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
当时林载川晚上来找赵培昌的时候,没一会儿他就出来开门了,现在整个村子都“无人回应”,这简直是万分诡异的事。
林载川心里浮起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语气冷静在频道中问:“有人跟当地村民取得联系了吗?”
“………”通道频道里一片安静。
一个人都没有。
本来躺在座椅上戴着眼罩闭目养神的信宿慢慢睁开了眼。
坐在指挥车后面等待行动信号的罗修延问,“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信宿推开车门,正要抬腿下车,罗修延连忙从后面拦住他,“你干什么去?”
信宿瞥了他一眼:“我下去看看。”
“那不行,你们林队走的时候说了让我在车上看好你,”罗修延一本正经煞有其事说,“这村子大晚上的这么古怪,里面还不一定有什么妖魔鬼怪,万一你在这里有什么闪失,你男人回来会收拾我的——你在这里守着指挥车,让我进去看看。”
“………”信宿表情有些无语,头也不回地下了车,一个人向村子里走去。
桃源村的房屋坐落的很分散,信宿一路走进来,隔三差五就看到一个同事,然后他找到了站在一户门前的林载川。
村子里没有光源,其实四周环境是看不清的,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一个影子,但相处那么久,信宿已经可以只靠感觉就辨认哪个人是林载川。
信宿走过去,轻声问他:“怎么了?”
“没有人开门。”林载川微微一摇头,“我打算进去看看。”
信宿道:“我跟你一起。”
按理说家里如果没有人,大门会从外面锁上,防止外人进入,但是,这户村民的门上是没有落锁的。
林载川摇过门环,向里轻轻一推,大门“吱呀”一声就开了,向两侧分开。
信宿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手电筒,打开光线最暗的那一格,跟他一起走进房屋。
农村的房子建造的都差不多,从大门进去、穿过天井,然后就是大堂、客厅。
……确实是没有人。
这户人家一共四间屋子,除开客厅、厕所,只有一间睡觉的地方,炕上除了一床棉被、一个枕头,什么都没有。
但这户人家晚上吃过饭的碗筷还泡在水池里,在两个小时之前这里应该还是有人的,走也是在他们到达之前不久才离开的。
林载川拉下耳麦:“所有人准备进门查看房屋内情况,注意不要强行破门,不要破坏、移动房间里的任何物品,确认房屋内没有人后马上离开,如果碰到村民,按原定计划行动。”
“明白。”
收到林载川的指示,在门外等候多时的警察们推开门走进各自负责的房屋,无一例外——房间里没有人。
整个桃源村都没有人。
“报告林队,没有发现任何村民。”
“没有人。”
“我这边也没有看到人。”
通讯频道里有一瞬间的安静。
桃源村里住的几乎都是年过半百的老人,年轻人出去到大城市打拼了。这些腿脚不利索眼神不好使的老年人群体,大半夜的跑到哪里去了?
许久通讯频道里才传来一句:“林队,我们现在怎么办?”
在行动开始之前,他们想过行动的途中会遇到的各种突发情况,也想好了随机应变的对策,但是从来没有想到过——
他们面临的会是一座空城。
林载川无声吐了口气:“都回来吧,所有人指挥车集合。”
五分钟后,潜入村子里的警察们很快撤回村口,三三两两地站着,面色诡异、面面相觑。
参与这次行动的,几乎都是从警多年的老油条了,甚至包括林载川在内,还是第一次碰到整个村子找不到一个活人的情况。
夜晚到这个地方来,简直就是没有任何生气的死村,像恐怖故事里那种只在夜晚出没的“阴村”——参与行动的每个人都真真切切感觉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毛骨悚然的冰冷。
协助行动的武警也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不可思议道:“不是,哪去了?这个村子里的人呢?都哪去了?”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不会是被忽悠着参加什么集体洗脑仪式去了吧——我们以前在城西处理过一个案子,好几十个人大半夜凑一块跳大神的,场面那叫一个壮观。”
武警们见多识广,以前镇压过不少邪教组织的暴乱行为,听刑侦队的同事说,村子里可能有什么“河神”,想到了某些拜神的“仪式”。
郑治国道:“感觉不像是早有预谋的撤离,家里没有收拾过的痕迹,好像随时都会回来。”
“再等等。”罗修延一只手叉着腰道,“就算他们晚上离开,白天总会回来,早晚都能逮住他们。”
林载川轻声说:“或许不用等到白天。”
但如果桃源村的村民们真的参加了某种集体活动,回来的时候很可能也是成群结队回来的,到时候大部队跟警方直接正面撞上,与他们这次行动的目的背道而驰。
林载川沉默片刻,转头道:“罗队,现在村子里没有任何人来往,带着你的人去搜村吧。”
罗修延早就等不及了:“正有此意!”
