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秦翎不吭声,这种话在他听来过于直白,不亚于白日宣淫。颈后忽地又疼了一些,还是方才那样的刺痛,他的手腕刚好搭在钟言的侧腰之上,底下的肌肤确实不暖。
“只这一次,往后你好好穿衣裳。”秦翎垂着眼睛,闷声嘟哝,“往后不许了,你是秦家的大少奶奶,凡事要有自己的限度,这种事不该做。”
钟言噗嗤一下就笑了,装作柔弱地依偎在他的怀抱里,另外一只手轻轻地转着鸡蛋。可能是他太过小心,秦翎后来真不觉着刺痛,只觉着痒痒。他骗秦翎后头是长了个蚊子包,一整根铁针差不多都要引出来了,就差最后那么一点点。最后钟言呼吸一滞,亲眼看着另外一端针尖离开秦翎的皮肤,恨不得啵地一声,冒出了一滴血珠来。
“嘶……”这回秦翎有感觉了,但又因为自己是夫君,于是装作不在乎的样子,“我脖子后面热热的,是鸡蛋滚的么?”
“那自然是,在我家乡烫鸡蛋的用处可大,别说是风寒,就连吃错了东西身上长疹子都能治。在肚脐眼上滚一滚,身上就会舒服许多。”钟言松了一口气,先把那颗鸡蛋扔到床下。秦翎的脸因为羞耻而涨红,抿着唇:“你再不穿上也会着风寒,咳咳,别像我似的。”
钟言松弛地抵着他的额头,空出来的左手随意地拨弄他的耳朵:“那夫君就再抱紧些啊。”
“这不合礼数。”秦翎声如蚊讷,却收拢手臂,手指忽然碰到她的腕口,又问:“这是什么?”
“算卦的铜钱。”钟言没打算瞒着他这个。
“哦。”秦翎没听过拿铜钱算卦,迟疑着问,“你不会写字,怎么懂这些?”
“谁说我不会写字了,我给你的那方子上写得好好的。再说,写字和算卦又不相干,既然你问了,我就给你算一卦。”钟言动了动腕口,古旧的铜钱就像活了过来,脱离红线到了他掌心里,再一翻,六枚呈现出了卦象。
以钱币的正反面看阴阳,钟言忍不住说:“阳、阴、阳、阴、阳、阴……火水未济,中平卦,卦形是离上坎下。”
“这卦好么?”秦翎并不信这些,但还是想要知道有何寓意。
“这卦……”钟言只说两个字,不说了。
“你不说我也猜到,一定不好。”秦翎反过来劝,“没事。”
“不是,这卦的意思是‘未完’,指渡河还未完成,但正因为河还没渡过去,才有预示吉凶未定之意,将来都说不准。”钟言从未算出过这种卦象,“这卦奇怪,若说求财则诸事不顺,若说算家宅则门户不合,若说求身体,则血脉不顺。气运不通,诸事不能如愿,家运不振,枉费心机。”
秦翎听着听着就明白了,这卦真准,自己当真是没有吉相。
“怪就怪在,这卦求什么都不好,唯独婚配上是好的。”钟言自己都笑了,“若得佳人,则已经渡过了困苦,只需谨慎便能得美满结果。”
“这又是瞎说。”秦翎死寂的心忽然燃起了一股温热,“世上万事若都能用卦算出,人还有什么难事呢?”
“错,世上万事,其实早早就定下了,若得高人,皆能用卦象算出。”钟言深信不疑,“只不过求卦不能太勤,必须要用心才能得,再有,说的太多便是泄露天机,算卦之高人要糟天谴,有些害子女,有些害了双亲,有些害了自己。”
“那你还算!”秦翎一下急了,早知会如此厉害,刚才就不该由着她。
“我本身就三弊五缺的,有什么不能算?”钟言倒是无所谓,总归自己沾不上寡妇、鳏夫这两样。但一想,也不对,若是秦翎一走,自己可不就是寡妇、鳏夫之流?
