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连忙给大少奶奶解疑:“心方寺便是当年的隐游寺啊,那时不知为何寺里烧了好大一场火,但清慧住持以身灭火,保住全寺和山下百姓,所以有了金身。但是寺里的牌匾被烧毁了,那些僧人便说一切随缘,既然牌匾只剩‘心方’,从此便叫这个。”
“清慧……成佛了?”钟言和飞练对视一眼,同时惊讶了。
元墨小翠一起点点头。
“居然是他?那潘曲星手里的僧骨必定有一具是他的金身!”钟言原先还以为是清慧坏事,结果完全猜错,“不化骨会不会就是佛骨?那另外一具僧骨又是谁……”
“当年寺里一定发生了大事。”飞练记起那个和尚的样貌,他的名字叫清慧,可是却以愚笨出名。但最后成佛的人居然是他。
飞练再次深想:“徐长韶说过,他在隐游寺里见过水鬼小师妹,为他念经的许多和尚也死了。朱禹也是寺里找来的,柳筎说柳家也经常去拜佛,拜佛后便有了那些歪心思,处心积虑安排女儿嫁给秦家,现在心方寺又四处作乱,拿活人做离魂试验……当年我身子不好,没空去验证这些,现在想想这绝对是寺里有人对咱们不利。清慧既然能成佛就说明肯定不是他,那还能有谁这么恨我?”
“能恨你什么?你当年只是一个病秧子,活着都难。”钟言仔细回想,隐游寺就是心方寺,可见幕后的始作俑者肯定是寺中人。但秦家没有和寺里的人结怨啊,秦守业又是个虔诚礼佛的人,儿女还时不时上山吃斋。
“不对,这里头绝对有咱们还不知道的内情。一定有一个咱们都没想到的信息差,潘曲星在前,那个人就藏在信息差的后头。咱们只看到其一,看不到其二,所以不占先机,处处被动。”钟言都快把脑浆子想沸腾了都没想到要点,忽然他看到余骨用一种很不对劲的眼神看了过来。
一个不怎么妙的预感席卷了他的全身。
“该不会我还得死一次吧?”钟言立马问。
余骨点了点头:“我是算过,你体内还有东西呢。”
“不是,我师祖又不是套娃,怎么可能还有那么多?”飞练才不管那套,上辈子小言为自己落泪泣血,这辈子说什么都要圆满,不能再死了。
“唉,我就知道,你用那种眼神一看我,我就知道还得再来一回。不过我现在已经五个鬼了,再放出来一个不知道能不能驾驭,万一和镇墓兽似的不就糟了?”钟言现在已经将这事看得很淡,死了那么多次他都成习惯了。
“但是,我也想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机缘巧合下吃掉了那些恶鬼。”钟言态度一转,“以前我以为自己是饿疯了所以误食,但现在看,每一个都是我有计划吃的,仿佛是特定菜单。”
“你再放出来一个,就和我一样是六级傀行者了,你可要想清楚啊。”平子真这会儿劝道,“六级傀行者可不是那么容易当的,你先别想着驾驭恶鬼这回事,先想想自己能不能承受。万一你在这里疯了可没人救你。”
“这事……需要从长计议。”飞练点了点头。
“不能从长了,潘曲星一定会再次下手,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钟言瞟了一眼余骨。
余骨已经提前掐破了指尖,鲜血滴落瞬间他睁开双眼:“此法可行,我看到了一些画面……咱们都会活着离开。”
那就行了,钟言取出衣袖里防身用的匕首,在飞练还没反应过来时捅进了自己的心窝。
然而这一次,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坠入饿鬼道。
檀香味浓厚,压得钟言喘不过气来,他挣扎两下坐了起来,自己居然躺在佛堂里睡着了。面前有人背向自己,好似在翻阅一本佛经,钟言一骨碌翻身起来跑过去,直接将他的脖子搂住。
“大和尚,你在念什么书?”钟言问。
“藏经阁里不让动的书。”清游将佛珠放下,“你睡醒了?”
“早就睡醒了……什么书啊,我也要看……嗝。”钟言打哈欠时一不小心打了个饱嗝,“你又给我吃什么了?”