他打了一声招呼,缉毒支队的警察从车上跳下来,牵着几条缉毒犬冲进了村子。
等到他们离开,林载川又安排道:“刑侦队的所有人,两人一组,在村子里探查情况。”
“如果发现有村民返回,第一时间上报,对方有可能多人一起返回,尽量避免与他们发生冲突。”
“明白!”
两人一起行动,彼此间有个照应,就算遇到什么意外,也还有同伴能打配合。
林载川跟信宿当然被自动划分到一组,二人一起又回到了村子。
林载川的眉心微蹙,大脑明显在飞速运转着,似乎在考虑眼下的情况到底怎么回事——村子里的人都去哪儿了,真的去参加了什么“群体行动”,还是……提前知道了什么风声,所以在他们到来之前全部撤离了。
如果是后者,那这件事的性质就要严重的多。
信宿就没有那么心事重重了,步伐轻快地走在林载川身边,晃了晃跟他牵在一起的手腕,语气里带着笑意:“果然是办公室恋情,晚上出任务还可以公费恋爱,唔,星星再多一点就好了。”
星星没有。
“……但是有一个手电筒。”
林载川用手指上下拨动开关,灯光落在地面上,一闪一闪的发光。
信宿没忍住笑了一声,“没关系,人造星星也算数的。”
顿了顿,他又道:“别担心,有人泄密的可能性不大,我更倾向于只是我们不走运,或者说我们太走运,刚好撞到了一个对桃源村来说非常特殊的时候。”
“在天亮之前,他们应该会回来。”
“……希望如此。”
同一时间。
贺争跟章斐一组,在桃源村内四处游走,观察有没有村民回来。
走到一家房屋前,章斐身手利落爬上房顶,在红砖瓦片上坐下,拍了拍手,“站得高看得远,咱俩就坐这儿,有啥情报第一时间就能发现。”
贺争觉得她说的非常有道理,跟她一块爬了上去,但没多久就歇了——
整个村落都没有一丝灯光,往下看是漆黑一片,往上看也是黑压压的夜空,脚下踩不到地面,好像身处黑色漩涡里,贺争的脑子有点发转,“不行,我好像有点晕高了,我得下去。”
章斐震惊:“你那晕高不都早就克服了吗?!”
“白天的时候当然不晕,你往下看你也晕。”贺争为自己辩驳了一句,从屋顶跳了下来,“你放哨吧,我到下面看看。”
“就在附近别走远啊,有情况就喊我。”
贺争:“知道了。”
贺争沿着道路向前走,又转了个弯,来到屋后那条街道。
这是一条崎岖不平的小路,应该是被村里人一个一个脚印踩出来的,有的地方深有的地方浅,很多凹凹凸凸的小土坑。
这村子里的人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
贺争叹了口气。
忽然,一只手从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贺争骤然回过头——
一个男性村民面无表情站在他的身后。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一个大活人在半夜神出鬼没似的没有一丝动静从身后突然出现,纵是贺争心理素质再好也被吓了一跳,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的村民。
他们这次执行任务穿的都是便衣,村民打量了他一眼,带着明显的防备与敌意问:“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
贺争后发制人道:“我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刑警,你应该是这个村的村民吧。”
听到他是警察,那个村民的表情明显微微变化。
在屋顶上的章斐听到了他说话的声音,马上从上面跳了下来,快步向声音传出的方向走了过去。
贺争平静道:“根据你们桃源村村长赵培昌的交代,村庄里很可能涉嫌不法交易,市公安局得知这个消息后过来调查——希望你们当地人积极配合我们的行动,清肃那些违法乱纪的行为。”
他们这次行动的主要宗旨就是“先礼后兵”,只要村民们不像赵培昌那样意图袭警,警察也不会强行控制他们。
那村民的脸色有点不太好看:“这两天警察接二连三的来……桃源村里剩下的都是些老骨头了,我们这些半个身子都入土的人能干什么事?”