鳏寡孤独残,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自己居然是五缺命!
“总之以后不可再算,不管是算着玩儿还是什么。这东西戴着也不好,还是摘了,随便挑几样首饰佩戴,翡翠玉镯也不少你那份。”秦翎心里焦急,说着说着就将双目睁开了。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看差,可是看着看着,眼前不再是成片的乌黑,反而有光。
只是一片光晕,东西看不真切,如同雾里看花。原先只能听到钟言的声音,现在直接看到她的肚兜,一片殷红。
秦翎吓得急忙推开,结果还不如不推。没推开时就只看到肚兜,看不到脖子、肩头和腰,这下什么都有了轮廓,慌忙中他只能用袖子挡住眼:“怎么这样?居然这样?”
“咦?能看见了?”钟言没料到取了铁针之后他恢复如此之快,但那根针封了他的穴道太久,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完全恢复。秦翎已经转过身去,明明没看清,可是他却觉得一切清清楚楚,红绳、双足、肩头、后腰……他不该看的,可偏偏瞧见了惊鸿一瞥。
“能看见就好。”钟言扯开了被子,在他旁边放心地躺下了,两个人同床共枕,“我补个午睡,睡醒了推你出去转转。”
秦翎已经不敢听她声音了,她怎么还不穿上衣裳?
“你瞧,我说你能好,你必定能好吧?”钟言累了,也饿了。
这倒是,尽管身体还虚弱,可秦翎又有了丝痊愈的希望,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能发生的事,被她劝着劝着,竟然信了。身后一直没动静,但他知道背后睡着的是自己的妻,他们当中只隔着一床被子。
钟言快睡着之际,听见那人翻身。
“你多大了?”秦翎没头没尾地问,帮旁边的人拽了拽被子。
“你不是见过我的生辰八字吗?”钟言困倦地答。
“自然看过,可那应该不是你的,年龄对不上。”秦翎记得清清楚楚,“算生辰日子你今年八月十五中秋之夜才到十五岁,我大你三岁。可是你……”他赶忙转回去,“你不像十四的。我小妹十三,她比你矮许多。”
钟言缩在被子里偷笑,闻久了,其实这屋里的药味也不难闻。“那你猜我多大?”
这话童趣,都拜过堂了她居然这样问,而且丝毫没有生气。秦翎吃下一颗定心丸,心里全是她笑起来的样子,笨拙地猜:“我看你有二十?”
“你见过多少二十的女子就敢猜?”钟言没说猜对猜错,“若我真是二十,岂不是比你大?”
“老人说过,女子大一些也无妨。年龄之说自来不管这个。”秦翎文绉绉地嘀咕几句,又说,“那次你说你从小食不果腹,我半信半疑,现在……信了。往后你想吃什么就去要,我的吃穿用度和你相同,你往饱了吃。”
钟言探出头来,首先看到他通红的耳朵:“这话怎么说?”
“你太瘦了。”秦翎死死地攥着被子。
“瘦?”钟言撩起被子看了看,一下子明白他的意思,笑得花枝乱颤,“我还以为秦公子是何等清正之人,居然嫌弃这个?连我没发身子都看出来了?”
