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活”的迷宫。
那句「像小孩子在拼积木」完全是无?心的比喻,却很难不让人往深处联想。
阿嬷和阿木的牵连比想象中?要深,会不会这个灰色空间也和阿木也有关系呢?
秦加思维简单,或者说被困太?久已经没有必要去钻研离开的途径,活在当下比较重要。
他走累了,看?了看?四周,刚叹了口气,感觉到身后暖融融的。
一回头就看?见火堆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青年夸张地叹了好大一口气,干脆上了岸躺在火堆旁,任金红色的火舌在头发和衣服旁边狂舞:“你看?吧,我们又回来?了。这里注定是走不出去的——”
小美人没有说话,垂眸张开五指,随意地动了动,纤长漂亮的手指依次蜷起,像一朵花合拢花冠的过程。
他合拢指尖,认真地凝视着。
这副场景是很美的,好似一场用指尖完成的轻盈舞蹈。和他本人一样,又清又灵。
秦加翻身坐起来?,专注看?着他,还是没忍住好奇:“小汀你在做什么呢?”
小美人仍旧没有正面回答,对他眨了下眼,好似在叫他耐心等待。
几秒钟后,火苗和周遭幕墙上的叶子飒飒颤了颤,似乎有什么划破空气强行挤入。
……秦加看?见了。
一串串蓝色的小花朵悄然浮现于半空中?,它们排着队似的,一个个跃入视野中?,井然有序,每一朵每一朵之间相隔不远,像被串联起来?的一排小灯泡。
小美人一勾手指,花儿们乖乖听?话,就算看?不见任何「线」,也能?一整串凭空被“拽”回来?。
它们回到麦汀汀这里,漂浮在他身周,从头到脚将主人围了起来?,还绕着他缓慢旋转。
若是把宇宙缩小拟人,那花儿们就是蓝光潋滟的小行星带,而麦汀汀则是被众星簇拥的寂静瑰丽的恒星。
秦加痴痴地看?着这梦幻的一幕。
每当他以为麦汀汀已经漂亮得无?与?伦比之时,他总能?给他更大的惊喜。
“这是……什么?”秦加眼底倒映着漫天?飞花,“是你的吗?”
“我刚才,出发的时候……留下这些花。它们,在别的地方。”
小美人的语言功能?有了进步,不过还不能?完全达到高阶丧尸的流畅程度。他讲话声音很轻,吐字也慢慢吞吞,像踩在云朵上。
“这里……不是原点。每次我们,都停在,新的地方。”
秦加张了张嘴:“怎、怎么会呢?”
“你被,骗了。”
麦汀汀道?出结论时神?色平静,既无?指责,也无?怜悯。
少年总是这样,非常客观,对所有事都置身事外。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么他人的好与?坏,对他来?说都没有很大的影响。
秦加难以置信:“被谁骗了?”他慌张地环视一圈,“这里没有其?他人呐,你、你也不可?能?骗我的!”
