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做完饭,师兄还带着小逸在睡觉,钟言被童花拉到一旁:“怎么了?”
“少奶奶,昨夜白仙回来了。”童花说。
“啊?回来了啊?那一会儿我多做几道点心去,晚上别让它饿着。”钟言心想它可回来了,那么朱禹受伤那晚的事情就能说得清楚了。
“它受了很严重的伤,养了好久才敢出来,哭着说好久没吃白糖糕。昨晚我就想给它找点吃,可惜我不会做饭,只给它撒了一把白糖解解馋。不过它认出锅里炖着的鱼汤是什么,说那晚就是那条鱼作怪,从井口钻了出来。当时它正在香案上吃东西,虽然不知那是什么但觉着不是仙家,于是扭打起来。它和那鱼都受了伤……不过……”童花顿了顿,“它还说了两件事,很奇怪。”
“什么事?”钟言问。
“我问它是如何来的,它不说,只说是送药来。还有便是白仙说那晚和鱼打斗纠缠的,不止它一个,还有别人。”童花转了转脑筋,“小的想,莫非是四小姐?”
“你怎么猜的?”巧了,钟言也猜到这里。
童花再近些:“不完全是我猜出来,白仙说它觉出这院里有一只很厉害的仙家,但是找不出究竟在哪里。它还说,在四小姐身上察觉到仙家的气味。您不是疑心四小姐的伤势吗?有没有可能咱们都猜错了,四小姐那晚受伤不是要害少爷,她是来救人的!”
钟言点了点头:“有点道理。”
“四小姐看似柔弱,可若没有点本事怎么能在秦家平平安安到如今?她和少爷要好,说不定早就发觉了朱禹的事,那晚特来救人。或许四小姐没有看上去那么弱不禁风呢,白仙可告诉我了,帮忙那人甚是了得,如果没有那位的相助,以它短短的道行还真打不过鱼。”童花一股儿脑说了。
这倒是让钟言耳目一新,或许他们真的想歪了,秦瑶受伤确实和横公鱼有关,但她不是罪魁祸首,而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大少奶奶,二少奶奶的丫头又来了。”小翠的出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又来了?这回送点儿什么?”钟言笑着从她手里接过,只见是一个雕工精美的木匣子。打开之后里面是一对儿晶莹剔透的玉梳,还有一个她自己绣的香囊。
“她可真是手巧,三天两头送东西,真怕她改天把柳家给的陪嫁都送来,柳家人要是都知道了还不得恨死我?”钟言笑着拎起香囊,“代我向她道谢,说下午我做了点心就送过去。”
这日子凉爽,正适合睡觉,等陈竹白醒来已经临近中午。钟言先把童花所说之事和他说了,两人密谋似的:“师兄,我总觉着咱们离背后的真相越来越近。”
“我也同感。”陈竹白将人参补气丸当糖豆来吃,“眼前所有的乱局看起无头无脑,实则都在一条线上,只需要解开一个便能解开一串,现在就得留心看看哪一个能解开。”
“秦瑶的事我倒是没想到,她的抓痕无故出现又无故消失就说明不对,此事重大。还有,有几个地方我至今没有想通,按理说,帮秦翎娘亲作乱的三源鬼就在附近,可为何那次之后就没有动静了,好似和秦翎再无恩怨。以及小妹院里那位被融肉雪融了的嬷嬷,到底是谁救走的,还有何清涟夜里找骑射师傅是怎么了。是谁在秦逸出生那日要借走秦翎的大运,还有秦守业究竟是坐山观虎斗还是一概不知……这几个问题若是解开,秦家真要被咱们弄个底朝天了。”钟言又给他喂了一颗人参丸,“柳家的本事最大也就大在柳筎身上,如今柳筎和咱们关系亲密,已经不足为惧。往后找个机会我敲打柳家就好。”
陈竹白闭着眼,点头说道:“朱禹背后……会不会真和隐游寺有关?”