“吃你能吃的东西。”清游眉心不展,眉心处已经出现了一道红痕,说明他圆寂的日子快到了。
钟言不记得自己吃过什么,注意力全在经书上:“……六鬼为‘魍帝’,七鬼为‘终饿’,可灭世矣。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一句预言罢了,不过言儿你记住,一定不可变成终饿。一旦变为终饿便不可回头。”清游大胆地碰了碰钟言的嘴唇,将一枚卯子放在他的掌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飞练:金色账号正在登陆中。
印章一般的卯子,在掌心里沉甸甸。
“你给我这个干什么?”钟言喜欢他,但不喜欢他给的礼。他的礼都沾了佛性,每一样都有福祉,就像一次又一次的钟声在钟言心里敲响,提醒着你和他终归鬼佛两路。
“这个是……”清游思索,“就当是你我定情之物。”
定情之物?这样一说,钟言立马收下。他将卯子拿在手中欣赏,上头是大和尚亲手雕刻的铭文:“这都是什么意思?”
“你只需要依照来念就好。”清游太过了解他,自然更知道如何让他收下。果然,钟言将卯子塞进袖口里的暗兜,随后一躺便靠在了他的身上:“我念了又能如何?莫非那是什么传唤符咒,不管遇到什么不测,只要念出来你就会赶去救我?”
清游用指尖轻触他的眉心:“你若这样想,或许也可以这样说。”
“我不信,若我在几千里之外,山川之巅,云霄高处,或者万丈深渊,真有个你死我活的时刻你怎么救我?”钟言显然是不相信的,黑色的长发在清游的膝上铺开,透着些被宠惯了的嚣张。
“你只需要念,我自然会出现。”清游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低头时眉心那抹红痕更加明显。钟言就不愿意看到它,伸手要给它抹掉,然而却被清游阻止了。
“抹不掉,我的时辰快到了。”清游明明白白地说。
“没有什么时辰,你不许走。”钟言很任性,“你说过要一直陪着我。”
清游半晌没有回话,反手将面前那本经书合上了。钟言以为他会像从前那样,听到自己说这些情话就将人推开,他会不承认对自己动心,会避开看向他的眼神,然后用下山修行去冷淡情感,一走十数年。
可是他又会一次又一次地回来,他自己都说了:“言儿是我的心魔,我跨不过去。”
可这回,清游却没有将他推远,反而拉近。他们在世上最不该有情欲之处沉溺其中,每回欢愉之时直视佛像那双狭长的佛目钟言都能感受到一股来自内心的反叛和无视。
你瞧,你们再将他说成佛子又能如何?他为我动心,动情,破戒,破法,他根本就不是你们要的那个人。你们要的只是一个金身,他心里欲望滔天,我回回都能听到。
这些话多多少少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可清游给了他这份底气。唯一让钟言泄气的便是他有圆寂之时,那是他出生时一位僧人算出来的。那名僧人还说,清游这一世便是成佛命,他本就是佛子,时候一到便会回到天上去。
天上?天在哪里?钟言有时会望着天穹出神,莫非云彩上头真有天宫?若是真有,自己将来将天宫门槛儿踏断,是否就能把大和尚叫下来?
晚上的寺庙格外安静,钟言有时都会忘记这里是佛门重地,是自己一个饿鬼不该来的地方。他跟在清游的身后,装作毫不在意地问:“今日你那小乌龟瞪我,我把它翻过去了。”
“我看到了。”清游笑着说。
“你不生气了?”这真稀奇,往日大和尚总向着那只乌龟,经常教训钟言要善待生灵。
“你又不是想伤它性命,我自然不生气了。从前我与你生气是因为你不懂生灵可贵,世间万物皆有定数,你不能因着自己的喜好去改变什么,又去抹杀什么。就好比人来说,你能因为一个人的言语和意念与你不合就取他性命么?你们不是同道人,就妄加论断么?”清游回过头问,“自然不行。”
钟言下意识地想要摇头,但是又要显示出自己的鬼性来。“有何不可?我会动手的。”
“谎话,你已经不想杀了。”清游摸了摸他的头,“言儿已经懂了。”
“哼。”钟言总是那么容易在他面前软化。但几十年的佛经读下来,他好像确确实实、懵懵懂懂地知道了些东西。