倒不是对小美人的无?条件信任,只不过在麦汀汀来?之前,“迷宫无?论怎么走都会回到原点”这条定论就已经种在他心底了。
“被空间。”少年道?,“空间的主人,以及……你自?己。”
秦加坐在那儿,原本对麦汀汀就是仰望的视角,再加上后者身周依旧氤氲着花儿的亮光,看?起来?好似某种神?明降世,为信徒指点迷津。
青年彻底惘然了。
他被关起来?这么久,清楚自?己看?见的水与?火与?土不是真实的,植物和墙壁不是真实的,头顶和脚下的世界不是真实的。
他还剩什么,只剩下自?己的思维与?心。
然而现在麦汀汀告诉他,连他的大脑,都在骗自?己。
——他完完全全,活在谎言中?。
秦加垂着脑袋,愣愣地看?向自?己的双手,说不出话来?,失魂落魄得像只被赶出家门、在大雨中?失去方向的大狗狗。
麦汀汀于心不忍,抬头摸了摸他的头发。
鹅卵石吊坠随着他的动作垂落,在风中?叮铃一声。
与?此同时,某个地方遽然响起小孩子咯咯的笑声。
两人同时回头,看?见左后方的围墙顶端,露出男孩黑乎乎瘦巴巴的小脸。
围墙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宽,男孩趴在上面也完全够,托着腮双脚一晃一晃,像看?动画片一样欣赏着成年人们各异的神?情。
他是个盲孩子,没有眼珠,深陷的眼窝像不见底的黑洞。
秦加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庞,张嘴就想喊他的名字:“阿……阿……”
阿了半天?没想起来?第二个字。
小美人在他旁边悄声提醒:“……木。”
秦加已经独身一人困在这里一年多了,在麦汀汀到来?之前,没见过任何人,「过去」成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模糊概念。
盲孩子的名字前后连在一起,霎时间相关的记忆像一道?闪电狠狠鞭笞着他的神?经。
久违的痛感从骨髓和血管深处袭来?,秦加抱住头倒在地上,疼得直打滚。
变故陡生,麦汀汀吓了一跳,跪在他旁边,想在慌乱中?找到突破口,安抚青年受损的情绪。
然而秦加的反应非常激烈,大吼大叫,好几次差点伤到麦汀汀;后者的藤蔓同样无?法被召唤出来?,光洁的小腿此刻白得那么刺眼。
“漂亮哥哥,别白费力气啦。”阿木笑嘻嘻地看?他,“你进来?的时候,阿嬷就已经把你的能?力都封印了哦。”
他低头扫了眼跟在少年旁边的小花朵,它们好像也有意识似的,在他审视的目光下瑟瑟拢起花瓣,把自?己蜷得很小,躲在麦汀汀身后。
阿木摸摸下巴:“看?来?没有完全封印完嘛。不过也没差啦。”
小孩拽着爬墙虎的枝叶,像荡秋千一样轻轻松松从三米多高的玻璃幕墙上跳下来?,跳到麦汀汀面前。
少年此刻还维持着跪在秦加旁边的姿势,阿木已经欢天?喜地地跑过来?,抱住他的腰。
他扬起脸,一派天?真无?邪:“汀汀哥哥,你好聪明呀,才进来?第一天?就发现不对劲了耶!”
阿木瞅瞅那边依旧因剧痛翻滚的秦加,撇撇嘴:“小加哥哥真是太?——笨了,竟然一年多了都没发现我的小机关。”
小孩掰开麦汀汀扶着秦加的手指,举到自?己头顶,掌心向下蹭了蹭,像是漂亮哥哥在摸自?己的头发。
他握住那只温软的手,放在自?己脸颊旁边,用那双没有眼球的空洞眼眶看?向他。
男孩欢快一笑:“哥哥,我也只是想活下去,你不会怪我的吧?”