“我实在想不到谁能请得动横公鱼了,但清慧一定可以。他还养着水鬼,谁知道要干什么。”钟言说。
“那咱们今年韬光养晦,明年等我身子养好,陪你上山。”陈竹白始终不放心他一个人对付隐游寺,“今晚咱们先去看看秦瑶,只要那小丫头不是对咱们不利,暂时就不动她。”
终于到了晚上,钟言又一次要出门了。每每晚间行走都是秦翎亲自给他预备衣裳,恨不得亲手给他穿上。这份情让陈竹白感动,起初他还担心师弟的这段姻缘是所嫁非人,如今看来自己是多想了。
秦翎还是坐在窗前等着,等到无聊便翻出小言练字的字帖来看。当他冬日入睡时小言用自己的字来排解寂寞,这会儿轮到他了,只是不知道今夕是何时。
字写得是越来越好,快要赶上自己了。秦翎忍不住将那些字一一摸过。忽然他从屉子的最下面翻出一张泛黄的休书来,上头是自己在气急之下写的字,还给他画了一只小王八。
“少爷,这休书您还留着做什么?扔了吧。”元墨端着茶从后头来。
秦翎却摇头:“留着吧,这是我和他第一日相见留下的呢。”
“休书干嘛留着,您和少奶奶又不分离。”元墨嘀咕一句。
秦翎捏着纸,看着上头的生辰八字,是啊,他们是不会分离,但留下当个纪念也挺好玩儿。
钟言这边已经和陈竹白到了秦瑶的屋子外头,如今这里又是满园鲜花。花期延伸到秋日的小花仍旧爬满花墙,两人像夜行的窃贼在墙头上站了一会儿,竟然没发觉什么异常。
“有仙家吗?”钟言忍不住地问。
“没觉出来啊,可是既然刺猬白仙说有,那必定是有。如果连你我都察觉不出,只有两种可能,一个是那仙家不是寻常大仙,必定是咱们没见过的,所以气息更为隐蔽,哪怕咱们撞上也无法察觉。二个就是它太过厉害,咱们在它的面前还只是毛头小子,不值一提。”陈竹白说着转了身,“走吧,先回去。”
两人空手而归,但也不算全无所获,至少确定秦瑶没有恶念,否则钟言必定早就发觉了。他们没按照原路回去,而是又从秦烁那院的院墙走了一趟,这么晚了,他居然还在发脾气,不知道又摔了什么。
“这脾气,迟早自己害死自己。”钟言都懒得出手对付他了。
“柳筎……”陈竹白忽然冷不丁地提起她来,“好像和你颇为亲密?”
钟言说:“也不算亲密,只是妯娌间的情分,我送她东西,她也送我东西,都是些小打小闹的玩意儿。”
“可我看她没少从嫁妆里头挑好东西给你啊,虽然不怎么来找你,可没事还给你绣个香囊、手绢儿,也是有趣。”陈竹白点到为止,笑而不语。
钟言看不懂师兄这笑容的深意,只问:“你那个天杀的将军到底什么时候死,我算准日子好放炮竹。”
“今年末到明年中吧,我也算不出来准日子,只希望他临死前能想通因果,别再执念什么。”陈竹白叹息一声,甚至说,“若他像秦翎那般良善,或许我也会如你这般给他续命……”
“可别,他才不会良善,师兄你就是太好骗,我真怕哪日他又把你骗回去。”钟言打断了他,“这个冬日你陪我过吧,不然太难熬了,我可不想再哭着过一冬。”
陈竹白回头摸了一把师弟的面颊,温声答应:“好,师兄留下陪你和小逸。将来等小逸成人,我这个做师叔的还得送上一份大礼。”
这时候没睡的不止是秦翎,还有童花,他摆弄花草时见少奶奶回来了,而白仙也刚吃了个酒足饭饱。钟言怕秦翎等着急,小跑着回屋,只见秦翎坐在床上摆弄着金铃铛,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我回来了,外头可真是凉了。”钟言搓着手进来。
“是啊,天凉了我就该睡了。”秦翎说,等他坐在身边便握住了他的手,下了好大的决心,“小言,你我夫妻情深,有些事我想问问你。”
“什么事?”钟言一听到“夫妻情深”就心花怒放,这词好啊。
秦翎想了很久才决定开口的,可人在面前他又犹豫再三,最后说:“我又要睡了,这次熟睡之前能否和你再无隔阂?”
“这……你不是已经知道我是男子了嘛。”钟言嘟哝,“每晚都没隔阂,我睡觉连肚兜都不穿了。”
秦翎的脸比火烧云红得还快,咳咳两声后开口:“不是这种隔阂,是另外一种……就是,你是否还有大事瞒我?”
“没有啊。”钟言嘴上逞强,心里却隐隐觉出他要问什么。
“我已经知道了,你不用害怕,因为我也没有害怕。”秦翎给他整了整鬓角,顺手抚摸他薄薄的耳朵,“我知道你是什么。”
钟言屏气抬头,瞳孔微震。怎么,他知道自己是恶鬼了?自己是什么时候露馅儿的!