“——这可说不准,犯罪行为的实施与否跟身体年龄没有必然联系,我们办案的时候就碰见很多,有些人越老越坏,”章斐的声音从他们二人身后传来,“不过老伯你不用担心,只要你没有参与那些事,我们警察绝对不会错怪任何一个好人。”
章斐把证件给男人看了一眼:“我也是市公安局刑侦队的,你可以叫我章斐。”
男人面色阴沉问:“你们是来调查什么的?”
“没什么,现阶段就是想了解了解村子里的情况,不过……”章斐面带善意地对他一笑,“不过你们村子里好像一个人都没有啊,老伯知道他们都去哪儿了吗?”
男人道:“都在河边。”
他的语气跟刚才完全不一样,带着某种虔诚:“每个月逢五,我们村子里的人会去河里取水,这是河神对我们桃源村的馈赠。”
章斐不由怔了一下。
大晚上什么都看不见,一个村的所有人集体跑到河边去打水,这场面简直说不出的诡异。
而且,河水里含有极少量的罂粟成分,长久饮用会导致精神上的依赖,不仅如此,这种东西还会“传染”,最开始只要有一个人在喝,最后整个村子就会全部“中毒”。
怪不得所有的村民倾巢出动。
章斐在跟男人了解情况,贺争走远了一些,在通讯频道联系林载川,“林队,我们这里发现了一个村民,他说桃源村的人现在都在河边,每隔五天所有的村民都会到河里打水。”
林载川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收到。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
“我们这边没问题,这老伯人还挺好,看着没有什么‘造反’的意向,就是说话语气有点差,章斐在跟他说话。”
“我知道了,注意安全。”林载川道,“我直接带人去河边。我们十五分钟后在河边集合。”
“收到。”
信宿听到他们的对话,感叹一句:“我们来的还很是时候。”
刚好碰到了一次“集体行动”。
那条河在村庄的外围,从村子里要翻一座小山才能到,离村民们居住的地方有些远。
各行动小组的警察从各自位置翻过山头。
上山的路不太好走,尤其是夜晚,林载川一只手打着手电,另一只手拉着信宿的手,“小心脚下。”
信宿踩着林载川留下的脚印,一步一步地跟着他往前走,神情若有所思。
“载川,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林载川停下来,转身看他,“什么事?”
信宿翻了眼手机日历:“赵洪才死在大年初二,我没记错的话,那天刚好是阳历的5号。”
他往回翻了翻日历,去年大年初二,的确是阳历的2月5号。
桃源村的村民逢“5”就集体出行,以他们对河神的疯狂膜拜,恐怕不会因为逢年过节就停止。
信宿:“根据分局留下来的尸检报告,赵洪才的具体死亡时间是在夜晚的11点到1点这个区间——”
林载川几乎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现在已经十一点了,村民还没有开始返回,如果大年初二那天也是相同的情况,说不定他们回来的途中刚好会撞到案发现场,或者看到山里吊着的赵洪才。
“他们有可能默认了赵洪才是死于冒犯河神、受到神谴的这种说法。”
“甚至说不定有人参与了这场披着皮的蓄意谋杀。”
林载川的瞳孔微微收紧,意识到了某个悚然的真相,“如果那个时候不是刚好恰逢过年,在外打工的人都回来走亲访友,村里有很多外人来往,说不定……”
说不定赵洪才的尸体会一直曝光在山林中,直到风干,都不会有人报警。
因为他是“罪有应得”的,被公认为有罪。
即便村民并没有参与这场谋杀,他们只是冷眼旁观,他们只是冷漠又愚昧的信徒。
这样一来,两个人第一次到桃源村的时候,提及赵洪才时,村民那极为厌恶的、避之不谈的反应就都可以解释了。
信宿轻笑了一声,话音愉悦道:“每当我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人心的时候,事实都会告诉我,我的想法是对的,这可真是……”
林载川打断施法:“那你可以来尝试揣测我。”
信宿:“…………”
他还没来得及发表那些叛逆的“人性本恶”论,就被林载川一句话说的哑口无言,安静闭嘴当花瓶了。
林载川是信宿唯一不能用恶意来揣测的存在。
……这已经是他世界里最美好的东西了。
下山的一路,信宿老老实实被林载川牵着走,在静谧的夜里听到了细微的泠泠流水的声音。
走到平地上,信宿在沉默十分钟后终于说了第二句话,“我有点好奇,年前温度在零下的那几天,河水结冰的时候,这些人是怎么打水的,挖冰块吗?”