星历126年, 也?就?是?距今二十一年前,阿木出生在胡苏姆小镇。
他无父无母,出生后没多久就?包着漏风的小被子丢在小镇的大门口。
那时?候牌匾还没有锈掉,也?没有被奇怪的植物覆盖, 胡苏姆三个字大气洒脱, 每个居民走过时?都要抬头看看, 夸一句这字儿写得真不错。
热闹的胡苏姆,是?高山区为数不多很有烟火气的地方。
很快, 有人发?现?了弃婴,找来镇长?。
还年轻的秦叔赶到时?, 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指指点点猜测着婴儿的来源。
“诶, 这个小被子有点眼熟啊。”
“对,手工做的, 这个花纹……”
“他妈妈该不会是?……”
“啊?是?她啊, 难怪呢……”
胡苏姆时?代隐居, 与世隔绝, 不存在外?来人乱搞丢下个孩子。
人人都笃定, 婴儿的父母一定是?镇上的人。
空穴不来风, 西边有一家的姑娘年纪轻轻,还没嫁出去肚子就?大了。
街坊闲言碎语, 讲得很难听。
那家姑娘两个月前不见?了, 两个月后, 多出个来历不明的婴儿, 前后一串联, 怎么?想都是?她的。
如果在城市里,阿木这样的弃婴应当是?送去福利院、由社会机构抚养长?大的。
胡苏姆小镇没那样完备的条件, 就?算嫌弃那个“不自爱”的姑娘,可孩子毕竟是?无辜的,于是?就?由镇上的居民轮流照顾他。
今天东家吃口饭,明天西家睡一晚。阿木长?得机灵可爱,很小的时?候也?曾被爱着。
只不过他越长?大,越像镇上那个未婚先育的姑娘。
姑娘一失踪就?是?好几年,父母伤心过度先后病死,连邻居都在上山时?遭遇雪崩,再也?没回来。
后来,收留阿木最多的一个家庭不知怎么?得了怪病,全?家老小无一幸免,一年后陆陆续续死去,死状凄惨。
流言蜚语在不大的镇子上悄悄流传,说这个孩子,不祥。
小孩子总是?敏感的,就?算没人当面讲,他也?很快意识到周围人对自己目光和态度那微妙的改变。
吃百家饭长?大的阿木早就?会自己照顾自己,问秦叔,能不能找一个不用的屋子,让他有个遮风避雨的歇脚处,以后就?不麻烦其?他居民了。
彼时?秦叔正为了东头两家争地的事情烦得焦头烂额,也?没多想就?答应了。
这一天起,阿木从被小镇一起照看的孩子,成了被所有人嫌恶的弃儿。
小石头落入泥土里,自己生根长?大。
阿木住的那间小屋子之所以闲置,是?因?为对面住着阿嬷。
二十来年前的阿嬷还没现?在这么?疯癫颠的,但头脑已经有点儿不清醒了。
再往前很多年,她年轻的时?候有过一个孩子,没长?几岁就?出意外?死了。
居民都说,儿子的死亡对她打击过大,从那以后就?疯了。
见?到年龄相仿的孩子就?抢,家长?护着还会被她追着骂骂咧咧。
她曾经是?个药剂师,帮胡苏姆的许多人都治过病,居民们过去都很尊重?她,也?很同情她的遭遇。
可她的疯病越来越严重?,威胁到了其?他人的安全?,众人也?只能离她远远的。
唯有同样被歧视的阿木没有远离,扒着阿嬷家放着各种奇怪植物的窗台,问,阿嬷,阿嬷,你饿不饿,我刚煮了粥哦。
阴沉沉的阿嬷本想把烦人的小东西赶走,可她看到小小的阿木,就?好像看到了自己早夭的儿子。
老人打开门,伸出枯瘦干瘪的手臂,摸摸他的头发?。
小孩脏兮兮的小脸上绽放出明亮的笑容。
上天带走了她的孩子,又送给她另一个。
有时?候正是?命运的指引,让两个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成为家人。
九年后的星历135年,病毒席卷北极星,吃不饱穿不暖免疫力?低下的一老一小,在第一波就?被感染了。
神奇的是?,他们非但没有死去,反而进化出了心灵系的异能。
阿嬷可以创造出一个单独的精神空间,阿木则有操控他人的能力?。
阿木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需要比垂垂老矣的阿嬷吸取更多的精神力?。