“你是兔子,对吧?”秦翎笑着说,“修行多年变成了人,很辛苦吧?”
“啊?”钟言瞳孔剧烈地震动。
作者有话要说:
秦翎:你是兔子吧?(自信)
小言:他是傻子吧?(疑惑)
看到小言如此震惊,秦翎更加确信自己猜对了。
“你别怕,我已经猜出许久,只不过怕你难过才一直不说。我见过你眼睛变红的样子,也看过你耳朵变长,当真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秦翎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说他能否好受些,“虽说人妖两界,各有殊途,但我并不觉着你和我有什么不同,相反,我认为你很好。”
钟言还在怔着,暂且无法捋清自己怎么从鬼变成了小兔子。
读书之人心思清明,但这太清明了显然不对。秦翎究竟是怎么把自己想成兔子了?钟言在这一刻深深地疑虑了,师兄总说读书人痴傻,只会在笔上争功夫,看来并无道理啊。
“你那时候受伤,我救了你,你是不是就已经记着我了?”秦翎可没有忘记那天,自小就是因为不舍得杀生总是被秦守业斥责,说他是“妇人之仁”。可秦翎从不在意,妇人之仁若能换天下太平且不更好?
“啊……嗯。”钟言干脆将错就错,“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秦翎一副“我早知道了”的得意神情,说:“我们圆房那日。”
“什么?那日!”钟言一下子站了起来,居然是那么久之前的事了。他就知道圆房要出大事,果然,不仅被人看光了身子,还看到了原形!
“你坐下,不必害怕。”秦翎认真地安抚着自己这只兔子,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你怕兔身吓到我才蒙住我的双目,这是好心,但布条有所滑落,我只看到一些。后来我多次见到你双眼变红,那日在井边又看到你耳朵变尖,这才更加确信。”
钟言坐在床边直发懵,做鬼多年,他被人打打骂骂地追杀,也被师兄用心爱护,可头回被人当作了可爱的……兔子。
“你是回来报恩的,对么?”秦翎没想到这种奇异之事会落在自己头上,“那日你慌不择路地跑了,后来过得如何,伤势养了多久?”
报恩?怎么小兔子之事还有这种情怀啊?钟言只好点头承认:“嗯……后来,伤好了。”
“我一直后悔来着,虽然你当时看上去没有大碍,可放归山林不知道会不会遇到猛兽,应当把你带回家,好好养着。”秦翎舍不得放开他的手,原来是自己的一念之仁促成了这段姻缘,这样想来,自己才是他们的媒人。
谁说他们没有三媒六聘,这不就是有了吗?
“你这些年过得好么?可曾受苦?”秦翎揉着他的耳朵说话,“化作人形很不容易吧?”
无奈变成了“小兔子报恩”的钟言只好点头:“还好,跟着师兄没受什么苦。”
还好,还好,兔子精总比饿鬼道听着好些。
“所以你没有爹娘,只有一个师兄,对么?这些年一直孤苦伶仃?”秦翎很是后悔,当日就应该直接将兔子带回来,“让你受苦了。”
“唉,没事,没受什么苦。不过……”钟言立马说,“这事别让外人知道,你知我知。”
“我自然不会和外人说。你也是,应当早早和我说实话,我堂堂秦家大公子还养不好一只兔子么?往后家里的瓜果蔬菜尽给你吃。”秦翎根本不知道自己欢喜成了什么模样,“往后你我再无隔阂,真正做到了坦诚相待。这是夫妻之道,你我要当一辈子的恩爱夫妻。”
钟言原本还怔愣着,结果被他这几句话给说迷糊了。不怪师兄沉溺甜言蜜语,他也扛不住。不同的是将军会骗师兄,可秦翎不骗自己。不过他还是说错了,钟言不满足只当一辈子的夫妻,他们要永生永世地在一起。
说完了心里话,秦翎再次将钟言搂入怀抱:“你放心,我不怕。你就算在我面前现出原样我也只会觉着可爱至极。你不用总战战兢兢提防着,在我面前你就是小言。”
“真的吗?真的不害怕吗?”钟言眨眨眼皮,在第三次眨眼时双眼变得血红。
然而秦翎已经见过了:“不怕。”
“那这样呢?”钟言大着胆子露出耳朵来,原本就薄的小耳朵便得更薄了,耳廓的圆润弧度变得尖锐起来,逐渐拉长。
“这有何可怕?”秦翎用指尖碰了碰他的耳尖,大胆地亲了一下。钟言的耳朵本就敏感,吓得脖子一缩,被亲过的耳尖迅速发红,不知所措地抖了抖。
他居然喜欢这个?他可真是……品味与人不同。钟言再次看向秦翎的面庞,确定他这些话都不是哄人的,便大着胆子说:“若我全身毛发雪白了呢?”
