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童花只顾得看他的药草园,一看到草药就挪不开眼睛,这会儿听到秋谷说“井”他立马去看,才发现自己放上去的三块石板已经被挪开了,大半个井口露了出来。这不可能是别人搬的,院里人都不会到井口边去,只能是……
隔着很远很远,童花镇定下来开始拼命吸气,试图用自己灵敏的嗅觉闻出什么。
“是酸味,是小公子身上的酸味!它来了!它来了!”童花辨认出来,“秋谷,你快回厢房,姊妹几个都别出来,用少奶奶给你们准备好的符纸贴在门上,千万别出来!”
“好!”秋谷也不耽误,扭头就跑。四姐妹住的厢房还亮着灯,她们一听到秋谷的话就立马放下手里的活计,关门,上锁,贴符纸,再吹灭了烛灯。四个丫头躲在一张床上,缩在一张被子里头,年龄最小的冬华将脑袋埋在春枝的怀抱里,被子跟随她们的身子一起发抖。
院里还点着烛火,隔着门和窗上的纸,能看出外头的亮来。
而童花也没有直接去井边冒然查看,而是蹲下后双手接触了土壤,亲自去接触自己用灵性浇灌养大的草木。花草皆有惊动,越靠近井边的惊动越大,等察觉到井边的所有草木已经被毒死之后童花几乎落下泪来,但同时也知道了一件事,这会儿还躲在井里没有出来的东西是带有邪毒的。
正是这邪毒让秦逸染上了无法治愈的邪病。童花收回手来,扭头奔向了少爷和少奶奶的屋子。
等到他一只脚踏进门槛儿,身后忽然想起了铃铛的声响。
“翠儿,快。”童花立马抓住小翠,“铃铛响了,少奶奶布下的法阵响了!来了,它来了!”
“来了?”小翠虽然只听了一句话,但立马察觉出他说的“它”是什么。她一把将童花往里拽,一把将门给关上,随后冲向少爷的睡房,立在门口说:“少爷,童花说铃铛响了!”
铃铛响了?秦翎心里一紧,但他深知翠儿不是胡乱说话之人,于是也没有多问,而是随手关上了窗。最近这几日小言和陈竹白反复叮嘱过,院里已经布下了法阵,一旦发现井口动了就要关窗,谁也不能往外多看。
只因为那东西恐怕邪得狠,看一眼便会生病。这会儿所有的窗子都关上了,在里侧的门缝处贴了符纸,翠儿将许兰、元墨、童花召集到主屋里头,将小公子抱来给少爷。
“少爷您放心吧,符纸都贴上了。”小翠说。
“多亏有你们。”秦翎将小逸抱了抱,见他睡得好便放进了摇篮里。就在这时候,隔着窗户忽然飘来一股酸味,就和他们从秦逸身上闻到的一模一样。
“元墨,吹灯。”小翠低声说。
元墨不敢耽误,用灭烛灯的小铁勺将芯子一个一个往下按,很快屋里就暗了一片。屋里头暗了,外头的烛火没灭,反倒能将树影映在窗纸和门上。外头暂时没有动静,可是酸涩的气味儿已经钻入门缝,逐渐浓郁。
不怕,不怕,小翠挡在前头,想到肉纸人敲门的那日,再恐怖也就不过如此。
秦翎看着窗棂,他知道该来的总会来,只是这邪物太过狡猾,居然可以骗过小言和陈竹白,趁着他们不在的时候动手。枕边放着一枚铜钱,可是它安安静静,纹丝不动,果然这邪物不是鬼,来临之后没有任何人能发觉。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都看到了。
窗上出现了一个高大的影子。
影子很细长,但是足有两人那么高。从轮廓来看根本看不出它是什么,但秦翎率先松了一口气,这必定不是小妹。他也不知道为何这样觉着,但本能地知道秦瑶不是这样,小妹的抓伤一定另有原因。
影子开始移动,就像钟言推断得那样,最粗的地方也就是一尺五六纤腰的薄厚,所以能在秦家的水井里头来去自如。它走路也没有声音,而且看不出它迈步子的步态,更像是在地上滑动。