遗憾的是?,胡苏姆的居民虽然鲜有生吞活剥的低等丧尸,但高阶丧尸中有足够多精神力?的,除了他俩,也?只有那个被全?镇人千疼万宠的小少爷秦加。
秦加出入哪里都是?前呼后拥的,很难接近。况且他人不错,就?算对众人如避蛇蝎的两人也?是?温和的,他们不想伤害他。
好在,普通丧尸也?是?有办法提取可食用的精神力?的,只要激发?出激烈的那一面——不如说愈是?激烈,愈是?好摄取。
而种种碰撞的情绪中,最好勾出来的,就?是?暴怒。
阿木开始整天做些惹人生气的事儿,搞恶作剧,再从丧尸居民们的棍棒、拳打脚踢下偷偷吃掉他们的精神力?,回来再分享给阿嬷一些。
末日十二年,一老一小就?这样,和这颗星球上的大多数生病一样,卑贱地、辛苦地苟活着。
不过,两人也?清楚这样不是?长?久之计,要是?超过了居民们的忍受程度,把他们从胡苏姆赶出去,小镇外?的连绵冰雪是?不会有容身?之地的。
阿嬷一直在想办法调配药剂,能够更简单和稳定地汲取能量来源。
只是?原料中的那些古怪骨骼、残片、根茎还算好找,「强精神力?者最宝贵的一段记忆」却没那么?容易取得。
且不说记忆有没有什么?限制,光是?强精神力?者这一项,整个胡苏姆能够符合的,也?就?秦加了。
一年多以前,阿木踌躇着找到秦加,说明来意,希望对方能够将最宝贵的一段记忆交给自己,换取他和阿嬷活下去。
那时?候小孩想,反正秦加这样的人总能新生出更多美妙的回忆,应该也?不在乎其?中的一小截吧?
就?像有着金山银山的人,施舍小小一颗宝石,也?不会有多大的损失。
没想到一向温和慷慨的秦加听到这个要求以后,毫不犹豫拒绝了。
阿木不知道属于他的最宝贵的记忆是?什么?,但他知道,若是?再拖下去,制作不出药剂,他和阿嬷都会死。
男孩铤而走险,侵入秦加的精神世界寻找他所需要的那段记忆。
这样的事情他以前也?对其?他居民做过,虽然有点愧疚,不过也?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可他忘了,秦加不是?那些无精神力?的普通丧尸。
青年激烈地反抗,男孩的精神力?等级虽然比他高,毕竟是?小孩子,能力?用得不熟练,两人势均力?敌,谁也?没能压制谁。
最终,阿木略胜一筹,束缚住秦加的思维,却怎么?都挖掘不出他的记忆——秦加有了防备,将它锁在心里最深处。
结局两败俱伤,阿木没能拿到想要的“原料”,而秦加也?为了守护自己的记忆,哪儿也?去不了,困于精神世界中。
一年多过去了,胡苏姆唯一有精神力?的丧尸倒下,他们出不去,也?没有外?人进来,原料凑不齐,就?做不了药,阿木苦苦等待,等着秦加有一天彻底放弃,他就?能吞噬他的精神力?。
被胡苏姆宠爱着长?大的秦加不知该说是?乐观过了头,还是?太过坚强,竟然这么?久都没有失心疯,反而壁垒越竖越高。
眼看着阿嬷越来越虚弱,阿木又焦急又绝望,谁也?帮不了他们。
就?在他快要放弃希望时?,近十年没有访客的小镇,出现?了两个陌生人。
阿木并非被镇民追打的那日是?与麦汀汀的初遇,早在后者和同伴步入胡苏姆、所有人虎视眈眈的那一天,他就?混在街道巷口里偷偷观察来人。
看见?漂亮哥哥的第一眼,阿木就?确定这只丧尸的精神力?等级相当之高,完全?能满足自己的进食需求。
但他没法感到欣喜:这样旺盛而强大的精神力?,以他的能力?根本无法奈何对方。
除非麦汀汀自愿做什么?。
他先是?在那天向麦汀汀求助,确认了这个哥哥温柔又心软,然后一步步引导着麦汀汀、自己、阿嬷和秦加同时?聚在一块儿,直至麦汀汀在被关?押的精神空间里遇到秦加。
事事都如计划中进行,顺利得不得了。
如果没有差错的话,他能通过漂亮哥哥得到自己需要的全?部。
他以人类的身?份活了不到九年,又行尸走肉活了十二年。
再往后的未来,他也?要接着活下去——无论以什么?形态。
男孩憧憬着。
现?在。
