想的却是别的。飞练长大,他体内的三障十恶也会跟着发育,恐怕很快就会失控。自己必须想个法子帮他镇住,不能任其发展。否则这样多的阴生子一起杀起来,整个崇光岂不是血流成河。
在他们的旁边,蒋天赐只是用探究的眼神打量,丝毫不觉得有多惊讶。“果然是太岁肉的功效,不死不灭,以后普通的武器都伤不了你。”
“刚才的风刃是你放出来的?”离他最近的飞练转了过去。
“是我。”蒋天赐回答,“你和我想象的很不一样。我以为你不会有人类的意识,也不会懂得人情世故。”
“你想象中我是什么样?”又一个飞练转了过去,眼睛微微发红。钟言一看,不好,这是动怒的前兆,于是伸手将这两个拽了过来。不料穿着衣服的那个不高兴了,将他手腕一攥,受委屈了似的:“你喜欢他们两个?不喜欢我这个了?”
“不是,我哪个都喜欢。”钟言苦口婆心,刚刚是王大涛劝他冷静,现在换成他劝别人,果然人间就是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好吧,既然你不让我们杀,我们就留他的命。”飞练眼中的红逐渐褪去,情绪也逐渐平稳,“只是你不能偏心,既然喜欢了这个,也要喜欢那一个。”
蒋天赐听他们对话,感觉很头疼。“咱们要不换一个地方,要不赶紧说正事,你不能总是光着,周围这堆东西也要赶紧处理干净。现在我问你,太岁肉你已经拿到了,怨鬼皮有下落了吗?”
“没有。”飞练回答,眼神黏在钟言的身上。
蒋天赐听到他这样说就放心多了:“那就好,根据我们多年来的经验总结,怨鬼皮不好找,除非……”
“因为我根本就没开始找。”飞练冷不丁地插话。
蒋天赐冷若冰霜的正经脸起了一丝表情变化:“你说话不要这么缺德。”
“师祖,他居然说我缺德,你从来不会这样说我。”八个飞练马上同时向钟言告状,声音起此彼伏,“我能杀了他么?”
“师祖,我能杀了他么?”
“让我们杀了他吧?”
钟言苦恼至极,好几双手臂一起抱着他,前簇后拥的,活动很不方便。现在听着他们一起说话,脑瓜子里嗡嗡直响:“当然不能了,你们先老老实实待着,师祖去帮你们拿几身衣服,然后……”
没说完,他脚步一虚,仿佛因为长时间地开启鬼场,身体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整个人软弱无力地倒向后方,不知道被哪个飞练接住了,又或者是被所有的飞练一起接住了,钟言累得闭上眼睛,只听到耳边一声接着一声的“师祖”,还有好几双手同时抚摸他的脸,试图叫醒他。
风一吹,阴气连连,眼前一片乌黑,钟言奋力睁开双目,只看到头顶是四方形的黑天,一弯状如勾刀的明月挂在空中,他的一只手正压在棺木上。
“少奶奶?大少奶奶!”元墨的声音将他彻底唤醒,钟言将手收回,压一压太阳穴,嫁过来两日,累了两日,又没吃饱,自己这是什么命啊,都怪那病秧子。
“您这是怎么了?叫了您好几声,都没有回应,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元墨差点扶不住她,吓得魂魄都要飞了。这要是没把人扶好,真给摔了,少爷一定要怪罪。
“没事,恐怕是饿了吧。”钟言继续按揉太阳穴,又按住眉心掐了掐,“你们在外头等我,我进去看看。”
张开一把拦住,一只手臂挡在棺上。“明早再说吧,这棺材摆明有诈!”
“就是因为有诈我才要进去,否则你们家大少爷今晚可能就出事儿了。他那身子禁不住折腾。”钟言又将手压在棺木上,底下微微发烫,显然这上好的木料里头也是掺杂了纯金。
纯金之棺,别说是普通人的冤魂,就算是自己也逃不出去。
“你们不用在外头守着,我进去之后,你们即刻离开此院。”钟言再次抬头看向悬月,“弯月心头刀,元墨,今晚你别睡,好好守着你家少爷。”
“是,小的定看护好少爷,绝不打瞌睡。”元墨立刻应了,既然拦不住少奶奶入棺,那就踏踏实实办好自己的差事,让她放心。
“张开。”钟言又回头吩咐这个,“你命后厨去找白蜜,务必这几日给我找到。还有,你手里若存了金子,就先预备着拿出来,等着我用用。我用多少,往后垫补你多少,绝不少了你的。”
“是。”张开也应了。
好,既然都交代完了,钟言心意已决,今晚无论如何都要进去看看,否则难保不会有古怪的事发生。只不过这棺木太高了,钟言踩着底下的棺凳,往上跃了一下才坐到棺口的木沿上,手掌往下一摸,好厚的木料。
“这料子……”钟言想起了秦翎的睡床,“不好,这料子可能和他的床是同一块!”