林载川道:“这种流动的活水很难结冰,就算有应该也只是表面上很薄的一层——你觉得冷吗?”
信宿摇摇头:“不冷,我穿了保暖秋裤。”
信宿从来不肯让自己的肉体吃一点苦,绝对是个养生达人,知道今天晚上要出门,里面连着保暖秋衣套了四件,不过他又高又瘦,穿着多也看不出来。
二人一路聊天,沿着河边的小路,走了没多久,看到了聚集在一起的人群。
走近了就可以听到一些喃喃低语,像是在对着“神明”祈祷什么,有人跪坐在坚硬的泥土地上,双手合十,闭着眼嘴里念念有词。
两个人的脚步很轻,村民没有发现有人过来了,男人从河边起身,拿起身边的容器,在河里打了一些河水。
——是沙平哲昨天在那个妇人家里看到的那种“小水缸”,盛不了太多水,五天打一次水的话,一天也就两碗水的容量。
河岸两边摆了许多这样的水缸,有的已经打满了,有的还没有打满。
缸里的河水跟沙平哲带回来的样本一模一样,泛着轻微的黄色。
林载川没有马上惊动他们,等到一同行动的刑警、武警陆续到达河边,他才走近了那些村民。
有几个村民注意到了他,起身看了过来,林载川的面容在夜晚看起来有些冷淡。
一个看起来稍微年轻一点的男人走了过来,到他们身边停下:“你们不是村里的人,来这里干什么?”
“我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刑警。”
林载川的声音不高,但很清楚,在安静的环境下格外清晰。
他的话音落下,马上有几个村民又围了过来,一起盯着他。
林载川平静道:“经警方调查,桃源村内有可能涉嫌毒品交易,希望当地居民能够配合警方相关排查工作。”
那人否认道:“毒品?我们这里没有什么毒品,你们搞错了。”
后面几人跟着连声附和,表示桃源村里肯定没有那种东西。
黑暗中有人轻笑了一声,声音低柔的好像夜间的幽灵,“那你们知道,你们现在手里捧着的、这条河里流着的,是什么东西吗?”
男人一惊:“是谁在说话?!”
说话间,刑警们都陆续到达了河边,看到这几个村民在林载川站成一排的气势,还以为打起来了,连忙走到了林载川的身后。
桃源村的人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完全不怕警察,普通人碰到穿警服的,多少都会有些敬畏之心,但这里的村民没有——在警方面前,他们表现的也很强硬,见到这么多警察丝毫不怵。
信宿走到河边,稍微弯下身,手指在冰凉的水面上掠过,被村民奉为“河神赐福”的水,沿着他的指尖滴落到地面上。
方才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不知者不罪,但不能总是这么愚蠢。你们所谓的河神都给你们带来什么——听说过什么是罂粟吗?”
人群中有一个村民道:“知道,做大鸦那玩意儿。”
又有人补充一句:“那东西吸了让人上瘾,伤脑子,不能碰的。”
“我们村子里肯定没有这东西。”
信宿笑了一声,一字一字轻轻道:“那你们知道,在你们每天饮用的河水里,就有罂粟成分吗?”