鬼最初是读不懂佛经的,别说是读,那上面每个字都像有佛法,用一种正大光明的善来刺痛他的双目。他不喜欢看,可如果不看便不能跟着大和尚出去修行,最后逼得他一日一日躲在山洞里字字恳读,慢慢地,竟然看进去了。
他开始不那么喜欢杀生,也觉着杀生没什么意思。他试着下山助人为乐,虽然有时候不得其法,但貌似也品味出别的不同。真是奇怪,经书居然能让鬼向善。
“没有杀心,修仁道,便是修行。你今日一善,怎知几百年后不会有功德呢?再说我觉着那小龟挺喜欢你,只是你从前总是闹它,它便记住你了。”清游拉起他的手来,摸着他空荡荡的腕口说,“这里还是有些空了。”
“那你倒是给我买啊,山下的铺子那么多,玛瑙珊瑚金包银,翡翠白玉雨花石,随随便便买一样给我戴上。”钟言噘了下嘴,一想到自己已经长大便立马不噘了。
他只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这大和尚当真了。
钟言太清楚清游认真起来的神情,浅金色的眼眸向下看似隐隐发暗。钟言有时候看着这双眼睛便会出神,该是什么样的慧根和灵性才能有这样的瞳色啊,清游睁着这样一双眼睛落地,怪不得他家人在他落地三天后送入寺庙,一时惊动方圆百里。
谁也不敢养佛子,佛子只能佛来养。
“那好,我送你手串。”片刻思忖后清游开口,“只是往后你可要天天戴着。”
“你送我必定戴着,我还要戴到那个和尚面前去炫耀,让他总想着抓我。”钟言欢心喜悦起来,可马上又问,“你送我这么大的礼,是不是又要我去读什么经书啊?”
清游摇摇头。“藏经阁你都快读完了,你连那些奇门异术都看过。”
“那你想我做什么?”钟言追问。
“我……”清游难得答不上来,但看他的神色不像是心里没有答案。头顶不知何时飘起小雨,两人慢慢走进雨水里,清游抬头接了一把。
“言儿,你瞧。”他接着雨水说话,“下雨了你要怎么办?”
“下雨当然穿蓑衣,戴斗笠,实在不成躲到屋檐下头避雨。”钟言理所应当地说。
“但万一你身边没有蓑衣与斗笠,偏偏又没有屋檐可让你避雨呢?”清游将掌心的雨水捧到钟言的面前,然后在他脸上滴了一滴。
钟言被冰了一下:“我若随身带着蓑衣呢?”
清游摇了摇头,帮他将脸上的雨滴擦去:“世间没有常常带着蓑衣的人,风雨无测,难保你以后会遇上难以招架的时候。这便是我最后要教你的功课,不淋雨是寻常事,而淋了雨,其实也是寻常事。”
“你要记住,风雨只是头顶过,你坚守自心,凭本心而为,这世上就没有能伤到你的风或雨了。”
“可若你不小心被雨淋透,哪怕暴雨如注将你淋得七零八落,这也没什么不对,因为人总会遇上自己无法招架的难题,遇上便遇上,淋透便淋透。”
“但淋过一次便要知道雨水打湿的滋味,不可沉沦风雨。”
“那我要怎么做?”钟言似懂非懂。
清游说:“我要你学会自己一个人快快地走,从风雨中快走出去。没有一场风雨能打湿你的一生,走过去就走过去了。待你回头,风雨还在原处,而你已身在高处。有人相助最好,无人相助也可,风吹雨打过后你要学会抛之脑后,轻装上阵,然后再往前走。”
“这便是我说的‘强心’,唯有心强,外邪才弱。”
“好吧,往后我试试。”钟言全然不在意,顺手捞住了他的手臂,“但你在身旁我为何要淋雨啊,你比我高大,往后总能帮我挡着些。”
清游只是笑笑,没有接他这句话。“等我将手串做好就会埋在那棵腊梅树下,到时候你自己去拿。”
等我将手串做好就会埋在那棵腊梅树下,到时候你自己去拿……钟言从昏迷中惊醒,只觉着口干舌燥,头晕目眩。周围只剩下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了,钟言抬手摸了摸额角,好似有被重击过的钝痛。
这里是什么地方?是谁把自己关进来的?钟言对此完全没有印象,只知道根本出不去。
因为将自己困在这里的东西太过沉重,想要凭借一己之力将其推开简直是妄想,哪怕是百八十个自己也不可能撼动它分毫。然而就在触碰到它的刹那,头顶响起了异常熟悉的钟声。
浑厚有力,不容置疑,自带威严,天地刚正。
钟言快要被这钟声震晕了,本来就头疼,眼下头疼还跟着钟声一起震动起来,脑仁里头也多了一口大钟似的。但也亏得这口钟响了,钟言得以分辨,这不就是山上那口颇有名气的响魂大钟吗?