秦翎将半张脸藏在枕面里:“非礼勿看,我不是故意也不是嫌弃,你如果在意,可以去问问柳妈妈……咳咳。”
“行啦,明白你不是那个意思,那我以后多多得吃。”钟言拍了拍他,“睡吧。”
秦翎并不想出去转,自从几年前搬进这个院他就不爱出去走动了,如今只能在轮子椅上更是甚少露面。但他听着她似乎是累了,便没有即刻反对,而是闭上眼,将已经轻得不能再轻的呼吸声再轻一些。
元墨还在外头扫地,刚刚眼瞧着二少爷快步走了,这会儿他也不敢进去询问。主子的屋子哪里是他们随意去的,里头叫人才能过去。小翠举着一根长长的竹竿在黏知了,怕虫子叫声太大吵了少爷的午睡,他俩轻声聊着,聊院子里听来的闲言碎语,还有二少爷大婚的事。
“不知道要娶哪家小姐呢。”小翠单纯,只觉得要有喜事就开心,“别人家的公子十五岁就成亲了,大少爷和二少爷真是晚了一步。”
“这有什么晚的?少爷要是早早成亲,哪能碰得上咱们大少奶奶?”元墨不服。
“这倒是,少奶奶今日还给我抹胭脂了呢,香着呢。”小翠忽然停下,“你听,那鸟又在叫了。”
“什么鸟啊?”元墨继续支棱着耳朵,只听竹林深处咕嘟嘟、咕嘟嘟地叫,“唉,这个啊,每年都叫。你若是想看就进林子里看看。”
“我不去,林子太深了,我怕走不出来。”小翠玩笑着,又拎着木桶去外头打水了。
两个时辰之后钟言才睡醒,觉是补回来了,可是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秦翎还在旁边睡着,一声都没咳,好似只要无人惊扰他就能一直安稳地睡下去。
钟言将被子给他盖上,没想到他就醒了。
“你要走?”秦翎迷糊着问。
“不走,出去转转,你睡你的。”钟言拍了拍他。
“好,你让元墨跟着。”秦翎稍稍放心些,出着汗又睡着了。他出些汗是好事,钟言用帕子给他擦了,起来将衣裳穿上。地上的两颗鸡蛋都已冰凉梆硬,仿佛被吸走了生气,变成了石头。他将鸡蛋包起来,收进袖口,一走出去就看到小翠追着元墨打。
“让你帮我给地上泼水,你又偷懒!”
“不是啊,不是啊。”元墨抱着脑袋跑,不是他不上手,而是不敢沾水,“少奶奶救命!”
“你们轻声些,里头还有人睡着呢。”钟言将食指放在嘴唇上压了一压,两个人都安静下来,“翠儿,你留在院子里看守,元墨陪我出去一趟。”
“是。”小翠继续去抬木桶,元墨跟在钟言身后,离了院才问:“泼水是干什么?是少爷觉着热?”
“当然不是,他那个身子哪里觉得出热来,是以清治浊罢了。”钟言说,“自打我知道这院里有蛊人开始,我就想到了这一招。蛊人原本就忌水,泼了水他必定下不了地。所以他只能挂在树上,被清水洗涤过的地面于他而言就是砧板。再有,如果有脏东西想要进来,其实也要过清水这关,所谓水清万物。水是好东西,这院里缺的就是这样。”
“这倒是,院里只有一口井,还没有多少水。刚进这院时我也纳闷儿,虽然院子里什么都好,但就是不舒服,原来是少了活水。”元墨懂了一半。
“以后若有时间,我还得想办法给院子里引水才行。”钟言不知不觉就这样说了,丝毫没察觉到他忽略了秦翎命不久矣的事,“肉纸人那天晚上来恐怕也不敢直接进来,本身泥螺就不喜清水,他得等到二更之后地面全干才进院。”
“那以后咱们多多得泼。”元墨振臂,转了个弯又到厨房了。
这回没等他们叫人,张开自己出来了,后腰上多了一把砍肉刀。“少奶奶来了。”
“嗯。”钟言点了下头,“这就是你祖上的刀?”
“是。”张开把刀递过来,“屠户的手艺也都是家传的,人走刀留,一把刀传三辈。”
“是把好刀。”钟言摸了一把刀背,“以前有句古话叫‘杀畜保三代’,说的就是这个。寻常的邪物见了豁过牲口的人都会绕道,你有了这个,想必肉纸人不会找你。”
“那我呢那我呢?”元墨被吓怕了,“我拿什么护着?”