“你小时候就是这样的,通体雪白,我早就见过难道还会怕么?”秦翎摸了摸他的头发。
“真的?这可是你说的……”钟言转过身去,短暂地留给秦翎一个后背。既然都变成这个模样了,那么再多变一些,干脆让他全看光……
秦翎并不知道小言会变成什么模样,但哪怕他当着自己的面变成一只巨大的兔子也不会可怕。忽然间周围好像冷了些,仿佛面前吹来一股凉风,不知不觉间,小言头顶的发根开始变白,像落了一层雪花。
雪花很快就“融化”了,开始朝着并不柔软的发梢蔓延,将乌黑染成了银白。秦翎看着发丝的颜色改变,情不自禁地伸手过去抚摸,却摸到了一把冰冷。
原来是小言的身子在往外散发寒气,他果然和凡人不同。
转眼之间整头黑发都褪去原样,变成了一把银丝,可钟言却没有直接回身,反而静静地背向他呆坐。他不回身,不吭声,后面也不吭声,两个人仿佛僵持住了,谁也不往前再迈一步。
所以钟言有些害怕了,秦翎这是怎么了?他后悔了?恐惧了?想要逃走了?为何安安静静?他忍不住地瞎想,两只手紧紧地攥着衣裳的好料子,腕口还戴着那对儿玉镯,只是不安的情绪爬满全身,每根骨头都不好受。
“你怎么,不说话?”又过了一会儿钟言鼓起了勇气。
“果然,你果然是这个样子。”秦翎的声音轻轻响起,清风拂面一般吹到了钟言的面颊上。
“你说什么?”钟言情不自禁地动了动,慢慢地转过头去。却不想看到秦翎含泪的双眼,一下子给钟言弄不明白了。
他哭什么?自己把夫君吓哭了?
秦翎不断打量着他,原来这才是小言真正的模样,虽然和自己想象中有所出入,可一点儿都不可怖。他的皮肤白得发青,淡青色隐隐约约透出颜色来,头发和眉毛全变白了,更显得两眼血红一片,像眼珠受伤,即刻就要落下血泪。
耳朵比方才更尖,也更长些,看上去比兔子凶很多。
“凶一点好,凶一些不受欺负,在外头没有野林走兽能吓唬你。”秦翎不知不觉地说了出来,再去触碰那只手,指尖已经长出了锋利的指甲。
“原本我还担心,你是草食,在外头柔柔弱弱很难生存,看到你这样我便安心许多,没有那么难受。”秦翎再次和他相握,可这回要小心再小心,否则必定会被利爪所伤。
钟言低头躲避他的注视,他受不了这份深情,就仿佛自己是什么圣洁高贵的神仙,要被供奉到莲花座上去。“你不怕?”
“你是我妻,我为何要怕?”秦翎笑着反问。
“真的不可怕吗?”钟言不信。毕竟师兄到现在都没敢在将军面前显形,师兄说,人哪有不怕鬼的。
秦翎则再次摇摇头:“我喜欢的人,永远都不会可怕。”
“那你方才为何不吭声?”钟言顺手又想拧他一把,可又赶紧收回了手。这可不得了,鬼爪拧他一把真要拧下一块肉来。
“我惊呆了。”秦翎傻傻地说。
钟言更不解了,直白地瞪他一眼:“骗人!这有什么惊呆的?”
秦翎抓住他两只腕口的镯子,目光落在钟言的身上都是那般轻轻,如月光如耳语:“我当时想的是,若你我携手走到白头,岂不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将来我们必定会是这样。”
钟言的心窝蓦然发软,发热,发酸,被人拿捏得不成样子。痴人说痴话,傻人说傻话,可是他听着就跟着沦陷,甚至想到了他们白头的美好。
“生死不离,白头偕老。”秦翎说着说着就笑了,“这就是我的心愿,但若能再补一样,那就是我没亲手掀开你的红盖头,没和你夫妻对拜。
“傻子。”钟言小心翼翼地拿手背碰了他的脸一下。秦翎被他的体温冰了一下,立刻问:“是一直这样凉么?对你可有坏处?”