先是在主屋的窗外徘徊一圈,它像是没找到什么东西,扭头离开了。当它转身的刹那,所有人都看到它背后的一竖排尖刺。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秦翎将秦逸紧紧地抱在怀里,不知道屋里的符纸和僧骨能不能保住小逸这一条小命。
另外一个厢房里头,四个大丫鬟相依为命,躲在一张被子里头发抖。屋里充满酸味,好似一整棵酸果树在面前腐烂,挥之不去的酸气让她们想要流眼泪,眼珠子都被刺痛。门口是什么时候出现影子的她们也不知道,只知道抖着抖着,一抬头,门上就映了个高大的影儿。
她们从没见过这样高的东西。
秋谷和冬华躲在两位姐姐的怀抱里,可春枝和夏露其实也大不了几个月,只能强撑着护着妹妹。她们的皮肤不知不觉变得冰冷无比,好似冬日的冰雪。每一口呼出来的气都是白气,宛如坠入深寒。被融肉雪融成了雪再变回来,虽然她们还活着,可是肌肤已经变了模样。
那个影儿还在外头徘徊,但始终没有破门而入,应该是忌惮着什么。就在她们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它消失了。
它消失得非常忽然,就和它突如其来的降临一模一样。可酸涩味还没散去,说明真正的危险还未离开,不能掉以轻心。
而冬华不小心流出的一滴眼泪,在她的面颊上结成了一滴冰。
秦翎这边每个人都不做声,看着那影子消失,又看着它回来。现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有数,应该是符纸暂时抵挡了什么,让它找不到活人。可是符纸无法贯穿始终地抵挡邪气,上头用朱砂写成的符文开始黯淡,从鲜明的朱红色变成了黑色。
那个高瘦的黑影最终还是停在了门缝儿的正前方,从屋里往外看,它就要开门了。而大缸里的两条泥鳅居然都不动了,纷纷抬起头,就仿佛它们能看到什么。
两条小鲤鱼这时候却害怕了,纷纷沉到了池底。
忽然间一道疾风吹来,连同两个颀长的人影一同出现了,钟言和陈竹白落在了主屋的房檐上,放眼望去,一时之间钟言竟然不认得这是什么东西。
“这邪物怎么这样丑!”钟言忍不住地感叹,饶是他见过了这么多的鬼怪都比不了这个。
说话时他已经将手中一连串的符纸扔了出去,每一张符纸上都沾了他的血,直直朝着那丑鱼而去。
没错,钟言和陈竹白赶回来救人,第一眼便认出这邪物的原身是一条鱼。
通体深绿,浑身散发着腐烂的酸味,好似面前堆着一整院的死鱼。然而它却有着人的四肢,还有一条三尺长的鱼尾。瘦长的鱼身上长满了鳞片,头颅却还是和鱼差不多,鱼嘴和身子差不多大,完全能一口咬掉活人的脑袋。
数十张符纸齐齐朝怪鱼飞去,它灵巧地翻身一躲愣是躲开了,但是也逼得它暂时无法进屋。背后的尖刺和石子路磕碰摩擦,一瞬间响起了刺耳的切割声,在石头的表面留下道道划痕。符纸没寻到它,在半空中转了一个圈,径直朝它再去,定是要杀它一个不死不休。
想不到那鱼也奇怪,每回都能干净利索地躲过去。并且扭身朝井口的方向狂奔。
怪不得它走路没有声响,因为它完全靠鱼尾撑住身子在地上滑动。鱼尾不长,故而在草地上留下的压痕也不会很长,远远不足柳仙的蛇尾。
见它要逃,陈竹白二话不说直接翻掌运气,等到两个手印打完,一整排的阴兵拔地而起,将它的后路封了个无处可逃。
那怪鱼见无法过去,发疯一样扑向阴兵,阴兵在陈竹白的操纵下和怪鱼的利爪擦肩而过,肩头立马出现了五道血痕!