少年任小孩抱着自己撒娇,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若不是?长?长?的睫毛还会眨动,简直像一座冰雪塑成的精美雕像。
小孩说,我希望小加哥哥醒来第一个见?到的,要是?汀汀哥哥。
小孩说,我不会害你们的哦。
追打阿木的丧尸对他们说,祝你们好运。
所有的忠告,所有的微妙直觉,皆有迹可循。
原来在他进入异族地界的刹那,所有的算计便已各就?各位。他的一举一动,在外?人看来都是?利用的筹码。
命运的齿轮严丝合缝,谁都无处可逃。
不过麦汀汀不会怪罪阿木。
每个人都想活着,这是?最不可被指责的欲※望。
更何况不管是?秦加还是?阿木,他与他们都是?萍水相逢。
佛尚且不能渡众生,神也?做不到爱所有人。
更何况。他只是?一只爱吃果果的小丧尸。
半晌,少年动了动手指,轻轻梳理了一下小孩子打结的头发?,开口问:“你需要,什么?,才能活着?”
“哥哥是?问我原料吗?”阿木掰着手指头数,“我想想啊……一段最宝贵的记忆,一见?钟情的爱,还有,一颗纯净的心。”
这三者是?按照获取难易程度排列的,只要同时?获取两个以上就?行,但小孩没说。
他小心而爱惜地碰了碰麦汀汀那件校服的衣角,针织面料的手感舒服,年幼的丧尸出生到现?在都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羡慕地赞叹道:“哥哥,你穿这件衣服真好看。”
小美人抿起嘴,柔声说了句谢谢。
“哥哥,我真的很喜欢你,你对我特别好。别人都不像你。”
阿木的小手背在身?后,笑眯眯地。
“这样吧,哥哥,只要你能说服阿嬷,我就?放你出去,怎么?样?”
“说服……?”
“是?呐。”他眨眨眼,“不管用什么?方式,只要她允许了,我也?会答应哦。”
麦汀汀还没来得及回答或追问,小孩想起了什么?似的,扭头瞧了瞧。
等再回过头来,小脸的神情严肃了几分:“时?间不多了,我得走了。哥哥,加油哟~!”
他说完这句话匆忙地一摆手,像个灵活的小猴子扒住地锦的枝条,滋溜一下爬了上去,很快消失在玻璃墙的光芒后。
阿木离开后,过敏源的去除也?使秦加的疼痛慢慢缓过来一些。
青年眼前的世界重?新清晰,第一反应就?是?抓住麦汀汀的手,慌张地上下打量一遍他:“小汀你还好吗?”
麦汀汀没受什么?影响,点点头,看他脸色不太好:“你,还疼?”
秦加摇头:“好一点了,就?是?刚才确实太疼了……对了,那个孩子,叫、叫阿木对吧?他来是?说——”
他的话戛然而止。
麦汀汀看着他瞬间变得惊恐万分的神色,顺着他的视线方向朝自己身?后看去。
那些原本柔弱的爬墙虎枝叶,原本规规矩矩绕着围墙转动的藤条们,植入指令陡然疯长?起来。
细小的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大,好似受到恶毒的浇灌,不顾一切要冲破本体的桎梏。
短短一分钟之内,枝条铺天盖地,将本来发?着光的玻璃幕墙完全?遮蔽住。
秦加下意识往后跑,跑了几步觉得不对,看见?小美人还在原地发?怔,仰脸看着愈发?高大的枝蔓,倒影在水中蜿蜒。
他赶紧折回去拉上人一起逃,少年被连拖带拽,踉踉跄跄,好几次差点摔倒。
更要命的是?那潭万年不动的水竟然如同涨潮一般越漫越高,很快淹到了膝盖的位置。
头顶的藤条向下倾轧,脚下的水也?在逼迫,两边同时?包抄,他们根本没有可以后撤的路线。
前后左右的迷宫上的绿全?都扭曲了起来,地锦的叶子从一根根手指、甚至指甲盖的迷你大小,膨胀到小臂的长?度。
水位不知不觉间攀升至大腿的高度,这些水流在不久之前还静谧得毫无存在感,此刻汹涌如同危险的暗流,抬腿和落下都成了需要赌一把运气的冒险。
他们两个谁都不会游泳,既然地面不能再待下去,也?只能往上了。
高个子的秦加揽着麦汀汀,尽力?让他贴着自己,不掉进水里,问他:“你会爬树吗?”