钟言哭笑不得:“我不是人,自然就是这个温度,唯一的坏处就是冰着你。你真的不怕我?”
秦翎的目光有所转移,从钟言的面庞一直往下,最后看到了他的肚子上:“我肯定不怕,只是这……”
钟言立马遮住微微凸起的肚子:“这很丑,你别看。”
“让我看看。”秦翎再凑近些,一只手放在那明显的小肚子上,好似里头真有什么,他又好奇又惊奇,“这是什么?莫非是……”
“你可别瞎想,这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能……”钟言就知道他想歪了,“我不能!”
“我又没有说什么,你怎么知道‘这不是’?”秦翎用他那张读书人的无辜面孔来问,又将话题一转,“真的不是么?”
钟言摇摇头:“不是,我是……我可是雄兔。”
“好好好,我不闹你了。”秦翎点到为止,只用手背滑过那肚子的弧度,“时候不早了,我们歇息吧……不过,你不用变回去,这样也好。”
这样好吗?钟言不知道该说秦翎的胆子太大,还是他异于常人的审美,只知道躺在床上的时候他还在摸自己的耳朵尖,怪痒痒的。
奇怪,太奇怪了,世上居然有人喜欢红眼白发,还喜欢将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肚子上睡去。特别是秦翎的那只手还在自己肚子上滑来滑去……每次滑过肚脐都痒得钟言耳朵抖动,着实不懂,人间事他还是了解得太少。
一夜如胶似漆,钟言在天亮后变回原样,心里却牢牢记住了秦翎的心愿。生死不离,白头偕老,民间百姓夫妻大多都有这样的想法吧,只不过放在人与鬼的身上反而成了一种奢望。
窗外的树更黄了,初秋变成了深秋,转眼间,他们的秦逸就到了百天。这天秦守业只是派人送了一份过得去的贺礼,何清涟仍旧亲自来看孩子,并送了秦逸一把金如意。这份礼着实贵重了,秦翎都没有一把金子打的如意,只有一把玉石制成的。
“多谢二娘。”双手接过这份大礼,秦翎有些不知所措。他对二娘从无成见,也未见过她为了二弟、三弟和自己争夺什么,只是不亲近。所以就更不理解她对秦逸的这份好从何而来。
可钟言和陈竹白却明白,她眼里的秦逸不是秦逸,只不过是她另外一个孩子罢了,那个和自己心爱男子生的孩子。
陆陆续续又有贺礼送来,小院里欢天喜地地摆酒,但终归算是他们自己人的热闹。长孙百天应当大办,如今秦守业的态度令秦家人人皆知,长孙有名无实。钟言倒是不在意,反正明后年就要分家,他只是觉着小逸这几日有些奇怪,好像……开始懂事了。
这不该啊,他连忙问许兰:“您带过的孩子多,麻烦您算算,小逸到没到懂人事、听人话的时候?”
“诶呦,大少奶奶,早着呢!”许兰笑着回,“这才百天啊,连话都不会说呢。”
“可我总觉着他什么都懂,有时候安安静静听咱们说话……”钟言还没说完,只见秦逸忽然伸出小手朝着旁边抓了抓,湿润的小嘴巴里吐出一个清晰的字来。
“要。”
从旁边走过去的陈竹白也愣了:“他说什么?”
许兰和钟言都听清楚了,可是百天小童怎么可能说什么,想着或许是无意的声音。没想到秦逸又往旁边抓了抓,够不到陈竹白就抓了几把空的,清清楚楚地说:“要。”
“他说话了?”陈竹白一把将孩子抱了过去,放在阳光下左看右看,“你们听见了吗?他说话了!”
这回,钟言和许兰没法再忽视,秦逸确确实实是说话了,他要陈竹白抱他。秦翎听闻此时赶紧过来:“当真?你们听得真切?是小逸说的?”
“真切啊,他说的可清楚了。”钟言刚看完孩子嘴里长没长牙,“牙都没有影儿,怎么会说话?莫不是……师兄,你的法术会不会影响他了?”
陈竹白摇摇头:“我怎么可能让他早慧,他没长牙便是身子正常,只不过太过早慧了。”
“早慧……早慧可不是好事啊。”钟言和陈竹白想到了一起去,世上确实有早慧一说,不过那都是“童子命”或者“五鬼命”,不仅一生坎坷、病痛缠身,更容易早夭。可秦逸的命数没有童子入煞和五鬼入命,这不可能是。
莫非是……钟言思忖片刻,和陈竹白异口同声:“横公鱼!”