钟言无奈摇头:“你死得太早,年龄小,镇不住。”
元墨哼唧几声,只好认了这个命。
张开将刀收回去,没想到死了死了,自己还能沾上祖辈的庇护。“您来后厨什么事?还是大少爷想吃什么了?”
“不是,我是想问问你,金铃铛做好了没有?”钟言问。
“好了,我让金匠放下手头的事,先把我这份打出来。”张开领着他们去拿,家仆在后头有一个可以歇脚喝茶的地方,张开的包袱就在这里。他摊开包袱皮,里头一共九个金铃铛,每一个都有饺子那么大。
“这就是了,要的就是这个。”钟言将铃铛收下,“等我用完就还你。”
“您先用着吧。还有一件事……”说用金子,张开不着急,但一提白蜜的事就面露难色,“出去找白蜜的人都回来了,说一点都找不到。”
元墨急呼:“这又不是金贵的东西!”
“比这金贵的咱们秦宅都能买来,偏偏这个不行。”张开摇头,“蜜农跟着花跑,这两年的蜜都要上贡,百姓抵了税。别说咱们没有,酿蜜的人都不舍得吃。”
钟言相信他说的是真,这两年还有地方闹兵灾,百姓都苦,别说是蜜,自己种下的粮食都不一定能吃到饱。“好吧,明日再派人去找找,哪怕有一点呢。现下你把铜钥匙给我,然后忙你的去吧。”
“您又要去后头?”张开将钥匙给他,但十分担忧。
“我可以去,你们就别去了。”钟言接过钥匙,带着元墨走了。只不过白天的人气旺,往后走不觉得凄凉,相反,周围的人来来往往,哪怕走到冰窖后面都能听见家丁的声音。等到他们开了那扇金铜门,还有几个仆人从旁边过去,只不过没人敢问少奶奶为什么来这里。
“元墨,你留在门外头。”钟言一脚迈进院门,这次绝对不再让小孩子进来了。
“是。”元墨老老实实守在门口,有了一次上当的经验,这回绝不再踏入一步。尽管隔着墙就有小厮说话,可那口棺材摆在里面,人的气息就进不来似的,元墨揣着手在门口等,只见少奶奶平平安安地走到了大棺正前,蹲下之后开始系铃铛。
他拿了一根红绳,按照东、南、西、北、西东、西南、东北、东南八个方位来栓,每根红绳都从棺木下方而起,栓木柱而终。金子打出来的铃铛十分小巧,悬在绳上纹丝不动。等这一切做完,少奶奶又去纸人堆那边了。
元墨虽然也是纸人,但自觉和它们不同。昨晚上就是这些纸人害人,现在它们在少奶奶面前一个个失了能耐,仿佛都是死的。
钟言从前也给别人批阴宅,断墓穴,故而对纸人并不陌生。这会儿挨个看一遍,主要就是看它们的腿。自己那张符纸压在床褥下,肉纸人碰着了,一定伤在腿上,果真,没看几眼他就看出最后排的那个纸人双腿尽断,断处还飘着一些纸屑。
不知是风吹的,还是没放好,就在钟言看到它的瞬间,成排的纸人倒了下来。由于地方不大,好些纸人都是放在木头架子上的,这会儿倒下来像坍塌了一座山,瞬间将钟言埋在了下头。
“少奶奶!”元墨急的,一只脚迈了进去。
“你别进来。”想不到钟言稳如泰山,好似已经料到会有这一遭。纸人没重量,砸在身上也无妨,他牢牢地抓住其中一个,一把将它扔了出来。
院内的金铃铛仍旧悬停,可却有风雨欲来之势,钟言将扔出来的那个纸人一脚踩碎,翻开它的纸身查看,泥螺已经没有了。可是它的手臂和肩膀有大片的水渍,显然有东西附在上面。
眼前全是歪倒的纸人,钟言没有管,转身走出这道大门。“走吧。”
“现在走?咱们破局了吗?”元墨问。
“早着呢,要破这个局,首先得引出殃人。殃人已经知道我在,恐怕他们已经开始对付我了。”钟言将金铜门锁上。
“那怎么办?”元墨怕钟言一个人抵不住,“要不……咱们去隐游寺请高僧?过几日二少爷带着三少爷和四小姐要去吃斋,要不要托人求一求?”