麦汀汀伤心地摇摇头。
要是?会爬树,以前也?就?不用天天守着棘棘树,被动地等着成熟的果果掉下来。
水流冲击着两人向后倒去,秦加连忙逆着方向踩了几下稳住底盘,溅起的水花沾湿了小美人的衣衫。
秦加咬咬牙:“你抓住藤条往上爬,我在底下托着你。不难的,只要不松手。喏,我演示给你看一下。”
他转身?打算拽住一串绿藤,却疼地缩回手,丧尸的深黑色血液滴落,在水中飘散晕开。
两人一看,原来是?秦加的手掌割出一道长?长?的伤口,罪魁祸首正是?他刚才捏住的爬墙虎叶子。
地锦的叶片呈锯齿状,一般来说,它们的柔软是?不足以对人体造成伤害的。
只是?精神空间里的地锦没有限制,完全?随着主人的目的改变形态,现?在它的直径扩张到数十厘米,叶片坚硬,边缘格外?锋锐,削铁如泥。
幸好秦加方才只是?轻轻地握了一下,若是?使出全?力?,很有可能半截手掌直接被切掉!
两边的玻璃幕墙发?出沉重?的嘎吱声,居然也?在挪动,慢吞吞、但不可抵抗地向对面接近。
迷宫的通道原本也?就?几米宽,按照这样压缩的速度,没两分钟他们就?会被怒张的叶刀刺穿,或者干脆被看起来即将合拢的墙壁压成肉泥。
叶刀如此尖锐,爬上去是?不可能了。
地上水越来越黏,有凝固之势,抬脚的动作也?变得更加艰难,能不能走得动都是?未知数。
还有什么?办法,还能想出怎样的招数,可以在绝境中逃出生天?
秦加把麦汀汀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成为最后一道壁垒。
他也?怕,怕得浑身?都在抖,但他还是?要保护自己喜欢的人。
哪怕才认识这么?短时?间,哪怕是?听起来虚无缥缈的一见?钟情,可一见?钟情仍旧需要真心。
说不定,他自嘲地想,说不定这就?是?自己一生一次仅此一回的心动了。
能怀抱美人而死,做鬼也?风流。
听起来不亏嘛。
小美人低声啜泣:“对不起……没能救你。”
秦加摸摸他软得像新雪一样的浅银卷发?,叹息:“哎,应该是?我跟你道歉才对,你本来命不该绝于此的……”
如今说这些,都没有用了。
麦汀汀仰起小脸,烟蓝的眸子里满是?蒙蒙水汽。
睫毛一颤,掉下一滴眼泪。
秦加看得心疼得不得了,要知道他向来是?最懂怎么?对美人儿好,喜欢看他们精致的脸庞因?自己一个小把戏,一句小玩笑展露笑颜。
如今却有一个漂亮的小家伙在自己面前垂泪,还偏偏什么?都做不了。
两边的翠绿刀刃近在咫尺,所剩无几的时?间里,秦加把少年单薄的身?体抱得很紧。
能在生命结束前的最后一刻,与另一人依偎着,就?算既无体温也?无心跳,起码拥有同频的颤动,不至于孤独地等死,算不算得上是?一种幸运?