遇鬼则响,遇人则安,从自己被大和尚救上山这东西就总是敲啊敲的,要昭告天下这里多了一个鬼。
但就是因为知道它的本事,钟言从未靠近过它。不是不好奇,而是清游多次叮嘱过自己不可靠近,这钟的作用不仅是报响,还可杀鬼。一旦察觉到有鬼在它下方便会落钟,将鬼死死困住,不困到七七四十九天绝对不能升起。
“那里头的鬼呢?”当时钟言才十四岁,吓得缩在清游的被子里。
清游在蒲团上念经,也不知是故意说得可怖好让自己害怕还是真的:“没有多少恶鬼能熬过四十九天,四十九天后响魂大钟升起,里头的恶鬼早已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钟言打了个哆嗦,他不想魂飞魄散,他想活着!
这便是他头一个念头,念头快速占据思绪让他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虽说他年幼时被马仙追杀,可并未真真正正面对过死的可怕,恶鬼不好杀,更别说他是饿鬼,那些马仙都不一定是好人,遇上自己不一定谁生谁死呢。
可这不一样,这是绝无仅有、绝不出错的大法器,就好比自身是火苗,这东西便是那整潭的湖水。钟言跟在清游身边久了早就忘记自己害怕什么,眼下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
或许他以后能和这口大钟拼死一抗,但绝不是现在。现在他的结局只有一个,便是死。
连孤魂野鬼都变不成,会魂飞魄散。钟言没有轮回道路,只能去饿鬼道。他连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剧烈发抖都不知道,等到他在危机之下能够活动手脚时已经冷汗淋淋。
求生的意志战胜了所有,钟言一瞬间想到如何自救。他试图用鬼爪抓挠大钟的内壁,可是只能留下一些抓痕,根本挠不透它。他试图从脚下的土壤挖出一条生路,但钟下硬得好似石头,谁也别想挖开。他也试图呼救……
“大和尚?”钟言拼命地拍着钟体,震得手掌发麻,“救命,救命啊……”
声音透着虚弱和恐慌,在钟内听着倒是挺大声,可钟言喊哑了嗓子才确信他的呼喊无法穿透这层大钟。
他被困死在里头了,四十九天之后大钟再次抬升,他便会什么都不留地离开。这世上从此没有钟言。
轰隆隆!轰隆隆!
打雷声吓得他立马捂住耳朵,钟言从没有这样害怕过。雷声明明在不可触碰、遥不可及的天穹,可又近如耳旁,连这口钟都震动,好似自己正在经历一场雷劫。等到这阵雷声过去他才想通为何声音会这样大,因为那雷就劈在响魂大钟上。
连天雷都知道钟里扣着一个恶鬼了,准备杀了自己。
接连不断的雷声震得钟言耳鸣,头疼加剧,眼珠子都快要爆出眼眶。他试过哭,试过闹,试过推,通通不管用。最后他忽然想起清游给的那枚卯子,这或许就是救命稻草?
可直到钟言按照上头的铭文念了两遍,大钟还是纹丝不动,处境没有一丝改变。
为何会这样?难道清游骗了自己?钟言有几秒犹豫怀疑了,但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们并非认识一日两日,他不会拿这个东西来哄人。是响魂大钟太厉害了,法器也分强弱。
头还疼着,钟言最后实在没法子,居然开始打坐。嘴唇不太情愿地张开,但他念起了佛经。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念的是哪一本经书,但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然而转机就在这一刻发生了,他所有的不适都在减轻。
雷还劈着,钟还响着,但他没有那么难受了。
等到念到头疼好些时,钟言便挣扎着站起来,在冰冷的钟内壁上划上一道。他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因为如果他死得魂飞湮灭,大和尚就找不到他了。他要送给自己的手串就埋在腊梅树的底下,还没戴上呢。
一道划痕用力刻完,钟言再次回到方才的位置上,等待着,等待着重见光明的一天。只是四十九天,他会等,心里不敢怨恨只有喜乐,因为每过一天就更近一天。风雨淋上来了跑过去就好,他会跑得快快的。
一日一日又一日,天雷足足劈到他耳朵发聋,钟言竟不知过了多久,只能估摸着过了一天便划一道,凑一个正字。
久到这口大钟抬升的那一瞬,钟言已经不习惯外头的光亮了。他昏昏沉沉地站了起来,抚摸着这口大钟,脑袋里一片茫然。
这是哪里?