他的话音落下,人群中“嗡”一声响,有人立刻反驳道:“不可能!”
“很遗憾,警方对贵村河水的成分进行了检测,检测结果是,河水中含有罂粟壳以及吗啡等物质。”
“长期饮用这种河水的人,会产生难以戒断的依赖性,缺席一日就会觉得非常痛苦,以至于半夜难以忍受,独自到河边打水,饮用河水后情况就会得到缓解,获得精神上的愉悦感——所以你们对河神的馈赠深信不疑。”
信宿说完,有几个村民的脸色明显变了变,表情惊疑不定,那就是信宿口中“半夜偷偷打水”的人。
他的声音在夜里有如某种摄人心魄的低语:“你们所谓的神,其实蛊惑人心、控制精神的人啊。”
“不可能!”有个年老的村民站了出来,两步走到了信宿面前,怒气冲冲跟他对质道,“河神保佑我们庄稼收成、生活富足,村子人都无病无灾!这是神明落下福祉才能做到的事!你一个外来人不要在这里颠倒是非!”
信宿没忍住嗤笑一声:“财富啊……这就涉及到我的知识盲区了——队长,如果我在这里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种话,是不是有点政治不正确了?”
林载川只是安静看他一眼。
于是信宿换了一个说法,不急不缓道:“按照你的逻辑,我现在把你们打包送到郊区别墅群,保证你们每个人衣食无忧、每天在家里混吃等死还有钱拿,甚至不用下地出力——你是不是也要把我当做至高无上的神明了?”
听到信宿这壕无人性的发言,说话的那村民竟然无法反驳,憋了半天只能硬邦邦说出一句:“这不一样!”
真是顽固不化……信宿叹了一口气,“虽然我不太清楚庄稼收成的影响因素都有什么,但优等种子和劣等种子收获的果实数量和品质一定不一样。”
“至于收益的问题,收购商人也可以伪装。”
信宿体能不行,所以言语上的技能点可能是点满了,简直有舌战群儒之嘴炮能力,他哂笑一声道:“你们凭什么信誓旦旦地认为,这其中没有人为因素的参与,都归于‘天命’,河水里含有罂粟成分,影响你们的大脑判断,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需要我向你们每个人出具专业机构的检测报告吗?”
信宿一席话说的所有村民脸色阴沉——他们无法相信,这么多年来他们的精神支柱,他们的“河神”,竟然是有心人制造的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他们不相信。
村民们不再说话,但也完全没有被说服的意思,态度非常顽固。
林载川轻声道:“算了,信宿。”
这些人被彻底洗脑了,那些被植入脑海中的思想根深蒂固,不是外人三言两语就能纠正的。
——虽然信宿有足够妖言惑众的能力,架不住有人捷足先登,已经给村民灌输了那些迷信思想。
林载川目光扫过眼前的几十位村民,心里冷静地想:幕后始作俑者这样大费周章的创造出一个“神明”,操控村民的精神,不可能只是为了掩盖毒品贸易的真相那么简单。
村民对河神顶礼膜拜、言听计从,背后的人一定还利用他们做了什么。
林载川问:“河神让你们做了什么事?”
“没有!”
“河神保佑村庄,不要任何回报!”