毫厘之差的刀尖上零落着冷冷的寒光,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的青翠几乎要将两人吞没。
他们闭上眼,等待着剧痛穿透自己的身?体。
同一时?间,现?实世界中怎么?敲门、踹门都无果的昆特瘫在地上歇息,震惊地看见?装着麦小么?的小书包忽然被一颗巨大的泡泡包裹住。
那泡泡剔透玲珑,载着小书包徐徐飘浮至半空,淡金色的光晕以它为原点,涟漪般一圈圈扩大。
在那之内,沉睡多时?的人鱼幼崽倏然睁开双眼。
一小?时前, 秦加房间外。
人?鱼幼崽软乎乎的?小?胳膊搂着成年丧尸的?脖子?,连同后者?一起被“丢”了出来。
小?幼崽不认生,半透明的?小?尾巴缠在昆特?的?左臂,鳞片冰凉之余还?有一层湿润的?水膜, 触感相当奇妙。
他眨巴眨巴漂亮的?金绿色眼睛, 疑惑地问:“么?”
昆特?习惯性想挠挠头发, 可惜左手被鱼尾巴抱着,右胳膊挂着麦汀汀的?小?书包, 也是麦小?么暂时性赖以生存的?“窝”,都被占据了, 没?空。
他愣愣地问:“你?、你?说什么,我我我听不懂啊……”
其实昆特?正常情?况下讲话是不结巴的?, 除非对面站着的?是小?美人?。
没?想到面对小?美人?的?“挂件”,也一样忐忑。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 昆特?了解了三件事:
第一, 麦小?么是条人?鱼。(那可是人?鱼!!)
第二, 麦小?么是麦汀汀捡到的?。
第三, 麦小?么不会说话。
崽崽和他之间存在着种族、语言以及年龄的?隔阂, 就算同为北极星、同为丧尸, 婴语也是一门科学技术难以攻克的?外语,听不懂很正常。
毕竟不是人?人?都有麦汀汀那样强大的?精神力。
(此时的?昆特?并不知道?, 小?美人?和小?幼崽之间沟通靠的?并不是心灵感应, 而是对彼此的?了解。)
他以己度鱼, 猜想崽崽是在问为什么两人?都被丢了出来, 麦汀汀又去做什么了。
见到那个?被镇民们忌惮的?疯婆子?之后, 昆特?总有种不详的?预感,尤其是她和那个?同样有点儿疯癫的?小?孩儿, 把小?美人?同其余人?困在一块,还?不允许他旁观。
胡苏姆的?水太深,两个?外来者?若是陷进去,很难有什么抵抗能力。
他甚至想,用救秦加换取两人?的?居留权到底划不划算——会不会其实留在这里,比离开更加危险。
他当初,可是答应了沈先生,一定会保护好麦汀汀的?啊。
昆特?放下书包,烦恼地揪了揪头发。
崽崽见成年人?做出很痛的?举动,很是不解,张开小?手,像妈妈安慰自己那样,抬起来呼噜呼噜青年的?头发。
昆特?:“?”
崽崽还?在用小?手拨乱他那也不存在的?发型,吮着奶嘴念念有词,眼瞳关切,听起来就像在“乖乖,乖乖哦”地安慰他。
昆特?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小?家?伙在做什么。
……妈耶,竟然被一个?婴儿哄了。
秦加住的?是全胡苏姆最好的?房子?,楼上楼下,院前院后。
负责治疗和沟通的?几人?在主卧,镇民们则都在院子?里等待,也就是说,此刻在客厅里的?只剩秦加一人?了。
哦,以及一鱼。
秦加家?和胡苏姆其他房子?的?装修略有不同,少数民族的?特?殊气息没?那么浓厚,倒是更现代?些。
丧尸青年在偌大的?客厅里抱着崽崽转了好几圈,努力回忆着自己生前的?住所,但想起来的?都是没?什么意义的?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