“他们去吃斋?可真是赶巧。”钟言带着他往湖边走,到了地方,将袖口里那两颗鸡蛋拿了出来,连针一起丢了进去。鲤鱼食杂,最是喂不饱,别说往里扔吃食,就是往湖边站站,它们说不定都要乌泱泱地凑过来,可这回倒像避之不及,全部躲开了。
元墨心里很多不解:“奇怪,鱼怎么不吃了?刚才我见您挂了好多金铃铛,是防着肉纸人的吗?”
“是,它们受铃声驱使,所以棺材里都挂着铃呢。”钟言看着湖底,明知道湖水有问题,却像在找东西。
“那咱们将纸人一把火烧了如何?”元墨又问。
钟言摇头:“不行,殃人已经把殃神请来了,那些纸人就是殃神的贡品。现在他们想要对付我,肯定会再请殃神出力,恐怕还要上贡肉纸人。”钟言摸了摸脸,忽然问,“对了,你什么时候置办了衣裳首饰?”
“就在您和少爷成亲前几日。”元墨还记得那天,“少爷写了满满三大张,让我一一买回。”
“那你回来之后,那些东西就一直锁着了?”钟言问。
“回来先要去账房,银子是那里拿的。”元墨看着钟言头上的簪子,“这支最好看了,少爷也喜欢。”
“又是账房?”钟言思索一瞬,张开说过,办寿材的时候就有账房的人在。再加上郎中说秦翎不行了,时间赶得如此凑巧,恐怕里面都有牵扯。
湖水起了涟漪,照应岸边的花红柳绿,钟言回身说:“走吧,咱们回去守院子。”
“是。”元墨也想回去了,怕邪物趁他们不在钻了空子。两人刚离开,清澈的湖水忽然冒出了气泡,湖底的淤泥由静转动,不断有泥螺蠕动着爬出来,纷纷吸附在红鲤鱼的腹部。风再朝湖心吹,却没吹动碧绿的莲叶。
只因为莲叶挨着水的背面吸满了泥螺,密密麻麻,坠得叶子沉甸甸。
回院后,钟言发现秦翎已经醒了,正坐在竹林边听里头的鸟鸣。他轻手轻脚地过去,往他背后一站:“眼睛好些了吗?”
“我听见你了,别想着吓我。”秦翎慢慢地转过来,迎着光,眼睛微微发酸,“你又去哪里疯了?”
“我说我又上树了,你信不信?”钟言将他一缕头发卷在手里玩耍,“推你到外面看看,去不去?”
“不去。”秦翎认真分辨着她的裙色,雪青色好看,但没有大婚那天的红色那么好看。
“宅子里开了好些花呢,你小妹那边还有蔷薇。”钟言想让他出去透透气。
可秦翎不这样想,病躯容易引人议论:“不去,我在这里坐坐挺好。”
这人可真够犟的,又容易生气,怎么都没法劝,正当钟言百般无奈时,院门口跑来一个小厮,元墨头一个如临大敌,钟言却摇摇手:“让他进来。”
有人来这里?秦翎也愣住了,这个院子早如与世隔绝,怎么忽然来人了?
“大少爷,大少奶奶。”小厮到面前弓着腰说话,“二少爷叫小的来一趟,传个话,那日三少爷和四小姐说想看戏班子,二少爷请了一班,这会儿已经进来了,晚上也请您过去看看。”
“不去。”秦翎不带犹豫地拒绝了,这种热闹他不爱凑。
“戏班?”可钟言还挺有兴趣,“是唱戏的?”