它的抓痕也是五道,和白仙刺猬的痕迹很像。
血雾四散,在浓重的血腥当中钟言跃下屋檐,猝不及防地杀到怪鱼的面前。酸臭味让钟言忍不住地想吐,鱼的利爪在半空中划出弧线朝他劈头盖脸地抓来,钟言蹬地往后退去,听到屋檐上的人说:“小心,这东西有毒。”
“知道!”钟言回头笑着对师兄说,“他是不是嫉妒我很好看,所以非要将我的脸抓破了相?”
陈竹白死死地盯着那条怪鱼,无可奈何地说:“你小心些,抓疼了你可别哭。”
“我怎么会哭呢?我只不过想替秦翎出口气罢了!”钟言应声而起,可那怪鱼也没打算认输等死,反而朝着这边喷出了无数滴绿色的水。
水滴在空中宛如漫天琉璃,可却比琉璃渣厉害百倍。它们很快落到了阴兵的身上,阴兵身穿厚甲可滋滋滋冒起白色烟雾,显然已经被它腐蚀。陈竹白再次唤出阴兵来防,在师弟的面前足足挡了一成排,钟言这会儿单脚猛然发力,旋即飞身而起,一只脚踩在阴兵的肩膀上借力向前,一脚踹在那怪鱼喷水的鼻孔上。
怪鱼往后一倒,重重地倒向地面,鼻孔喷血,同时也暴露了它在地面上重心不稳当的错漏。
钟言知道万不能让它回到水里,否则全院岌岌可危。被怪鱼撞倒的阴兵在钟言的注视下化成了粉末,他便知道自己必须速战速决,因为师兄快要支撑不住了。
换成从前,师兄一个人唤出千军万马,单单是战马的蹄声便能震撼山河,如今十几个阴兵都稳不住。
迟早要杀了那狗将军泄愤!钟言想起那人便更恨更狠了,提步杀到怪鱼面前单手捏住了它的咽喉。左掌再次运气,符纸从天而降,如同他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而来的迷蒙细雨,将怪鱼的眼睛蒙上了。
左掌瞬间变为尖利的鬼爪,钟言满怀仇恨地刺入它的胸膛当中,只是这样狠狠一捏,居然没有找到它的心!
“少奶奶!”一声变了调的喊声打破了这场杀局,钟言再次将利爪在那鱼的胸腔之内转了一圈,余光当中看到了四个丫头。
春枝、夏露、秋谷、冬华,往常说说笑笑的四个大丫鬟已经全部变成了冰人,皮肤上结满了冰霜,变得惨白。忽然间,那条怪鱼朝着钟言猛扫甩尾,钟言毫不费劲儿地躲开,只见那鱼又奔着丫鬟去了。
陈竹白忽然咳出一口鲜血,阴兵随之全部消散,他来不及擦掉唇边的一抹鲜红,眼底却浮现了一抹笑意,差点就忘了这鱼是被什么封住的。
怪鱼冲到丫鬟们的面前就是一个甩尾,宛如从天而降的浪涛,可以将人压成肉酱,压到五脏破裂而亡。但猛然击倒之后她们又从地上爬了起来,虽然浑身狼狈可看上去并未受伤。
寒气在她们的脚下蔓延开来,她们的姿势还是瑟瑟发抖地抱成一团,只是没有人想过退缩。当她们夜里经常将厢房内的一切冻住的时候就早早知道,这身子早就不是人了。
又一记横扫千军之势的甩尾,这鱼大概有几百斤的重量,凡人根本接不住这可怕的甩力。地面的草开始大面积的枯萎,丫鬟们再次被扫到地上,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冰做成的身体并未受损,反而又一次站了起来。
地面上不断出现冰棱。
没有了阴兵的阻挡,怪鱼这会儿也不做纠缠了,用极快的速度滑向井口,一旦它跳进深井那么就没有人能抓得到它了。眼瞧着就差一步,它高高地跃起,仿佛前方就是万丈悬崖,它深深坠入从此不再出现,成为一抹疑云。
转眼间它又落到了地上,不是它没有跳准,而是井口冻上了!