是了,这应当就是横公鱼带来的影响,小逸他喝了四十九天的鱼汤,所以早慧了。
“横公鱼一直以来都以‘永生不灭’出名,早有能人异士去石湖寻找,却大多死于鱼口。可那鱼和青梅同煮便会融化,可见并不是不灭。没想到真正的用途居然是‘开慧’!”钟言这下就明白了。
陈竹白也理清了前因后果:“那么谁最需要开慧,谁就是找横公鱼的人。”
两人心里都有了同样的一个答案,清慧。他若是开慧了,恐怕将会是最难应付的死敌。
但不管怎么说,上山入寺都是明年的打算,陈竹白再半年才会恢复从前的三成功力。但小逸开慧太早也是意料之外,除了会说“要”,没过几天就会对着秦翎和钟言喊“爹爹”和“娘亲”了。
只是他面对陈竹白的时候还是一个字,还不能喊出那句“师叔”。
入冬后的第十天,钟言再不愿意告别也得暂时告别了,因为昨夜阴兵又一次找了来。不能再拖延了,秦翎的吐息必须尽快弱下去才行。长睡之前钟言帮秦翎沐浴更衣,亲手帮他擦干了头发,等到傍晚时又喂他喝了汤。
“天暗了,我不能再拖着了。”秦翎怀中抱着秦逸,孩子的那几声“爹爹”也让他万般不舍,“你们好好的,等我明年惊蛰醒来。”
“嗯,那你好好睡,就当做了个梦,梦醒了就回来了。”钟言不想在他的面前落泪,“冬天我让童花先在院子里种下花草苗,明年醒来你就能看到。”
“好。”秦翎将秦逸交给了钟言,有陈竹白在,他着实放心许多。哪怕再遇上什么事,小言也不会孤身一人。
“点上吧,你好好吃饭,别饿着肚子,我不想你再瘦了。”秦翎见钟言还有不舍便自己先躺好,钟言在床边的香炉里点上了黑相公,亲眼看着秦翎的眼皮开始发沉,渐渐安稳地合上。他一沉睡,气息就变得很微弱,还不如秦逸呼吸有力。
“快点儿醒来,我和小逸都等着你。”钟言将孩子放进摇篮,轻轻地躺在了秦翎的身边。他又一次变回了鬼形,百无禁忌,将夫君的那只手搭在自己鼓起的肚子上,强忍着的泪水终于不听话地滑落下来。
这又会是一个漫长的冬日,钟言闭上眼睛,在黑相公的米香中打算短暂地睡上一会儿。明年所有的事都会了结,他们会离开这里,去一个自由自在的地方。
自由自在的地方会是哪里呢?
钟言皱起眉头,想不出来,周围全部都是高大的树木,他也走不出去。他一直在原地打转,直到听到耳边开始有了声音,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原来是落雨的动静。
冰凉的雨水不仅响在耳边,还打在了他的脸上,甚至打在了眼皮上。钟言缓缓将眼睛睁开,刚好一滴冰凉的雨滴落入眼中,让他一时之间很难看清。隔了两三秒他才看到面前的人是谁,还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
“你可算醒了,真好。”钟言紧紧地搂住飞练,眼里的那滴雨水顺着眼尾滑落,像是哭了。
“我醒了?我一直都在啊。”飞练百思不得其解,“是你醒了,师祖,你晕过去两分钟,吓死我了。你再醒不过来我就要把那人杀了。”
两分钟?钟言晃了晃脑袋,他可不觉得自己晕过去两分钟,只觉着好久好久,久到过了一年。但醒来之后就看到飞练还是如此让他安心,要是看不到他的笑容,自己不知道要失落到什么地步。
记忆开始敲打着他,他马上扶着飞练站了起来,周围还是那些人,只不过少了欧阳廿、施小明、问灵和白芷。焦味是从烫得半熟的蒋天赐身上散发出来的,透露出他命不久矣的下场。
而神秘的光明道人仍旧打着那把红纸伞,平静地站在他们的面前。
“你到底什么意思?什么想起来?”钟言试着往前走了几步,心口一走一疼。就是他在自己的胸口一指,自己便晕过去。
“别动,你心里有‘人心藤’,是我下的藤术。”光明道人说,“我死后三天之内藤术会随之消散,你就会想起来一切。”
“想起来一切?我想起来什么?”钟言着着实实感受到了疼痛,自从他认识飞练就总是心口抽痛,“这藤术和谁有关?”
光明道人指了指站在他旁边的飞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