“什么同一块?”元墨伸着手,怕少奶奶摔了。
“寿材是同一块,一木二棺。”钟言将双腿挪进棺木中,只觉得这棺材深得很,比一般的普通棺材要深八、九寸。既然是红木,里头应该是保暖的,可现在却感觉里头阴恻恻,仿佛这就是一个冰窖。
“元墨,今晚你要看好,床上的续命绳说什么都不能解下来,回去叫翠儿别忘了拿清水泼地,泼得透透的。门窗都锁好了,三更时窗外若是有人拍窗,绝不可开。若是拦不住进来了,你就当看不见,不碰就是。”钟言说完就滑进了棺材里头,后脑枕在早就备好的玉石枕上,“盖棺吧。”
“还要盖棺?”张开不禁一愣,他还以为大少奶奶进去就是躺躺,不承想她是打算睡里头。
“快些吧,如果我猜得没错,明儿一早,这棺木就自己开了。”钟言急促万分,又催了他们几次。元墨和张开都没法子,只好将枕木往前推。棺盖沉重,好似千万斤,这一盖下去,说不定就再也提不起来了。
钟言平躺在里头,听到了叮铃叮铃的铃声。他深深地吸着气,目视正前方,刚好和那弯刀一样的月亮对上了。除了月亮还有一些星子,闪闪烁烁,只让人感受清冷。很快,这片天幕就看不到多少,随着棺盖一寸寸地上移,星子看不到了,月亮也看不到了,最后只剩下一条细窄的缝隙。
但是盖上棺,钟言才看到棺盖内底的四角各悬挂着一串铃铛。
“真要、真要盖上吗?”元墨垫着脚往里头看,实在不放心,“盖上之后就没有喘气的余地了,万一憋着怎么办?再有,里头黑洞洞的,要不就留下一条缝隙吧?”
“盖棺,你们速速回去!”钟言这次严厉许多,眼瞧着棺材里的寒气都要跑出去了。有了他这次的话,元墨和张开只能狠心盖棺,钟言眼前最后的那道缝隙瞬间消失不见,只剩下深渊一般的漆黑以及不太正常的寒冷。
盖上的一刹那,元墨仿佛看到有一阵白色的气被收了回去,眼前的棺木完美嵌合,上下相抵,变成了一口严严实实的大棺材。他不禁后怕,这样沉重的棺当真能憋死人。
张开不敢言语,生怕再说话又冲了什么,和元墨静了一会儿,他敲了敲棺材:“大少奶奶?”
回应他们的只有沉寂。
“少奶奶?”元墨也跟着敲了敲。
里头还是没人回应。
两人不知所措,原先元墨很讨厌张开为人处世的风格,但可能是同为纸人,这会儿倒是有点同病相怜。
“现在怎么办?”张开开口问,“守着吗?”
“不守着,回吧。”元墨人小见识多,特别是死了这一次,“你记住咯,凡事只听大奶奶吩咐就是,虽然一时半会儿咱们不懂,但必定有她的道理。只因大奶奶是神仙菩萨,咱们是凡夫俗子,听不懂就算了,一定要照办。”
“成,你回你的,我去厨房找找白蜜。”张开说着,带元墨往外走,一大一小的影子被月光拉长。元墨还是不忍心,走三步停一步,回头看看,又问:“你也真是,咱们秦家这么大,银两这样多,连门都能用金子打造,竟然一点白蜜都没有,让少奶奶着急,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你个小子懂什么,白蜜和蜜能一样吗?”张开故意大声,壮壮胆量。
元墨斜了一眼:“为什么不一样了?”