原本应该是通入井水的通道被冰封,一下子逃脱无门,随后身边无意间飘落了片片雪花,逐渐将它身上的水滴也冻住了。钟言也是这时候才看出落在它身上的是什么,不是冰晶,而是洁白的雪。
春枝她们的肉身到底成为了融肉雪的一部分。
而这时候的秦翎还在房里,小言交代过不能开门、开窗,不管外头发生了什么都不要看,他便安安稳稳地守着他们的孩子,像妻主外、夫主内的一对儿。他只听到外面一直在乱,一直在响,好像是一场非常惊险的打斗,而这回的邪物也比从前的厉害不少,不能一击击杀。
小言……秦翎默默地攥拳,担心他的安危。
木桌上响起了“砰砰”的声音,他循声看去,只见琉璃杯中的那团融肉雪正在撞击瓶壁,好似它就在外头。
等到陈竹白从屋顶落下,怪鱼已经被雪花彻底裹住:“怪不得你我二人都弄不住它,原来是‘横公鱼’。”
“横公鱼?横公鱼居然这么丑啊?”钟言吃了一惊。
又是一样只听过、没见过的东西,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是,就是它。这东西只居住在北方的石湖当中,很难见到,因为石湖常年结冰,只有每年夏至前后有那么十几日的解冻,它们便能上岸吃人,然后赶在冰封之前回到石湖的深处蛰伏。这东西我只见过一回,那时候我还小,只知道它七八尺长,双眼红色而外凸。”
冻住的横公鱼瞪着红眼睛看向陈竹白。
“别瞪我了,我知道你是谁。”陈竹白看向横公鱼那两条手臂,那年他就是看到这样的鱼在岸上走,然后用这样的手臂死死地抱住一个人,将那人直接倒举起来,从头吞下,从头到脚地吃完了,“朱禹,我真没想到你不是人也不是鬼,而是一条鱼。”
鱼身上的两条手臂遍布抓痕,全部都是白仙在他身上留下的血印。每一处都是五道,宛如刺猬的小爪。
而井内石壁上之所以也留下了五道抓痕的爪印,是因为横公鱼拥有人一样的四肢,他的爪子和普通人无异。
“你利用胡桃魈假死脱身,让所有的人都以为你已经死掉了,这点很高明,我和我师弟差点就被你蒙蔽。”陈竹白仍旧没有掉以轻心,因为这种鱼很难杀,“可是你算错了一件事,你动手之前,应该把屋里的三把古琴烧掉。还是说,你就这样自信到周围没有人识得胡桃魈和鞠通?”
“‘鞠通’这绿色的小虫子我也见过,将它放置在聋人的耳道内便能让聋人听到,所以才有了这个名字。鞠通只喜欢啃食古琴,只喜欢在古琴里做巢,如果要引它们出来需要用古墨,偏偏这两样东西你屋里都有。但你养它绝对不是因为耳聋,而是用来喂胡桃魈,对吧?”