“是。”小厮答。
“那应该很热闹,我长这么大都没看过。”钟言靠着轮子椅,“但还是算了,出嫁从夫。”
秦翎这时抬起头,下了好大决心似的:“你去回我二弟,用膳时我过去。”
小厮得了话就走了,没瞧见大少奶奶嘴角那抹志在必得的笑。钟言戳了下秦翎的脸:“这是哄我呢?”
“也不是。”秦翎这回没躲,拿出秦家大少爷的做派来,“元墨,帮我找出行的衣裳。”
元墨差点没听懂,使劲儿地“诶”了一声,恨不得喜极而泣。
戏台子都是戏班带来的,就搭在西边的小院里,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可今晚所有人都打鸡血似的,私下里纷纷议论,只因为秦家的大少爷今天要出来了,还要带着大少奶奶。这可是许久未闻的大事,在秦家干久了的家仆还记得大少爷长什么样,新来的根本不认识大少爷的鼻子眼睛。
“你们别聊了,赶紧干活儿。”
“可是大少爷真能出来?他不是马上就……”
“嘘,小声点儿……谁知道他什么样子,听说药都喝不进去了。”
“那不就是等死的活死人?”
“来了来了!”
戏台上咿咿呀呀地吊着嗓子,下头的丫鬟端着瓜果点心布置,所有人都愣在这儿了,只因为一下子瞧见了。快办丧事的大少爷一身青衫,收拾得齐整如玉,扇骨的吊坠儿也是青色,被身后的人推着。推轮子椅的就是那日娶进来的新嫁娘,一边推,一边听着后厨总管事张开在后头报账。
“这就是上个月的账,确实买鲜鱼较多。”张开低着头。
“知道了。”钟言点了点头。
周围无声,可每个人心头都打了个响雷,大少爷好了,张开竟然把大权交了。
作者有话要说:
秦翎:天啊,白日宣淫!
钟言:……这才哪到哪。
阳面的人结婚早是因为时间线是古代,我看到有评论说他们年龄好小。以前女十四男十五就可以张罗婚事了,十七八岁基本上就当爹娘,现代当然是不可以的。还有殃人养的泥螺不能吃!什么都想吃只会害了你们!
第48章 【阳】肉纸人5
钟言料到他和秦翎一出现就是这个场景,所有人都盯着这边看,可是又快快低下头,好似手里的活儿有多忙。这还是懂事的大人,有些和元墨、小翠差不多大的连假装都做不好,时不时偷看几眼。
这还是别人口中的大少爷吗?不是已经下不来床了?成亲那天强撑着来了前厅,走了几步就咳血,可现在看着和常人无异,只是瘦了些。
就如同惊蛰的第一阵雨,一下子给他们淋了个透顶。虽然大少爷和大少奶奶没有说话,可是看着却不疏远,旁人插不进去。
“明日还有鲜鱼进来,我先扣下,您过目之后我再开。”张开合上了后厨的进账本子。
“好,你忙你的去吧。”钟言说话时已经把周围看了一整圈,病从口入,他可得把厨房盯紧了。这时他看见一只蚊子落到了秦翎的肩膀,便挥手一扫:“翠儿,你去熏点艾草,赶赶蚊虫。”
“是。”小翠今日也特意换了衣衫,扬眉吐气了。秦翎看东西不清楚,侧了侧头说:“不碍事,我没什么肉,蚊子都不咬我。”
“那可不一定,你的肉可金贵。”钟言将他的玉冠正了正,由元墨引到正当中的桌边,“不愧是大少爷,位置都是最好的。”
秦翎闻到了艾草的味道,是小翠在桌下放了一个香炉:“其实我秦家并不重嫡轻庶,都是一样的。越是大家越不在意,只要品德向上。”
“你觉着一样,可别人不这么觉着。”钟言已经察觉出来了,虽然秦翎久久不见人,可他身份的分量还在,即便不在家里拿权,家仆也不敢轻视他。
“当真一样,我没骗你。”秦翎伸手去拿桌上的茶杯,钟言拦了,检查完茶水无恙才让他喝。秦翎只当她太过小心,却不责怪:“我三弟自小比我聪慧,五六岁时他做的诗词就超过我很多,我们的师傅也对他赞不绝口,将来必定成才。”
“那你二弟呢?”钟言故意问。
“二弟他……自小和我不合,这我也不瞒着你。”秦翎模模糊糊地看着桌,看出了一碟子红豆糕来便推过去,“我没见你吃东西,你要是饿了可以先吃。”
钟言不能吃,便故意悄悄地说:“你就这么盼着我发身?”