自己为何在这里啊?
被困在这里头多久了?
他完全记不起来,但本能地想要快快离开。他不记得都发生过什么了,而且清晰地感知到脑子仍旧没清醒过来,因为等到他从山顶跑到寺庙里时,他居然记不起山上都有什么。
所以自己为何要上山?又为何要下山?钟言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头顶传来一声钟响,顿时激起他一身不适,就仿佛自己和它有仇。而脑袋里唯一能记住的便是有什么东西在腊梅树下,这是他必须去拿回来的。
奇怪,为何会在寺庙里啊?钟言边走边观察,他已经收起鬼形,自然在这些僧人眼中和常人差不多,可他们都不怎么惊讶,就仿佛这里时常闹鬼。但这些人脚步匆匆,显然就是寺里有大事,钟言只好随意地抓住一个很小的和尚。
“这里怎么了?”
“阿弥陀佛。”小小的和尚双手合十,“施主有所不知,寺里有位高僧于一炷香之前圆寂了,所以要做法事。”
“高僧?圆寂?”钟言看向那不断冒着白烟的正殿,檀香味总让他不舒服,想要远离。他还想再问问清楚,可是小和尚却着急忙慌地跑了。不光是他跑,眼见这几位五六岁大小的小和尚纷纷跑了起来,嘴里嘀嘀咕咕,传递着本寺今日的大事。
“有金身吗?有舍利子吗?”
“没有!”
“什么?居然没有?”
“都一炷香了,要有早就有了,什么都没有啊。”
“那岂不是糟了,没成佛啊……”
成佛?钟言着实无法参透这些话后头的本意,但鬼不能在寺庙内久留,他必须趁着附近没人的时候去找腊梅树。
腊梅树很好找,就在禅房附近,钟言问了问路便寻到这边。起初他以为这会是一棵很小的腊梅,可见到之后便被惊艳住了。这必定是一棵百年老树,枝丫被树叶和花苞压得又弯又低,单单一棵却有繁花盛开之美妙。
腊梅花瓣厚重,远观如金黄蜡片,走近却能发觉其轻盈精巧,又如巧夺天工之玉石。
真好看啊。钟言很想摘一朵下来,但却莫名其妙地流了泪水。他甚至开始心疼起这腊梅了,若是自己一走无人欣赏,它是否还会年年月月如期绽放?
钟言没舍得上树去摘花苞,而是捡了一朵已经掉在地上的,他有了惜花爱花之心。
他将腊梅戴在了头上,天下之大最起码有自己见过它的盛景。随后他便挖开了树下的土壤,果不其然找到了一个枣木的盒子。盒子上什么都没雕,看不出里头到底是什么,可打开之后钟言却愣住了,六枚铜钱?
铜钱用红线穿成手串,下头还压着一封信。
[快快下山]
就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便交代得清清楚楚,而落在后头的两个字更是让钟言瞪圆了双眼。
[娘亲]
娘亲?这是娘亲留给自己的吗?钟言快快将手串戴上了,他记得自己有一位娘亲,但是却苦寻不到。莫非这是娘亲显灵了?
然而当他想要将信纸拿出来好好看一眼时,那雪白信纸见光即烧,烧了个措手不及,连木盒子一起给烧了。钟言只好作罢,打算按照娘亲的吩咐快快下山。
只是……自己为何会在山上?这些年,自己都在做什么?
周围仍旧乱糟糟的,好多和尚都在往正殿的方向奔跑,仿佛要去见千年一遇之事。钟言和他们逆向而行,朝着大寺的门口挪步。好不容易走到寺庙门口了,他忽然想抬头看看,记住它的名字。
金佛寺。
金佛?果然是金佛啊,居然有高僧圆寂,镀了金身可不就是金佛。钟言看完了便了无杂念,摸了摸腕口娘亲给的铜钱手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下山吧。
念头刚起,钟言忽然觉着身后一凉,仿佛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窥探,他快速回头,只瞧见半张脸闪向墙后,了无踪迹。
那是谁?钟言看清楚了样貌,却实在不记得和他认识,索性抬腿步下了台阶。结果这一脚直接踏空,钟言如坠深渊向下无限掉落,眼前不再是青山绿水反而是红莲般的业火,双耳能听见的只剩下凄惨的哀嚎。
“饿啊,饿啊!”