“胡桃魈怕人,万万不会主动咬人,但是它最喜欢吃鞠通,碰到鞠通必要捕食。那日你就是将鞠通带在了身上,所以那只莫名出现的胡桃魈才会无缘无故地扑向你,让你在众人面前惨死,随后离开秦家,一来是让所有人都相信大少爷这院里有鬼,二来是给自己开脱,杀掉秦逸和秦翎后一走了之,对吧?”陈竹白一口气地说完,“师弟,你用刀刺他一下试试。”
钟言虽然不懂,但师兄既然让自己这样做就一定有理。其实倒也不是无法抓住这条鱼,而是师兄太虚,而自己的法器都用光了。现在他从袖口里掏出匕首,狠狠刺向横公鱼,匕首直接断掉,朱禹纹丝未动。
“我知道你不怕,因为横公鱼刀枪不入,白日是人,晚间是鱼,对吧?”陈竹白笑了笑,“我很想知道是谁派你来的。”
“对啊。”钟言又连刺几刀,无奈断掉的刀刃更是无法伤害到他,“你在秦守业身边潜伏这么些年,应该不是柳家的人。柳家的人图财,不会让秦翎在成婚之前死掉,可是你在院内布下的血池弯刀煞可是能要了秦翎的命。”
钟言试图撬开他身上的鳞片,能在这院里弄出风水煞的人,只能是朱禹了。因为这个人要对秦家的地基和水道非常了解,并且能伸手到修葺房屋,因此不可能是外人。现在钟言还有点后怕,不知朱禹多少次夜间化作横公鱼从井口出来,就是为了看看秦翎什么时候死。
“师兄,接下来怎么办?”钟言问,“要不要严刑拷问?”
“我也想,不过看他这样必定一字不说,但最主要的是秦逸的小命快没了,不能耽误,否则过半个时辰他必咽气。”陈竹白说完就叫了元墨和小翠,屋里的人这才敢出来。其余的人都见过鬼怪倒是无妨,许兰一下子吓得晕了过去。
秦翎亲手将许兰扶起,放在了椅子上,然后急忙走出来说:“辛苦家兄,辛苦小言,但有一事不好,小逸的气息越来越弱了……”
他看向面前的雪堆,虽然不认识这是什么,但想来这就是害小逸的东西。“这是……”
“这是朱禹,也是横公鱼,用横公鱼煮水能化作药汁,可去天下任何邪病,他本身就是邪病的化身。”陈竹白说,“元墨,拿你们最大的锅去烧水,我要煮鱼汤。”
煮鱼汤?钟言虽然高兴小逸有救,可是心里隐隐犯疑,他虽然没见过,可听说过横公鱼刀枪不入,也就是自己的鬼爪能勉强伤他几分。但横公鱼怕冻,因为北方石湖就是冰封湖。它们连火烧雷劈都不怕,自然也不怕煮沸,眼下小逸命悬一线,师兄这鱼汤要煮到什么时候?
而且,这条鱼为什么上岸了,他不老老实实在北方石湖里,为何要上岸杀掉秦翎?
朱禹的背后是什么人?钟言原本以为他是秦守业的人,但现在看来,他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春枝夏露秋谷冬华:let it go!
第182章 【阳】胡桃魈10
最大的锅也没有多大,烧水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烧开。陈竹白撑着法术将横公鱼的手筋脚筋以及尾筋封住,期间,朱禹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钟言站在旁边看着他的鱼脸,原来这才是朱禹的真面目。哪怕他的脑袋变成了鱼头,仍旧能看出一丝人的模样。
“你真的一句话都不说吗?”钟言忍不住地问,“我嫁到秦家一年多你才发觉这院里不对,可见你也不是什么高深之人,只是能走水路、带邪病而已。”
朱禹打定了主意似的一字不说,但显然也没把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放在眼里。
“你真以为自己不会死,是吧?”钟言蹲下细看他的鳞片,“确实,我从没听说过谁能杀死横公鱼,甚至有人以为你们这一族是‘永生’。是不是有人想要‘永生’所以找上了你,许了你什么好处?”
“师弟,不用和他废话了,他肯定不会说的。”陈竹白走到钟言身边。
“我知道他不会,他落在咱们的手里肯定不死心,所以才不会供出幕后之人,但是我还是得问问……”钟言忽然看向朱禹,口齿清晰地慢慢说道,“你,认识潘曲星吗?”