林载川话音刚落,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有人出来否认,语气斩钉截铁。
但是环境太黑了,人群中爆发出一道声音,根本分不清是谁说的话。
在他之后,很快又有几个人出来否认,一口咬定他们从来没有被河神要求着做过什么。
这样场面乱糟糟的继续下去也不是办法,林载川还是打算按照之前的计划,一对一定点进行调查。
不过这么多人全都带回市里肯定不现实,警方就在村民家里,开始就近取证了。
所有人翻过一座山头,回到村子里。
借着夜色的掩护,谁都没有发现,刚才在人群中的“村民”悄然少了一个。
林载川和信宿跟着一对老年夫妻来到他们家里,刚刚到家,二人就当着他们的面,一人喝了一碗“河水”。
林载川微微皱眉,轻声道:“你们已经对河水里的成分产生依赖性了,如果继续这样喝下去,对身体、神经会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
老婆婆道:“你们说的可能是对的吧……这河水啊,我老是喝了一口还想喝,天天都想喝,喝了以后还能睡好觉,我以为这是河神赐福……但不管怎么都认了,一把老骨头了,最后这段时间活的越轻快越好。”
老伯道:“喝了感觉整个人都舒服。”
罂粟的提取物最开始确实被用作医用药材,后来发现有成瘾性后,就被全面禁用了。
罂粟壳泡水后虽然没有那么深的毒性,成本也更低,但长年累月的食用,对身体也会有影响。
村民把这种影响归功于“河神”,简直让人感到怜悯又悲哀。
信宿冷眼旁观,没吱声。
他向来有厌蠢症,不因为愚昧无知而改变。
即便他知道这些村民事实上也是受害者。
林载川想:河神的名声想要在村子里“传播”,一定是通过“人”这条脉络,那么最初向外散播消息的人是谁?
林载川平和问:“河神的传闻,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村子里的?”
老婆婆道:“得有四五年了吧,反正从村子里有了河神庇佑开始,我们家的条件就变好了,庄稼也能卖出价钱,吃穿够用,也不指望那不孝顺的儿子养了。”
林载川理解村子里的人为什么这样被下了降头一样信奉这个“河神”,对于这个年龄的农村人来说,没有子女的赡养,衣食无忧已经是很好的生活。
但……就像信宿说的那样,这其实是可以“操控”的。
幕后人创造了一个让人言听计从的“神”,他到底利用村民做了什么?
林载川问道:“在那以后,村子里发生过什么事吗?”
老婆婆道:“家家户户都挺好。”
老伯这时突然说话:“除了老赵。”
老婆婆“哦”了一声,也想起了什么,“赵书记本来跟我们都挺好的,村子里一块拜河神,他也参与的挺积极。”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翻脸了,说河神是假的,根本没有河神,我们都被骗了。”
说完老婆婆自己都愣了一下,赵洪才说的话,跟眼前这两个警察说的一模一样……
难道真的没有河神吗?
村子里的所有人都被骗了?
林载川跟信宿对视了一眼。
现在几乎可以确定赵洪才是知道了桃源村的真相,被人杀人灭口了。
可是赵洪才是怎么发现“河神”的背后其实是一张人皮的?
这一转折说不定是关键线索,可这一切随着赵洪才和李登义的死,已经难以再进行调查了。
林载川轻声问:“老人家,你们为河神做过什么事吗?”
这时,林载川的通讯频道里响起罗修延的声音,“林队你在哪儿?出来一趟,我有重要发现要跟你说。”
林载川微微颔首:“二位稍等。”
他跟信宿一起出门,走到路口。
罗修延远远走过来,快步到了他们跟前,点了一根烟开门见山道,“我们带着缉毒犬在村子里一家地下废弃工厂发现了少量罂粟残余成分,但是机器什么的都没了,恐怕在你们第一天开始调查案子的时候,那些人就已经撤走了。”
不能怪林载川他们打草惊蛇,他们只是来向当地村民调查赵洪才的案子,是办案必经的一个步骤,那时谁都没有想到这个村子里竟然藏了那么多的秘密。
信宿的神情在夜晚看起来更加没有人情的冰冷,一双眼瞳黑的没有任何温度,他轻轻说道:“原来这里真的藏着制毒工厂。”
林载川若有所查地望了他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从接触到桃源村开始,或者说接触到罂粟开始,信宿的心情就好像一直非常阴沉。
林载川轻轻握住他微凉的指尖。
“而且罂粟的提取几乎没有任何技术成分,什么人来都能操作的了,无非就是割破蒴果,让里面的汁液氧化凝固,变成鸦片,完全没技术含量。”
罗修延猛吸了一口烟,“你明白我的意思吧,这里有可能是罂粟的第一道处理工厂,那些村民说不定就是无偿的‘佣工’,守口如瓶的免费劳动力。”