“白蜜是白的,平时凝在罐子里头像凝脂一样,比普通的蜜要香。酿蜜的源头也不能随意,必须是椴树、槐花或者苕子,换了花,蜜就不白了。”张开也忍不住回头看看,总觉得有人跟着他们,“现在不是开这些花的时候,再加上白蜜都要上贡去,难找啊。”
“原来是这样。”元墨点点头,他总是跟着少爷在房里,厨房里的事自然不懂,“恐怕换了蜜就改了药膳的药性,不管怎么找也得找上来一点……”
正聊着,张开忽然停下了脚步。元墨也跟着停了,两个人离那道门槛儿就一步之遥:“快走吧,这里太瘆得慌……”
“我怎么总觉得有人盯着咱们呢?那些纸人你觉得动没动过?”张开摸了摸后脖子,仿佛起了一身的白毛汗。身后最显眼的东西就是那口棺材,现在当真一点动静都没有了,然后就是周围的纸扎品。
这些纸扎品全部都是打算烧掉的,精美异常,自然也格外逼真。最外层放着的是成堆的金元宝,哪怕在晚上,看上去也金光闪闪。后面是叠到了屋顶那么高的纸钱、六脚的大铜盆、写了经文的幡子。再往后就是纸做的宅子、仆人、衣裳、车行高马以及能想到的,都做了。
光是家仆纸人就足足八十一个,从小厮到丫头,从老妈子到壮丁,和人差不多高,只不过面相上还是不太相同。
纸人有纸人相,柳叶一道眉,单眼皮,脸蛋上两团红。
“不看了,咱们快走。”张开又一阵头皮发麻,一脚迈了出去,快快地关上了门。
关上门后,纸人堆里动了动,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钻出了一个元墨来。只不过这个元墨没朝着门口的方向去,而是一直在弯弯绕绕的走道里徘徊,像是走不出去了。
门外,张开狠了狠心,还是拿出铜锁将门锁上了:“明儿一早雄鸡叫了我再开,宅子里这么多人,可千万别有什么东西跑出去。”
“能跑出去什么啊?”元墨垫着脚后跟看他上锁。
“谁知道这院子里头有什么,少奶奶镇得住,咱们可镇不住。”张开将钥匙挂在腰上,喘了口气,赶紧带着元墨往回走。路过冰窖之后还有长长的一段路,这会儿路边虽然点了灯,可那点烛火只能把烛台下头照得亮一些,除了吸引飞蛾,当真没有太多的用处。
“明儿多带几个伙计来,一起看看。”张开越走越快,越觉着后头有人跟着,越不敢回头。
元墨倒是回头了,后面什么都没有:“看什么啊?”
“看看那些纸人,要不……”张开心里打定主意,“横竖现在用不着,先把纸人烧了吧,或者锁在柴房里。”
“烧了?烧了怎么行!”元墨摇头,“再说,你我都是纸人。”
“咱们和它们不一样!”张开也摇头,“咱们是活着的纸人,是少奶奶给的纸身,它们是死的,扎好了就是为了烧。”
元墨忽然抓住了他,瞪着眼睛问:“谁说我是死的?”
“啊?”张开往下一瞧,元墨的那张小圆脸上不知何时多了两块红色的圆点。两道细细的眉,像是炭笔一笔勾勒,眼球也白了,只有当中一个黑点。
张开还没来得及叫唤一声,直接吓晕了过去。
亲眼瞧着他瘫软倒地,元墨缩着脖子咯咯地笑起来,忽然弓起后背,一蹦一跳地朝着大少爷的院子回去了。
“纸人烧香,螺子过江,腹热穿肠,满目烂疮。一更人二更火,三更鬼四更贼,五更鸡鸣乌泱泱……”
秦翎的院子里头显得荒凉不少,只因为一下子少了两个人。耳畔是小翠在拿清水泼地,哗啦一声,全叫秦翎听清楚了。
“这么晚了,怎么还泼上地了?”秦翎忍不住问。现在双目已废,他只能听,外头风声不大,可怎么听都没有人回来的迹象。
那人也真是……让她走,她偏要留,狠着心不见,她非要坐过来。现下习惯房中有人说话,她又干脆利索地走了,当真是半分良心都没有。
不过这也不怪她,休书是自己写的,她年岁不大,陪着自己守活寡干什么,往后自己真闭上眼睛,这个家也没有人给她做主。
只是,她怎么就真走了?早知会这样,这些天自己就少想一些,别去思索那些飘渺之事。
秦翎闭上眼睛,成亲的那天仿佛还在眼前,偌大的秦宅里头她没有亲人,孤身被喜娘背了来,站在前厅孤单单的。虽然盖着红盖头,可是一丁点喜庆都没有。都说成亲之后人想得多,自己确实是想多了,秦翎没敢和别人说过,他也希望这病真能冲好,与她彼此贴心,当年少夫妻。
是自己想多了,就这幅身子,能干什么?秦翎忍不住摸了摸眉梢,又摸了摸枯瘦的双腿。
小翠光顾得忙,一时之间没听见秦翎的话,等到院里没土的地方都被清水冲了一遍她才回来。院子里头没别人,大少爷也看不见,她把袖口挽到了胳膊肘上头,擦着汗问:“您刚刚吩咐什么了?要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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