化作鱼的双眼没有眼皮,故而也不能眨眼,钟言从那双红色的鱼眼里看不出什么来,便起身说:“煮了吧,反正留着也没用。”
小厨房那边已经用上了最大的灶眼和最大的汤锅,足足有四尺的宽,陈竹白施展法术让阴兵将朱禹抬进去,只能放进去一半,尾巴和上半身还在外头。水没过了他的胸口,他身上还盖着一层雪,但是被封住了筋条所以雪融化之后也无法动弹。
他直接被放在了即将滚开的水里头,可是没有一丝惧色。
“我一直以为你是秦守业的人,如今看来你既不是秦守业的心腹,也不是何清涟的帮手,你背后的人到底是谁?”钟言还在不依不饶追问,但心里其实也放下了一块巨石。还好,小妹手臂上的抓痕和这事无关,不是秦瑶就好。
陈竹白带着童花也走进了小厨房,开口便问:“既然你背后的人不是秦家的,莫非是寺里的?”
朱禹终于开了口,但是他的人声却不是从鱼嘴里发出,而是从鼻孔里出来:“你们杀不死我,再有一炷香,那杂毛的崽子必死。”
“我们只需要在这一炷香的时间里将你炖成鱼汤就好。”陈竹白说。
“那你们大可试试。”朱禹说完又不吭声了,看上去信心十足。
他确实有信心十足的本事,横公鱼就是没法杀,钟言也是为这事发愁。若要炖鱼汤必须要他死掉,不死掉的话这汤水就没有用处,可小逸只有一炷香的活头了……
不料陈竹白朝着童花一伸手:“给我吧。”
童花从他腰上的小布袋里拿出两颗什么来,看上去是青色的。朱禹一见到便立马扑腾起来,但为时已晚,陈竹白将两颗青色的果实扔进水里。
一接触到开水,两颗青色的果实立刻开始随水翻滚,钟言定睛一瞧,居然是青梅!
而方才在滚水里毫无动静的横公鱼也出现了很明显的变化,那些绿色的鳞片开始片片脱落,而且脱落后就溶于水中,消失不见。陈竹白最后给了朱禹一个机会:“你把指使你的人说出来,我留你半条命,将你困于井中让你好好修行,如果你不说……”
“哈哈哈哈哈我不会说的,你们都会被杀死!都会被杀死!”
在一阵狂笑当中,朱禹竟然慢慢地消失了,他不是一下子腾空变没,而是融化在开水当中,那么大的一条鱼说没就没。钟言又学到了一招,原来横公鱼可以杀死,只不过要用青梅。
“青梅一旦入水,这鱼就耐不住了,这也是唯一的法子。”陈竹白往后踉跄了一下,即刻收回所有的法术,“好了,快去盛一碗出来,赶紧救小逸!”
锅里只剩下两颗青梅,连一根鱼骨头都没残落。鱼汤一大锅,陈竹白不让灭火,要一直煮着,若是干锅就立即加水,春枝也不敢耽误,立刻将汤碗捧到屋里,亲手交到大少爷的手里。
“辛苦了。”秦翎接过鱼汤,没想到这样快就熬好了。这汤闻着异常酸苦,看着倒是清澈,但事不宜迟,小逸的鼻息越来越弱,他赶紧吹一勺、喂一勺。
可这会儿,秦逸已经喝不下东西了。
“小逸,听话,喝一勺就好。”秦翎急得直劝,但孩童昏厥后哪里听得见,喂进去的全数流了出来。就在他急得想要用口喂药时,陈竹白将秦逸抱了过去。
“我来吧,横公鱼的鱼汤是药也是毒,无邪病之人不能入口,我可以。”陈竹白仗着自己半人半鬼便将汤碗也拿了过去,含了一口之后小心喂下。他想,若小逸的亲生娘亲还在世,她也会这样奋不顾身饲毒,毕竟母子连心。
秦逸还是不能完全喝透,但好歹咽下去一些。等陈竹白将整碗鱼汤喂完,自己的嘴唇已经变成了青紫色,可是秦逸的脸色倒是缓了过来,吸气时也没有那么费劲儿。
不一会儿还能自己动动小手小脚,最后终于睁开了眼睛,眨巴着,看着陈竹白一直笑。
“好了,救回来了。”陈竹白将秦逸给了秦翎,“但邪病不会那么容易清除,往后每日我都会喂他喝一碗鱼汤,直到喝够七七四十九天。但这也是因祸得福,等到他完全病愈,世间任何邪病都与他再无瓜葛,都无法侵入他的身体。”