秦翎一下攥住了骨扇,这人当真可气,自己只是说了那么一句她就放不下这个茬,时不时取笑自己。忽然他的手背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是很轻很轻的,宛如他们拉上了床帐要说些贴心话。这不该是一个大少奶奶做的动作,可是秦翎却暗自开心,仿佛和这大庭广众划清了界限,他们是一起的。
“别笑了,你二弟来了。”钟言是提醒他。
笑?自己笑了?秦翎没察觉,看向脚步声时摸了摸嘴角,可能是面孔绷了太久,笑容也离开太久。由于前头是戏台子,烛火全在那里,下头则暗一些,他一时没找到人影,那只不算热的手就又碰了他一下。
“右边,别慌张。”
秦翎马上看向右边,这才没有露出马脚,如果让二弟知道自己的目力出了问题就太过难堪。“二弟来了。”
“大哥好。”秦烁先到秦翎这一桌,外人看着是兄友弟恭,只不过他看大嫂时眼神里有热度,“大嫂好。听下人说大哥大嫂今晚有兴致,要一起看戏,我已经吩咐戏班子演几出好的。”
“让他们自己看着唱吧,说多了他们反而放不开。”由于体虚劳累,秦翎并没有站起来,“听说你也快娶亲了,我身为兄长还没亲自过去祝贺,明日一定让元墨送一份厚礼。”
“那就谢谢大哥了。”秦烁笑着站在了一旁,随意打量着他的长嫂。
“订下是哪家的女儿了吗?”钟言给秦翎掰着红豆糕,状似无意地问起。但他也真挺想知道的,恨不得亲手搅局,别让人家清白的女儿嫁进来。
秦烁只是一怔,并没吭声,但他旁边的贴身小厮忍不住了,不由地低声几句:“爷们儿说话,没见过这样插嘴的……”
呦,这还有个多嘴的呢?钟言手下的活儿一停,饿着肚子本来就心情不悦,正愁没人开刀,你自己偏偏要撞上来,那就你吧。没想到他还没开口,秦烁已经开口呵斥:“主子说话,你插什么嘴!滚下去!”
钟言面上不动,心里可清楚得很。俗话说贴身的家仆就是主子的第二张嘴,有时候主子不说的话全让旁边的人开口。这小厮对自己不尊重,内里无非是秦烁没有把秦翎放在眼里。若他对大哥当真敬重,下头的人一定不敢说这个。
“等等,先别走。”眼瞧着小厮要走,钟言放下了红豆糕,“他……”
“二弟,你这是什么意思?”秦翎的话赶在了钟言的前头,声虽清冷,可语气中摆明动气,情绪也从没有什么焦点的双目中一闪而过。
“大哥这话什么意思?”秦烁并不着急解释,“是弟弟没管好下人,让他走就是,大哥别怪罪。”
秦翎看不清,但听得清楚,别人数落自己的房里人,他整个人都不痛快。“钟言是我明媒正娶的人,在里在外她都是主子,咳……你让刚才说话那人回来。”
秦烁将不快的情绪压在心头,可是面子上不好发作,自己的人自己护着,原本想让小厮先下去就没事了,没想大哥居然追究起来。无奈之下只好将人叫回来,心里更恨了几层,他只是比自己早一刻落地,凡事就要以他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