钟言被那些声音所吸引,不知不觉地拿起身边的石头往嘴里送去……直到猛然间将眼睛睁开,一双四枚瞳孔的眼睛离自己近在咫尺。
“可算是回来了,以后再不受这份苦。”飞练都快把余骨掐死了,后颈的红色铭文像熊熊燃烧。他已经找回前世记忆,现在单单看一眼师祖就想哭,更别说看他受罪受死。怪不得自己从第一眼见到师祖就很是亲切,原来一切都有命定。
钟言嘴里全是石头的味道,头顶宛如雷声轰轰。他确实是回来了,可也留在了金佛寺里,也留在了秦家院中。
轮回种种,他可算是看明白了。
“你怎么……让我等这么久?”钟言断断续续地埋怨,“你怎么敢一眼都不让我见着就走……”
飞练点头认错,还以为是上一世的气没撒完:“我那时候身子弱,实在是熬不住了,我发誓,我比谁都想等你回来。”
然而钟言却摇头,他的那些记忆全部串起来,包括他这段时间毫无预兆的昏睡和昏迷。他在昏迷中走了一遭,亲眼瞧了瞧秦家发生过的事情,知晓了他们的曾经。他以为那就是自己和飞练的全部了,没想到还有一重。
他们原来相识的那样早,还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情感。将自己从长阶救下的人是他,不许自己在寺庙里乱走的人是他,给自己诸多法器的人是他,逼着自己读佛经、学仁义、识花草、养灵兽、做斋菜……都是他。一个一个的闪现片段连成一条直线,变成了一个完整的人。
清游,那具没有金身的僧骨原来是你。而你没有金身的原因原来是我。
现在那条直线弯转过来,变成了一个圆,一个只环绕着他们的圆。
“太好了,人醒过来就好。”王大涛也捏一把汗,这估计是钟言肚子里最后一只存货。只是……这第六只鬼在哪里呢?
“你感觉怎么样?”白芷一直蹲在钟言的身边。
“我感觉……好极了。”钟言捞着飞练的脖子坐了起来,“我全想起来了,我知道那个人在哪里。”
同时,墓穴溶洞里,田振从兜里掏出最后一条能量棒:“这个真的是好吃的。”
“不吃。”陈竹白拼命摇头,在他怀里挣扎,“现代的点心为何这般丑陋?”
作者有话要说:
钟言:账号全部解锁成功。
飞练:等我满级大佬号!
地上组:大家拼命英勇杀敌。
地下组:这个甜食我不想吃。
第208章 【阴】不化骨8
眼前仿佛还有金佛,钟言缓慢地站了起来,这一次,他感觉到了更多的不同。
他越来越觉着,自己应该是一个鬼,更像一个鬼,而不应该像人。
从放出了第一个烧死鬼开始他就有明显的感觉,他会和身体里的恶鬼深深共情,感受到他们死前的痛苦,以及痛恨那些让他们变成了恶鬼的……人。
烧死鬼是被人以玩闹的形式烧成了炭,烧死之后还有人笑问“他熟了没有”。他应该是一个社会地位很低的人,走在街上也不显眼,大概率是一个乞丐。在以前,乞丐可是随街都是,街道上远没有现在这么干净。乞讨是底层人最主要的生活方式,有些人一家子都是乞丐,爸妈是,孩子生下来也是,代代相传。他们死了也不会有人注意。
病死鬼是一个老妇,患有严重的肺痨,一生都在伺候人。她是这个家庭里的隐形人,年轻的时候负责生和养,年老之后负责安静去死。她被榨干了一辈子的价值,死前想要喝口水都没有人端来,死之前没等来孩子们的眼泪,只等来了希望她早死的咒骂。
冻死鬼和自己一样都死在河里,他急着赶路所以要冒险从冰上渡河。他不是不知道冰层的厚度不够,走上去很有可能一命呜呼,但是他那一刻什么都顾不上了,因为他需要钱。钟言从冰冻中苏醒后就记着冻死鬼对钱的渴求,他是一个可怜人,可能只是为了赚一点小钱,买一个窝窝头,或许是家里急着等银子用,便走上了早已碎裂的冰层。
女娲更是不用说了,几乎被杀到灭迹。但哪怕女娲出生没有尾巴,她们注定也是命运多舛的一脉,只因为她们的性别。数以百万的女孩儿留在了婴塔里,或随意丢弃,或折磨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