“多谢,大恩无以回报。”秦翎起身对着陈竹白行大礼,陈竹白倒是摆了摆手,很云淡风轻地说:“不用这样,我向来做事只凭心境,我和小逸的亲生娘亲有一面之缘,她在奄奄一息之前谢过我,我就会看顾她的孩子长大。再说,如今我师弟是他外头叫着的‘娘亲’,等这孩子长大还得叫我一声师叔呢,里外算来都是我的事。不过这会儿我累了,大家早点歇歇。”
时候已经不早,院子里又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虽然每个人都累但每个人都睡不着。小翠干脆带着元墨和丫鬟姐姐们看着鱼汤,大家分好了时辰来熬,万万不能让鱼汤在四十九天之前熬干。
钟言这一晚上也累,而且并没有陪着秦翎和秦逸,反而是陪着师兄睡的。师兄睡得不安,总是惊惧出汗,他就拿帕子给他的汗水擦干,同时庆幸那位大将军可终于快死了。
可是,不是说神算绝不出错吗?为何他的死期算出来了,他还没咽气?还有,他现下将槐树砍尽,这预言不就无法成真了吗?
还是说,那日给他算尽天机的神算是个假的?
钟言想不透,不过他快死了就是天大的喜事,到时候自己可得好好放几挂炮竹。
等到第二日,喝了鱼汤的秦逸果真开始好转,身上的酸味开始褪去。他好了,陈竹白也可以好好养病,脸色也一日接一日地好起来。就在这平和当中,酷暑逐渐变成了初秋,等到院子里的药草园开始结出第一株能做药材的花朵来,绿树已经变成黄色,开始掉叶子了。
出了伏天,仿佛一下子就到了秋高气爽,身上不再发黏。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天早上下了一场雨之后钟言着手给秦翎选了一些厚实的衣物,还没入冬已经有了离别之情。
昨晚他又听到阴兵的声音了,一年过去,它们还是找了回来。不过和去年一模一样,阴兵只是找到秦家,就仿佛秦家里有什么事比秦翎的事更为重要,所以并没有直接杀到院中。但提前预备之心不得不有,一旦入冬,秦翎又要沉睡。
“小言,你放着吧,一会儿让翠儿收拾。”秦翎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别难过,只是睡几个月。”
“哼,你说得轻巧,到时候你个大少爷是睡着了,我可是在你旁边焦急的那个。”钟言毫无威慑力地瞪了他一眼,看着凶狠,实则提前不舍。秦翎赶紧将他抱入怀中:“别噘嘴了,嘴上都能挂油瓶了……”
“呦,身子好了之后说话就是硬气,这就开始嫌弃我了?”钟言笑着拧他。
“我哪有嫌弃,我对天发誓。”秦翎举起手指,“不过……最近我确实在想一件大事,等明年小逸过了周岁,他身子再强健些,我就带你走吧。”
钟言一愣。
“分家就是,明年小瑶必定要嫁人,我寻一个好人家给她。小泠也长大了,如果他想跟我走也可以一起走。咱们远远地离开这里,去你喜欢的地方。”秦翎看着钟言的眼睛说,“这里总是困住你,我不想这样。我可以多雇马车,咱们一路游山玩水,或者隐居深山,反正到你喜欢的地方再停下安家。”
“你真的舍得?”钟言反问。
“不舍得,但是不舍得也得舍得,否则这个家只会让你和小逸受委屈。”秦翎点了点头,“我甚至还想……小瑶若是不想出嫁,我便带上她一起。不嫁就不嫁了,兄长来养她一生一世,也不是不行。”
“等你明年醒来再说吧,不急。”钟言说不动心那是假的,只不过来日方长,分家也要好好筹划,不能说走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